[完结]潇湘子《长江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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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潇湘子《长江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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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子《长江燕子》

第一部 太阴指

太阴指,据说是一门至阴的邪门武功,并且极不易练成。练成之后也时常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但是这种邪门武功一旦练成,其功力之高,足可以与当今武林泰斗一较高下。

太阴指走火入魔之后,功力反而会倍增,是平时的五倍以上!

所以,练成太阴指的人,似乎已天下无敌!

第一章 伍金刀的刀

月色惨淡,月色下飞起的刀光也惨淡。

这片金色的刀光已闻名江湖至少三十年。三十年中,至多只有不到十位黑道盗魁曾因财迷心窍而试其锋芒,他们的结局都只有一个,就是身首异处,命赴黄泉。

所以三十年来,岳阳“开远镖局”的旗号所到之处,打家劫舍的黑道人物莫不远而避之,开远镖局局主伍金刀的大名,在大江南北的绿林大盗心目中的分量,自然也就可以想象了。

然而今晚,仍是那柄刀,仍是那个人,刀光仍然耀眼,刀招仍然凌厉,但从那“呼呼”的刀声中,却令人感到一丝丝的不痛快。

这几天,伍金刀的心里十二分的不痛快。

伍金刀本不愿接这趟镖,并不是因为这趟镖路途太远,远赴淮南,往返几千里,而是因为他对那货主十二分的不信任。酬金很高,是平常的二倍,但若不是那货主托了一位伍金刀的朋友来说情,伍金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这趟远门的。

所以,伍金刀的心里就有了一点不痛快。

刚一上路,伍金刀就有一种预感,预感到这趟镖会到不了货主指定的地方。而老天也似乎与伍金刀作对,一路上阴雨不断,路滑难行,镖车走得极慢。而一路上总感到有人盯着,却又见不到一个可疑的人。伍金刀一面叮嘱几位镖师小心提防,一面催促镖车前行,这样,心里的不痛快又增加了几分。

看看渐近扬州,天气也逐渐好转,道路也不似先前那般泥泞,若是赶得快一点,可望如期交货,却又偏偏遇上了劫镖,并且劫钱;者个个都是伍金刀从未遇到的高手。伍金刀心里的不痛快自然一下子就达到了极点,招招狠攻,似乎要把心里的不痛快尽情地发泄出来,倾泻在这五个人的身上。

这五个劫镖者绝不是一般的绿林盗贼,一般的绿林盗贼绝不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手,而一般的绿林盗贼若是见了开远镖局的旗号,不管伍金刀有没有亲自护镖,早已躲得远远的去了,绝不敢有劫镖的非分之想。所以,这五个人的身份就大可怀疑了。

五个人全都蒙了面,只现出十只森冷的眼睛。武功都高得出奇,一上来,不到十个照面,便伤了开远镖局的三个镖师,五个趟子手,然而当伍金刀的刀光削过去的时候,这五个人都突然间消失了,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镖车幸好无事,三个镖师受的伤都不太重,有两个趟子手却已是奄奄一息。一个胸口给人刺了一剑,眼见是不能活了,另一个则被砍了至少五刀,最致命的一刀砍在左肩上,若不是他躲得还算不慢,一颗头颅早已被人割了去,即使如此,离死也不远了。

伍金刀吩咐众人包裹好伤口,叮嘱大家加意提防。因为那五个人既已开始行动,决不会就此罢手,天亮之前一定还会来的。

这是一处荒村野店。

简陋的屋室,简陋的院坝,甚至连院墙也没有。

按理,镖车似乎不应该在这种地方过夜,何况伍金刀是个真正的老江湖,而这趟镖又确实非常贵重。

但伍金刀偏偏选中了这个地方,是因为赶路赶得太急,还是因为伍金刀太以自信?

那五个劫镖者退去的时候,已近三更。

伍金刀就坐在野店的门外,金刀握在手中,倒插在地上。店内灯火俱无,一片静寂,从敞开的店门望进去,依稀可见几张破烂的桌椅,镖车就在其中。

似乎整个野店,就只有伍金刀一个人。

劫镖者自然不会那么傻。谁都明白那看似空无一人的店内其实处处充满了杀机。如果谁要走进店去,便会立刻被人割成碎片。

野店的四周,全是影影绰绰的灌木丛,门外十几步,便是那条横贯东西的驿道。像这样的环境,敌人会从什么地方出现,实在是难以估计,何况敌人是五个。

但是伍金刀并没有胆怯。他一生中,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事,对自己的刀充满了信心。二十年前,似乎也是在这个地方,那一次护的镖,似乎也在十万两以上,他就凭手中的这柄刀,杀退了前来劫镖的“长江四寇”。

长江四寇的武功比今晚劫镖的五个并不差,并且长江四寇是黑道上出名的要钱不要命的无赖,招招拼命。伍金刀仍然令他们四个都受了伤,其中三个还伤得不轻。

相同的地方,护相同的镖,面对几乎相同的敌人,伍金刀对自己有十二分的信心!

但是伍金刀的心里仍然不痛快。

他坐了一个更次,那五个人似乎还不想动手。

伍金刀喜欢速战速决,因为他护着一趟大镖,拖延不得,若在平时,你与他耗上三五天,他也乐意奉陪。

四更了。

此时雾气已经升起,月色更朦胧了。灌木丛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左边的灌木丛似乎动了一下。

伍金刀警觉地转过头来,却又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伍金刀的耳力绝对没有问题,当他像现在这样屏心静气,全神贯注的时候,百丈以外滑过了一条蛇也逃不过他的听觉,何况他坐的地方距那丛灌木还不足十丈。

看来,劫镖者准备要动手了。

伍金刀提高了警觉,右手下意识地握了握刀柄,然后,他的浑厚的声音在夜空里滚了过来。

伍金刀说:“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有种的滚出来吧!”

伍金刀说话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提醒店内的镖师加强戒备,敌人很可能要动手了,另一个目的是要把对方激出来。

然而对方似乎太了解伍金刀的用意,反而没了声响。四周幽荡荡、静悄悄的,只有雾气在蔓延。

伍金刀沉住气,又等了好一会儿,再喝一声:“别再躲了!”

话音未落,左边那丛灌木似乎又动了一下。

伍金刀的身体立刻化作一片刀光,卷了出去,却是卷向右方。

动静明明在左方,伍金刀却为何攻右方?这道理再明白不过。左方的动静用意在于诱敌,吸引伍金刀的注意,攻击右方,出其不意,若能一击得手,必会挫掉对方的锐气。当年他一举击退长江四寇,用的也是这种方法。

伍金刀刀光阵阵,削去了一大片灌木,却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他心中微微一惊,刀势就顿了一顿。

就在他刀势一顿之际,昏朦的月色似乎骤然明亮了许多。

伍金刀一声大喝,金刀出手,“当”地一声,架住了刺向眉心的一剑。

剑光一闪,嗤地一剑,又刺向伍金刀小腹。

对方出手之快,令伍金刀暗自心惊。这一剑似乎一出手就是刺的小腹,刺向眉心的剑似乎仅仅是一种幻觉。

刀光也立刻下沉,“铛”的一声,刀剑相交,迸发出灿烂的火花,犹如夜空里倏闪倏现的磷火一般森冷。

星火激溅的一眨眼间,伍金刀看清楚了对方的手,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

对方的右手背上,有一粒黄豆大小的黑痣。

伍金刀虽说对这黑痣不算太熟悉,却也见过许多次,因此,他心中的惊诧就达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声急响,背后又响起了一道刀风。

伍金刀刀光急旋,荡开了背后的一刀,同时飞起一脚,逼退了前面的剑手,往斜刺里疾掠而出。

此时店内已是杀声震天,不时传来惨叫,伍金刀心中明白,若这五人果真是自己想到的五人,非但这趟镖保不住,自己的这条命也会送掉的。而那个一直躲在暗处没有出手的人一旦出手,自己连招架的功夫也没有。

所以,伍金刀要走。

伍金刀若是走得掉,这趟镖就保住了。这似乎是荒谬的念头,却又十二分的正确。

伍金万最弱的就是轻功,所以,伍金刀要走并不十分容易,加之那五个人也绝不会让他走掉的。

伍金刀刚刚掠出一丈,剑手的剑已到了他后心,而刀手的刀也几乎同时劈向他的肩头。仓猝之间,伍金刀躲过了背后的一剑,就万万躲不过迎面一刀,眼见就要伤在刀剑之下。

可是伍金刀就是伍金刀!

伍金刀的金刀,一眨眼间可以绕身飞旋三十六次,舞到疾处,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一滴水也别想泼上他的身去!

他猛喝一声,刀光急旋,“铛铛”两声,荡开了致命的两招,同时身体腾空而起,想要夺路而逃。

伍金刀腾在空中,刀光仍然急旋,因为他知道,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就要出手了!然而那人似乎并不急于出手,待伍金刀腾空力竭,将落未落之际,他才出手。

突然之间,就像是昏暗的夜空里闪过了无数颗流星一般,一道道金光疾射空中的伍金刀。去势之疾,力道之猛,已是一流的暗器手法。

伍金刀人在空中,已被攻了个手忙脚乱,但是,他仍然有机会说话。

伍金刀说:“金花满天飞,果然是你们五个伪君子!”

暗器一闪而至,迅疾异常,只是,快得过伍金刀的刀吗?

伍金刀有两件值得夸耀的宝贝。

一件就是他的金刀。这柄刀从未离过他的手,就算他睡觉的时候,这柄刀也在他的手边。连他娶妻纳妾的洞房花烛之夜,这柄刀也要放在枕下,绝没有挂在墙上的时候。

若是伍金刀手边没有了刀,或者金刀没有在伍金刀手边,那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伍金刀已经死了。

但是,伍金刀的命似乎很大,虽然也有几次离死不远的经历,但都给他逃了过去。而想要他死的人却反而死在他的刀下。

伍金刀的另一件宝贝却不是物,而是人,是一个活鲜鲜的大美人。

这个大美人就是他的小妾,江湖人闻名垂涎的杜芸芸。

杜芸芸歌妓出身,曾在秦淮河上红极一时,然而她出淤泥而不染,卖唱不卖身,因而惹恼了一个阔少,幸好遇上伍金刀,才使她免落魔掌,感激之余以身相许。

伍金刀自得了杜芸芸,人也似乎年轻了二十岁,终日厮守,耳鬓厮磨,一时间传为江湖趣谈。

有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在家里凭栏相望,谁也不愿意死。

然而,生与死却不是单凭个人意愿就能做到的,至少在江湖上,生与死的因素也太多,似乎并不仅仅依靠武功的高低。

烛光下的杜芸芸更有一种迷人的丰姿。

清亮的眸子,修长的双眉,玲珑的鼻,晕红的腮,细嫩的肌肤,姣好的身材。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散发出万种风情,令人心旌摇荡。

但是,烛光下的杜芸芸似乎有点厌厌不乐。

能令美人不乐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杜芸芸完全有理由不高兴。

丈夫远行,独守空房,并且还要为他担惊受怕,这本已是苦不堪言。加上女人争风吃醋而起的各种事端,更是令人愁苦不堪!

杜芸芸平时得伍金刀的百般宠爱,早已令伍金刀的原配夫人心中嫉恨,只是因伍金刀在,不便过分发作。而今伍金刀远赴他乡,这把妒火终于点了起来,而且越烧越烈。

起因其实很简单。

杜芸芸心爱的小猫丢了,急得她找了半天也未找到,见到夫人的贴身婢女,便问了一声。

这似乎并无不是之处。小猫是伍金刀特地托人从一个波斯商人手中买下的,花了七百五十两纹银,自是十分珍贵。找得急了,逢人便问,自是常理。

夫人知道后,便以为杜芸芸讹她偷了小猫,直骂了三天,骂得杜芸芸不敢出房门一步。这还不够,一天下午,夫人干脆带了两个婢女找上门来,当面骂了一通,硬逼着杜芸芸陪了不是才得意洋洋地离去。

所以,杜芸芸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又无人能倾诉,只能独自流泪了。

三更了。

杜芸芸似乎仍无睡意,虽说她已换上了薄纱的睡裙,却依然坐在烛焰之下,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出神。

湖蓝色的薄纱轻柔地挂在杜芸芸的身上,隐隐地现出她的美妙的躯体,而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是别一种风味的美了。

风声。

烛焰一摇又起,杜芸芸的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悄无声息,吓得杜芸芸花容失色。定睛一看,似乎镇定了许多,但是她的声音里仍然充满了惶乱。

杜芸芸颤声说:“你……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说:“我就喜欢听你的这种声音,也最喜欢看你的这副模样!”

杜芸芸说:“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那人说:“别忙着喊,待会儿会让你叫个够的!”

杜芸芸一听此话,惊得浑身透凉,刚刚张嘴要喊,那人的双手已按在身上,顿时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再也叫不出半声。

那人抱起杜芸芸,抛在床上,一面淫荡地轻笑着,一面扯她身上的睡裙。

杜芸芸紧闭双眼,只有流泪的力气了。

第二天,当婢女见到杜芸芸的时候,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杜芸芸雪白的躯体已变得青紫斑斑,隆起的酥胸上有一个血洞。

血如花,灿烂的娇艳的花。

花已萎谢,枯竭。

杜芸芸,就这样红颜薄命,这样含羞蒙耻地烟消云散了。

在她的蓬乱的鬓发上,插着一只美丽无比的纸蝴蝶。

第二章 纸做的蝴蝶

祁大少在叹气。

这是在驰名宇内的岳阳楼上。凭窗而望,洞庭湖烟波浩淼,一碧万顷,远处帆影点点,风平浪静,近处芦苇片片,翠竹青青。湖水轻击岸边沙石,发出阵阵轻柔和谐的声响。

水天空阔,秋高气爽。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本应使人心旷神怡,豪情奋发。然而祁大少却在叹气。

能让祁大少叹气的事并不多。

川陕两湖,不知道祁大少祁东来的人,似乎并不多。祁大少家居岳阳,是岳阳府首屈一指的富绅,他为人豪爽,喜结交,且乐于助人,加之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因此朋友很多。

祁大少几乎没有敌人,即使曾经有过三四个,也已经成了死人,所以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款待朋友,祁大少只用酒。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一见到祁东来的名帖,川陕两湖的江湖人物,没有不全力以赴的。

所以,祁大少叹气,就很有点不寻常了。

祁东来叹气的时候,对面桌上的一位青年公子便看了他一眼。

原来祁大少叹气的那一瞬间,他手中的酒也似乎凝结了,酒杯上似乎就沾了一层水珠,杯中似乎就冒出了很淡很淡的白气。而这一切,至少用肉眼是不应该看见的,何况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青年公子似乎就看见了,他的脸上立刻闪过了一丝奇异的表情,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心爱的玩具木偶被人摔坏了一样。

祁东来也看见了那位公子,举了举杯中酒,说:“兄台,请!”

那公子微微一笑,举杯答礼,一饮而尽。

那公子衣着并不算华贵,却也掩不住那神丰俊朗的气质。他似乎算不上英俊,但他的清朗的眼神、轮廓分明的脸,加上他颀长的身材,以及喝酒的潇洒姿态,无处不显示出一种魅力,一种阳刚之气。

像这样的人物,祁大少就算永远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一定要结交他。不然,祁大少一定会连续三天睡不安,食无味。

祁东来说:“在下祁东来,家居岳阳。敢问兄台大名?”

公子说:“本人慕容飞雪。久闻祁大少爷豪侠仗义,幸会!”

慕容飞雪的声音很低沉,却很富磁性。

祁东来心里不觉就叹了一口气——这位慕容公子的嗓音不知道迷煞了多少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祁东来说:“我与慕容兄一见投缘,如蒙不弃,移酒做一桌如何?”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说:“悉听尊便!”

祁东来叫过酒保,将两桌酒菜移做一桌,又点了几样菜,两壶酒,然后与慕容飞雪对饮起来。

祁东来说:“听慕容兄口音,似来自蜀中?”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未置可否。慢慢地挟了一片火腿,慢慢地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他刚才独自饮酒,已吃完了一份火腿,祁东来见了空盘残渣,知他爱吃,特意又点了一份,一眨眼的功夫,已去了一半。祁东来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慕容飞雪说:“我的胃口一直都很不错。这次游历江湖,江南小吃太多,不觉贪嘴了一点,胃口也不怎么好了。”

祁东来听得暗自好笑,心想,如此也算胃口不好,胃口好时,不知是怎样一种吃法了!

慕容飞雪说:“刚才无意间听得祁兄叹气,心想以祁兄的能耐,有什么事自会迎刃而解,何以会叹气呢?”

祁东来说:“慕容兄难道没有听说过最近岳阳府连续出现的几宗大案?”

近几个月里,岳阳城内,连续发生了三起女孩子被人先奸后杀的案件,并且受害者都身份不低。

开远镖局局主伍金刀之妾杜芸芸,秦淮名妓出身,江湖有数的美人之一,在伍金刀护镖外出之际,被人奸杀于卧室之中。而几天之后,有人送回了伍金刀的刀。

刀已折断,断成了三截,刀尖上血迹斑斑。据说,刀尖是从伍金刀自己的前额上拔下来的。

“凌波仙子”赵蓉蓉。武当俗家高手,“天南五柱”之一赵崇之女,一手武当剑出神入化,孤身行走江湖两年,声名播于两湖一带。死于城西鸿运客栈。

“疯女”柳一眉,来历不清,在江湖上也颇具名气。有人说她是江湖组织“青纱会”的重要人物。死于城郊一豪户家中。

三件案子,均前后相距一月左右,似乎是同一人或同一伙人所为,是单纯的见色起意,还是另有图谋?谁也说不清楚。凶案连续发生,地方上人心惶惶。岳阳府派出了全部捕快,昼夜勘查。一些江湖人物也在暗中留意。但时至今日,凶犯仍逍遥法外,甚至连一点踪迹也找不到。

所知道的只有:死者俱全身青紫斑斑,胸前一个拇指大的血洞。在每一位死者的鬓发上,凶犯都留下了一只纸做的蝴蝶。

会不会还有第四次?如果有,会在什么时候,会是哪一位女孩子?

祁东来生于此,长于此,地方上的事,平日里能管的都管一管。

但这一次,他似乎是一筹莫展了。

所以,祁东来不得不叹气了。

祁东来讲完,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又恢复了往日风范,然后,他看了看慕容飞雪,眼里升起了一种热切的希望。

祁东来说:“此事早已传开,许多江湖好汉均纷纷赶赴岳阳,帮助缉拿凶犯。慕容兄难道不是为此而来?”

慕容飞雪说:“我只是适逢其会罢了。我此次游历江湖,主要是想遍访名山,广交朋友,过几天闲散的日子,并未打算过问江湖琐事。但是难免有时会动一动好奇心。”

祁东来一听此话,心中又叹了一口气——这个才是真正的危险人物!看来不管是谁,若想与他作对,绝讨不了好去!幸好我祁东来还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朋友。

于是祁东来笑了,笑得很愉快。

祁东来说:“难得慕容兄有如此侠义心肠,在下也可以无忧了!不如请慕容兄移驾寒舍,小住几日,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也方便共商大计,如何?”

慕容飞雪说:“祁兄不必费心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慕容飞雪一定到贵府拜望。”

从岳阳楼出来,慕容飞雪便告辞而去。望着他颀长坚挺的背影,祁东来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异彩。

慕容飞雪离开岳阳楼之后,就往城西的鸿运客栈走去。他就住在那家并不算岳阳府最好的客栈里。

“凌波仙子”赵蓉蓉就死在这家客栈里。

赵蓉蓉住的是一间比较僻静的上房。大概孤身行走江湖的女子都喜欢清静,赵蓉蓉当然也不例外。

房内只有一床一几,窗户却尽可能地开得很大。窗外楼下是一片幽雅别致的小花园,花丛树影中足可以隐藏下至少十个江湖人物而彼此不知。

如果从屋顶出去,只需穿过三重院落便可以到达市街之上。

这一带并非闹市,到了晚上,街上是很难看到一个闲人的。

慕容飞雪便住在赵蓉蓉的那个院子里,相隔两间客房。

慕容飞雪一边走,一边在动脑筋。

按常理,再大胆的采花贼也没有胆量在同一个地方连续作案,并且是连续三次。可能还不止三次。

慕容飞雪的直觉告诉他,还会有第四次。

凶犯如此猖獗,是自恃武功高强,无人能敌,还是有较为强大的靠山?抑或是祁东来所说,是一伙有所图谋的江湖败类?或者,凶犯自恃隐藏得很好,不会被人识破?

其实,原因很简单,凶犯只有一个,但是比起普通的采花贼,强胜百倍!

因为他就是蝴蝶飞!

蝴蝶飞在江湖上出名,已有十五年。

据说蝴蝶飞的武功奇高,高不可测,连当年雄霸一方,武功已达化境的飞天女侠也曾落入他的魔掌。而飞天女侠经此羞辱之后,心灰意冷,遁入空门,从此不问江湖事端。

蝴蝶飞作恶累累,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据说他精通易容术,一会儿是个白面书生,一会儿又是个中年侠士,甚至还可以变成妙龄十八的女孩子,令人防不胜防。

蝴蝶飞喜欢的,全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孩子。

蝴蝶飞的标记,便是一只纸做的、精美绝伦的蝴蝶。

祁东来对这一点,不知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当局者迷?

就算真的是大淫贼蝴蝶飞,似乎也没有胆量在同一个地方连续作案。因为纸蝴蝶如此频繁地出现,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慕容飞雪想到了传说中十年前发生在开封济南的几件大案。那几件大案,曾有许多人追查过,但至今仍然没有一点线索。先后追查那些案件的数十个人,包括官府捕快、江湖豪侠,全都离奇地死去,无一幸免。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过问此事了。

那几件案子与如今岳阳府发生的几件案子有许多相似之处:受害者都是有一定地位的江湖美女,都是先奸后杀,死状基本相同,都是胸前一个血洞。

唯一不同的,是那几起案件中,并没有出现蝴蝶飞的纸蝴蝶。

这些事,是慕容飞雪在开封游赏的日子里,听一位公门中的朋友讲的,在那时,他就已经动了“好奇心”。恰好听说了岳阳府发生了几起离奇案件,因此兼程赶来,希望能发现一点线索,了却一桩心事。

慕容飞雪并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径直出了城,来到了离城三里的一个小村子里。

此时已是初更时分,小村里隐隐约约,星星点点地点起了灯。远远望去,闪闪烁烁,又不闻鸡鸣犬吠,一片静寂,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慕容飞雪刚刚走到村口,暗影中,一柄刀一闪而至,同时响起了一声暴喝,如炸雷一般,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那人说:“干什么的?”

慕容飞雪急忙后退半步。幸好那人这一刀用意不在伤人,否则,慕容飞雪退得再快,恐怕也免不了要皮破血出。

然后,慕容飞雪的前后便出现了四个劲装大汉。劈出那一刀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赤裸着双臂,臂上肌肉发达,一望而知是个武功高强的人。一双虎目精光闪闪,一脸的精明模样。

慕容飞雪说:“本人慕容飞雪,是来找人的。”

那汉子说:“找谁?”

慕容飞雪说:“找岳阳府捕快,青龙刀云梦雪云大人!”

那汉子似乎怔了一怔,说话的口气也就比较缓和了。

他说:“你找云梦雪有什么事?”

慕容飞雪笑了笑,笑得很有意思。

慕容飞雪说:“他叫梦雪,本人叫飞雪,都有个雪字,特来看看他的那个雪,与我的这个雪,是否同出一源!”

那人如何不明白慕容飞雪是在调侃自己,却丝毫没有动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说:“慕容公子果真是个雅人!云梦雪的雪怎敢与公子的雪相提并论!”

说罢双手握刀,深深一揖。又说:“不知慕容公子大驾光临,云梦雪失礼了!”

这一次,反而轮到慕容飞雪糊涂了。他皱了皱鼻子,现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怪模样来。

云梦雪又哈哈一笑,说:“慕容公子不必奇怪,云梦雪已接到开封府那位朋友的飞鸽传书,已等候公子多日了!”

慕容飞雪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云兄果然豪气干云,也让慕容飞雪吓了一大跳!”

云梦雪说:“只因近月来凶犯猖獗,地方上人心惶惶,怕不知什么时候又要作案。故而岳阳府各村各镇,都有人昼夜值班,但有可疑人物,一律拿问。因公子眼生,适才冒犯之处,尚望见谅!”

云梦雪一面说,一面带了慕容飞雪回到他的家中。一会儿便做好了一桌酒菜端了上来。

云梦雪说:“慕容公子,初来是客,让云梦雪先敬你三杯!”

慕容飞雪笑了笑,说:“难道云兄要与慕容飞雪比酒?”

云梦雪说:“只不知慕容公子酒量如何?”

慕容飞雪说:“云兄不醉,慕容飞雪也绝对不会倒下去的!”

云梦雪又一怔,说:“慕容公子可知道云某有多少酒量?”

慕容飞雪说:“听说十年前云兄与前辈酒仙斗酒,足足喝了三天三夜,喝完了杭州醉仙楼收藏的三十坛绍兴女儿红……”

云梦雪大叫了一声:“完了!”

慕容飞雪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见云梦雪一脸可惜的模样,觉得这个捕快确实是个可爱的豪爽汉子,不觉对他多了一份好感。

慕容飞雪说:“云兄想是怕比不过我了?”

云梦雪哈哈一笑,说:“云某正想与慕容公子大醉三日三夜,只可惜舍下并没有三十坛酒,故而惋惜!”

慕容飞雪说:“云兄有多少酒?”

云梦雪说:“三坛!不过,这三坛酒却是名贵得很!”

慕容飞雪说:“难道是蜀中老窖?”

云梦雪一拍大腿,说:“正是!这酒是云某在蜀中的一位朋友送的,据说已窖了近百年。那家伙也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居然一下子搞来了三坛!其实他并不怎么喝酒,只因有一次当差时,云某救了他一命,故而全部送了过来。”

说话间,酒已送了上来,启开封来,顿时满屋酒香,远远地听人赞了一声:“好酒!”

云梦雪说:“也算慕容公子赶得巧。这酒才送来三天,也算是咱俩有缘了!”

对饮了一杯,云梦雪又说:“好酒还得有投缘人,若是没有了酒兴,就是瑶池仙酒也如同白水一般。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正是这样一个道理!”

别看云梦雪五大三粗一个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并且在情在理,令人听得心中舒坦,酒也自然就喝得愉快了。

两人就这么一杯一杯地喝下去,云梦雪的话也几乎没有停顿过。看看已喝了半坛,慕容飞雪才找到了一次说话的机会。

慕容飞雪说:“岳阳府的这几件大案,云兄定是义不容辞了!不

知这数月之内,云兄有无发现?”

云梦雪一拍大腿,说:“嘿,只顾了高兴,差点把正事忘了!”

原来,自从杜芸芸死后,云梦雪与几个岳阳府捕快就着手勘查此案。但是,数月过去了,除了人们都已经知道的那些线索之外,他们对凶犯仍然一无所知。对凶犯的一再作案,也是一筹莫展。

不过,有一件事,却令人十分费解。

就在杜芸芸案发之后几天,云梦雪他们在洞庭湖中捞上了一具尸体。

尸体已被泡得发了胀,很多地方均已腐烂,以致面目模糊难辨。只是从衣着上推测,死者可能是一个江湖人物,并且似乎不像是本地人。

死者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东西,只是在他紧握的右手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药瓶。

一个小小的药瓶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十分有趣的是,这个药瓶似乎与那几件大案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这样,那个药瓶的价值似乎就非同一般了。

这一切仅仅是推测,却找不到有效的证明。

另一件有趣的发现是:尸身虽说已经腐烂,胸脯上的一个洞仍然看得出来,并且死者的衣服上也有那样一个洞。

这似乎是巧合,但却充分证实了一件事:这位死者与岳阳府内相继死去的几位女孩子死于同一种手法。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兵器?

判官笔?峨眉刺?还是别的什么?

死者的身份仍然是个谜。

云梦雪最后说:“这几个月来,我们几个兄弟搞得昏天黑地,实在是山穷水尽、无可奈何了!如今慕容公子在此,若能助我等一臂之力,云某感激不尽!”

慕容飞雪说:“云兄言重了!江湖人管江湖事,慕容飞雪此次前来,就是希望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也许还得云兄鼎力协助才成!”

云梦雪说:“但有差遣,慕容公子尽管吩咐!云某就是赴汤蹈火,也决不会皱一下眉!”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说:“云兄果然豪爽!有云兄这句话,慕容飞雪心中就踏实了许多。来,先敬云兄一杯!”

干杯之后,慕容飞雪又说:“那个药瓶,云兄可曾带在身上?”

云梦雪立刻从怀里摸出那个药瓶,递给慕容飞雪,声音也有点激动了。

云梦雪说:“你看了之后,就知道这个药瓶有多么奇异了。”

药瓶是个非常精致的瓷瓶,宜兴紫砂,做工相当考究。

慕容飞雪拔开瓶塞,闻了一闻,沉吟了一下,又闻了一闻,这才盖上。

慕容飞雪说:“这瓶里装的是一种相当罕见的迷药,比一般的江湖迷香胜过百倍!一般人若是嗅上一点,至少得昏睡半日。”

云梦雪点头,说:“不错。我的一个兄弟闻了一下,当即便昏了过去,一个时辰之后方才醒转。慕容公子有没有看见瓶上的图案?那才有趣得很!”

慕容飞雪说:“看见了。”

慕容飞雪一面说,一面就把药瓶还给云梦雪。

药瓶上,镌刻着一只十分美丽的蝴蝶。

云梦雪说:“慕容公子怎么看?”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十分满意,望着云梦雪,笑意中充满了深长的意味。

云梦雪也笑了,笑得十分默契。

因为慕容飞雪说:“云兄是怎么看的,慕容飞雪也就是怎么想的。”

慕容飞雪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他说:“关于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云梦雪说:“除了我们几个捕快,就只有知府大人了。我们得到的任何线索,都要及时上报的。”

慕容飞雪说:“这位大人为人怎样?”

云梦雪说:“这位大人倒是正直。在岳阳府,人们称道的除了祁家大少爷,便是这位知府大人了!慕容公子若想见见他,云某倒可以代为引见。”

慕容飞雪说:“我向来不愿与官府打交道。还是不见为妙!这么说来,这具水中死尸,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云梦雪说:“对。不过自发现死尸之后,我就发现有人在暗中跟着我。”

慕容飞雪说:“云兄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云梦雪拍了拍身边的刀,说:“云某怕什么!不过,那几个人似乎只想知道我手中掌握了多少线索,似乎并不想对我动手。”

慕容飞雪的眼睛闪了一下,说:“你是说,跟踪你的人不止一个?”

云梦雪点点头,说:“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但他们的身法有区别,算起来,总共应该不下于五个!”

这似乎证实了祁东来所说的话。

第三章 祁东来的苦衷

慕容飞雪回到城里,已是四更过后了。

他的脚步有点踉跄,似乎喝了太多的酒,给夜里的冷风一吹,酒劲上来了。

慕容飞雪一夜未睡,如今该回客栈去好好休息了。就算不睡,似乎也该把所见所闻的那些事从头到尾地想一想。

但是他却突然走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巷,并且停下了脚步。

慕容飞雪冷冷地说:“你已经跟了我一个晚上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他的身后便响起了跺脚的声音,然后一柄明晃晃的短剑就疾刺而来,一闪就到了慕容飞雪的后颈上。

慕容飞雪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动手,只是扭了扭头,短剑便从他的左下颌飞了过去。

于是慕容飞雪的面前便多了一个人,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刚刚站稳,手中的短剑就不见了。她惊惶地刚要尖叫,却无意中触到了腰上剑柄。

原来慕容飞雪已帮助她把短剑归鞘了。

女孩子玩剑可不是件值得赞扬的事。

女孩子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很匀称的五官,很匀称的身材,很匀称的粉红色衣裙,肩上披了一件黑纱的披肩。黑纱很薄,很轻柔,就像一片轻柔的黑色烟雾,衬得女孩子娇嫩的脸蛋更加楚楚动人了。

慕容飞雪突然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谁,如果在大街上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跟踪刺杀,并且是个十分迷人的女孩子,那滋味究竟如何?

女孩子却很惊讶地瞪大了眸子,说:“你叹什么气?”

慕容飞雪说:“一个女孩子,不在家里好好地习女红,却拿着剑跑到大街上来跟踪一个大男人,这似乎有失淑女风度吧?”

女孩子“哼”了一声,似乎有点理屈。

慕容飞雪又说:“可以说说理由吗?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要杀我吧?”

被人刺杀却不知道被杀的原因,的确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女孩子说:“因为你这个人很好玩。”

慕容飞雪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长得不是地方。他最好马上就走。

可是女孩子却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一下子便拦住了他的路很有点蛮横地说:“不许你溜!”

慕容飞雪只好站住,碰上了这么蛮横,这么“好玩”的女孩子,真是倒霉透顶!何况女孩子的轻功似乎有点高明。

女孩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飞雪说:“我能不能不回答?”

女孩子说:“你不敢说?”

慕容飞雪的鼻子已经皱到了一堆,挤成了一颗圆溜溜的肉丸子,但是他还是说:“本人慕容飞雪,姑娘有何指教?”

女孩子却没有“指教”,只是很认真地说:“这个名字很好玩。”

慕容飞雪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女孩子忽然笑了,笑得如含露的芙蓉。

女孩子说:“你叹气的样子也很好玩。”

慕容飞雪只好闭嘴。

女孩子忽然很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问我叫什么?”

慕容飞雪说:“我为什么要问?”

女孩子说:“因为我问了你。”

慕容飞雪刚准备叹气,又急忙把那口气咽回肚子里去了,因为这样的情形的确不怎么“好玩”。

慕容飞雪说:“我还是不问的好。”

女孩子说:“你不敢?”

慕容飞雪说:“因为我还没有准备问,你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我失望了。废话我是不说的。”

女孩子居然也叹了口气。

慕容飞雪发现女孩子叹气的样子确确实实地非常“好玩”。

女孩子说:“你说你不说废话,可是你刚才讲了那么多,有几句不是废话的?”

慕容飞雪这次真正说不出话来了。

女孩子望着他,又笑了,笑得很得意。

待女孩子笑够了,慕容飞雪终于又说话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了。”

女孩子停住了笑,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地严肃起来,她一字一字地说:

“因为你是祁东来的朋友!”

慕容飞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搅了一盆浆糊。

望着这个冷然而立的女孩子,他开始真正地糊涂了——祁东来的朋友就该死?

慕容飞雪说:“为什么?”

女孩子说:“祁东来是我的仇人!”

慕容飞雪说:“据我所知,祁东来似乎只有朋友,却没有仇人。”

女孩子说:“现在至少有了一个!”

慕容飞雪说:“为什么?”

女孩子说:“我怀疑是他杀了我哥哥!”

慕容飞雪觉得自己的鼻子似乎又有点问题了。但他的心里渐渐对这女孩子产生了兴趣。

同这样的女孩子打交道,的确有点“好玩”。

慕容飞雪说:“你哥哥是谁?”

女孩子说:“青云堡主向青云!”

慕容飞雪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好玩”。

女孩子愤怒地说:“你敢笑我哥哥!”

江湖上敢于笑向青云的人,确实不多。

谁都知道,向青云是“天南五柱”中最年轻、武功最高的一位。一提起他,没有不伸出大拇指的。

慕容飞雪居然敢笑!

女孩子一跺脚,一面便拔剑,明知不是对手,“叮”地一声,悻悻地把剑送了回去。

慕容飞雪一揖到地,说:“原来是青云堡的向姑娘驾到,失敬,失敬!”

女孩子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上了别人的当。瞪大了眸子,却说不出话来。

慕容飞雪说:“我有几句话,望姑娘三思。姑娘仅仅怀疑祁东来杀了令兄,就不顾一切地找人报仇,并且杀他的朋友。请问姑娘,可有人证、物证?若是没有证据,这样做是否欠妥当?倘若杀错了,岂不是枉杀无辜?姑娘的良心是否能无愧?”

慕容飞雪顿了一顿,又说:“就算祁东来真的杀了令兄,一人作事一人当,关他朋友何干?祁东来的朋友遍布川黔两湖,姑娘自信能杀得完吗?况且,祁东来若是杀得了令兄,以姑娘身手,自信能报得了仇吗?”

慕容飞雪最后说:“姑娘保重,慕容飞雪失陪了!”

慕容飞雪若是真正要走,能拦住他的人不知道有没有?

所以,青云堡来的向姑娘只有跺脚。

祁东来的家傍着岳阳府最繁华的闹市,是一座占地甚广的大宅院。

单看大门前的那对石狮子,就可以知道祁家在岳阳的显赫声势。

祁东来的祖上曾做过京官,然而宦海沉浮,虽权倾一时,最终也落得个辞官还乡,颇为凄惨。后来虽说几代之内由于看破了官场黑暗,无人热心于仕途,但其祖上余威仍在。并且书香传家,为人正直,颇受地方上的尊仰,连当地的大小官僚也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不敢稍有得罪。

到了祁东来,却弃文而习武。祁老太爷仅此一子,屡劝无效,也只得由着他了。

祁老太爷早逝,夫人多病,一心拜佛,很少问及家事。所以经营这份宠大家业的人,只有祁东来一个了。

于是祁东来便广交朋友,广施财物。提起祁大少爷,谁不伸个拇指。

慕容飞雪来的时候,祁东来正在喝酒。

酒自然是好酒,绍兴女儿红。

祁东来说:“慕容兄,请!”

慕容飞雪说:“今天我不喝酒,只喝茶。”

茶是好茶,精制“洞庭春”。

茶具也是精品,江西景德镇青瓷。

所以慕容飞雪喝了一杯,又喝第二杯,喝得很愉快,愉快得满面笑容。

祁东来说:“这本地所产的茶,虽说比不上西湖‘龙井’,庐山‘云雾’之名气,喝起来倒也清香宜人。”

祁东来一面说,一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说:“我与慕容兄刚好相反,今天不喝茶,只喝酒。”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似乎是一夜未睡,又似乎是身体不适,说话也显得中气不足。

慕容飞雪说:“祁兄不舒服?”

祁东来说:“昨夜一晚未睡,想起那事,心中便不能平静,好像又受了一点风寒。不过,无甚大碍,只是精神稍稍差一点罢了。”

慕容飞雪说:“祁兄可得保重身体。贵府上这份宠大家业,以及江湖上许多恩恩怨怨,都需要祁兄费心费力。祁兄所负之责任是太为重大了!”

祁东来点点头,正要说话,忽见厅外走过一个婢女,忙叫了一声:“轻云。”

轻云走进来,恭恭敬敬地立着,轻轻地说:“少爷,有什么吩咐?”

祁东来说:“见过这位慕容公子。”

轻云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慕容飞雪,唇边便浮起了一丝羞涩的浅笑,急忙垂下头去,行了一礼。

祁东来说:“轻云,慕容公子是我的朋友,以后若是我不在家,你们要好好地侍候他,不许怠慢!”

轻云说:“是。”

一面说,一面又偷偷地看了一眼慕容飞雪。

祁东来看在眼里,心中便叹了口气——轻云这丫头似乎想找婆家了。

慕容飞雪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微微答礼之后,自顾喝茶。

祁东来说:“夫人的病好些了吗?”

轻云说:“老夫人还是那样,茶饭不思,只是叫‘彩云’。婢子已请了城里最有名的陆大夫为老夫人诊脉,开了方子,正找人抓药去呢!”

祁东来说:“大夫怎么说?”

轻云说:“大夫说,老夫人是心气郁结,需要静养,并且要常常给她讲点高兴的事。别的就没有了。”

祁东来有一会儿没有说话,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轻云小心地说:“少爷,还有事吗?”

祁东来挥挥手,说:“去吧。”

轻云便退了出去,出门之前,那双清亮的眸子忍不住又在慕容飞雪的身上闪了一闪。

这一次,祁东来似乎没有注意,而慕容飞雪似乎就发现了——他的鼻子忍不住就皱了一下。慕容飞雪见祁东来许久没有说话,就说:“祁兄,原来令堂有病?”

祁东来点点头,说:“都是我不好,只顾忙外面的事,很少在她老人家身边尽孝。但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祁东来说完之后,便又开始喝酒,只是喝得比刚才急了许多。慕容飞雪真担心他会被呛住。

慕容飞雪说:“祁兄今日作何安排?”

祁东来说:“我在等消息。我派了几个得力的人去查访凶贼,只是至今已近两月,仍是毫无进展!”

慕容飞雪说:“祁兄可有怀疑的对象?”

祁东来沉吟了一下,说:“有两个。”

慕容飞雪说:“两个?”

祁东来点了点头,说:“一个是岳阳府捕快云梦雪。”

慕容飞雪的眼睛一下子张大了:“云梦雪?”

祁东来说:“慕容兄认识此人?”

慕容飞雪说:“听说过。据说此人虽然身在公门,却颇有豪侠之气,为人也较耿直,祁兄怎么会怀疑他?”

祁东来说:“那凶案现场的纸蝴蝶,其实是采花大盗蝴蝶飞独有的标记。但是这蝴蝶飞究竟是谁,江湖上谁也不知道。而案发之后,这个云梦雪行踪诡秘,虽说他也许在查案,但据我的手下人说,他的举动似乎有点反常。并且,曾经有人看见他身上有一个小瓶,瓶上刻有蝴蝶标记。”

慕容飞雪张了张口,一转念,又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最聪明的办法自然是洗耳恭听。

所以慕容飞雪闭上了嘴,只听,不说。

祁东来说:“其实我也不相信云梦雪就是蝴蝶飞。公门中人,贯会故作神秘,也许他已找到了什么线索,不愿让人知道也未可知。我真正怀疑的,还是那个高丰人!”

高丰人就是“疯女”柳一眉遇害的那家的主人。

“疯女”柳一眉遇害之后,高丰人的行为也大为反常,终日闭门不出,据说夜里睡觉常常做噩梦。

并且,这高丰人来历不明。

高丰人是十几年以前才搬到岳阳城外定居的。老家伙似乎很有钱,一来便买田置地,盖起了一座占地极广的大院。而他从何处来,却没有人知道。

祁东来最后说:“所以,我认为这个高丰人极有可能就是江湖上人人切齿痛恨的大淫贼蝴蝶飞!只是,找了这么久,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

说完这话之后,祁东来脸上现出了一丝苦笑来。

喝了一阵茶,慕容飞雪才开始说话。

慕容飞雪说:“祁兄,你认识向青云吗?”

祁东来本来灰暗的脸一下子放了光。他说:“向堡主是我交往最早的朋友之一。记得那一年我们一同去中原,路上我练功差点儿岔了气,若不是他及时打通我的经脉,我恐怕早已是一个废人了。”

慕容飞雪说:“据说向青云已被人杀了。”

祁东来惊奇得瞪大了双眼:“杀他?杀向青云?谁说的?”

慕容飞雪说:“昨晚同你分别之后,我遇到了他的妹妹。”

慕容飞雪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一副很倒霉的表情,似乎自己的鼻子又有点生得不是地方了。

祁东来却眼睛一亮,说:“向小月?她来了?她在什么地方?”

慕容飞雪毫无表情地说:“祁兄,先别高兴。你知道她来干什么吗?”

祁东来说:“干什么?”

慕容飞雪说:“她是来找你报仇的!”

这次轮到祁东来的鼻子出问题了:“报仇?找我?”

慕容飞雪说:“她怀疑你杀了她哥哥。”

祁东来叹了口气,脸上现出一片落寞的神色,他说:“我杀不了向青云。当今江湖上能够杀死向青云的,只有他自己。”

慕容飞雪看了看祁东来,没有说话。他在等,等祁东来说下去。

祁东来果然说了:“青云堡自向青云的祖父向文山以来,一直居于江南武林的首位,而向青云的武功据老一辈的人讲,高出其祖父何止一倍!并且向青云为人机敏,极富心机。当今江湖上,就算武功高出他许多的峨眉空空,少林慧能,恐怕也杀不了他。”

慕容飞雪说:“你是说,他心机极深,心智极高,纵然武功不敌空空、慧能两位泰山北斗,但仍能自保?”。

祁东来说:“是。”

然后祁东来的脸上便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原来祁东来曾在青云堡住过一些日子。

那时的祁东来,年轻莽撞,见向小月美貌,性情脾气也合自己心意,便暗生爱慕。言语举止便有些唐突佳人之嫌,被那向小月骂了个狗血喷头。后来向青云知道了,本有意成就这件好事,无奈向小月死活不愿意,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此后,祁东来和向青云倒是常有往来,只是再也没有去过青云堡。

慕容飞雪终于愉快起来,说:“看来这位向姑娘大概认为你是求婚不遂,顿起杀心!”

祁东来只有苦笑。

慕容飞雪又说:“照你这么说,对付这个向青云,只有暗杀,攻其不备,或许能成功?”

祁东来摇摇头,十分肯定地说:“暗杀也不成!”

正说着,一个护院模样的人走进了大厅。

祁东来说:“高家有没有什么动静?”

那人说:“没有。”

祁东来“哼”了一声,说:“我看他能稳得了多久!”

祁东来指了指慕容飞雪,对那人说:“这位是慕容公子,从今天起,慕容公子的事就是我祁东来的事,明白吗?”

那人对着慕容飞雪深深一揖,说:“在下人称王老二,愿听公子差遣!”

慕容飞雪说:“王兄免礼!祁兄也太客气了。慕容飞雪整日游山玩水,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需要劳动王兄的!”

慕容飞雪刚走出祁府,脸上就现出了一副倒霉透顶的表情。

那个青云堡来的女孩子,据祁东来说叫向小月的姑娘,正抱着双手冲他瞪眼。

慕容飞雪晦气地说:“向姑娘,这里可不是杀人的好地方。”

向小月说:“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和祁东来粘在一起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慕容飞雪实在不明白祁东来哪点不像好人。

慕容飞雪说:“据我所知,令兄向青云与祁东来不仅仅是朋友,而且还是过命的朋友。照姑娘的话说,令兄恐怕也不是个好东西?”

向小月只有跺脚。

慕容飞雪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跺脚,并且一个比一个跺得狠。他真有点心痛向小月的那双玲珑小脚了。

就在慕容飞雪发呆的那一瞬间,向小月狠狠一脚跺在了他的脚上。

慕容飞雪一咧嘴,本来挺直的身子像只大虾米一样弯了下去。

向小月却笑了,笑得好开心,开心得眼泪都出来了。

向小月得意洋洋地说:“疼吧?”

慕容飞雪终于明白了女孩子跺脚的妙用——趁你不提防的时候一脚跺在你的脚趾上,然后问你疼不疼。

遇上这样的女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并且走得越远越好。

慕容飞雪只好走。

他这会儿走路的姿式实在不太雅观。

向小月又追了上来,仍是一副开心模样,说:“你不问我为什么找你就走了?”

慕容飞雪的鼻子皱得就像一颗大蒜,没好气地说:“我最好什么也别问!”

向小月说:“你不想知道祁老夫人的病?”

慕容飞雪说:“祁老夫人的病你该去对祁东来说,与我有什么关系!”

向小月狡黠地一笑,说:“以前也许和你没关系,现在却与你大大的有关系!”

慕容飞雪终于停住了脚,很惊讶地打量着向小月。

这个女孩子如今不仅仅是“好玩”,而且是有点“可爱”了。

慕容飞雪说:“你真的知道点什么?”

向小月立刻现出了一副倒霉相——你不相信,别人还不知道高不高兴告诉你呢!

慕容飞雪看她那模样,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别想叫她开口了,正想主意,忽见大街两旁全是吃食,灵机一动,说:“想吃点什么吗?我请客。”

向小月立刻愉快起来。有人肯花钱,这当然是件值得愉快的事。

向小月说:“吃香蕉!”

向小月称了五斤香蕉,然后非常细心地剥皮,非常细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然而一眨眼的功夫,五斤香蕉已被她非常细心地咬掉了一半。

慕容飞雪像一个看别人玩把戏的大孩子,瞪着眼,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五斤香蕉全被向小月吃了下去,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看见慕容飞雪的那副怪模样,向小月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向小月说:“我很馋,是吧?”

慕容飞雪透了口气,说:“还好。”

慕容飞雪除了说“还好”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回答了。但是向小月似乎就松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现在可以谈谈祁老夫人的病了吧?”

向小月说:“祁老夫人是因为身边一个最受宠爱的婢女生病的。那个婢女半年前突然上吊自杀了。”

慕容飞雪说:“那婢女是不是叫彩云?”

向小月说:“原来你知道了?”

慕容飞雪说:“我不知内情。你还知道什么?”

向小月说:“那彩云姑娘好像本是书香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遭横祸,彩云的母亲就带了她投奔祁府,做了祁老夫人的贴身婢女。由于这彩云模样儿俊俏,又知书识礼,乖巧伶俐,很讨老夫人欢心,便认作义女,时时也离不了她。谁知半年前,这彩云突然给人奸污了,含羞自杀了。也有人说并不是自杀,而是像‘凌波仙子’和‘疯女’那样给人杀死的。自此老夫人便神志不清,天天到处找彩云。”

慕容飞雪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内情的?”

向小月得意地说:“只要肯打听,祁府里上上下下近百号人,长舌的多着呢!”

慕容飞雪说:“难怪祁东来对这件事会那么重视,以至寝食不安了。”

向小月“哼”了一声:“祁东来!”

第四章 深夜里的长啸

开远镖局,一派破败凄凉的景象。

原本十分气派的大门,如今已被人砸得稀烂,“开远镖局”的四字横匾也被摔成了七八块。镖局内,人去屋空,遍布蛛网,再也找不到伍金刀在世时那种兴旺气派的影子了。

慕容飞雪转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见着。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准备走了。

一个阴惨惨的声音就在他侧面响了起来:“公子要走了吗?”

慕容飞雪吓了一大跳。以他的耳力,若是有人近在十丈之内,就算这个人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会瞒不过他的。例外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武功已经登峰造极的江湖高人,另一种则是死人。

但是说话人的武功似乎太差,因为他的声音太弱,弱得似乎是蚊子的嗡嗡声。而会说话的人自然不会是死人。

所以慕容飞雪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

说话人躺在屋角的一堆破棉絮上,形容枯槁,气息奄奄,说他是个死人也毫不为过了。

慕容飞雪走过去,说:“老人家,这里就你一个人了吗?人都到哪去了?”

老者目光呆滞,头脑却还清楚,听了慕容飞雪的话,眼角便滴出了两粒浑浊的老泪,喃喃地说:“都走了,都走了!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无处可去,留在这里为局主守几天破屋了……唉,开远镖局也会有今天!谁会想到?谁会想到?……”

慕容飞雪说:“您老过去是这里的镖师?”

老者摇摇头,说:“我老汉连拿刀的力气也没有,当什么镖师啊!我只是替局主守守门,扫扫地,添添灯油,干些杂活罢了。”

慕容飞雪说:“我看大门也被人砸了,横匾也被人摔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说:“唉,局主在的时候,谁敢来咱镖局门口撒野!就连我老汉,谁不是见面一个笑脸,喊一声‘老爹’,可如今……”

慕容飞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从老者的口中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原来,伍金刀所押的那趟镖,价值将近二十万,货主是岳阳府的几位侠士,人称“洞庭五君子”。

伍金刀本来不愿意接这趟镖,可是后来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其中原因,老者不知道。这趟镖所押何物,老者更是全然不知。

谁知伍金刀出门不到十天,二夫人就出事了,一丝不挂地死在床上。又过了几天,局主的断刀也被人送了回来。

全家上下哭得昏天黑地,没了主张。恰好那洞庭五君子找上门来,说是失了镖,索要赔尝。一言不合,便砸了横匾。自此天天来生事,打得局里剩下的镖师鼻青脸肿。

开镖局的,全靠走镖赚点辛苦钱,伍金刀虽有点积蓄,可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伍夫人怎么拿得出来?正在一筹莫展时,却遇上了救星。

祁东来听说了这件事,出面调停,叫伍夫人拿了八万两。余下的全由祁东来代为偿还,以五年为期,不计利息。这件事才算了结。

伍夫人卖尽了家中一切用物,勉强凑齐了八万两,却也是囊空如洗了。她不得不遣散众人,自己带了孩子回了娘家。

慕容飞雪离开镖局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了。

镖局的附近,不时地有江湖人物走动。慕容飞雪进去之前,已经注意到了。这会儿他出得门来,那些人未免多看了几眼,有几个人还在交头接耳,所幸还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慕容飞雪似乎并未发现这些人在注意他,漫不经心地沿街而行。

远远地,一个差役打扮的人跟上了他。

慕容飞雪一路走,一路看,似乎兴致颇高。后来他在当街的一个面摊边坐下,要了一碗排骨面,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差役打扮的人立刻走过来,拱手一礼,说:“这位可是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抬起头来,说:“本人正是慕容飞雪。”

那差役说:“云梦雪云大人叫在下带一个口信给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放下手中的面碗,说:“什么事?”

那差役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云大人突然想起了一个线索,如今已去查寻去了。他要我转告公子,这个线索一旦证实,将会有石破天惊的效果。”

慕容飞雪的眼睛亮了亮,说:“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那差役说:“云大人说他今晚一定会赶回来,请慕容公子稍待,一有消息,他会来找你的。”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了。”

那差役一拱手,说:“在下告辞了!”

慕容飞雪说:“你得小心,有人在注意你。”

那差役点点头,转身走了。

慕容飞雪低下头来继续吃他的面,但是他心中有数——至少有三个江湖高手盯上了那个差役。

差役得了慕容飞雪的示警,面上虽说并无惊惶之色,但心中却也有点慌乱。他的武功并不算高,普通的江湖人物、鸡鸣狗盗之辈,他尚能对付一两个。若是遇上真正的江湖高手,他恐怕一招也接不下来。

白天还好,再大胆的江湖客似乎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公门中人。

偏偏这会儿天色已暗,眼看便要入夜了。

所以差役不仅是慌乱,而且有点恐惧了。

人在恐惧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一件事,自然就是——逃!并且逃得越远越好。

所以差役开始狂奔。

若是强作镇定,听天由命,把生死置之脑后,也许别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对于不知底细的人,江湖人总是要小心应付的。

该来的终归要来,逃也逃不掉,不如豁达一点,反显得洒脱。

一旦采取“逃”的方法,便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别人马上就要对付你。

所以差役刚一发足狂奔,就发现自己已无路可走了。

三名江湖高手把他堵在一条静僻的小巷里。

差役心一横,反而镇定了许多,拔刀在手,说:“你们要干什么?”

对方说:“这还用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差役咬咬牙,说:“动手吧!”

那人“嘿嘿”一笑,说:“官爷莫急,在下等并不想要官爷的性命,只是想问官爷一句话,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

差役知道自己这条命已经保不住了,但磨磨时间又未尝不可。便说:“什么话?”

那人说:“官爷只要告诉在下,刚才对那位吃面的公子说了些什么话,在下等绝不敢再打扰官爷!”

差役一声冷笑,说:“三位也未免太多事,我在街上遇见了一个熟悉的公子,打个招呼,与三位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人也冷笑了一声,说:“官爷不说,休怪在下无礼了!”

一面说,一面就一掌劈来。差役猝不及防,慌乱中连退两步,刀尚未举起,已给人抓小鸡一般提了起来。

那人说:“说罢,官爷。”

差役心想,既然要死,就死罢了!索性合了双眼,一声不吭。

那人冷哼一声,说:“看你能受多大的苦!”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差役立刻感到全身疼痛难耐,黄豆般的汗珠便涌了出来。

那人还要动手,忽听得一人说:“放开他!”

来的自然是慕容飞雪。

那人早已知道这位公子不好惹,但一时又不肯服输,正待答话。忽然眼前一黑,手中的人不异而飞了。而自己扣人的右手不知怎么搞的,反而扣住了自己的脉门,并且使足了吃奶的劲也拿不开。

慕容飞雪说:“我也只问一句。”

那人眼里便闪出了惊惶之色,哆嗦着说:“公子要要……问问……什么?”

慕容飞雪说:“是谁叫你们来的?”

那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紧急着双眼一瞪,“扑嗵”一声栽倒在地上。几乎与此同时,另两人也相继倒了下去。

他们的咽喉之上,赫然有一朵花。

一朵金灿灿的花。

慕容飞雪身形一闪,便到了巷口,却是再也找不到暗中下手之人了。

此时夜市已经开始,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偶有几个江湖人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慕容飞雪只得随着人流往前走,一面暗中留意。

忽听得一人说:“慕容公子也来逛夜市?”

慕容飞雪转头一看,原来是祁东来的护院王老二。

慕容飞雪说:“王兄来得正好!我正一个人无聊之极,咱们去喝几杯如何?”

一听说有酒喝,王老二立刻两眼放光,对着慕容飞雪深深一揖,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慕容公子!”

康家酒楼。

王老二已经醉了。

慕容飞雪似乎也醉了。

已近午夜,酒楼上客人已不多,灯光仍明亮。

王老二的舌头已经发直,话也说不连贯,但是他仍然在说。

王老二说:“……大少爷是岳阳府第一个好……好人!大少爷对我王,王老二没……没说的!去年我老……娘生,生病,大少爷亲自送了五十两……银子到我家里,还亲自请,请了大夫……”

慕容飞雪的眼神渐渐现出迷茫来,他也许真的醉了。

王老二头已趴在桌上,但他还在说:“……彩云的,的事,老夫人很生,生大少爷的气。我王……老二,敢拿脑……袋担保,大少爷绝对是个好……人,对老……夫人也孝,孝顺。只是那帮朋友不……仗义,大少爷交……了很多朋友,这……这一次……次,大少爷……爷交……交错……了,了人。”

王老二说到这里就睡着了。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端起酒杯来,然后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的手,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

谁没有见过自己的手?手又有什么值得大伤脑筋的地方?

难道慕容飞雪的手与别人的手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慕容飞雪握酒杯的手法很奇特——他只用拇指、中指、小指的指尖握住酒杯。

于是杯中的酒便要沸腾似地,冒起了一片透明的白气。

此时,在城外十里长亭处,有人发出了一声长啸。

云梦雪一声虎啸,洒出一片刀光,身前便响起一声惨号。此处是十里长亭。

除了长亭,四周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株桑树。

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埋伏,以众敌寡,自然占尽了上风。

所以云梦雪在刀光剑影中,尽占下风。

如果没有凉亭和桑树,他也许支撑不了这么久。

幸好有桑树!

云梦雪的刀光洒出,尚未收回,侧面一刀已经劈来。他情急之中,贴着桑树溜溜一转,躲过了一刀,刀柄一撞,挡开了迎面刺来的一枪。

“咔啦”一声,身后的桑树给刚才那一刀拦腰劈断,云梦雪的后背也被刀锋扫中!后背立刻就被涌出的鲜血浸得湿漉漉的。他已经受了四处伤,杀死了至少十个敌人。

天色很暗,只依稀可辨人和物,云梦雪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伏击他的人,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是兵刃破空之声,全是雪亮的刀光剑影。

经过短暂的交手,他知道伏击他的人中,至少有三个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包括刚才劈断桑树的那个刀手,另外还有一个使双钩的,一个使剑的。

在这样的一个阵势中,云梦雪要想突出去似乎比登天还难,所以,他心中只有一个字:

杀!

杀!云梦雪劈倒了一个,迎面又闪起了两片刀光。他沉腕于膝,急退。

两片刀光跟踪而至。

云梦雪突然静止,手中的刀横扫而出。刀光中,只见鲜血迸射,似乎连刀光也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前面的两个人几乎同时惨叫,仆倒于地。

几乎同时,云梦雪的身后无声无息地伸出了一对钢钩,待他发觉腾身时,已经迟了。“嗤”的一声,云梦雪的腰上被拉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皮开肉绽。

伤口处那种热辣辣、疼生生的感觉,似乎更加激发了云梦雪的斗志。只听他啸声不绝,左右冲杀,全不顾及隐蔽自己。

因为云梦雪知道,自己身上已多处负伤,鲜血大量流失,体力已明显不支了。

这一次,云梦雪是去找那个退休的老杵作。

检验湖中腐尸之后,老杵作就告诉过云梦雪,腐尸身上有一块模糊的标记。云梦雪当时全副心思都在那个奇特的药瓶上面,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一点。

慕容飞雪那夜的谈话,虽说许多话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二人一见如故,心意相通,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慕容飞雪走了之后,云梦雪又把整个案情从头至尾回忆了一遍,猛然记起了老杵作告诉他的这一个重要线索。

如果知道了腐尸身上的那处标记是什么,腐尸的身份不就清楚了吗?

想到这里,云梦雪懊悔得砸了自己一拳。

老杵作已于一月以前退休回家了。从岳阳府到他的家,往返刚好一天路程。云梦雪不敢稍有延迟,立刻动身前去。

老杵作告诉他,腐尸的两臂曾经都有刺纹,只是右臂已完全腐烂,看不出形状了。左臂上也只能看出个大概——那是挨在一起的两个近似半圆的图案。

云梦雪说:“您老想想看,那两个半圆似的图案象不像一只蝴蝶?”

老杵作低头想了想,双目一亮,说:“正是!正是一只蝴蝶!”

这样,事情便十分清楚了。

云梦雪全力追捕的大淫贼蝴蝶飞,其实早在杜芸芸被害之前已经被人杀了。

蝴蝶飞在临死之前,似乎猜到了置自己于死地的人要让自己死得没有一丝痕迹,所以抓了一个药瓶在手中。那人搜尽了他身上的一切东西,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当然,更没有想到他身上会有刺青。

杀蝴蝶飞的人,才是连续几起凶杀案的凶犯!

这个人是谁?云梦雪不知道,慕容飞雪恐怕也不知道。

由于在老杵作家中多待了一点时间,云梦雪返回的时候,天已黑了。一路上他心急如焚,希望尽快地把这一重要的线索告诉慕容飞雪。他走得很快,全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刚刚走到十里长亭,他就遭到了暗算。

如今,他已经失血过多,体力渐弱,恐怕已没有机会见到慕容飞雪了。

敌人的攻势仍然不减。

云梦雪以刀支地,努力地站直身体,发出了一声洪亮的虎啸。

这一声虎啸震得空气也似乎嗡嗡作响,敌人被这声虎啸惊得呆了呆。

本来,这一呆的时间虽然短,但以云梦雪的武功,足可以趁此机会冲出重围。然而,这一声虎啸是云梦雪凝聚身上最后的真气发出的,虎啸发出之后,他就再也走不动了。

不过,他就趁这一瞬间,做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这件事在他看来,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得多。

云梦雪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那一声他以生命的全部发出的虎啸,能够及时引来慕容飞雪,使他的尸身不至落入敌手。

他在冒险,并且是以死作为冒险的手段。

此刻,慕容飞雪还没有离开康家酒楼。

虽然人不多,声音却并不小。

慕容飞雪其实并没有听到云梦雪的那一声虎啸,但是他却似乎听到了,并且似乎听得相当清楚,相当真切。

烛光一闪,康家酒楼上就没有了慕容飞雪的踪影。

慕容飞雪刚刚一走,醉了的王老二立刻就抬起头来了。

王老二阴阴一笑,说了一句:“慕容飞雪,就算你轻功再好,恐怕也赶不及了!”

慕容飞雪的轻功之高,王老二做梦也绝对不会想到。

云梦雪刚刚倒下去,周围的人尚未挨近他的尸身,慕容飞雪就已经到了。

那些人一阵惊呼,挥舞兵器上来阻挡,慕容飞雪身形一掠,腾空而起,踏着刀尖、人头、树梢一闪而过,落在云梦雪的身边,伸手一抱,另一手握了云梦雪的刀,又用同样的方法,破空而去。

这一手,令那些杀手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半天也没有缓过劲来。

慕容飞雪将云梦雪的尸身带到他的家中,平平地放在床上,然后,找出那晚喝剩的小半坛“老窖”,坐在床前,望着云梦雪惨白的脸,久久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云梦雪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很满足,似乎他要做的事在生前已经全部做完,死也不足惜。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云兄,你已告诉了我你要去找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我知道,你已经找到了,并且已经告诉了我。可是慕容飞雪弩钝,实在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说到这里,慕容飞雪看见了放在桌上的刀,起身走过去捧起来,准备放在云梦雪的身边。

慕容飞雪说:“云兄的刀,慕容飞雪已替你带回来了,就放在你的身边吧!江湖人手中可不能没有……”

慕容飞雪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一下子盯住了云梦雪的右手。

右手紧握,并没有伤。

江湖人就算死,刀也不会离开自己的手。很显然,云梦雪要用腐尸的方式向慕容飞雪传递信息了。

云梦雪右手的掌心里,用他自己的血画了一只鲜红的蝴蝶!

第五章 一指断芳魂

高家大院座落在洞庭湖畔一片青翠的竹林里。

高丰人是一个鹤发童颜的和善老者。但是近段时间以来,高丰人的脾气却一直不怎么好。他常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并且动不动就殴打下人。

这些都是过去从未出现过的事。

也许因为“疯女”柳一眉死在高家,高丰人受了很大的刺激?

这种推断,似乎颇合情理。

高丰人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从他那精光闪烁的双目,高高隆起的太阳穴,任何稍懂武功的人都会看得出来。

杜芸芸死时,伍金刀并不在家。

“凌波仙子”赵蓉蓉是死在谁也负不了责任的客栈里。

只有“疯女”死在高丰人家中,并且出事的那晚高丰人整夜都在家,从未离开家门半步。

可以说,凶犯就是在高丰人的鼻子下面作的案,而高丰人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

高丰人是不是有足够的理由发脾气?

祁东来和慕容飞雪一进大厅,就发现了高丰人的反常态度。

高丰人正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训斥一个下人。见二人来访,也不怎么搭理,态度十分冷淡。

高丰人训了那下人半个时辰,才撵他走了,然后冷冷地坐在那里,也不看祁东来和慕容飞雪一眼。

坐了很久,双方都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突然很想喝茶。

他说:“高老前辈,可以叫人上一壶清茶吗?”

高丰人说:“对不起,老夫平素不喜喝茶,故而家中未曾备有茶叶。二位若是想喝茶,距此五里有个茶棚,二位大可前去,尽情享用。”

祁东来说:“酒也行。”

高丰人说:“老夫滴酒不沾。”

祁东来只有叹气。

祁东来一面叹气,一面就用手在椅子扶手上按了一按。

祁东来的气色一直未见好转,可见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地休息。休息不好的人心情往往很差,心情差的人往往脾气很坏。

祁东来这会儿就非常想发脾气,一按椅子扶手,似乎就要站起来。

慕容飞雪怕他把事情搞僵,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

祁东来的手触电似的移开了,所以慕容飞雪的手就拍到了椅子扶手上。

扶手上立刻出现了三个浅浅的指印。

高丰人立刻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说:“请问二位,这是什么意思?”

祁东来自知失态,说:“对不起,慕容兄,还是你来对付这个老家伙。我怕又控制不住自己,更加激怒了他。”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听见,也站起来,直视着高丰人。

慕容飞雪说:“高老前辈请息怒!我们只想请教一件事——据高老前辈的江湖阅历,可看出‘疯女’柳一眉为何物所伤?”

高丰人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终于开口说:“指力。”

慕容飞雪说:“能否看出是何种指力?”

高丰人说:“不知道。”

祁东来忍不住说:“让我们看看‘疯女’曾住过的那间屋子……”

高丰人冷冷地说:“二位有言在先,只问一件事,老夫已经照办了。请二位‘自便吧!”

慕容飞雪说:“告辞了!”

从高家大院出来,祁东来的脾气就再也忍不住了。他说:“这老匹夫,脾气可不小!”

慕容飞雪说:“祁兄的脾气也不错。”

祁东来说:“我看他一定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不让我们看‘疯女’住过的那间屋子?”

慕容飞雪说:“看不看那间屋子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高丰人究竟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另有隐情。”

祁东来说:“我看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作贼心虚也难说。”

慕容飞雪说:“我想,他迟早会告诉我们的。”

祁东来说:“慕容兄似乎很有把握?”

慕容飞雪说:“如果高丰人不是蝴蝶飞,为了洗刷自己,他迟早也会说出来的。如果他就是凶犯,他也会告诉我们一些什么。”

祁东来说:“为什么?”

慕容飞雪说:“如果他是凶犯,他必定会编一套似是而非的谎话,将我们引入歧途。”

祁东来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比如说,他说‘疯女’死于指力,从死者伤口情形看,颇为相似。然而是真是假,却又难以确定。慕容兄,是这样吧?”

慕容飞雪说:“所以说,高丰人绝对不会沉默到最后的。”

祁东来的眼神就闪了闪,然后轻轻地笑了。

祁东来一笑,满肚子的脾气全都笑没了。

慕容飞雪突然说:“祁兄,有人跟踪。”

祁东来怔了一下,说:“待祁某把他抓出来!”

慕容飞雪说:“让他跟着吧。祁兄,我们分开走,回城之后再联络。”

祁东来说:“你可别耽得太久。”

一面说,一面就独自离开了。

望着祁东来远去的背影,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祁东来走了一程,立足聆听,唇边浮起一丝冷笑,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祁东来的心情似乎的确不好,以至对周围的一切都未注意,只是一味地匆匆前行,甚至连面前站了五个人都似乎不知道,差一点撞到了人的身上。

如果不是突然看见了一片剑光,祁东来一定会将挡在面前的那人撞飞丈外。

剑光如练,刀光如雪。

刀光剑影初时并不急,一眨眼间便充满了祁东来的整个眼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祁东来说:“洞庭五君子?”

然后他就飞退。

漫天风雪似的刀光剑影紧随而至。

祁东来说:“祁某与贵兄弟素无瓜葛,井水不犯河水。这算什么意思?”

没有人答话,只出招。

祁东来今天的脾气本就不小,一肚子的无名火正没处发泄。况且即使是一个十分沉稳的人若是给人这么莫名其妙地围杀,也绝不会一味退让的。

所以祁东来出手了。

祁东来使出的功夫并不见有什么高明,但是洞庭五君子却见所未见,进攻的刀手和剑手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给祁东来钻了个空子,飞出了三丈开外。

祁东来说:“各位若再苦苦相逼,休怪祁某不讲情面了!”

洞庭五君子互相望了望,神情似乎很坚决,一声喊,双钩双刀,又有三人攻了上来。

祁东来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冷焰,牙也咬得“咔咔”作响,似乎真想杀人了。

祁东来若是真想杀人,就算洞庭五君子再难缠,他也有把握在五十招之内把他们全部摆平。

但是祁东来却没有进攻,相反,他把两只手抱到了胸前。因为祁东来突然间看见了那个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手的人。

在五君子中,真正难缠的,还是这位号称“金花满天飞”的暗器高手。

就算祁东来能在五十招之内杀掉另外四个人,但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躲过每一枚暗器。

这个人发出的金花,曾将伍金刀的刀击为三截,并且将刀尖反弹回去,深深地插进了伍金刀的前额。

若是被此人缠上,定会令人手忙脚乱,头大如斗。

所以祁东来只好走。

祁东来刚刚要走,那人便说话了:“祁大少爷居然也会逃!这似乎与祁大少爷的身份不相符了!”

祁东来说:“祁某今天心情不好,不想陪各位玩了!”

说罢,飞身掠去。

洞庭五君子似乎并不是真正想留下祁东来,因为他们丝毫没有要追的意思。

为首的那人望着祁东来远去的背影,脸上现出了诡谲的笑容,挥挥手,说:“没事了,走吧!”

洞庭五君子刚刚消失,一丛荒草之后就闪出了向小月。

向小月一来到路中,就跺了一下脚,恨恨地说:“哼,便宜了他!”

慕容飞雪沿着湖岸往前走。

湖水很蓝,蓝得凄楚,蓝得令人心疼。

慕容飞雪走得很沉重,他身后的人却走得很轻悄。慕容飞雪一面走,一面在摇头。如果这会儿有人见到他脸上的神情,一定会以为他丢了什么十分宝贵的东西,满脸的可惜,满脸的无奈。他沿着湖边走了一段,突然一折身,往城中走去。

湖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高丰人的护院,望着慕容飞雪消失的方向冷笑。

这人刚刚一笑,那笑容似乎突然就在他的脸上冻住了,继而变成了恐怖,变成了痛苦,脸也变得扭曲了。

然后他重重摔在湖岸上。

他的咽喉上赫然钉着一朵金灿灿的花。

鸿运客栈,慕容飞雪的房间。

慕容飞雪在喝茶。

精制“洞庭春”,景德镇茶具。

小二说:“这是祁大少爷派人送来的。说是公子回来,必定喝茶,叫小的好生侍候。”

祁东来实在是个好朋友!

慕容飞雪终于明白了祁大少爷的朋友为什么那么多!

向小月也喝茶。

只不过向小月不像慕容飞雪喝得那么雅态可鞠,她是真正在喝——一口就喝掉了一杯,然后“哇”地一声全吐在慕容飞雪的脸上。

慕容飞雪也不急着去擦,只是含笑望着她。

向小月跺脚,一面捂着嘴呵气,一面流出了眼泪。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你今天很辛苦,只是喝茶急不得的,应该慢慢地啜,才有味。”

向小月本来该发脾气,但她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很可怜,只是无限委屈地瞪了慕容飞雪一眼。

慕容飞雪把手里的茶杯递了过去,说:“这杯茶凉得刚好,可以喝了。”

向小月很听话地接杯子,很慢地喝茶。因为她忽然觉得应该做得像个真正的女孩子才有好处。

向小月说:“你脸上······”

她忽然住了口,原来慕容飞雪不知什么时候已擦去了脸上的茶水,并且又冲了一杯茶端在手里。

慕容飞雪说:“向姑娘,还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

向小月说:“吃西瓜。”

一个八斤大的沙瓤大西瓜,慕容飞雪只吃了一块,其余的全被向小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个精光。

慕容飞雪很担心她吃那么多下去会不会觉得难受。

慕容飞雪说:“向姑娘,你今天吃了些什么?”

向小月说:“早晨吃了一斤葵花子,中午吃了三斤香蕉。”

慕容飞雪忍不住又叹气。

用葵花子和香蕉当饭吃的,大概只有向小月这样的女孩子。

慕容飞雪直到向小月吃完,心满意足地把满地的西瓜皮踢到墙角去之后,才开始说话。

他说:“向姑娘,这么兴冲冲地来找我,该有什么好消息吧?”

向小月说:“保证让你吓一大跳!”

向小月停下来,观察慕容飞雪的反应,却见慕容飞雪若无其事地在喝茶,不由气得“哼”了一声,说:“你听说过二十年前横行川陕的独脚大盗风老八吗?”

慕容飞雪点头:“听说过。”

向小月说:“你知道他二十年来都躲在什么地方?”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

向小月说:“我知道!”

慕容飞雪说:“据我所知,风老八似乎只喜欢金银珠宝,还没有听说过他对女孩子有兴趣。”

向小月说:“我是说,风老八就住在岳阳!”

慕容飞雪的眼睛就亮了亮。

向小月说:“他就是高丰人!”

慕容飞雪说:“难怪他脾气不好,他是怕被人认出来!如果我獐得不错,他近几天之内就要开溜!”

向小月说:“还有,祁东来今天差点被人杀了。”

慕容飞雪一怔,说:“杀祁东来?谁?”

向小月说:“洞庭五君子。”

高丰人果然要溜!

慕容飞雪来的时候,高家上上下下正忙着收拾东西。

所以慕容飞雪来得实在是时候。

然而对于高丰人来说,慕容飞雪来得恰恰不是时候,因为他希望在他离开之前,每一个人都不知道。

所以高丰人一见到慕容飞雪,脸色就暗了下来,冷冷地说:“你又来做什么?”

慕容飞雪一笑,说:“知道高老前辈要出门,特来相送。”

高丰人暗自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

慕容飞雪说:“我猜到的。”

高丰人想了一想,说:“老夫只不过出门看个朋友,三五天之内就会回家,岂敢劳动大驾相送!”

慕容飞雪说:“只怕高老前辈这一去,就永远回不来了!”

高丰人听他话中有话,忙说:“什么意思?”

慕容飞雪却并不急于回答,反而向四周打量一番,满脸惋惜的样子。

他说:“这么漂亮的一所大宅院,眼看就要荒芜了,想起来实在可惜!”

然后他回头望着高丰人,说:“高老前辈,可以叫人上一杯清茶吗?”

高丰人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挥手叫人端来了一壶茶。

慕容飞雪倒满一杯,啜了一口,说:“好茶!西湖‘龙井’,当朝贡品,高老前辈是如何搞到的?只是没有虎跑泉的水,那清新淡雅之味便稍逊一筹了!”

高丰人其实也是个饮茶的行家,只是另有心事,没有心情与慕容飞雪讨论茶的优劣,因此,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慕容飞雪见高丰人并不搭理自己,不得不将话题转入了正轨:“高老前辈,慕容飞雪再次冒昧打扰,只是想知道‘疯女’死于何种指力,请老前辈明示。”

高丰人说:“我所知道的,已全部告诉你了。”

慕容飞雪说:“川陕道上的朋友曾向慕容飞雪打听一个人,这个人是二十年前横行川陕的独行大盗,好像叫做风老八。如今这人死不见尸,生不见人。他们说,若是我知道了此人的下落,一定要告诉他们,有好几笔旧帐还在等着这人算呢!如今岳阳府遍地江湖人物,川陕道上的朋友似乎也来了几位,若是消息传开,你猜他们会怎么样?”

高丰人怒道:“你敢威胁老夫?”

慕容飞雪说:“不敢。若是高老前辈坦诚相告,你想走哪儿都行,慕容飞雪绝不会过问!”

高丰人无奈,只得说:“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指力。”

慕容飞雪说:“什么指力?”

高丰人说:“老夫也不敢肯定。伤口处血不流,似乎凝固在伤口周围,呈现一片青紫颜色,颇似传闻中的太阴指。”

太阴指,据说是一门至阴的邪门武功,并且极不易练成。练成之后,也时常有走火入魔之虑,所以,江湖中人除旁门左道,或者嗜血魔头,谁也不去练它。

但是这种邪功一旦练成,其功力之高,足可以与当代武林泰斗一较高下,所以,一些心怀叵测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偷偷地练成太阴指,也未可知。

四十八年前,残天人魔练成太阴指,作恶江湖近十年,无人是其对手。还是后来号称“四大皆空”的少林尘尘、武当一虚、峨眉空空、青城玄玄等四大长老出面,才将其重创而擒,废去武功,囚于少林。谁知不出半年,不知给谁偷入少林,将这恶魔砍成了肉浆。

这都是往事。

慕容飞雪所知道的,似乎还不止这些。

第六章 金灿灿的花

轻云今天显得格外的兴奋,兴奋得简直昏了头,以至于上茶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撞到了慕容飞雪的身上。

若不是慕容飞雪手快,不单轻云要摔倒,慕容飞雪的身上也会浇上一壶滚烫的热茶。

慕容飞雪的大手很温暖,温暖得让人心醉。这只手刚刚扶住轻云纤巧的腰,轻云的脸蛋儿就红了。

轻云垂了眸子,羞羞地说:“慕容公子,没烫着你吧?”

慕容飞雪含笑说:“还好。”

慕容飞雪的声音很低沉,却极富磁性,听得轻云心中就一颤。

慕容飞雪其实远远称不上美男子,比轻云知道的祁东来和向青云两位少爷也算不上英俊,然而慕容飞雪的身上却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会令人在一见之后便被深深地吸引住。

慕容飞雪的身上具有一种真正男人的气质。这种气质不依靠外表,也不需要夸夸其谈,而在内在的刚与柔的和谐。

所以慕容飞雪的潇洒风度也就无人能及了。

整个上午,祁东来都不在家,轻云就有了一段特别长的时间可以和慕容飞雪单独在一起。

轻云的心中并未存有任何非分、越轨的念头,她只是以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的纯洁,来对待慕容飞雪。

侍候慕容公子的那种幸福感,轻云在侍候祁东来或向青云的时候从未有过。

所以慕容飞雪不管问什么,轻云都回答得十二分的详细、具体。

慕容飞雪的温和的眼神、慕容飞雪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以至慕容飞雪的温暖的大手,这一切,无不成为轻云后来日子里珍贵的回忆。

祁东来中午才回来,劳累了半天,气色更差了,脾气也似乎更大了!

他说:“这老匹夫,居然把云梦雪给杀了!”

慕容飞雪说:“云捕头之死,我也听说了。我正是想听听祁兄有何高见。”

祁东来怒道:“人都死了,说什么也是没用!只是云梦雪不知道发现了一些什么线索,居然遭此毒手。”

慕容飞雪说:“祁兄刚才说是谁杀了云捕头?”

祁东来说:“除了高丰人,还会有谁?”

正说着,护院王老二走了进来。

祁东来说:“什么事?”

王老二说:“大少爷,属下刚才在酒店里喝酒,遇见了高丰人家的一名护院,便灌了他两杯,问了他两句话。”

祁东来说:“他怎么说?”

王老二说:“听他说,高丰人好像准备外出,至于为什么要走,到哪里去,他也不清楚。只说本来打算后天走的,今天听到云梦雪的死讯,高老头就紧张了半天,说不定明天就要走了。”

祁东来说:“想溜?没那么容易!你们给我盯死他,绝不能让他走!”

王老二看了一眼祁东来,说:“属下明白。”

等王老二走了,慕容飞雪才开口说话。

慕容飞雪说:“祁兄,高丰人要走,也许另有原因。”

祁东来说:“什么原因?”

慕容飞雪说:“据我所知,这个高丰人就是二十年前横行川陕的独行大盗风老八。”

祁东来一怔,说:“怎么是他?”

慕容飞雪说:“祁兄,今晚有兴趣再去拜望高丰人吗?”

祁东来说:“一见到那老匹夫我就忍不住要发脾气,我还是不去的好。再说几天没好好休息,今晚我是真的想睡了。”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笑得似乎颇有深意。

他说:“好吧,明天我会告诉你夜访高丰人的收获。当我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那副尊容一定非常有趣!”

祁东来想了想,也笑了。

祁东来一笑,满肚子的脾气全都笑没了。

轻云一直就站在慕容飞雪的后面,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这会儿也偷偷地笑了。

湖水在荡。很轻柔,很小心地拍着湖岸。

水天相接之处,现出几朵山丘般厚实高耸的云朵,洁白如莹,眩人眼目。在灿烂的夕阳下,云朵的边沿染上了一层金色,犹如一朵朵金色的花。

金色的云朵下,帆影点点。点点的帆影也似乎就要融化在这一片清朗的水光天色中去了。

起风了。

芦苇翠竹便在风中摇曳,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

已近黄昏。

风中飘来阵阵血腥的气味。

高家大院的大门敞开着,院里很静,静得阴森。

慕容飞雪站在大门外,一动也不动。

大门内侧躺着两具尸体,是高家的护院。一具的头被砍掉了半边,另一具根本就没有头——头在三丈外的一簇千年草下。

花径上有三具尸首。

三具尸首都死于同一种手法——胸口上碗大的一个洞,血肉模糊。

然后是大厅。

大厅里很暗。虽然隔了十丈慕容飞雪仍然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大厅里桌椅狼籍,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见高家大院内无一人幸免。

高丰人靠着椅子,半跪在地上。

他左手攀着椅子扶手,似乎竭力想站起来。右手垂地,紧握着刀柄。

刀柄上没有刀,刀在地上,断成了三截,却没有刀尖。

刀尖在高丰人的额上。鲜血已涂红了他的脸。

慕容飞雪望着那张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愤怒的、凶悍的脸,双目暴睁,咬牙切齿,却又透着一种垂死的不甘与绝望。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想不到还是被你抢先了一步。”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过身来,向竹林外走去。

慕容飞雪刚一转身,一柄刀便划着一道美丽的亮光向他的头上劈下。

慕容飞雪身子侧了侧,那道弧光便没入了地下,同时另一柄刀的刀锋已经贴上了他的面颊。

慕容飞雪抬了抬手,那柄刀便在他脸前一毫之差的地方停住了——他抓住了锋利的刀刃。

慕容飞雪的前后就多了两个人,两个黑衣人。

两个“刀手”?

“刀手”并不是职业的杀手,他们只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刀手”的成分也十分复杂,黑白两道,上至武林泰斗,一派宗师,下至一般江湖高手,都可能成为“刀手”。

“刀手”为之效命的,可能是忠义孝道,也可能是人情私欲,当然,也有少数是为了钱财而杀人的。

职业杀手若是失败,尚可以退钱了事,而“刀手”却不能。

一旦成为刀手,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杀死对方,二是被对方杀死,因为刀手是义无反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所以,成为“刀手”,其实是江湖人的无奈。

不过,能充当“刀手”的人,每一个都具有一流的头脑和身手。

慕容飞雪说:“高丰人值多少两?”

黑衣人说:“一百两。”

慕容飞雪说:“我呢?”

黑衣人说:“不知道。”

另一个黑衣人冷笑一声,说:“已经给了三千两,事成之后,比三千两还要多!”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很轻松,同时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悲哀。

慕容飞雪说:“你们上当了!杀慕容飞雪至少应该出到一百万两!”

说话声中,他前面的黑衣人便朽木一般飞了出去,而后面的黑衣人已挥刀横砍过来。

慕容飞雪继续说:“你们的武功也许勉强可以算是一流的,你们的头脑却远远不是。真正的‘刀手’是从不饶舌的!”

一面说,一面伸手抓住黑衣人的手腕。

那黑衣人只听得自己的腕骨“喀喇喇”的一阵响,刀便飞了出去,自己的人也撞向高家的院墙。

竹林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好身手!”

慕容飞雪回头一看,叫好的人正是祁东来的护院王老二。

也就在慕容飞雪回头的那一瞬间,两个黑衣人几乎同时惨叫,“砰”然倒地。他们的咽喉上赫然嵌着一朵美丽的金花。

王老二拍拍手,说:“我替你把问题解决了。”

天已黄昏。

王老二说:“其实那些女孩子的事,都不是蝴蝶飞干的,蝴蝶飞早就死了。”

慕容飞雪说:“那你杀高丰人不是就失策了?”

王老二说:“高丰人早就该死了!这老家伙知道的事虽说不多,却至关重要。”

慕容飞雪说:“只可惜你迟了一步,高丰人要说的话都已经对我说了。”

王老二似乎怔了怔,慢悠悠地说:“没想到。不过,想不到的事也不少。”

王老二的话刚说完,慕容飞雪就发现周围多了四个人。虽然夜幕已渐渐低垂,光线暗淡,看不清四人面容,但慕容飞雪知道这四个人都像王老二一样不好对付。

慕容飞雪说:“都来了,洞庭五君子。”

王老二说:“原来你还是想到了。”

慕容飞雪说:“既然‘金花满天飞’王小木在此,五君子不会不到齐!”

王老二说:“就算对手只有一个,五君子仍然是同进同退。”

然后,五个人同时发动。

两柄刀,一柄剑,一对钩,还有漫天飞舞的金花,把慕容飞雪全身上下都封住了。

慕容飞雪不能动,一动就得死。当然,不动更死得快。

所以慕容飞雪动了。一侧身,横跨两步,从两柄刀之间挤了出去。他的胸前和背上的衣服划开了两道长长的口子,袖口也多了一个洞。

慕容飞雪刚刚挤出来,尚未站稳,双钩一剑又急卷而来,另一片金花也迎面打到。

身后,刀风又至。

慕容飞雪腾起,像一只夜枭,冲天而起,脚尖在一个刀手的后脑上踮了一踮。

那个刀手便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

慕容飞雪同时撒出了两朵金花。剑手的剑便弹了起来,刺穿了钩手的胸膛,王老二张大了口,却没有声音——咽喉上赫然金花闪烁。

慕容飞雪借一踮之势,飘飘地飞上了竹梢,竹梢一弹,他的人便不见了。

夜色中,传来他那低沉的声音:“失陪了!”

第七章 湖水叹幽幽

向小月笑得很甜蜜。

更鼓在敲,二更了。

向小月已准备睡了。但是向小月在睡觉之前总会先吃点东西。吃了东西再睡,就会睡得十分放心,不必担心肚子受饿。这是她自小以来的习惯。

向小月吃的是葵花子,壳子已吐了一地。她一边吃,一边就望着烛光笑。

烛光如豆。

如豆的烛光似乎就是慕容飞雪清朗的眼神。向小月便对着这眼神微笑,笑得很羞涩,很调皮。

夜很静,也很温柔,当然也很甜蜜。

风在轻轻地吹,吹得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吹得窗纸“噗噗”轻颤。仿佛风也知人心事,怕人寂寞,轻轻敲打着窗户,也来诉说人的相思。

向小月喃喃地说:“你究竟是个什么人?一会儿很调皮,像个孩子,一会儿很宽厚,象个兄长,凶神恶煞的时候,又让人害怕······”

更鼓在敲,三更了。

没有星光,只有夜。

不远处的屋脊上突然出现了一条人影,轻悄悄地掠过,就像是掠过了一阵风。一眨眼之间,他就掠过了三重院落,夜枭一般凌空飞起,直泻院中,足尖一点,身形转动中,他的人就消失了。

只有院中的花木在夜风中摇曳。

向小月对着烛光,笑眯眯地说:“我要睡了。你也该回来了,别叫高丰人缠得太久。”

然后,烛光就熄了。

没有星光,只有夜,清冷的柔和的黑夜。连风也不知到哪儿去了,秋虫也睡了。

窗户在轻轻地叹息。

叹息之后,窗户就开了,向小月的床前多了一个黑影。

黑影对着熟睡中的向小月望,双目在黑暗中发着亮,亮得炽烈。

向小月睡觉也不是个安分的女孩子。

被子被她踢得皱成了一团,只盖住了腹部和大腿,现出一截雪白的莲藕一般的手臂和粉色的紧身内衣,饱满的胸脯轮廓分明,一起一伏,散发着成熟的女孩子那浓烈的气息。

黑影看得心旌摇荡,欲火焚身,禁不住伸出手来,去握向小月娇嫩的手臂。

黑影突然向后飘了出去。

向小月手中剑光闪烁,跟踪而起。

黑影又飘。

向小月说:“你果然来了!”

黑影似乎并不惊慌,说:“你是来为‘疯女’报仇的?”

向小月不说话,只出剑,剑如流星飞泻。

黑影不动,说:“其实你的功夫比起向青云来差得太远,就连向青云也承认他很难胜我,何况是你!”

然后他横移半步,右手反扣向小月右腕,左手抓右肩,似乎存心要将这条令他发狂的手臂扭下来。

向小月沉腕,拧腰,退,背心里一阵发凉。

黑影继续说:“所以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向小月说:“但是我并不想杀你——我只要知道你是谁就够了!”

向小月飞起,飞向敞开的窗户。

向小月的轻功连慕容飞雪都不得不佩服,况且向小月那时候并没有使出全部本领,所以向小月要走,普通的一流高手是拦不住的。

但是向小月飞向窗户的身子硬生生地折了回来。

黑影已经飘到窗口等着她了。

黑影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你走不掉了。不如听话一点,乖乖地服侍我一夜,一定会叫你如痴如醉,欲仙欲死!”

向小月开始冒冷汗,她只有拚命。

她的剑才递出去一半,就有一股阴寒之气透入了她的右臂,她的右臂就软了,然后她整个身体也面团一样地软了下去,倒在黑影的臂弯里。

黑影说:“你还是乖乖地留下来陪我共度春宵吧!你只要想一想,明天你赤身裸体地躺在这张床上的模样,你一定会十分满意的!”

黑影一面说,一面把向小月丢在床上,迫不及待地动手解她的衣服。

向小月羞愤难当,只有流泪。

向小月只穿着紧身的内衣,黑影没费什么事就解开了。望着向小月美丽的躯体,黑影的双目又亮了起来,呼吸也急促了。

窗外突然有人叹气:“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已经来了?”

黑影一惊,“飕”地一声飘了出去。

几乎同时,窗外的人就到了向小月的床边。挥手虚空一拍,向小月就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然后发出了呜咽。

那人扯了一件衣服抛在她的身上,很低沉地说:“高家老少无一生存。‘洞庭五君子’还剩两个,大概还在高家附近。若是你想报仇,那就把他们交给你了。”

这极富磁性的声音比最动听的安慰似乎还要有效得多,向小月立刻停止了呜咽,裹了衣服翻身而起。

人已不见了。

向小月咬牙,狠狠地跺脚,眼泪又流了下来。

湖水幽咽,风幽咽。

芦苇在响,响得很凄凉,很幽怨。

一片裸露的沙滩上,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

慕容飞雪终于说话了:“祁大少。”

祁东来没有吭声。许久,才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提前去了高家。”

慕容飞雪说:“我也没有想到你走火入魔得太严重,居然顾不上远播四海的豪侠之名了!”

祁东来说:“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已的。”

慕容飞雪说:“你错了。只要闭关五年,你就可以收拢全身乱窜的真气,功力也会更加精纯。太阴功的自救之法,我以为你知道。”

祁东来说:“我受不了那种苦。你也许知道太阴功的霸道,一旦岔了气,要强行将之收聚丹田,会有多么痛苦!何况我也不能闭关,岳阳府的这份庞大家业,若是没有我勉力支撑,恐怕早已荡然无存了。我若闭关五年,出来之后变成了一个穷光蛋,空有一身功夫又有什么用?江湖上都知道我祁东来的朋友多,还不是由于我有钱去扶危救难,一旦没有了钱,我也就不再是祁大少,也就不会再有朋友了!”

慕容飞雪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所以一时没有话说。

祁东来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慕容飞雪说:“彩云。”

祁东来说:“当晚我就知道你请王老二喝酒的事。但是彩云并不是因我而死,她是家母最宠爱的婢女,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动她的。”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害死彩云的才是真正的蝴蝶飞,并且你已经把他杀了,抛尸湖中。只是你没有想到云梦雪会把他的尸体捞了上来,并且发现了蝴蝶飞连续作案的可疑之处。”

祁东来说:“所以云梦雪该死。只是他人既已死了,你又怎么知道得那么确定?”

慕容飞雪说:“云梦雪临死前在手心画了一只蝴蝶,又用啸声把我引了去。他要告诉我的事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杀他的人是蝴蝶飞,但是他的身上有近十处伤口,手法均不相同,蝴蝶飞是个大淫贼,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手下,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朋友。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他行前已派人告诉我他此行的目的,也许连你也未曾发现蝴蝶飞的双臂之上都刺有蝴蝶图案!”

祁东来说:“我以为把他身上足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全都搜光了!”

慕容飞雪说:“确定你是凶手是听高丰人讲了死者伤口的情形之后。那一次去高家我并没有让你知道,因为那时我已经知道你练的是太阴指,并且知道你练功不慎走岔了经脉,几乎每个月就会有一次大发作。”

祁东来叹了口气,说:“是高丰人椅子上那三个指印?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慕容飞雪,决心杀了你。但我的真气已经涨满了全身,不把它泄出去,我就只有经脉寸断而死!”

慕容飞雪说:“所以你就同‘洞庭五君子’合演了一出戏,让向小月转告我,想使我放松对你的注意?”

祁东来说:“只是我没有成功。”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做得非常成功,如果我没有及时去拜访高丰人的话。”

祁东来咬了咬牙:“高丰人!”

慕容飞雪说:“其实第一次在岳阳楼上喝酒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你练的是太阴指,并且有点怀疑你已经走火入魔。”

祁东来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当时你在叹气。你叹气的时候杯中的酒起了变化,你握酒杯的手形也很特别,我就多看了一眼。像你这样的高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无意中泄露自己的武功家数的,除非你有点控制不住。”

祁东来无限神往地说:“岳阳楼,多愉快的地方!”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祁兄,我多想再喝一杯‘洞庭春’。”

祁东来苦笑:“可惜这儿只有冰凉的湖水。”

慕容飞雪说:“我多希望我只看到祁大少豪侠仗义,善心仁厚的一面!”

顿了一下,慕容飞雪又说:“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

向小月这会儿已经赶到了高家大院外那片竹林附近。

除了风,似乎什么也没有。

向小月想也没想,就要往竹林里闯。突然感到身后有异,急忙转身,一柄刀、一柄剑已杀了过来。

剑手嘶声吼道:“慕容飞雪,还我们兄弟的命来!”

两人都是一副拚命的架式,未等向小月出招,刀光和剑影已裹住了她。

向小月如风中芦苇,在刀光剑影中摇摇晃晃,“嗤”的一声,她左臂中剑,鲜血涔涔而下。

向小月心知这样打下去自己只有吃亏,情急之中,她顾不得自己一身漂亮的衣裙,就地一滚,滚出了三丈。

刀光剑影跟踪而至。

刀手这才看清了对手不是慕容飞雪,心情便放宽了许多,嘴上也就轻薄了起来。

他说:“这小妞儿好娇嫩的脸蛋儿,杀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剑手说:“你知道她是谁?”

刀手说:“王老二不是说她是向青云的妹妹吗?祁大少爷大概是失了手,让她跑到这儿来了,不如让咱们兄弟乐一乐!”

剑手说:“这妞儿野得很,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到时候,命都丢了,看你怎么乐!”

刀手似乎很惋惜的样子,说:“那咱们只好做一次摧花辣手了!”

二人一面说,手上可没有丝毫怠慢,攻得一刀紧似一刀,一剑胜过一剑。

向小月听他们言语轻薄,加上刚才差一点受辱的情形尚历历在目,心中又羞又恼,不觉乱了步伐,眼看又是险象环生。

向小月只得闪躲避让,翻滚跳跃,幸好她轻功不弱,一时间,对方也把她没有办法。

“哗”的一声,一截竹茬子撕破了向小月的衣袖,手臂上也给划出了几道血痕。

向小月气得跺了一下脚,短剑突然划了一道银弧,一片青蒙蒙的剑气洒了出去。

那两人微微一惊,向后急退。

刀手后退稍慢,“卟”的一声,腿上中剑。向小月得势不饶人,短剑上挑,拉出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现出了一截白骨。

刀手一声惨叫,腿一软,跪了下去。

向小月恨他轻薄,一剑当胸刺去,恨不得一剑刺他个透心凉。

刀手急忙举刀来架,那知却架了个空。正惊诧间,短剑突然横削,削断了他的右手经脉,“铛”的一声,刀掉了下去。

向小月家传剑法称为“青蒙剑法”,青云堡凭此而矗立江湖数十年,可见其确有不同凡响之处。加之向小月自幼习剑,这套剑法自然已练得十分纯熟,普通的江湖高手自然敌她不过了。

刀手又是一声骇叫,眼看自己逃不能逃,挡无可挡,只有束手待毙。

剑手见向小月剑法精纯,而自己又仅剩一人,早已吓得魂飞天外。也不管刀手死活,转身就逃。

向小月一声冷笑,收回刺向刀手的一剑,身形闪动,飞掠而至。

向小月说:“想逃?没那么容易!”

剑光闪动,在剑手的肩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剑手一声怪叫,倒窜了回去。

向小月跟踪而至。剑光流动中,剑手的剑突然斜飞丈外。短剑横削,剑手来不及叫出半声,已被割断了咽喉,跌倒于地。

向小月转过身来,向那刀手走去。

慕容飞雪在讲故事。

虽说听的人只有一个,并且两人立刻就有一场生死之战,慕容飞雪却讲得很认真。

故事是这样的:

滇黔交界的大山里,有一位孤寡老人,以打柴为生,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有一天,横行滇黔一带的四大恶魔因闲极无聊,杀死了这位苦老头取乐,剖肝挖肺,肢解身躯,抛于荒野。

这件事惹恼了一位过路的青年。

那青年不顾自身武功与四大恶魔相差太远,只身挑战。

那一仗杀得异常惨烈,延续的时间也非常之久,足足用了半个月。

最后,那青年凭自己的机智一一诛杀了恶魔,而他自己也身负重伤,倒卧在荒无人迹的山谷,奄奄待毙。

这个青年就是祁东来。

慕容飞雪讲这段故事的时候,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

但是他接着说:“可是谁也不知道,那青年在挑战恶魔的前一个月,曾强暴了一个放羊的山姑,使她疯了。”

祁东来的记忆之门慢慢地打开了:“她疯了?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慕容飞雪说:“你似乎忘了向小月。”

祁东来说:“我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方面的本领。”

慕容飞雪又说:“十年前,开封、济南的几件大案,也是你做的?”

祁东来点头,说:“你都知道了!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今晚,在那个地方?”

慕容飞雪说:“你已经大发作了。你不能控制全身暴涨的真气,本来前两天你就该动手,但是如今的岳阳府遍地都是江湖豪杰,无异于遍地都有人监视你。并且恰恰在这个时候,你遇上了我。诸多原因,都使你迟迟不敢动手。因此,听说我要夜访高家,你就以为机会来了。这个机会其实是我故意安排的,因为我想证实是自己错了,凶手不是人人称道的豪侠祁东来,而是另有其人。”

祁东来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你见过云梦雪,却从未对我提过他半句,我就知道你是个并不好对付的人。甚至你夜访高丰人我也知道。只是我已不能再等,明知是圈套,也只有拚一拚了!”

慕容飞雪说:“所以你必须杀了高丰人。一来想以此惨案引开江湖豪杰的注意,你好更放心地去做事。二来你早已看出高丰人知道太阴指的秘密,又不知他对我说了些什么,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来。第三,你留在高家椅子上的指印更是抹不掉的证据。因此,你派‘洞庭五君子’灭了高家一门,然后埋伏下来准备缠住我。本来你以为我最早在天黑以后才会去,以为凭‘洞庭五君子’的身手,即使杀不了我,也可以缠我到天亮。这段时间里,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还可以干脆把向小月的尸体搬到高家去,来个栽赃嫁祸,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祁东来说:“我低估了你。”

慕容飞雪说:“你对向小月早存有不轨之心,只是向青云曾救过你的命,又惧他武功高强,因此不敢下手。据我猜测,你在青云堡作客期间,就在向小月面前有过下流举动,因此向小月对你一直十分厌恶。这一次岳阳事发,向小月一开始就怀疑你,仅仅是一种直觉,但对你却有极大的威胁。如今听说向青云已死,你心中没有了顾忌,要找下一个受害对象,当然会找向小月。”

祁东来倨傲地一声冷笑,说:“普通的女人我没有兴趣!”

慕容飞雪说:“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伍金刀为什么非死不可?”

祁东来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况且他知道我练太阴指。”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只好杀了你!”

祁东来又冷笑:“你大概知道太阴指的特点?”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太阴功走火入魔之后,功力比平时增长一倍。其实以你五年前的功力,足可以和向青云一争高低,你却是近两年才走火入魔的。”

祁东来的脸开始变青:“好眼力!可是你自信杀得了我吗?”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武功虽说不济,但是,这一次你会不会又高估了自己?”

祁东来说:“那你用什么来杀我?”

慕容飞雪说:“我用剑。”

慕容飞雪从来不佩剑,他本人也绝对不像一柄剑,所以,祁东来从来没有想到慕容飞雪用剑。

祁东来说:“我没有想到。”

慕容飞雪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发亮地望着祁东来。

一眨眼的功夫,慕容飞雪整个人都似乎变成了一柄凛然不可侵犯的剑!

祁东来心中一凉,他突然感到自己全身各处要害都被一柄无形的剑控制了,并且渐渐逼近,甚至肌肤已触到了“嗤嗤”的剑气。

这是什么剑?

祁东来目中闪光,真力贯注指尖,蓄势待发。

慕容飞雪突然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叹气的那一瞬间,祁东来换了九个位置,攻出二四指。

慕容飞雪只抬了抬手,动了动手指。

祁东来的胸腹间就多了五个洞,血洞。

祁东来瞪大了双眼,惊叫:“少阳剑!”

然后他就向后退去,连退了七步,慢慢地、极不情愿地跪了下去。他的前面,是一溜鲜红的血。血的尽头,凛然立着慕容飞雪。

少阳剑,其实该叫“少阳指”,但比指法又高明了许多。它既有指法的沉稳敏捷,又具剑法的轻灵飘逸,练到极处,同样能放出森森剑气,比货真价实的宝剑还具威力。

慕容飞雪慢慢地转过身去,一边说:“你母亲会有人照料的。”

祁东来吃力地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他一直想问却又一直没有机会问的话:“你究竟是谁?”

慕容飞雪已消失在夜幕里。

凄风里,飘来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

——长天惟紫燕,江湖一浪子。

慕容飞雪说:“别躲了,出来吧。”

有人就跺脚,跺得十分的不服气。

慕容飞雪说:“你能胜过我的,只有一样。”

那人急忙问:“哪一样?”

慕容飞雪说:“吃香蕉!”

于是慕容飞雪的背变成了鼓,被擂得直响。

向小月此刻的模样实在不怎么雅观,甚至有点狼狈。

粉红的衣裙撕成了布条,右手少了大半截袖子,露出一段青紫渗血的手臂———显然是在地上翻滚时被该死的石子茅草划破的。本来很秀美的头发如今蓬乱如鸟窝,还插有几支干黄的竹叶。左颧骨肿了老大一块,似乎是刀柄撞的。最惨的可能就是左臂上那一剑,虽说仅仅划皮而过,血却染了一大片。

只有肩上那张黑纱巾,虽说有点皱,却完好无损。

慕容飞雪轻轻地抚摩着那伤痕累累的手,很轻地说:“还好,算是没有受伤。”

向小月一听这话,先前的委屈羞辱一齐涌起,眼泪就禁不住流了下来。

第二部 日月剑

日月剑,既是一套剑法,又是一位奇侠。

日月剑里,有一招必杀之招,叫做“日月同辉”,日月剑法便因此而得名。

当剑光急旋而起,就会幻出两轮大小不同的光影,大的如烈日之浩荡,小的如皓月之清莹。

被这招杀死的人,死状相当恐怖!

“日月同辉”,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第一章 剑气青蒙蒙

长天惟紫燕,江湖一浪子。

这本是近十年中出没于江湖的两个神秘人物——长天紫燕、江湖浪子。

江湖浪子是何许人,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知道,甚至于死在他手下的人,也不一定就知道。

因为江湖浪子永远只在杀人的时候才出现。

只要江湖浪子出现的地方,方圆十里之内就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

“白羽水上漂”顾勇豪也许是唯一躲过江湖浪子在杀人现场搜寻的人。因为他的轻功号称江左第一。但是他不但不敢承认自己见过江湖浪子,而且一回家就紧闭大门,谢绝一切亲朋好友。

就算这样,“白羽水上漂”也没有活过三天。

据传江湖浪子用剑,并且杀人时只用一招。

至于长天紫燕,人们所知更少,因为她只出现过一次。

长天紫燕如闪电一现,武林就损失了九位泰山北斗。

其中包括“四大皆空”仅存的两位——沙林长老尘尘,武当掌门一虚。

九位绝顶高手轮番上阵,竟无一生还。

只有一虚道长勉强护住了一口真气,等到了闻讯赶来的武当俗家弟子赴崇。

一虚只来得及吐出四个字:“长天紫燕!”

如今,这两个江湖上人人色为之变的狡诈凶残的人物,却被人联成了两句诗,高声吟诵。

——长天惟紫燕,江湖一浪子!

不用说,这个人就是慕容飞雪。

向小月在练剑。

剑法轻灵流动,剑影飘荡,幻成了一片蒙蒙的青气。

剑是青蒙剑,剑法当然叫“青蒙剑法”。

剑气激荡,直搅得树叶纷飞,空气急旋,三丈外的慕容飞雪也似乎感到了森寒的剑气。

正舞到急处,向小月突然收剑,身体随急旋之势禁不住往左倾斜。纷飞的树叶似乎突然失去了驾驭,在空中顿了顿,也一齐向左边纷纷坠落。

慕容飞雪的脸上出现了迷茫:“完了?”

向小月说:“完了。”

向小月的表情有点奇怪,就像一个小丫头把她最珍贵的一方手帕搞丢了一样难过。

慕容飞雪说:“令兄也只会这些?”

向小月又发脾气了,干脆就坐了下来。

向小月从来就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但对这一件事却似乎相当的敏感。

慕容飞雪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脸上的表情十分令人感动。向小月就不好意思再发脾气了。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令兄号称‘青气蒙蒙’,可见他的功力比你高得太多,在‘天南五柱’中以他年纪最轻,武功却是最高的。是这套剑法你没有学全吗?”

向小月垂下头,她实在不愿在慕容飞雪的面前撒谎,因为查找“青蒙剑法”的漏洞是向小月提出来的。

在向小月的心里,青云堡对慕容飞雪已不应该有任何秘密,只是她自己尚未真正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罢了。

向小月说:“哥哥也只会这些,并且收势时也控制不住。”

慕容飞雪说:“我明白了。”

慕容飞雪一点也不明白,只是见了向小月那副挺委屈的模样,不忍心再让她难过。

如果向青云真的只会这一点剑法,哪怕他痛下苦功,练得多么纯熟,也绝对达不到剑法的最高境界,并且绝不是“天南五柱”中任何一位的对手,当然更不会是祁东来的对手。

祁东来曾说:“能够杀死向青云的,只有他自己。”

祁东来绝不是那种靠抬高别人来保护自己的人,而向小月也没有理由撒谎。

是青云堡还有别的武功?

据慕容飞雪所知,青云堡自“一剑闯江湖,蒙蒙剑气横”的向文山至向青云前后三代,似乎只展露过“青蒙剑法”。

慕容飞雪很想问问向青云,但是向青云已死了一个月。

向青云死在青云堡后的山岗上。

那是一片很荒凉的山岗。

草也稀疏,树也稀疏,红土也稀疏。

惟有青石,硕大的、高耸的、岌峨的、苍黑的青石。

向青云就躺在青石上,仰望着青青的天。他的血浸透了青石,也浸透了石下的红土和茅草野蕨。

向青云的脸被劈成了两半。

——那是剑。

向小月这样说,说这话的时候她在流泪。

——从前额,鼻子,一直到下颌……

慕容飞雪很惋惜地叹了口气,又说:“令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仇敌?”

向小月说:“不知道,他从来不对我说他在外面的事。他在家的日子也很少,几乎都在江湖上走动。只是近几年才很少外出,总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大概是在练什么特别的功夫。”

慕容飞雪似乎在沉思。

向小月仰起脸来,很可怜、很哀伤地望着慕容飞雪。

向小月眸子里那恳切与希冀的神情已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

慕容飞雪说:“我这个人有时会非常好奇,就像是个大孩子。”

向小月就含着眼泪笑了。

然而,就在慕容飞雪逗留青云堡的日子里,江湖上又出了一件震撼人心的血案。

两广武林名宿“八步银枪”邹老夫子,惨死于罗浮山下。

罗浮山,绵延数百里。

遥望远山,白云缭绕其间,层峦叠嶂,似乎没有边际。

金色的秋阳下,菊花正飘香。

山谷地带,星星点点地开满了各样颜色、各样形状的野菊,浓烈的花香弥漫着,令人禁不住就要醉了。

南国的菊花,虽说并未有太重的霜寒,却也一样可以傲视秋霜。

中午时分,山谷里出现了一顶大轿。

大轿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唯一令人注意的便是轿身全是银色装饰,八位抬轿的大汉也身着银色劲装。

八个壮汉一望而知均是身手不凡之辈。山路崎岖,本就极难行走,但他们抬了一顶大轿,却仍然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轿中坐的,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须发如银,长衫也如银,然而脸膛红润,双目透射着逼人的光芒。

这位老者就是号称“八步银枪”的邹老夫子,两广武林名宿,“天南五柱”之一。

邹老夫子年轻时代,凭一杆银枪打遍江南一带,如今虽说须发飘白,看得出仍然宝刀未老,威风不减当年。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邹老夫子纵横一生,却落个膝下无子,颇为遗憾。直到五十岁上才得一女,便视若掌上明珠,百般抚爱。

邹老夫子生性豁达,既得一女,便也满足,再无所求。自十年前金盆洗手之后,隐居于罗浮山下,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每年菊花盛开之时,邹老夫子都要上山看花,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一路行来,左顾右盼,见山川景色宜人,不由得满心愉快。

邹老夫子说:“好!好景致!”

邹老夫子的声音中气充足,洪亮异常,若不是亲见,谁也不会相信这声音竟出自一位年迈老者之口。

眨眼之间,大轿已进了一片葱郁的树林。

林木并不算高大,也不算稠密,只是树叶层层相叠,恰好挡住了阳光。

没有阳光的树林总会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这样的地方自然也是杀人的好地方。

然而这是在邹家庄的附近,而邹老夫子的名头吓不死人也会压死人,似乎没有谁敢这么大胆到这里来杀人。

然而偏偏就有一个。

大轿才飞进树林未到五十丈,邹老夫子就喝一声:“停!”

大轿刚刚停下,前面山路的中央就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黑巾蒙面,衣着就像个打柴的樵夫,腰上挂着一柄十分奇特的剑。

剑鞘也并不华贵,是用牛皮缝成的,没有任何装饰。

邹老夫子面现惊疑,不由自主地从轿中走出来,望着对面的人,并没有说话。

蒙面人也不说话,他开始往这边走,一步,二步,走得极慢。但他每一步踏下去,路中的石板上便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足印。

邹老夫子说:“拔出你的剑来,让老夫看看!”

蒙面人不说话,只往前走。但他的双目开始闪亮,右手已按住了腰上的剑柄。

蒙面人已走到了距邹老夫子十步的地方。

他若是再往前跨出两步,就已进入了邹老夫子的攻击范围。

所谓“八步银枪”,正是指在八步之内,邹老夫子的一杆银枪可以一招伤人。如果同时有三个人,那么三个人的结局没有例外——全都得死!

蒙面人似乎并不知情,他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又迈出了一步。

蒙面人的这一步刚刚踏出去,眼前突然银光耀目,他的前后左右,已多了八杆银枪,八支枪尖,已对准了他身上八处要害。

蒙面人终于说话了:“八步银枪阵?”

“八步银枪阵”为邹老夫子自创,依四象八卦,变化多端,曾令长江水盗绿旗总舵舵主肖笑笑力竭而亡,而邹老夫子与“天南五柱”之一、蜀中罗抄手打赌,用“八步银枪阵”困了罗抄手三天三夜,赢了罗抄手一顿抄手。

罗抄手的抄手虽说是江湖名吃,但罗抄手更出名的则是他的暗器功夫——他可以在一眨眼之间发出上百种不同名目的暗器。

如此厉害的暗器功夫,居然没有冲出“八步银枪阵”半步!

蒙面人望着邹老夫子,说:“你知道我的剑若是出鞘,必须见血。”

邹老夫子说:“老夫知道。但‘八步银枪阵’可不是容易破的!拔剑吧!”

蒙面人冷冷地说:“到了该拔剑的时候,我自然会拔剑的!”

邹老夫子说:“向青云是你杀的?”

蒙面人没有回答,只是目光闪了一闪。

邹老夫子心中一惊,说:“发动阵势!”

话音未落,阵势已经发动。只见万点银星闪烁,万道银光飞掠,将蒙面人围在核心。

蒙面人冷冷一笑,缓缓地拔剑。

蓦地,灰黄色的剑光闪了一闪,八杆银枪一齐脱手,冲天飞去,八位银枪弟子身上各中一剑。伤虽不重,却也血流如注。

蒙面人双手握剑,举过头顶,冷沉地说:“看剑!”

那是一柄形式古朴的短剑,剑身已锈迹斑斑,不知为何物所铸,在阳光之下也毫无反光,只浮着一层灰黄的朦胧的剑气,扩散到十丈之外。

银枪弟子中有两人因禁不起那袭人的剑气,踉跄而退,其余六人也急忙退后,远远地望着。

路中只剩下邹老夫子和蒙面人。

邹老夫子说:“果然是日月剑!”

他的神情已很镇定,脸上浮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跨前两步,随手拾起一杆银枪,然后朗声一笑。

邹老夫子说:“银枪弟子听着!你们不准插手!若是老夫死了,即把老夫的尸身抬回庄去。告诉小姐,老夫是偿还了一笔故人之债,要她切不可存报仇之念,以致陷老夫于不义!”

然后,他转过身来,面对蒙面人,说:“动手吧!”

蒙面人眼中冷光闪动,举在头上的剑慢慢地动了起来。

剑光蓦地急旋而起,灰黄色的剑光幻出了一大一小两轮光影,如烈日之浩荡,如皓月之清莹。

刹时间,剑气弥漫了整个树林,只见阳光晦暗,树叶枝桠纷飞,地上的花草纷纷枯萎。

八个银枪弟子看得心惊肉跳,面无人色。

邹老夫子单手提枪,挺直而立,在剑气中须发飘飘,勉力支持,却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

当那两轮光影渐近之时,邹老夫子原本肃穆的神情突然变了变,手中枪急射而出!

只听得“铛”的一声轻响,那支银枪已被急旋的剑气斫成了数十段,碎片四散飞射,入木五分!

剑光突然顿住,蒙面人飞退,一眨眼便消失了。

邹老夫子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他的脸上,从前额、鼻子到下颌,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胡须,染红了他全身银白色的衣服,也染红了他脚下白色的路石。

邹老夫子被杀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江湖,引起了极大的震撼。

“八步银枪阵”已是天下难找第二的奇阵,只走了两个变化就被人破了。

邹老夫子的一杆银枪,已算天下无敌,却也走不过一招!

八个银枪弟子只受了轻伤,所以江湖上终于知道了一件事——邹老夫子死于一柄奇特的“日月剑”下。

至此,从向青云开始,“天南五柱”已有两人在这神秘的“日月剑”下丧生。“天南五柱”中另外三人——武当剑赵崇、黄山隐叟、蜀中罗抄手会不会遭到同样的噩运?

一时间,江湖上人心惶惶,各种猜测纷纷而起。各路江湖人物也纷纷前往罗浮山下的邹家庄,一为吊丧,二为探听虚实。

短短数天之内,邹家庄里里外外全是人,龙蛇混杂,难以分辨孰正孰邪。

第二章 往事的代价

慕容飞雪赶到邹家庄时,已是邹老夫子死后的第六天。

邹家上下全都沉浸在深深的哀痛之中,似乎谁也没有留意这个陌生的奔丧者。其实也难怪,悼客太多,且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江湖人物关心的,当然是关于凶手的事,绝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分神的。

慕容飞雪便乐得清闲,庄里庄外四处游荡了半天,然后才踅进大厅,找了一处比较暗淡的角落坐下,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一面喝,一面打量大厅里的人。

大厅里人很多,都异常安静地在听人讲故事。

讲故事的是一个干瘦矮小的黄胡子老头。老头虽然瘦小,声音却异常洪亮,在大厅里嗡嗡作响。

讲的是“日月剑”的故事。

“日月剑”是一柄剑,也是一个人,一个武功出神入化的青年。

青年是个性情孤僻、冷傲,也很寂寞的青年,人们几乎没有看见过他的笑容。

他的心却火热。

在他行道江湖的近十年里,行侠仗义,扶弱惩强,敢为人所不敢为。

最著名的一战,是他单挑阴山淫魔的那一惨厉无比的决斗!

阴山淫魔是已死的大淫贼蝴蝶飞的师祖,武功高得无人可比,似乎比当年的残天人魔还要厉害。他专以未出阁的女孩子为练功对象,在江湖上恶名昭著。

武当、峨眉二派联络众多江湖高手,在泰山之巅与这个魔头激战十昼夜,死伤达数十人之多,而那大魔头却仅仅受了一点轻伤。

于是,江湖中人无不谈虎色变,避之惟恐不及。

那阴山淫魔胜了这一战之后,得意至极,更加肆无忌惮。一时间,江湖上人心惶惶,悲声遍野。

就在此时,日月剑出现江湖。

他以剑为名,单独挑战阴山淫魔。

两人杀了三天三夜,直杀得天愁地惨,惊心动魄!当时在场的数十位江湖人物全都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日月剑身上共负了三十多处伤,重伤达七处之多。每一次重创,倒地不起,人们都以为他不行了,但过不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站起来,挥舞着那柄奇特的短剑,冲向阴山淫魔。

阴山淫魔最终死在日月剑的绝招之下。

也是一剑劈下,把脸劈成了两半。

就这样,日月剑成了江湖英雄,名声震天,但他孤僻而冷傲,独来独往,因此,在江湖上几乎没有朋友。

过了近十年,“天南五柱”突然得到消息,说日月剑无缘无故地屠杀了庐山之下一个小村庄里近四十余口人。

不久之后,湘南又传来日月剑连屠二村的消息。

于是发生了庐山之巅的那场血战。

挑战的是“天南五柱”,迎战的是日月剑。

“天南五柱”尽管知道与日月剑相比,他们的武功差距太大,但凭着一腔热血,绝不会容忍日月剑惨无人道的行径。

战斗相当惨烈。日月剑的武功出神入化,已可算是天下第一人,“天南五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激战当中,“天南五柱”全都受了伤。

伤得最重的是向青云。他那时才二十出头,虽说家传剑法堪称一绝,毕竟功力有限。邹老夫子伤得最轻。

以日月剑的功力,完全可以把“天南五柱”全数杀光,至少也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日月剑最后却败了。

他中了很深的毒。直到他的脸上开始出现吓人的黑斑,“天南五柱”才知道这一点。

“天南五柱”堂堂正正地挑战,绝不会暗中下毒,但是日月剑在赴约之前中毒又确是事实。

所以,“天南五柱”无意之中背上了这个不光彩的名声。

日月剑若不是内功精纯,逼住了毒性蔓延,在开战之前他就早已毒发身亡了。而激战当中,他毒发之际,又刚好受到了“天南五柱”的重创,毒性也就发作得更快。

就算这样,日月剑仍然杀得了“天南五柱”。

他有一招必杀之招,阴山淫魔就是丧命在这一招下。

此招一出,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所以,他挑战阴山淫魔的时候,直到最后关头,才用出这一招。

但是,在庐山之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日月剑并没有用那一招。所以他只有死。

他并不是死在天南五柱的枪剑之下,而是在仰天长叹声中,跳下了万丈悬崖。

“天南五柱”在悬崖之下足足找了三天,只见到一滩血,却没有找到人和剑。

直到数年之后,“天南五柱”才知道错杀了日月剑。

日月剑在杀了阴山淫魔之后,因嫌那一招绝招太过狠辣霸道,且残忍至极,因此对天发誓,至死不用此凶招。所以,那连屠三村的惨案,绝不会是日月剑所为!

十五年来,“天南五柱”一直在寻找那个嫁祸他人,暗中下毒的人,但时至今日,一点线索也没有。另一方面,他们怀着深深的愧疚,等待日月剑重现江湖。

日月剑似乎并没有死,至少在“天南五柱”的心中希望他尚在人间。

如果日月剑重现江湖,只要他不挟怨血洗武林,“天南五柱”愿以身赎罪,引颈受死,以表心迹!

黄胡子老头讲到这里,本来很灰暗的小眼睛放出了湛湛神光、凛然正气。

他高声说:“看来日月剑果真重现江湖了!老夫黄山隐叟,愿践誓言,偿还旧债!”

人群便起了一阵骚动,嗡嗡之声不绝。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的心中不知为什么就一动,然后他就开始动脑筋。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匆匆地来到他的身边,扰乱了他的思路。

慕容飞雪刚准备叹气,却让那口气给噎住了。

因为他听那个人说:“这位大侠,我家小姐有请!”

慕容飞雪笑了笑,笑得很苦,就像咬着了一粒发霉的花生米——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会被称做“大侠”!

邹玉菊在看花,菊花。

菊花正香,香得清丽,香得淡雅,也香得凄冷。

邹玉菊的脸,也凄楚而冷凝。

也许是所受的打击太大,她的脸色略现苍白,配上那一身雪白的衣裙,就更加凄艳动人了。

慕容飞雪进来的时候,邹玉菊已经坐下了。

这是邹家庄后院的一个小花园,花园里各种各样的花正开得浓,而犹以菊花为多。龙爪菊、凤尾菊、金盏菊……姹紫嫣红,格外鲜艳。

花园中央有一个小小的花亭,邹玉菊就坐在这花亭里。

邹玉菊坐在那里,就像一尊白色的雕像,很精巧很玲珑的象牙雕像,美丽而脆弱。她脸上的神情,又如一只被抛弃的小羊羔,无主地、惊惧地打量着风云变幻的天地,似在寻求保护,寻找依托。

慕容飞雪立刻就想做出一副倒霉相,可是一听见邹小姐的话,他就再也做不出来了。

邹玉菊的声音很清,很纯,清纯得就像很轻柔的风,吹过来一阵菊花的芬芳。

邹玉菊说的是:“你就是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一下子答不出话来。

邹玉菊看了他一眼,轻轻地说:“看来我没有认错人。”

慕容飞雪苦笑,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女孩子都像是经过特殊训练似的,天底下那么多的“大侠”“公子”,却偏偏专要找到他的头上来。

慕容飞雪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他不能不说话:“邹姑娘没有看错,本人就是慕容飞雪。”

茶上来了。

很好的茶,清香满口,回味无穷。

但是慕容飞雪这会儿喝在口里,似乎了无滋味,与喝白开水并无不同。

邹玉菊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家父的事,公子已经知道了。我请你进来的意图,公子也应该猜到了。不知公子能否主持正义,赏一个脸,使这件事水落石出?”

停了一下,邹玉菊幽幽地说:“也许,还可以救三个人的性命。”

她说的“三个人”,指的是“天南五柱”剩下的黄山隐叟、罗抄手和赵崇。

慕容飞雪摇头,说:“邹姑娘,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本人只不过适逢其事,动了好奇心罢了。”

邹玉菊说:“慕容公子,你从青云堡兼程赶来,不仅仅是为了好奇吧?”

慕容飞雪的眼睛亮了亮,说:“邹姑娘,我来这里,确实仅仅是为了好奇,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同寻常罢了。其实没有姑娘猜测的别的什么意思。”

邹玉菊慢慢地垂下了头,轻轻地说:“这么说慕容公子是准备看热闹了?”

然后她就流泪。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他忽然想走。

慕容飞雪最怕看见的就是女孩子流泪,因为女孩子一流泪,他的心肠就硬不起来了。所以,一看见女孩子流泪,慕容飞雪就想走。

然而,一旦有女孩子在你面前流泪,只要她的泪还没有收住,你就永远也别想走得掉——因为女孩子是信任你,把你当作她倾诉的对象,把你当成她某一种感情的依托,才会在你的面前流泪。只要你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你就不能走,也不忍心走。

慕容飞雪也知道自己走不掉,只好说:“邹姑娘,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可是这件事,即使我想管,也管不了。”

邹玉菊立刻不哭了,轻轻地擦干了泪,那么恳切、那么要命地望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只好转过身去,看园中的菊花。他说:“如果‘天南五柱’全都那么稀里糊涂地自愿送命,有谁能管得了!”

邹玉菊轻轻地,一字一字地说:“有,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邹玉菊接着说:“因为谁也不能证明那个凶手是日月剑本人!听师兄们说,那人是蒙了面的,这是一个疑点。如果他是真正的日,月剑,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来报仇,何必藏头露尾,不敢见人?并且先父并没有像誓言中那样自愿受死,而是出了手,不敌而死!先父并不是那种惜命忘义的小人!”

“天南五柱”似乎都不是那种人。

慕容飞雪不得不承认,这位邹家小姐的脑袋瓜子里面的确装得有一点儿货色。

邹玉菊最后说:“有了这两个疑点,慕容公子就一定管得了!”

慕容飞雪说:“邹姑娘,也许你是对的。但谁又能证明……”

慕容飞雪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知道这位邹小姐会怎样回答他。

邹玉菊一定会说:“有,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岂不是自己往圈套里钻?

所以他只好做出一副倒霉透顶的模样,又回过头去看园中的菊花。

菊花正飘香。香得冷凝,香得冶艳,也香得浓郁。

可惜青云堡没有菊。

向小月绝不是那种有耐心对着花儿叹息的女孩子。

慕容飞雪说:“这菊花真美!”

邹玉菊说:“慕容公子自然是赏花的雅人了!”

慕容飞雪说:“看来邹姑娘特别喜欢菊花?”

邹玉菊点头。

慕容飞雪说:“难怪邹姑娘是那么清丽出尘,又那么冰雪聪明了!”

邹玉菊刚要皱眉,却又警觉地转过头望着菊花。

慕容飞雪叹了口气,说:“只是如今既不懂赏花,相反还要糟蹋花的女孩子似乎太多了!”

花丛里就有人跺脚。

于是邹玉菊轻轻地笑了。邹玉菊即使在笑的时候,也给人一种冷凝的、凄楚的感觉。

然后菊花丛中就出现了一个女孩子,不用说也知道那就是青云堡来的向姑娘。

夜渐临。

深秋的夜是如此凄清,如此幽寂。

邹玉菊依旧坐在花亭里,对着越来越浓的夜幕发呆。

自从父亲遇害之后,除了出去见一见远道而来的武林前辈,每天,她都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了些什么。

像邹玉菊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子,突然间失去了依托,要独立挑起偌大一个邹家庄,还要千方百计地为父报仇,她那娇弱瘦削的肩膀能担得起吗?

邹玉菊如今的心情,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够体会,真正能够理解呢?

这会儿,邹家庄内外已是灯火通明,远远地,不时传来江湖人物的喧闹声。这些人中,只有少数才是来奔丧吊唁的,更多的人则纯粹是来凑热闹的。因此,他们高声喧哗、打架斗殴,相互间寻仇厮杀的事这几天里已发生了多起。

二更的更鼓声响起了。

邹玉菊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步出花亭,慢慢地走进了父亲的灵堂。

灵堂里凄风阵阵,灯影森森,外面所有的喧声都似乎消失了,四周只有一片凄凉的静寂。

邹玉菊在灵前跪下,慢慢地,一张又一张地烧纸钱。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几个女子的对话。

“听说江湖上有一个十分秘密的组织,叫做‘青纱会’。”

“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啊?”

“据说青纱会是苦命女子的复仇组织。它的成员全是有冤有仇有恨的弱女子。凡是参加了青纱会的女孩子,她的冤仇一定会得到伸雪!”

“……”

“还有,青纱会对付的全是那些江湖恶人,武林败类……”

“那……这青纱会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到何处找她们呢?”

“这……”

“这很简单。你若是真想加入青纱会,只需在肩头上披一张黑色的纱巾,三天之后,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你们也想加入吗?”

“嘻,我们早已是青纱会的成员了!”

……

邹玉菊的心中微微一动,轻轻地站起来,步出灵堂。

不知什么时候,天幕上浮起了一弯新月。

月色很淡,也很朦胧。

朦胧的月色洒在花亭上,洒在柔软的花瓣上,似乎也在夜风里轻悄悄地叹息。

花园里却没有人。

邹玉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转回身来,重又步进灵堂。

她的身后又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个十分亲切的声音:“邹姑娘,你若是加入了青纱会,你父亲邹老夫子的大仇,指日可报!你仔细想想吧!”

邹玉菊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回灵前跪下,点燃了一叠纸钱,纸钱便燃出了淡绿色的火焰。

邹玉菊便想起了向小月肩上的黑丝巾。

邹老夫子与向青云因同列“天南五柱”,所以青云堡与邹家庄来往比较密切。

向青云时常到邹家庄作客。他对邹老夫子十分尊敬,常常讨教一些武学上的问题。

向小月也常来。向青云有意让邹玉菊成为向小月的闺中密友。他常年不在家,向小月独自在青云堡,其寂寞难耐是可想而知的,若是有个朋友,谈谈知心话,情况自然大不相同,自己行走江湖也会比较放心。

就这样,一来二去,向小月同邹玉菊果然好得如同亲姐妹。

其实,在邹玉菊的心中,一直暗暗钟情于向青云。而向青云一门心思沉浸在武功之上,似乎从未注意过这位常常躲在一旁偷偷地打量自己的羞怯的小女孩。

那一段日子,在邹玉菊心中留下了温馨的回忆。

可是如今,父亲、心仪许久的人都先后死去,留下邹玉菊孤零零地活在人世间,没有依托,没有归宿,除了独自流泪,还能怎么样呢?

邹玉菊的眼泪就真的流了下来。

更鼓在敲,三更了。

邹玉菊站起来,抹去腮边的泪水,走出灵堂,身形一掠,已上了花亭,再一掠,已出了院墙,来到庄后。

她的轻功虽说赶不上向小月,但白衣飘飘,若仙女凌空,却是十分好看。

每晚三更,邹玉菊都要出庄巡视。

邹家庄江湖人物太多,其间龙蛇混杂,良莠不齐,不知会生出些什么事端。

邹玉菊一路而行,并未发现有何异常,正准备回庄休息,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了一声隐隐约约的惨叫。

武当剑赵崇赶到邹家庄附近时,已经过了三更。

这几年,他一直在追寻一个人,那就是江湖浪子。

他到过每一处江湖浪子出现过的地方,也曾因赶得及时,见到过几个死于江湖浪子剑下的尸体。

他发现,江湖浪子的出现虽然无规律可寻,但是那些受害人中,却有许多共同之处。

这些人虽说有的并不会武功,但是他们都曾在十五年前与日月剑有过接触。日月剑虽说没有朋友,但由于他的名气太大,江湖上不认识他的人实在不多。而主要的受害者都与日月剑有过言语口角,或同在一个地方住上了三天以上。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比别的人对日月剑了解得更多些。

另外,死者的剑伤与十五年前连屠三村的日月剑法留下的剑伤颇为相似,均是一招致命,从脸上直劈而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剑的手法越来越精纯。最近几年里的几次惨案,已可看出这人的功力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传说中向青云和邹老夫子致命的剑伤,似乎与江湖浪子的那一招没有丝毫的差别!

是日月剑逃出生天之后,性情大变,挟怨血洗武林,还是另有其人?

赵崇不知道。

“天南五柱”也不知道。

赵崇所得到的线索,都及时告知其他四个人,但他们只能推测,苦无证据,更找不到真正的江湖浪子其人。

这一次,他就是远赴塞外,去寻找一位据说知道江湖浪子一点底细的人。

然而结果颇有些令人失望。

那人原来是“白羽水上漂”顾勇豪的徒弟,他其实并未见过江湖浪子,只是他保存了一个香袋,香袋里有一卷纸。

当初,顾勇豪把这个香袋交给他,叫他立刻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纸上记录了顾勇豪所见的江湖浪子的情况:

樵夫打扮,衣着无其他特点,身上无明显特别的标记,腰挎一柄形式古朴、锈迹斑斑的短剑,杀人的那一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然后,顾勇豪详细地描绘了那一招的情形。

赵崇满心欢喜地踏上归途,却不料在路上先后听到了向青云和邹老夫子的死讯,并且对凶手的传说与顾勇豪的记录居然一丝不差!

所不同的仅仅是,顾勇豪记录的那个人叫“江湖浪子”,而如今公开现身于江湖的这个人似乎是真正的“日月剑”!

所以,赵崇昼夜兼程,希望及早赶到邹家庄,问个清楚明白。

三更已过。

距邹家庄只有两道山梁了。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人们至少可以知道,这个“日月剑”与传说中的“江湖浪子”是同一个人!

当赵崇走进一道山谷时,本来极朦胧的月色似乎也清朗了许多。

夜风拂过,树木荒草便起了一声颤栗,一只夜猫子怪叫一声,从赵崇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虫声戛然而止。

然后赵崇就看见了一条人影。

月色里,这个人也蒙了面,只露出一双阴冷闪光的眼睛,如传说中那样,樵夫打扮,腰挎日月剑。

赵崇站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在等我?”

蒙面人不说话,也不动。

赵崇说:“其实你并不是真正的日月剑,你只不过借了日月剑的名头罢了。”

蒙面人沉声说:“你有什么证据?”

赵崇说:“邹老夫子的那一枪,就是证据。”

蒙面人冷冷地说:“那么我是谁?”

赵崇说:“江湖浪子!”

蒙面人说:“江湖浪子又是谁?”

赵崇摇头:“可惜我还不知道,但你的眼神,我似乎很熟悉。若是在白天,我一定可以看出你的本来面目!”

蒙面人朗笑一声,说:“人说‘天南五柱’中最忠厚的是黄山隐叟,最精明的是武当剑,看来果然不错。只可惜,你已等不到白天了!”

赵崇说:“但是江湖中人总会知道你的本来面目的!”

蒙面人说:“江湖中人只知道我是前来复仇的日月剑!而‘天南五柱’心中虽然明白,却不得不引颈受死,因为你们谁也证明不了我不是真正的日月剑!”

赵崇说:“未必!”

蒙面人狂傲地仰起头,望着天上的那弯新月,说:“就算全江湖都知道了我是谁,又何惧之有!我已练成了全部日月剑法,已是天下无敌的江湖第一人!”

就在他说话声中,赵崇已拔剑在手,开始移步换位。

赵崇的步伐十分奇特。

蒙面人望着他,一声冷笑,声音里充满了得意与阴森:“别浪费心思了!就算你写出一百个字,杀了你之后,我也会将它们全部毁掉的!包括这片山谷!”

赵崇大惊,不得不停住了。

在他的脚下,清朗的月色照出了一个“江”字,那是他用脚写出来的。

这个字若是被人发现,江湖浪子的身份就暴露了,至少黄山隐叟和罗抄手不会毫无抵抗地等死!

剑光急旋。蒙面人出招了!

第三章 江湖浪子

凄风阵阵,灯影森森。

凄风灯影的灵堂里,跪着邹玉菊。

她是来告诉父亲,武当剑赵崇的死讯。如今,“天南五柱”仅剩下两位了。

夜已深,夜已近三更。

慕容飞雪说:“邹姑娘,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慕容飞雪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听在邹玉菊的耳里,一丝温暖便在她凄苦的心中弥漫开来。

这个英挺的男人身上,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东西,任何人一见到他,心中就会不由自主地信任他,产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对于邹玉菊这样一个女孩子是多么地重要!以至,她把为父亲复仇的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慕容飞雪的身上。

向小月曾对她说:“慕容飞雪是个很坏的坏蛋,在他面前,任何调皮捣蛋的女孩子都没法调皮了!”

看得出,向小月对慕容飞雪有着一份特殊的好感。

同是失去了亲人的孤苦无助的女孩子,向小月似乎已经找到了依靠,而邹玉菊呢?除了独自流泪,她能依靠谁呢?

慕容飞雪也许算得上是一位宽厚的兄长,在他那双温和的关注的眼睛里,诉说着男性特有的安慰方式。

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邹玉菊似乎未加任何思考,轻轻地讲述了自己的心事。

倾听的是两个男人——一位是她的父亲,另一位,似乎还比较陌生,却是她除了父亲之外最信任的男人。

就在这灵堂里,对着灵台,她讲起了向青云,讲起了自己心中那份珍贵的、隐藏着的纯洁的感情。

每一次,向青云来到邹家庄,邹玉菊的一颗芳心便扑扑地乱跳,总是忍不住寻找种种理由去接近这个英俊、潇洒的男子。

但是,邹玉菊却没有向小月那份勇气。

她每次与向青云在一起,多是谈论武学上的事,却把自己那份感情藏得很深,很深。

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邹玉菊才偷偷地,且是十分羞涩地拿出自己藏在心中的那份痴情,对着它倾诉,对着它叹息、流泪。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邹老夫子的眼睛。

终于有一天,邹玉菊望着父亲那慈爱的双眼,很小心,很羞涩地坦露了心事,并且用恳求的,撒娇的眼神望着父亲。她多希望父亲能帮助她了却这份心愿!

向青云一向对邹老夫子尊敬有加,若邹老夫子出面,这件事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是,邹老夫子却叹了一口气。

他说:“向青云并不适合你。”

邹老夫子并没有说出理由,但邹玉菊已懂了父亲的意思。

向青云的确是个武学奇才,但是他并不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衡量一个好丈夫的标准显然不是武功的高低和在江湖上的地位。

向青云太醉心于武学,对旁的事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他的心中似乎已没有容纳儿女私情的地方,邹玉菊如此千方百计地接近他,他似乎全无感觉。

为此,邹玉菊不知独自一人流过多少泪。

如今,父亲惨死,在这茫茫的人世上,邹玉菊今后的路,也许会走得更艰难、更寂寞,更悲伤。

邹玉菊流着泪,最后说了一句话:“如今支撑着我的,就是为父亲报仇的念头了。”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面对这位孤苦的女孩子,他似乎找不到恰当的话语了。

邹玉菊倾诉心声,似乎已经感动了这位见了女孩子便头大如斗的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看见马车的地方,是在距邹家庄八里的一片林荫里。

虽然月色很清朗,林荫下却依然暗淡,若不是车上的窗帘透出一抹晕紫色的灯光,谁也不会注意到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看见这辆马车,慕容飞雪便停了下来。

慕容飞雪的脚步很轻,以他的轻功造诣,只要没有看见他的人,似乎不应该有人发现他。何况这会儿他正站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距那马车也至少超出了四十丈。

但是慕容飞雪刚刚停下,车里的人就说话了:“慕容飞雪,既然有缘在此相遇,何故又停步不前了?”

这声音,如莺转燕语,令人听来如饮醇酒。

然而慕容飞雪却心中微惊,此人虽是女子,但话语声中却蕴含着极其精纯的内功,暗暗地通送过来。声音并不大,却似乎传了很远,乃至十里外的山崖上也隐隐有回声。

慕容飞雪从阴影中走出来,慢慢地走过去。那女人露了一手内功,慕容飞雪似乎浑然不觉,也未施展轻功。

慕容飞雪在距马车三丈之处停了下来。

慕容飞雪说:“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既然相邀,必有话说,慕容飞雪愿洗耳恭听。”

车中人轻轻地叹息,仿佛这一声叹息已在她心中压抑了许久,今天才有机会舒发出来似的。

这一声叹息包含着太多、太复杂的情愫,似乎是欢喜,又似乎是悲伤,带着落寞,含着嗔怨,似撒娇,又似无奈。

这样的一声叹息,听在男人的耳边,定会令人心旌摇荡,神不守舍。

然而,也就在这声叹息之后,有人立刻横尸当场——因为他走过去,想掀起窗帘看看车中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慕容飞雪似乎并未受到这声叹息的任何影响,甚至他脸上连平时见了女孩子就忍不住要做出来的倒霉相也没有。

这会儿的慕容飞雪是不是有点迟钝?

叹息之后,车中人说:“久闻慕容公子大名,今日幸会!公子在此出现,想来是想管管‘天南五柱’这件事了?”

慕容飞雪说:“我只是适逢其事,觉得好奇罢了!况且,事情已经明朗,‘天南五柱’要偿还旧债,恐怕谁也管不了。”

车中人说:“‘天南五柱’的事你管不管,我并不在乎。不过,听说你口中常说两句诗:‘长天惟紫燕,江湖一浪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无可奉告。”

车中人沉吟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说:“你很聪明。让人觉得神秘,本是江湖人的惯用手法,你却用这两个最厉害的人物来抬高自己。也可以说,你很狂。”

慕容飞雪不说话。因为他发现有三个轻功特好的人正向这个方向掠来,距离已不到五十丈。

车中人又说:“诗中的这两个人,慕容公子知道多少?”

欺近的三个人已在二十丈外停了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慕容飞雪说:“除了江湖传言,慕容飞雪一概不知。夫人可曾知道点什么?”

车中人说:“那长天紫燕的确没有人再遇见过,江湖浪子虽然时常出没于江湖,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是有一个故事,慕容公子可愿意听一听?”

慕容飞雪说:“夫人愿讲,听听也罢。”

这个故事,原来仍然是日月剑的故事。

日月剑曾在“长江四寇”的手中救出了一个身遭重创,奄奄一息的少年,不惜耗费内功和灵药为他治好了伤。

少年是个无依无靠,流浪江湖的孤儿,孤苦伶仃,饱受欺凌。他视日月剑为再生父母,执意拜在门下,早晚殷勤侍候,十分讨日月剑的欢心。这样,日月剑便将这少年带在身边,行侠江湖,并传授他日月剑法。

谁知,少年却是个奸诈的少年,心机颇深。竟然违抗师命,偷练了那一招必杀之招。

日月剑曾发誓不再使用这一招,也叮嘱过少年绝不准练这一招。一个偶然的巧合,他发现少年偷练这一招,并且已有三分火候,一怒之下,严厉地责罚了少年,并要他起毒誓,永不练此毒招。

少年对师父的做法心中怀恨,为了公开使用这一绝招,设计让“天南五柱”约战日月剑,又暗中下毒,使日月剑最终毒发而跳下万丈深渊,犯下了欺师灭祖的滔天大罪!

这个少年,就是后来的江湖浪子!

车中人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几乎未带一丝情感,只是在讲到故事的结尾之处,慕容飞雪才隐隐感到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极不易觉察到的颤动。

车中人最后说:“我已追寻了江湖浪子多年,但他隐藏得十分小心,至今我也无法揭开他的真面目。”

慕容飞雪说:“找人的事,慕容飞雪一向感到头痛,夫人是否……”

车中人不让他说完,又说:“如今这个日月剑,是真是假,难以明辨,况且,日月剑的生死,也没有充分的明辨。因此,‘天南五柱’遇到的其实是一个十分令人头痛的难题。”

慕容飞雪说:“既然夫人如此关心,何不为他们解开这个谜团?”

车中人叹息,这次的叹息似乎才表露出了沉重的心事。她说:“若是很容易便解开了这谜团,我也不会等这许多年了。”

慕容飞雪说:“夫人告诉我这些,不知要慕容飞雪做些什么?”

车中人轻轻一笑,说:“我并不要求你做些什么,只是夜来烦闷,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慕容公子,多谢你站在这荒夜里陪了我这么久,你去吧!”

慕容飞雪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像一根木头,敲得“梆梆”响的榆木疙瘩。

他的脸上终于还是现出了那副倒霉透顶的怪模样。他说:“告辞了。”

这一次,慕容飞雪走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快。

慕容飞雪刚刚消失,马车外边出现了三个女子,一色紫衣劲装,青纱蒙面。

三个女子立在那里,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甚至连鼻息也似乎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车中人才轻声说:“事情办好了吗?”

中间那紫衣女子躬身说:“属下等已经把话传给了邹玉菊,不过……”

车中人说:“不过什么?”

紫衣女子说:“不过邹玉菊似乎并未动心。”

车中人似在思索,一边说:“邹玉菊这女孩子绝顶聪明,不会看不出日月剑有假,更不会不想报仇。难道……难道是因为慕容飞雪?”

紫衣女子说:“据属下所知,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答应过问此事。”

车中人冷冷一笑,说:“慕容飞雪老远地从青云堡跑来干什么?你们以为他是来看热闹的?给我留意他的动静!”

紫衣女子说:“是。”

车中人说:“向小月应该也来了?”

紫衣女子说:“是。”

车中人说:“你们还要留意黄山隐叟和他身边的人,那个日月剑随时都可能出现的。一有动静,立刻报告!”

紫衣女子说:“是。据属下所知,黄山隐叟已准备回去了。”

车中人说:“知道慕容飞雪去不去?”

紫衣女子说:“还不知道。”

车中人似在自语:“若是慕容飞雪同往黄山,黄山隐叟的老命也许还能保得住,只是慕容飞雪至少会遭到重创。因为他的少阳剑绝不是那一招的对手!”

紫衣女子说:“那一招若是连慕容飞雪也挡不住,果真是厉害无比了!”

车中人说:“那还得要看这个日月剑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慕容飞雪也许死不了。”

紫衣女子说:“只不知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车中人轻轻地,一字一字地说:“日月同辉!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必杀之招!”

车中人对日月剑的了解似乎远远不止这些,难道她与日月剑有何渊源?

她是谁?

慕容飞雪刚刚起床,刚刚洗漱完毕,向小月就进来了。

向小月一进屋,就吐了一地的葵花子壳。

向小月说:“这里的葵花子很不错。今天早晨我只吃了一斤葵花子,也算差不多饱了。”

慕容飞雪只有苦笑。

慕容飞雪说:“小月,邹姑娘父亲刚刚过世,心里一定很苦,你就留下来多陪她几天吧。”

向小月不高兴了:“你好像总想丢开我。从青云堡出来,你就叫我在家呆着,我跟到这里,你又叫我留下。难道我真的这么令人厌烦吗?”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小月,江湖险恶,你们这些女孩子会令人担心的。”

一听这话,向小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向小月抬起头来,泪盈盈的眸子望着慕容飞雪,固执地说:“我不管,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慕容飞雪的鼻子又皱了起来。

这些女孩子的确令人头大,一旦被她们缠上,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逃得掉。

其实,慕容飞雪并不是真正逃不掉,以他的轻功,十个向小月也休想拦得住他。

慕容飞雪不是不能逃,而是不愿逃。

一看见向小月,他的心里就会很温暖。

如果真的让向小月独自在一处,慕容飞雪反而会不放心,反而会提心吊胆,寝食不安。

所以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说:“我明天想去游黄山,你想去吗?”

向小月就笑了,笑得很甜,也很开心。

她望着慕容飞雪的眸子虽说还含着泪花,那眼神却是很温柔,很愉快的。

邹玉菊走来,刚好听见了慕容飞雪的话,就说:“慕容公子准备去黄山?”

邹玉菊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显得很落寞,似乎慕容飞雪去黄山的真正意图,她根本就没有想到。

邹玉菊似乎并不是如此迟钝的女孩子。

慕容飞雪似乎并未注意到邹玉菊的神情,说:“邹姑娘,若要辨明这个日月剑的真伪,除了跟在黄山老前辈的身边,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

邹玉菊点点头,说:“慕容公子此去,也得多加小心才是。那日月剑的一招,霸道无比,能挡得住的人并不多。”

向小月一听这话,脸就有点白了,急忙说:“你真的要去会那个日月剑?”

慕容飞雪见她吓成这个样子,便笑笑说:“你别太担心。我的少阳剑绝对可以和日月剑拼一拼,并且输的不一定是我。况且,我有没有机会和他交手,还得看他是不是真正的日月剑。”

如果是真的日月剑,慕容飞雪就没有理由出剑了。

向小月就稍微放心了一点,但她还是说:“我看咱们还是迟几天再去吧?”

她已经失去了最关心她,最疼她的亲哥哥,她不愿再让慕容飞雪去冒险了。

邹玉菊幽幽地说:“若不是要为父亲守灵,我倒真想去看看这个日月剑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飞雪说:“邹姑娘,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邹玉菊对慕容飞雪投去感激的一瞥,转头望着向小月,那神情,就像一个大姐姐望着淘气的小妹妹。

邹玉菊说:“小月,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多陪我几天,让慕容公子能够无牵无挂地办事。过一段时间,我们姐妹俩再一起去黄山,好吗?”

向小月似乎有点不情愿,看了一眼慕容飞雪,想想邹玉菊的话也有道理,终于点了点头。

向小月说:“你可一定得等我们。若是又溜了,我可不饶你!”

慕容飞雪说:“其实此去黄山,路途遥远,不如我回来找你吧。”

向小月说:“哼!”

一想到就要离开慕容飞雪一段日子,向小月心里就十二分地不是滋味。

慕容飞雪对邹玉菊说:“这里也并不是就从此无事,很难说又会生出什么事端,你们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邹玉菊点点头。

不知怎么的,邹玉菊发现自己心里也似乎有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邹玉菊明白,自己若不赶快走开,场面会十分令人难堪。

于是她走了。

慕容飞雪拿起向小月的手来,轻轻地说:“小月……”

向小月瞪了他一眼,说:“你坏!”

然后向小月就笑了,笑得很羞涩。

第四章 云雾涌黄山

黄山是一位娇羞的少女。

它总是喜欢蒙着那块云雾的纱巾,总是喜欢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黄山又是一位清俊的少年。

黄山的山石似乎永远充满着活力,充满着勃勃的生机,总是呈现出新奇独特的姿态,令人忍不住惊叹,忍不住钦佩。

黄山当然更是一位老人,一位饱览人世沧桑,伟岸苍挺的老人。

因为黄山有松,因为黄山的松是那么地苍老,又那么地坚韧,那么地不同凡响!

黄山隐叟便住在这云迷雾漫,秀石苍松的黄山深处。

那只是三间茅屋,座落在一壁断崖之上,很朴素,也很村野。

黄山隐叟就常常以“一介村夫”自称,以示其平凡。

然而这位“村夫”,一生中却做出了许多为人景仰的事迹——他经历过大大小小三十0多次的搏击拼杀,处死过八三个残忍歹毒的江湖败类,劝悟过不下百位武林盗魁。

所以,黄山隐叟非常自然地名列“天南五柱”。

“天南五柱”中,威望最高的是邹老夫子,悟性最好的是向青云,最精明的是赵崇,最滑头的是罗抄手,而最忠厚的就是黄山隐叟。

黄山隐叟其实就是一棵真正的黄山松!

慕容飞雪赶到黄山的时候,日月剑尚未出现,一切似乎均还太平。

几天里,黄山隐叟的茅屋里已陆续到了三十来个江湖人物,多是自愿来为黄山隐叟助拳的,也有一部分人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谁都知道,日月剑只杀他想杀的人,绝不会牵连旁人,邹老夫子的八个银枪弟子就是活生生的例证。

所以那些看热闹的江湖人物很放心。他们可以毫不担忧自己会遇到危险,却可以亲眼看见黄山隐叟死在那神秘的“日月剑”下,亲眼看见黄山隐叟的血像喷泉一样地喷洒而出,染红黄山的云雾、山石。

不论哪一种人,黄山隐叟一概接待,茅屋住不了,又搭了几个临时的窝棚。

所以,黄山隐叟身边的两个小童就算整日整夜地忙活,仍然应接不暇。

慕容飞雪在茅屋里等了一阵,没有见到黄山隐叟,问童子,童子说:“师父自早晨出去,至今未归。”

慕容飞雪担心出事,向童子问清了黄山隐叟常去的一些地方,便漫山遍野地找寻起来。

直到天黑,也没有见到黄山隐叟的踪影,他只得往回走。

慕容飞雪刚走到一条小溪边,就看见了一辆马车。

马车镶金饰玉,十分华丽。

没有马,也不见车夫,只有马车。

山道陡峭崎岖,马车怎么会上得来?

慕容飞雪说:“好漂亮的马车!”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轻笑,听见了一个如莺转燕语般悦耳的声音。

车中人说:“慕容公子,别来无恙?”

慕容飞雪说:“夫人也是来看热闹的?”

车中人说:“我是来找人的。”

慕容飞雪说:“这云雾山中,也会住着什么特别的人吗?”

车中人说:“慕容公子,若是你想替黄山隐叟挡下那一招,死的也许就是你了。”

慕容飞雪说:“多谢提醒,但是慕容飞雪既然来了,就算真的死了,也要在临死之前见识见识那一招‘日月同辉’!”

车中人说:“你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邹家庄上那两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

慕容飞雪的鼻子立刻就皱了起来。

车中人又说:“特别是那个向小月,公子可忍心让她独自一人流落江湖?”

慕容飞雪说:“夫人知道的事似乎不少!不过,慕容飞雪挡不挡得住那一招,现在说似乎为时尚早。夫人若没有别的事,慕容飞雪告辞了!”

话音刚落,他的人便在云雾中消失了。

车中人轻轻地说:“慕容飞雪,我怕的就是你不和他交手。”

慕容飞雪若是同日月剑交手,慕容飞雪就算要死,日月剑也应该受伤。

难道车中人不惜牺牲慕容飞雪,也要令那个日月剑受伤?

慕容飞雪回到茅屋,却听说黄山隐叟已经回来,并且早早地睡下了。

慕容飞雪心下狐疑,对童子说:“你师父每晚都是一人夜便要睡的吗?”

童子说:“师父交待过,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公子若是要见他,明日清晨,屋后山峰上去找他吧。”

黄山隐叟在看雾。

云也朦胧,雾也朦胧,黄山更朦胧。

黄山隐叟的双眼也朦胧。

他似乎尽力想要看清什么,但是,他不但看不清,反而越看越朦胧。黄山隐叟说:“我不知道。但剑招是绝对没有假的!”

慕容飞雪就站在他的身后。慕容飞雪的双眼更朦胧。

他们在讨论赵崇脸上的那一剑。

慕容飞雪说:“这么说来,这一剑与二十年前劈死阴山淫魔的那一剑是相同的手法了?”

黄山隐叟点点头,说:“并且从剑伤来看,出剑人的功力、招式精纯程度似乎并无差别。”

慕容飞雪说:“据说这一招叫做‘日月同辉’?”

黄山隐叟说:“对!”

慕容飞雪说:“日月剑既已发誓不用此招,按理,十五年后也不会用的。是他怨恨太深,不惜破誓复仇,还是有别的原因?”

黄山隐叟说:“不知道。不过,除了日月剑,也许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一招的练法,并且,我们怀疑他就是当初嫁祸日月剑、暗中下毒的那个人。”

慕容飞雪说:“江湖浪子?”

慕容飞雪不禁就想到了那个故事,那个日月剑与一个少年的故事,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黄山隐叟说:“老夫昨日想了一天一夜,想了两件事,做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还需得慕容公子协助才行。”

慕容飞雪说:“老前辈请讲。”

黄山隐叟说:“老夫昨日从头至尾回忆了一遍当年日月剑与阴山淫魔的一战,希望能对日月剑法有更新的发现,尤其是那一招‘日月同辉’,更是一点细微之处也不敢放过。”

慕容飞雪说:“结果怎样?”

黄山隐叟脸上的神情很沉重。他说:“想来想去,似乎印象仍然停留在过去,并未有新的发现。”

慕容飞雪说:“老前辈是想从剑招上来辨别这个日月剑的真伪?”

黄山隐叟点点头,灰蒙蒙的小眼睛里闪出了一道异彩。

黄山隐叟说:“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准备以身试剑。若他是日月剑本人,老夫便了结了一桩心愿,死而无憾。若他不是,又给老夫识破了,老夫定会出手!”

慕容飞雪望着黄山隐叟,没有说话。

黄山隐叟说:“只是‘日月同辉’是必杀之招,老夫担心若是已经辨出了真伪,却又来不及告诉别人。所以,自现在起,老夫恳请公子在老夫身边寸步不离。”

慕容飞雪望着这瘦小老头儿眼中坚毅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钦佩,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慕容飞雪说:“老前辈的吩咐,慕容飞雪一定照办。”

黄山隐叟说:“若是那人来时,公子只许旁观,不得出手。”

慕容飞雪迟疑了一下,说:“老前辈难道真的要以身相试?”

黄山隐叟说:“好像没有别的办法。”

慕容飞雪说:“好吧。不过,一旦老前辈出手,便已表明来人有诈,请允许慕容飞雪出手,若侥幸成功,也省了许多麻烦。”

黄山隐叟说:“随机应变,你看着办吧。其实,要辨明这个日月剑的真伪并不难,邹老夫子已经做了。只是他在事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又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而真正了解他的人实在太少。”

慕容飞雪说:“既是如此,这个日月剑的真伪已然真相大白,老前辈又何必再次冒险?”

黄山隐叟摇头,说:“真正见过日月剑的人并不多,况且多数是只认识剑,并不认识他这个人。而邹老夫子的所作所为,也许只有老夫知道,罗抄手知道。一般江湖人物恐怕多会认为邹老夫子临死出枪是本能的表现,以为邹老夫子临死前也有恐惧罢了。”

慕容飞雪说:“如果你向江湖宣布这个日月剑有诈,你担心并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你?”

黄山隐叟说:“对。相反,他们会怀疑我们畏死毁约。而这个日月剑既是假的,杀了‘天南五柱’之后,他一定另有图谋,成为江湖恶魔也难料。所以,不管是为公为私,老夫不得不再做一次!”

慕容飞雪说:“老前辈见到日月剑法已是十五年前的事,而见到那一招‘日月同辉’大概也是二十年以前了,这个人又是蒙了面的,你怎样来判断他的真伪?”

黄山隐叟的双眼又朦胧了,但是他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信心。

黄山隐叟说:“我相信我的预感。只要他站在老夫的面前,我就一定可以判断出来!”

慕容飞雪的血在汹涌。他说:“这个日月剑若是假的,他的身份也许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江湖浪子”。

黄山隐叟说:“只有他学过日月剑法,只有他知道庐山之战,只有他才能有机会在日月剑跳崖之后将尸体处理掉,把剑拿走。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慕容飞雪说:“江湖上追寻江湖浪子的人好像不少,但是似乎谁也找不到他的蛛丝马迹。这个人心机之深,可想而知了。”

黄山隐叟说:“我们‘天南五柱’一直在寻找江湖浪子的踪迹,但收获甚微。这一次武当剑赵崇远赴塞外,就是为了寻找他的有关线索,没想到……”

慕容飞雪说:“武当剑去塞外,事先有哪些人知道?”

黄山隐叟说:“‘天南五柱’都知道,但是江湖上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因为我们追寻江湖浪子都是秘密进行的,主要是赵崇在做这件事。这一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收获,就算有收获,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慕容飞雪说:“从赵崇被杀的地点来看,这个人似乎并不知道赵崇去过塞外。不过……”

事情恰恰就如此地凑巧。赵崇远赴塞外,来回近两个月时间。在这期间,日月剑就出现了。

果真是巧合吗?

黄山隐叟说:“老夫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人就在身边,经常见面,可是又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慕容飞雪的眼睛便亮了亮,他没有说话。

黄山隐叟说:“有时候,老夫在练功当中,会忆起不久之前所见过的一些招式,而这些招式中,分明就掺合了日月剑法的精华。然而待要细细辨认时,这些招式却又不见了,再也想不出是谁的剑法,谁的招式了。”

慕容飞雪说:“这种事经常吗?”

黄山隐叟说:“常常出现。老夫曾把这件怪事讲给邹老夫子听过,哪知邹老夫子也有相同的经历,并且居然给他清清楚楚地记起了一招。他将那一招演了出来,老夫也想起来了。”

慕容飞雪说:“是什么招式?”

黄山隐叟说:“这一招正是日月剑法里的‘月明星稀’,却给人演化成了另一招剑法。我二人便暗中留意,却再也没有见过这一招。”

慕容飞雪说:“本来武学之道,最忌固步自封,宜采百家之长,为我所用。那人也许见过日月剑法,取其精华,融会于自己的剑法,并无可疑之处。但躲躲闪闪,怕露形迹,便实为可疑了!”

黄山隐叟说:“当时我们虽说忆出了这招剑法,却实在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看见何人使用过。又过了几年,老夫也发现了一个招式,并且立刻悟出那是日月剑法,然而却又在日月剑法中找不到那一招的影子。同样地,以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一招了。”

慕容飞雪说:“老前辈,这一次你有没有记起是谁的招式?”

黄山隐叟苦笑,说:“如果知道这人是谁,老夫今天也许就不会拿性命去拚了!”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低沉地说:“如果我的预感不出问题,那个人也许就会来了。”

他的身后有人接口说:“我的确来了!”

黄山隐叟的脸色变了变,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出奇的平静。

黄山隐叟说:“你来了?”

身后那人说:“我来了。”

然后黄山隐叟慢慢地转过身来,望着那蒙面人,一字一字地说:“你并不是真正的日月剑!”

蒙面人冷冷地说:“是与不是,待会儿便真相大白。”

慕容飞雪没有动。

他仍然在看雾,仿佛对身边的事一点也不关心,只关心那千变万化的黄山云雾。

蒙面人说:“慕容飞雪,你为什么不动?”

有些事情,你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掉。

所以慕容飞雪只有叹气。但是他仍然没有动,只说话。

慕容飞雪说:“如果你真是日月剑,我就是想动也动不了。因为‘天南五柱’都不是言而无信的人,黄山老前辈更不是。所以,不该动的时候,我最好不动。”

什么东西才能永恒不动?

山!

但山一旦动起来,那巨大的力量,谁能抗拒?

因此蒙面人没有再说话,他只出剑。

蒙面人缓缓地从腰上的牛皮剑鞘里拔出那柄锈迹斑驳的奇特古剑,双手紧握,举过头顶。

蓦然间剑光急旋,幻起了两轮耀目的光影,如烈日之浩荡,如皓月之清莹。

黄山隐叟感概地说:“老夫终于又见到了这一招‘日月同辉’!”

“日月同辉”既是日月剑法的起手式,又是日月剑法的收式。“日月剑法”因此一招而得名。

有谁想得到一套剑法的起手式或收式却正是必杀的一招?

黄山隐叟想不到,他闭上双目,准备受死。

慕容飞雪也想不到,他只有叹气。

像这样把起手式和收式合起来成为一招的绝招,似乎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想得到,要想偷学,也恐怕难上加难。

当初日月剑既已发誓不用此招,也似乎没有理由再将这一招传给他的徒弟,那位欺师灭祖的少年?这样看来,这个蒙面人也许真的是日月剑本人了。

蓦然间,黄山隐叟一声暴喝,双目怒睁,出掌!

他是在那掩藏在光影暗处的剑尖已劈到他额前一寸之际,才仓促出掌的。

这一掌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故而雄浑有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涌去。然而掌势一触到那灰黄色的剑影,便如泥牛入海,化为乌有。

就在黄山隐叟出掌的几乎同时,慕容飞雪的身子闪了闪,出剑!

少阳剑!

蒙面人没有想到慕容飞雪会突然出剑,更没有想到慕容飞雪背着身子出剑也既稳且狠。

“日月同辉”是必杀之招。招式既出,无可退让!当年日月剑劈杀阴山淫魔之时,也正是在这种退无可退的情形之下得手的。

蒙面人身不由己,剑光耀目间,已飞退,再飞退,直至消失在汹涌的云雾之中。

他所经过的地方,洒下了一溜殷红的鲜血。

黄山隐叟的脸上赫然一道血缝,从前额一直到下颌。血汹涌而出,淌在他瘦削干瘪的胸脯上,染得一遍鲜红。

黄山隐叟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亢声说:“老前辈放心!此人假冒日月剑,慕容飞雪已经明白。”

于是黄山隐叟向后退去,退得非常艰难,却又非常执着,一步,两步,三步……

黄山隐叟终于退入了云雾沉沉,秀石苍松的黄山深谷。

慕容飞雪肃然而立。

他的身后,闻讯赶来的二三十条江湖好汉肃然而立。

云雾更浓,风渐起。

松涛在吼,山石在鸣。

云雾深处,传出了两个女子的断断续续的对话。

“这么说,江湖浪子受了伤,并且伤得不轻?”

“……”

“你记着,对慕容飞雪,切不可轻举妄动。这个人头脑清醒,武功也不知究竟有多高,比江湖浪子可怕得多……”

“我明白……”

“我与他早晚会有一战,只是如今还要利用他来对付江湖浪子,暂时不能惊动他。”

“是……”

第五章 青蒙剑的秘密

慕容飞雪直到天近傍晚才转过身来。

这半天里,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究竟在想些什么?

慕容飞雪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十分沉重的,像是有什么重大的难题,令他左右为难,却又无法绕过去。

毕竟,他最终将面对江湖浪子,将面对那必杀的一招!

华丽马车中的女人曾说:“少阳剑挡不住‘日月同辉’!”

慕容飞雪这会儿似乎只想喝茶。

黄山茶采自云雾之中,却是黄山隐叟自制的,虽说具有村野的质朴,却也清香扑鼻,回味无穷。

慕容飞雪回到茅屋,就看见了邹玉菊。

慕容飞雪说:“江湖险恶,邹姑娘何必?”

邹玉菊说:“我要亲眼看看那个人!”

但是邹玉菊显然来迟了。

邹玉菊是和向小月一起来的。向小月一天没有见到慕容飞雪心里就不踏实,几次三番嚷着上路,甚至准备独自前往黄山。

慕容飞雪说:“向姑娘呢?”

邹玉菊说:“刚刚一到,便忍不住跑出去看山景云雾去了。”

其实,向小月是忍不住想见慕容飞雪,跑出去找他去了。但由于她心情太急,并未问清确切的地点,走错了方向。

邹玉菊就问起了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慕容飞雪虽然心中挂念着向小月,仍然讲得较为详细,邹玉菊也听得十分细心。

听完之后,邹玉菊说:“看来我的想法并没有错,那人并不是真正的日月剑。”

慕容飞雪说:“剑是真剑,人却不是。破绽在剑招上。黄山老前辈也是在剑已及身时才发现,也许不是真正看出了破绽,只是直觉。”

邹玉菊说:“直觉?”

慕容飞雪说:“一个人的直觉也许有误。你父亲和黄山老前辈都是武林前辈,功力过人,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就算他们两人临死出招都仅仅凭直觉,那直觉也是接近于真实的。”

慕容飞雪的声音很低沉,很缓慢,也很沉重。

他说:“我似乎已经无法忘掉黄山老前辈临死之前看着我的那眼神。那眼神是在告诉我,他就算仅凭直觉,也能肯定那人不是真正的日月剑!”

屋外,松涛在吼。

邹玉菊沉思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你那一剑的分量。但据常理推断,他既然只杀黄山老前辈,并且以为黄山老前辈决不会还手,所以用不着提防你。因为你虽说站在旁边,为了黄山老前辈的名节,应该不会贸然动手。我猜想,你这一剑一定把他伤得极重!”

慕容飞雪说:“你错了。他已经杀了三个人,应该知道这些人在临死前一瞬间会发现他并不是真正的日月剑。何况,他就是江湖浪子!”

邹玉菊的脸一下苍白了,轻轻地说:“江湖浪子?”

慕容飞雪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情,他说:“这一招,是我败了。”

承认自己失败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是慕容飞雪的的确确输了一招,不该输的一招!

江湖浪子在慕容飞雪的突袭之下仍能杀死黄山隐叟全身而退,即使他受了伤,甚至受了重伤,慕容飞雪也败了。

因为慕容飞雪出剑的本意并不是要伤人,而是要救人。他并没有救下黄山隐叟,他低估了那一招“日月同辉”的威力,所以他败了,并且败得相当惨痛,败得追悔莫及!

邹玉菊望着慕容飞雪,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高大挺直的人就像是一座山石,黄山石。

黄山秀,在于它的苍松云雾。

黄山奇,在于它的姿态万千。

然而黄山最可贵的,却还是它那深沉不露的内涵,那博大宽广的胸膛!

邹玉菊不知怎么地就叹了一口气。她定定神,说话的语气似乎像在建议,又似乎像在安慰。

邹玉菊说:那人受了伤,应该逃不很远,说不定还躲在这黄山上。明日一早,我们便分头去找,一定会找到他的!”

慕容飞雪说:“明天再说吧。向姑娘这会儿还未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我找找她去。”

说罢,他起身就走。

慕容飞雪一转身,就看见了向小月。

向小月其实早就站在慕容飞雪的身后,无限委屈的样子。

她跑了一个下午,爬上了至少十三座十分陡峭的山峰,每一次都以为就会见到慕容飞雪,结果每一次都大失所望。

向小月回来的时候,已累得精疲力竭了。

本来,见到慕容飞雪之后,她应该狠狠地发一通脾气,哪知真的看见他时,她心中除了委屈,什么都忘了。

因为她听见了慕容飞雪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慕容飞雪说:“想吃葵花子吗?”

向小月的眸子立刻就亮了。

慕容飞雪的手里果然就捏了一包葵花子。

慕容飞雪说:“这是上山前带在身上的,已经潮了,幸好一直没有机会扔掉它。”

向小月心中的委屈早跑没了,有的只是感动,只是藏不住的喜悦。

慕容飞雪看向小月的眼神,似乎从未有如此的复杂——那是包含着怜爱、不忍、同情、无奈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的一种眼神。

然而这种眼神只在慕容飞雪的眼中闪了一闪,便消失了。

第二天,众江湖好汉听说要寻找受伤的江湖浪子,大多都不用吩咐,三三两两分头行动去了。

也有少数几个贪生怕死之辈,因畏惧日月剑法,加之与黄山隐叟本无什么交情,便偷偷地下山去了。

邹玉菊带了邹家庄的八个银枪弟子,往东南一带寻找。

临行之前,慕容飞雪反复地叮嘱她,若是果真发现了江湖浪子的踪迹,千万不可与之动手。只须迅速派人回来报信即可,千万千万。

江湖浪子武功太高,虽说受了伤,仍然不可轻视。一般的江湖高手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邹玉菊这次出来,不仅带了父亲的银枪弟子,也带上了父亲的成名兵器“八步银枪”。银枪不长,刚好可以插在背上,使这个似乎娇弱的女孩子看上去也多了几分英气。

慕容飞雪平日里洒脱果断,今天却似乎有点婆婆妈妈的,全没了往日的潇洒风范。

邹玉菊一边想,一边觉得好笑,但知道慕容飞雪也是关心自己,心中也有一份感动。

邹玉菊一路行来,只顾低头想自己的心事,也不说话。

八个银枪弟子见小姐默默无语,也都不敢吭声,只是小心留意沿途情形。一有风吹草动,八杆银枪齐齐举起,将邹玉菊围在核心,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这八人曾吃过江湖浪子的亏,心中自然不敢怠慢。

邹玉菊见他们如此,不觉笑了。

邹玉菊说:“你们那么紧张作什么,怕谁把我吃了去吗?放心吧,就算是那江湖浪子来了,我至少可以抵挡三五招的,那时你们再紧张不迟。”八人见小姐笑了,心里便轻松了许多。想想江湖浪子受了重伤,如今不知能不能站得稳,自己紧张兮兮地,反而好笑,不觉也笑了。

这八个银枪弟子是邹老夫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对邹家忠心耿耿。邹玉菊平时对待他们,也犹如对待自己的亲兄长一般,丝毫没有半点小姐的架子。所以,就算为了邹玉菊上刀山下火海,他们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邹玉菊看见了一辆马车。

没有马,也没有车夫,只有马车。

马车镶金饰玉,十分豪华。据说仅那车窗上紫色的窗帘,就用去了近千两纹银。

邹玉菊轻轻地说:“紫燕飞。”

车中人似乎有点诧异,说:“邹姑娘,你怎么知道紫燕飞的?”

邹玉菊说:“紫燕飞是近十年中出现江湖的一位神秘女子,据说此女十分美艳,武功也超乎常人之上。但是那些想一睹芳容的臭男人几乎全都死了,因为只要靠近这辆马车一丈的人,没有一个不死的。几年以前,她还挑起了太湖帮与青城派之间的一场屠杀。那一役中,太湖帮自帮主以下,全数横尸当场,青城派旋风十三剑,也伤得不轻。”

车中人说:“你知道得倒还不少。天下马车那么多,你怎么能断定这辆车中的我就是紫燕飞?”

邹玉菊说:“紫色的窗帘,是你独特的标记。”

车中人说:“太湖帮作恶多端,我们只是借旋风十三剑之手除去他们。为江湖扫除败类,本是旋风十三剑的宗旨。至于其他那些无耻之徒,个个都死有余辜!”

邹玉菊冷笑一声,说:“河套柳家庄,郑员外两家,被人满门灭绝,金银财物一洗而空,据说也是你做的。难道说,那些老弱妇孺也是死有余辜?”

车中人沉吟了一下,说:“邹姑娘,也许你很聪明。但是今天你却错了。”

说话声中,车门微动,紫影闪动间,邹玉菊的面前就多了一位中年女子。

这中年女子虽说也有几分容貌,却远远比不上传说中的紫燕飞那么妖冶迷人。

紫衣女子笑眯眯地说:“我不是紫燕飞,我只是‘青纱会’的引路使者。”

邹玉菊一怔,说:“青纱会?”

紫衣女子说:“邹姑娘,你冰雪聪明,如今却落得父亲亡故,孤苦无依。不如跟着我去吧!我们正需要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邹玉菊说:“不是说要本人有所表示,你们才会现身吗?”

紫衣女子说:“按惯例是这样。但你是‘八步银枪’的女儿,我们对你寄予厚望。”

邹玉菊说:“我跟你去,有什么好处?”

紫衣女子说:“青纱会中有许许多多像你这样有仇有恨的女孩子。你若是跟了我,你父亲的仇就一定能报!”

邹玉菊说:“这样的话,我好像在邹家庄时就已经听见过了。”

紫衣女子说:“怎么样?”

邹玉菊想了想,说:“如果我说‘不’呢?”

紫衣女子叹了一声,说:“既已知道了青纱会的许多秘密,我只好杀了你。”

邹玉菊说:“动手吧!”

邹玉菊的话刚说完,八个银枪弟子齐声轻喝,八杆银枪幻出了一片雪亮的光芒。

紫衣女子笑了笑,说:“‘八步银枪阵’,听说十分厉害,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

紫影闪动,已闯入阵中,阵式立刻发动。

然而阵式虽已发动,阵中却找不到那个紫衣女子,八个银枪弟子暗叫不妙,却已糊里糊涂地给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了。

紫衣女子说:“幸好我也刚巧懂一点奇门之道,四象八卦,倒也难不住我。”

邹玉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拔出了背上的枪。

紫衣女子见状,摇了摇头,手中突然就多了一柄短剑。

剑长二尺,宽仅一指。

邹玉菊目视前方,猛感到背后剑气激荡,心中微惊,急忙转身,背后却并没有人。她暗叫一声“不好”,不敢迟疑,斜掠丈外,腰上还是被刺了一剑。

邹玉菊踉跄地跌了几步,扑倒在地上。

紫衣女子说:“这一招叫做‘秀女回眸’,你以为背后有人,其实那只是我的剑气罢了。邹姑娘,认命吧!”

短剑一引,一溜剑光疾射而至。

蓦然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一道掌影击向剑光。

剑光一弹,斜飞而起,紫衣女子被弹出了五丈,刚好就跌在马车旁边。

慕容飞雪说:“这辆马车似乎不该是你可以坐的。”

说话声中,一片云雾飘了过来,马车和那女子都不见了。

慕容飞雪一怔,说:“原来你仍然在车中?”

云雾之中,传来了一个温宛柔媚的声音,如莺啭燕语,十分悦耳。

车中人说:“慕容公子,后会有期!”

慕容飞雪很舒适地坐在竹制躺椅上,很舒适地在喝茶。

向小月很紧张地注视着慕容飞雪的表情,那模样活像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女学生。

这位青云堡的大小姐本来根本不知道茶为何物,但在邹家庄的几天里,竟然十二分虚心地向邹家的老总管请教。

向小月说:“今天的茶好喝吗?”

慕容飞雪说:“好喝。”

其实向小月冲的茶并不怎么好喝。喝茶是很有讲究的,连最简单的冲法也至少有四五道顺序,向小月至少差了一道。

但慕容飞雪确实觉得这杯黄山茶比祁东来的“洞庭春”更好喝。

因为冲茶的是向小月。

这几天,向小月也算累得够惨了!这位从来不愿受约束的女孩子除了要照顾邹玉菊,还要忙着安排留在黄山的十几个人的饮食。虽说劈柴做饭这样的粗活全由黄山隐叟留下的两个小童包了,她也累得昏天黑地。

不过,只要有慕容飞雪在身边,向小月就是劈上一整天的柴也会非常愉快的,她巴不得这样的生活永远不要结束。

但是,慕容飞雪每次望着向小月那大大的情意绵绵的眸子时,脸上的神情却总是怪怪的。时间一长,粗心的向小月也发现了。

向小月无限委屈地说:“你怎么老是这么眼神怪怪的看人?”

慕容飞雪说:“怎么了?”

向小月说:“我知道我有些时候不像个女孩子,可我也没有要求你什么,我只要象这样每天在你身边,能够看见你,也就满足了。”

向小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说:“过去,哥哥在世的时候,我无忧无虑,什么事都不用烦心,因为什么事都有哥哥替我打算。可是现在,江湖虽大,能找到几个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呢?好不容易遇见了你,觉得你是个可以依托的人,成天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但你总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模样。你叫我还能怎么样呢?”

向小月一边说,一边流泪,楚楚可怜的模样。

慕容飞雪望着她,心中也千头万绪。他禁不住抬起手来,抚摸向小月的秀发。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小月……”

慕容飞雪这声“小月”是脱口而出,仿佛心中的万种柔情都随着这一声呼唤倾泻而出,直叫得向小月心儿颤动。

向小月抬起头来,眸子里全是泪水,腮边上也还挂着泪珠,但她的唇边就现出了很甜蜜的笑意。然后,她的头就埋在了慕容飞雪的胸膛上。

慕容飞雪似乎忍了忍,还是说:“小月,现在似乎可以告诉我‘青蒙剑’的故事了吧?”

向小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向文山可以算得上一代剑术宗师。

向文山本是峨眉空净之徒,但空净却因过分热心江湖事非,终遭人暗算,惨死敌手。向文山从此不再拜师,潜心苦研,终于在十年之后,创造出了这套“青蒙剑法”。

向文山扬名江湖的第一役,就是为空净报仇。

此后,向文山凭手中青蒙剑,打遍江南,行侠仗义,黑道人物纷纷望风披靡。“青蒙剑”声威大振,向文山也因此赢得了武林尊誉。

向维西虽然继承了“青蒙剑”,却再也没有乃父昔日的雄风。

其实向维西执掌青云堡,不过前后十二年的光景。向维西一生从未与人动手,凭着乃父的余威,青云堡总算度过了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

向维西临死之前,把向青云兄妹叫到跟前,告诉了他们一个秘密。

青蒙剑的秘密。

向文山创造的剑法,其实只有十一招。

这十一招剑法虽然舞起来剑气蒙蒙,剑风簌簌,其实并不具备真正的威力。

向文山之所以横行天下,并不是因为他的“青蒙剑法”,而是依仗他的功力深厚。

空净和尚在岷江边拾到一个弃婴,因包裹上绣有一个“向”字,故为他取名向文山。

空净一心要把他培养成江湖奇人,因此从第一天起,便开始对他进行药物锻炼,稍稍懂事,便为他打通了全身经脉,注入内功。

向维西却没有得到这种锻炼。并不是因为向文山不愿,而是空净还没有来得及传授诀窍就惨遭暗算。

所以向文山立下了一条遗训:凡青云堡后代,必须勤研苦练,使“青蒙剑法”成为真正的剑法。对青蒙剑法一无贡献者,死后不得入祖宗祠堂。

向维西因此只能成天闭门苦思,也终于给他想出了两招剑法。但第二招总也不能运转自如,故收势之时常常左倾,把整个右侧露给对手。

向维西告诫向青云,必须在第三代上使“青蒙剑法”重振雄风,不然,即使向青云再创造出一百个剑招,也不能算作向文山的后代!

当时,向青云哭了,那时的他,不过仅十一岁。此后,向青云变得沉默寡言,连见也很少见到他了。

向青云从此开始流浪江湖。但他心中一直十分关心留在家中的妹妹,每次回家,都会带给向小月许多零食,吃也吃不完。

至于向青云后来成就如何,向小月也不十分清楚。但向青云凭一套“青蒙剑法”而与黄山隐叟、邹老夫子等并称“天南五柱”,就足见他所下的苦功了。

所以,就连祁东来也不得不承认:“我杀不了向青云。”

向小月十分艰难地讲完了这个故事。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这段家族奋争的艰难历程里。

向小月突然发现慕容飞雪的手冰冷,她吓了一跳,急忙抬头看慕容飞雪的脸。

慕容飞雪脸色铁青,双目翻白,冷汗涔涔而下。

慕容飞雪很艰难地说:“茶里……有毒!”

向小月慌乱得哭了起来,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想起该去叫人来。可是,走了两步,又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很担心地望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别惊动……其他人,我只要……三天。你……就在屋外……守候……”

向小月急忙点头,急忙走出去。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望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已盘膝而坐,闭上了双眼。

向小月轻轻地带上门,然后软弱地坐了下去,眸子里充满了愧疚与惶恐。

她喃喃地说:“我没有想到……”

邹玉菊慢慢地走进来,她的身体还很虚弱,脸色也十分苍白。

邹玉菊一看见慕容飞雪的模样,脸色就更加苍白了。

她想起了“日月剑”中毒被杀的可怕往事。

邹玉菊慢慢地坐下来,对向小月说:“别为他担心,他的功力深厚,寻常之毒是害不了他的。”

向小月把头埋在邹玉菊的怀里,很伤心地说:“都怨我……”

邹玉菊叹了一口气,不觉间也流泪了。

邹玉菊进来的时候,慕容飞雪刚好睁开双眼。

经过几天的调理,慕容飞雪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显得精力充沛,气色很好。

向小月却已在竹制的躺椅上睡着了。她的身上,盖着慕容飞雪的长衫。

向小月显然不愿意离开慕容飞雪独自回房去睡觉。连续守候了几天,终于耐不住睡意,就这么极其不雅观地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不过,在慕容飞雪的身边,她似乎更加不会在意这些。

慕容飞雪看见邹玉菊,说:“邹姑娘,还是请你带她回房去睡吧,这几天,她也累得很厉害。”

谁知向小月睡梦中也似乎听见了,嘟囔了一声:“不,我就在这里睡!”

邹玉菊的目光在向小月身上停了一下,说:“就让她这样睡吧,反正没有外人。如今,也许你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看向小月的那种眼神,没有逃过邹玉菊的双眼,她说:“自从我们来黄山之后,你对小月的关心总显得有点怪怪的,能不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慕容飞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没有什么事。”

邹玉菊见他不愿说,把心一横,话也说得很刻薄:“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小月的事?”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望着邹玉菊的眼神是那么

地真诚,那么地恳切。邹玉菊脸一热,急忙低下头。

慕容飞雪说:“邹姑娘,你若真是为小月着想,我倒想请你帮一个忙。”

邹玉菊说:“什么忙?”

慕容飞雪说:“你们留在黄山,理由是你的伤尚未完全复原,不便长途跋涉。”

邹玉菊一怔,说:“为什么?”

慕容飞雪的神情显得异常严肃,他说:“我这次到蜀中去,是要同江湖浪子决斗,但是小月不能去!”

邹玉菊如堕五里雾中,说:“为什么不能去?江湖浪子是我们的仇人,我们虽不能亲手杀他,但看着你杀他也不行吗?”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说:“这一战我没有把握。”

邹玉菊似乎明白一点了,说:“你的意思是,不愿让小月亲眼看见你被人杀死?”

慕容飞雪说:“我不愿她经历两次悲惨的事。邹姑娘,你不是一个任性的女孩子,有头脑,有主见,小月却不同。但是她似乎比较听你的话,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多留她几天。”

·邹玉菊说:“劝她不去蜀中,这恐怕很难。她心中,看不看江湖浪子受死还在其次,而能不能跟你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并且……”

邹玉菊没有说下去,她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不愿意离开慕容飞雪,刚才差一点就说溜了嘴。

邹玉菊透了一口气,说:“难道你真的没有把握?”

慕容飞雪沉重地说:“那天在山峰上的一招已经看出,至少在剑招上,我没有胜算。况且‘日月同辉’是必杀之招,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我们两人中,总有一个会倒下去。所以,我的机会只有一半。”

慕容飞雪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然而这一次,细心的邹玉菊也没有发觉。

邹玉菊从慕容飞雪的话中隐隐地感到了一丝恐惧,那恐惧慢慢地侵入她的肌肤,渐渐地扩散到全身的每一个地方。父亲惨死的景象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她实在不敢想象慕容飞雪死在那柄日月剑下的情形。

邹玉菊脱口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们更应该和你一起去!就算亲眼看见你被杀,也比在这里整天提心吊胆的好!”

话一出口,邹玉菊才发现自己失了言,不由羞得满脸通红,头也深深地垂了下去。

慕容飞雪似乎并未注意,仍然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决斗之后,我会到青云堡去找你们。无论生死,我都会去的。”

邹玉菊说:“好吧,我答应你。但是我们若是忍不住了,随时都可能同往蜀中的。”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邹姑娘,我相信你至少会尽可能迟些入蜀的。”

慕容飞雪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他望着邹玉菊的充满了信任、充满了嘉许和期望的眼神,令邹玉菊的心也似乎融化了。

在那一瞬间,邹玉菊明白了,为了这一瞬间深深的凝望,她就是付出毕生的代价,心里也无怨无悔!

第六章 江湖总无奈

罗抄手在包抄手。

到过蜀中的人,大都知道成都有个龙抄手,却很少有人知道罗抄手。

罗抄手的抄手其实和龙抄手一样好吃。

薄如蝉翼的面皮,嫩如冻乳的馅。馅是用上好的鸡脯肉,剁得很细很绒,加上小葱、生姜、花椒、盐,再调上一点米豆粉、蛋清,混和揉匀制成。用竹筷挑起来在面皮上轻轻一转一捏,就成了抄手。下沸水中煮熟,加上调料,便可以吃了。

蜀人爱辣,辣得人满嘴如火烧,满头如笼蒸,就十分满意,十分愉快了。

所以罗抄手也辣,并且辣得不同凡响——辣得人头发炸、腹绞痛、满面泪汗,唇如猪血,辣得人喉如火烧,牙关紧咬、舌头麻木、双眼充血。

除了辣椒油,罗抄手的调料也是应有尽有:鸡汤、麻油、嘉州酱、保宁醋、涪陵榨菜······

凡是吃过罗抄手的抄手的人,没有不赞不绝口,回味无穷的。

“天南五柱”中最猾头的就是罗抄手,所以他的抄手从不轻易示人。能够吃上罗抄手一顿抄手已属天下少有,荣幸之至!谁也不敢再有第二次的非分之想。

但是有一个人似乎不同。

这个人为了想吃第二次,在罗抄手家中死乞百赖地挨了一个多月,目的得逞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个人当然只会是慕容飞雪。

罗抄手是慕容飞雪出道江湖交上的第一个朋友。人们常说,第一个朋友往往是最靠得住的朋友。

所以慕容飞雪破了罗抄手几十年的戒律——吃了他两顿抄手。

慕容飞雪可以算是罗抄手最后一位朋友,而最后一位朋友往往是最要命、最难打发的朋友。

所以猾头的罗抄手也只有自认倒霉,破例为这位朋友多包了一顿抄手。

今天罗抄手又在包抄手。那么,是哪一位朋友有这份口福?

似乎没有。

因为罗抄手的一明一暗两间屋子里实在找不到一个人影,甚至连只耗子都找不到。

是这位朋友还没有来?

也许是。

江湖上早已传开,慕容飞雪正兼程赶赴蜀中,为的仅仅是要讨这位朋友一顿抄手吃。

慕容飞雪若是吃不着抄手,一定又会赖在罗抄手家里不走。交上这样近似无赖的朋友谁也会头大如斗。所以罗抄手还是趁早准备为妙。

这会儿,罗抄手一面在包抄手,一面在很用心地听着。

罗抄手家的附近,早已被江湖人物占得满满的。这些人不分白天晚上,闹哄哄吵嚷嚷的,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兵刃相向。

至于他们来此挨饿受渴的目的,谁都心中明白,但谁也不说,只是密切地注视着罗抄手的举动。

罗抄手的家门外是绵竹至成都的官道,车马行人不绝,吆喝嘶鸣不绝。江湖纷争,只要不落到头上,这些贩夫商贾们似乎并无太多的心思去理会。

在这样的环境里等人,就算真的有人来了,不走到面前,恐怕也不会知道。

但突然地,一切都似乎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罗抄手自己包抄手的声音。

罗抄手脸色就一沉,说:“你终于来了?”

罗抄手说这话的时候,头并没有抬起来,手也仍然在飞快地动着。

他面前的桌上至少已排了不下五百个抄手,并且形状各异:有元宝形的,有玉佩形的,有金鱼形的,有团扇形的……

有谁能一口气吃下五百个抄手?

并且,罗抄手今天的馅也很特别——并不是鸡脯肉的馅子,而是一枚枚闪着银光的绣花针!

这样的抄手若是吃了一个下去都会受不了,如今却有五十0个!如果有谁一口气把这五十0个抄手全都吃下去,他的肠胃上会不会刺满了绣花针?

罗抄手的话音刚落,门外就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说:“你在等我?”

罗抄手仍在包抄手,只是包得比刚才明显地慢了许多,似乎包抄手也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

罗抄手说:“你想不想吃抄手?”

来人没有吭声,只是向门口跨了一步。

罗抄手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这位朋友,眯缝的双眼在厚厚的眼皮下闪着光。

来人蒙面,樵夫打扮,腰带上挂着一柄样式奇特的宝剑。剑鞘很宽,足有五指宽,却很短不足两尺。

罗抄手挤了挤眼睛,似乎想看得更清楚。其实他只需要看一眼就够了。

这蒙面人所佩的,正是十五年前被他和邹老夫子、黄山隐叟合力破去的“日月剑”。

于是罗抄手摇头,摇得非常认真,似乎为对方不吃自己精心准备的抄手而遗憾。

罗抄手说:“你不想吃吗?”

蒙面人说:“我只想杀你!”

罗抄手又摇头,脸色一沉,说:“可惜你今天非吃不可!”

罗抄手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中的抄手就已经飞了出去,同时桌上的抄手也飞起,带着劲风,铺天盖地地向蒙面人射去。

罗抄手抢先出手了。

罗抄手的抄手居然就是暗器,若是事前不指透,恐怕谁也想不到。

蒙面人当然更想不到,所以他只有退,闪电般地后退。

即使如此,他的腿上也被一颗元宝形的抄手擦了一下,然后他就感到那个地方似乎被蚊子叮了一下。

蒙面人的眼神一闪,说:“毒针?”

罗抄手摇头,摇得很无奈。他说:“可惜我还不屑于使毒。”

蒙面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暗运内劲,“噗”的一声,他的腿上便倒射出了一枚绣花针。

罗抄手的脸色就变了变。

蒙面人冷笑一声,然后他就拔剑。

他的身后突然有人在叹气。

蒙面人的手立刻不动了。剑只拔出了一半,锈迹斑斑的一半。

身后的人轻轻地说:“江湖浪子。”

这声音非常低沉,却很富于磁性。

蒙面人笑了,他的眼睛在笑:“慕容飞雪,你果然很聪明!”

慕容飞雪说:“是你连屠了三个村子的无辜百姓,嫁祸日月剑,然后又毁了他的尸体,偷走了日月剑。”

蒙面人说:“我只找到了剑,却没有找到尸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

慕容飞雪说:“其实我是来讨抄手吃的,看见有人玩剑,便忍不住说了一句话。可惜了这么多的抄手!”

罗抄手打出的五百个抄手几乎全都嵌在土墙上,嵌在官道边的大青石上。大青石上的抄手陷进去足有寸半之深。

能够把大青石打陷寸半的抄手,若是打在人的身上,一定会如马蜂窝般全身都是窟窿!

但是蒙面人虽说中了一记,却并没有被打穿腿,绣花针也给逼了出来,并未钻进穴道里去,似乎真的是给蚊子叮了一口。

可见蒙面人的武功高出罗抄手太多。

蒙面人说:“听说慕容飞雪第一次见到祁东来,就知道他练太阴指走火入魔了。以你的聪明,应该看得出黄山那一剑,我伤得究竟有多重?”

慕容飞雪说:“不管伤重不重,过了这么些日子,至少也该好了九成了。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并不聪明,因为聪明人往往会有许多烦恼。”

蒙面人又笑了:“聪明人也会有烦恼?我怎么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所以,我曾经非常希望我对你真实身份的判断是错误的。”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说:“但是我发现,我并没有错。这真使我为难了。”

蒙面人的眉梢动了动,说:“你并未见过我的真面目,如何能知道我的身份?”

慕容飞雪说·“正因为我没有见过你的真面目,甚至连一面之缘也谈不上,我才真心真意地希望,这一次我其实并不聪明。”

蒙面人说:“你真的知道了我的身份吗?”

慕容飞雪说:“我怀疑你是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蒙面人的双目掠过了一丝惊诧,但他的声音仍然很平静。

蒙面人说:“笑话,死人怎么能复活!”

慕容飞雪说:“我也不相信死人能够复活。不过,像你,由于死了,不管做出什么事来,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

慕容飞雪的声音更低沉,却仍然清晰。

罗抄手本来眯缝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慕容飞雪说的是:“因为你确实就是青云堡主向青云!”

向青云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慕容飞雪。他已经摘掉了蒙面巾。

向青云其实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剑眉朗目,直鼻方口,气宇轩昂。

向青云说:“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想到是我?”

慕容飞雪说:“青蒙剑的秘密。青云堡三代堡主为了家族存亡所作出的艰苦的奋争,真是一段动人心弦的武林故事!”

向青云说:“小月?”

然后向青云的眼中就现出了温柔的神情,这神情一闪而过,代之而起的是深深的痛惜。

向青云喃喃地说:“小月,你太纯洁了!”

沉默了一会儿,向青云重新望着慕容飞雪,说:“仅凭这些,你就确定是我?”

慕容飞雪说:“最初听小月讲青蒙剑故事的时候,我对你没有丝毫的坏印象。况且,她只讲了剑招,我仅仅是感到如果你没有别的奇遇,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成就,有点怀疑你另投了什么隐世高人罢了。后来,在邹家庄上,我听黄山老前辈讲起了日月剑的故事,心中曾想到日月剑身边那人的时间、年龄似乎与你相仿。”

向青云说:“那时你就有所怀疑?”

慕容飞雪说:“那时我尚未想到你会假死。直到黄山老前辈被杀那天,他同我谈起这事,谈起他的怀疑,却为了‘天南五柱’的名声,不愿说出你的名字。也许因为仅仅是怀疑,没有充分的证据,加之你已经死了,他不愿相信这件事。”

向青云说:“其实邹老夫子也对我有了怀疑。我是在发现了这点之后,才下了杀他们的决心。”

慕容飞雪说:“你曾把日月剑法融会到青蒙剑中,但最初几年,你不能完全融会得天衣无缝,故而给他们看出了破绽。黄山老前辈被杀之后,我把他说过的话细细地又想了一遍,同时联想到你自幼游历江湖,长年不在家,却无人知道你那些日子的踪迹,再联想到日月剑身边的那个少年,以及日月剑与‘天南五柱’决斗时中毒而双目失明,加之后来黄山老前辈和邹老夫子频频看见日月剑法在自己身边出现,却又与日月剑法的本来招式对不上,很显然是被融进了别的剑法之中。而‘天南五柱’中用剑的只有你和赵崇。赵崇的武当剑已是天下第一的上乘剑法,他没有必要煞费苦心地去学别的剑法。况且武当派门规森严,若是发现赵崇剑法不纯,必然早已大兴问罪之师,不会等到现在。”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说:“所以,你的嫌疑最大。黄山老前辈提到怀疑对象时,曾说‘人都已经死了’使我更加深了对你的怀疑,并开始悟到你假死的用意。”

向青云苦笑:“我若是不先死,江湖上怀疑我的人,何止你慕容飞雪一个!”

慕容飞雪说:“这时候,我才听小月讲述了青蒙剑的真实故事。你小小年纪,心灵上便压上了振兴家族的沉重的责任,那种痛苦与无奈,是常人无法体会和理解的。这时候,我才敢确定江湖浪子就是向青云!因为你是‘天南五柱’中惟一没有目击证人的死人。”

向青云的脸上现出了深深的悲哀,他长叹了一声,说:“是天意不让我青云堡再展雄风!奈何?”

慕容飞雪说:“你做的这一切,小月知道吗?”

向青云暗淡的眼神似乎又明亮了一点,他说:“我不愿让她蒙受哪怕一点点良心的谴责,她很单纯,也很快活。每当看到她快活的样子,我就是受再多的磨难,也会感到安慰了。”

慕容飞雪说:“但是,在黄山上,她却在我的茶里下了毒!”

向青云一惊,惶声说:“你把她怎样了?”

慕容飞雪说:“其实她并不想毒死我,只是想尽量延迟我入蜀的时间罢了。也许她也直觉到了江湖浪子就是她最亲近的哥哥。”

向小月虽然不爱动脑筋,但是她并不笨。慕容飞雪在黄山上对她的那些反常态度,她不会不往心里去的。

向青云轻轻地说:“小月……”

慕容飞雪说:“按时间算,你早该到这里了,为什么却迟了这么久?”

向青云说:“从黄山脚下开始,就有人在追杀我。那人的功力绝高,我在身负重伤的情形之下能够逃脱追杀,也真是幸运!”

慕容飞雪说:“谁?”

向青云的眼神很暗淡:“不知道。但放眼江湖,能置我于死地而不露形迹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

向青云吁了一口气,重重地说:“长天紫燕!”

慕容飞雪的目光亮了一下。

然后向青云的手又握住了剑柄,直视着慕容飞雪,说:“多说无益,动手吧!”

慕容飞雪似乎并不急于动手。

慕容飞雪说:“你的伤不碍事吧?”

向青云冷笑一声,说:“你那一剑偷袭并不能要了我的命!况且,你也中了毒,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顿,向青云的眼神又暗淡了:“事情既已败露,我的命还会有多大的价值呢?”

慕容飞雪知道,向青云的斗志正在瓦解,精神正在松弛。

慕容飞雪实在没有把握能杀得了向青云。

“日月同辉”毕竟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一招绝学,并不是任何一个人轻易便能破的。

以慕容飞雪在黄山见到的这一招的威力,最多只能拚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若说慕容飞雪生还的可能性大一点的话,也就只能借助于他那一剑将对方伤得太重,以至不能发挥出正常的威力。

但是如今看来,向青云受的伤即使很重,如今已至少接近于完全恢复,对功力的发挥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所以,慕容飞雪继续说下去。

慕容飞雪说:“日月剑法既然是日月剑传给你的,你似乎没有杀他的必要。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向青云说:“但是他并没有传我这招‘日月同辉’,是我自己悟出来的。他发现后不许我练,还说,若是再发现我偷练,他就要杀了我。所以,我只能杀了他!”

慕容飞雪说:“日月剑既已发誓不用这一招,平常练剑也绝不会练,你是怎么悟出来的?”

向青云微笑道:“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练剑法的起手式和收式!恰好我天天练剑也要练这两式!”

慕容飞雪说:“所以你的这一招就难免与日月剑有差别,而问题就出在那两轮光影之上。邹老夫子和黄山隐叟都看出来了,赵崇呢?”

向青云说:“赵崇似乎早已知道我不是日月剑,所以他的出手最早,但是也仅仅只出了一招。”

慕容飞雪说:“日月剑是你第一个要杀的人,因为他绝不会容许‘日月同辉’这一招留在世上。但是这样一来,你在十五年中都不敢公开使用‘日月剑法’。你杀‘天南四柱’,不仅因为他们对你产生了怀疑,最主要的还是他们认识‘日月剑法’。他们一旦知道促成他们误杀日月剑的人就是你,若是四人联手,你要杀掉他们,自己生还的机会也不多。”

向青云说:“不仅如此,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我个人的名节并不重要,青云堡近百年的声誉就会毁于一旦,我有何面目见祖宗于黄泉之下!”

慕容飞雪说:“所以你为了不暴露身份,每次用这一招之后,都要搜遍方圆十里,不允许有一个活人?”

向青云的眼神更暗淡了,他仰首望天,叹了一口气。

向青云说:“父命如山,我无奈。”

慕容飞雪也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我实在不愿意亲手杀你,因为我不愿看见小月伤心。这一段日子里她也够苦的了。本来,她对你这位哥哥充满了崇敬,以你而自豪,如今却发现你是这样的人,是这样的一种结局,她不知会多伤心、多难过!”

慕容飞雪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低沉。

慕容飞雪说:“尽管我也许挡不住‘日月同辉’,但是,为了江湖正义,我非杀你不可!”

向青云苦笑:“你真爱小月?”

慕容飞雪说:“至少我比你更像她的哥哥。”

向青云说:“这样看来,你我不论谁死,小月都不会孤独了。她太单纯了,我非常担心她孤身一人留在江湖上会受人欺侮。”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罗抄手突然说话了,并且说得很动感情。

罗抄手说:“即使你们同归于尽,也还有罗抄手活在江湖上!”

慕容飞雪和向青云同时转过头来望着罗抄手。

罗抄手的眼睛又眯缝起来,眼角似乎有点发红。

向青云望着慕容飞雪,说:“长天惟紫燕,江湖一浪子。慕容飞雪,你究竟是什么人?”

然后,他缓缓地拔出剑来,缓缓地举过头顶,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长笑。

向青云说:“看剑!”

日月剑幻起了两轮光彩,如烈日之浩荡,如皓月之清莹。

剑光顿敛。向青云就倒了下去。

慕容飞雪并没有出手。

向青云躺在橙黄的大地上,双目仰望着湛蓝的青天。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土地,也浸透了地上的茅草、石子和落叶。

与秋风一起降临的落叶。

向青云的脸被劈成了两半,从前额,鼻梁,直至下颌……

祁东来曾说过:“能够杀死向青云的,只有他自己。”

罗抄手说:“他其实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武学奇才!只是可惜……”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他要我永远无愧于小月。他也要我永远对小月有一份责任!”

罗抄手也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算一个好哥哥。”

不远处的一块山石后传出了呜咽,然后就出现了泪流满面的邹玉菊。

邹玉菊说:“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远处,一个粉红的身影飞腾着,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慕容飞雪惶声地说;“小月……”

向小月走了。

向小月向远处奔去的时候,天色仿佛就暗了下来,茫茫天地间,仿佛就只有她孤单憔悴的身影。

慕容飞雪禁不住仰起头来,仰望着青天。

他看见了一只离群的孤雁。

孤雁在哀鸣。

第三部 紫燕飞

紫燕飞,据说是一位美得惊人的少妇。

江湖上见过紫燕飞庐山真面目的人,似乎一个也没有,而为此而死的人却太多了。

紫燕飞这个名字,会不会令人联想到那位昙花一现的“长天紫燕”?

或者说,紫燕飞与长天紫燕会不会有某种微妙的联系?

据说,紫燕飞使用的兵器是一条轻柔的紫绫。

第一章 青青的面纱

紫燕飞,据说是一位美得惊人的少妇。

紫燕飞行走江湖已近十年,在她的手中,已死了不下百位江湖享名的人物,而这些人唯一该死的地方便是想看看紫燕飞的容貌。

紫燕飞有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紫色的窗帘是她独特的标记。

所以江湖人物听见过紫燕飞声音的人很多,见过她的容貌的人却似乎没有。

紫燕飞的武功似乎深不可测,她坐在车中,便能轻而易举地杀掉走近马车一丈之内的一流高手。

唯一没有死的也许只有天龙帮帮主胡天龙。但是胡天龙至少也被弹出了丈外,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据说,紫燕飞的兵器是一条紫绫。

多少年来,一提到紫燕飞,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连想到另一位令江湖人心惊肉跳的女子——长天紫燕。

紫燕飞与长天紫燕是不是同一个人?

庐山之巅,长天紫燕一役毙杀了九位武林泰斗,而这些人的死法都只有一个——被一种尖利的兵刃洞穿了胸膛。

能够洞穿武当一虚等人胸膛的兵器本就不多,而如此绝世武功似乎还未见到过。

紫燕飞的紫绫,是否具备这样穿云裂雾的威力?

然而,如今江湖人物似乎只有在谈论一位新出现的武林怪杰时,才会想到那位神龙一现的长天紫燕。

——长天惟紫燕,江湖一浪子。

这两句诗出现江湖不到一年,便已人人皆知。如今人们不仅知道诗中包含了“江湖浪子”、“长天紫燕”两位神秘人物,还知道有一位好事者把这两句诗掐头摘尾,把“长江燕子”的雅号赠给了那个人。

这个人据说叫做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就是那个剑杀祁东来,口杀向青云的慕容飞雪。

据说慕容飞雪最不愿被人称着“大侠”、“公子”,可是偏偏又不得不做“大侠”、“公子”,所以慕容飞雪的脸上常常挂着一副倒霉透顶的怪模样。

慕容飞雪究竟是谁?师出何门?

慕容飞雪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少阳剑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旷世绝学?

一时间,江湖议论纷纷,猜测纷纷,仰慕与惊惧纷纷。

当今武林,能与慕容飞雪分庭抗礼,一较高下的,除了长天紫燕,还会有谁?

一役毙杀九位武林泰斗的长天紫燕,会不会重现江湖?

江湖浪子死了。

“日月同辉”就算挡得住少阳剑,也没有意义了。

紫燕飞呢?她的紫绫似乎也是江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奇武功!

天龙帮主胡天龙也许能抵挡几招,但是人人都希望他挡不住。因为天龙帮近年来野心勃勃,大有独霸江湖之势。

还有一位。

——据说当刀光闪耀之时,刀风便犹如一声轻叹。

这一声轻叹如相思的女子,又如失意的英雄,闻之令人神为之夺,情为之迷,魂为之醉。

这就是刚刚出现江湖的醉魂刀。

江湖上正为了慕容飞雪闹得沸沸扬扬,慕容飞雪这会儿却坐得很安稳。

他正在十分愉快地看罗抄手包抄手。

罗抄手这次包的不再是绣花针,而是真正的鸡脯肉馅子。

罗抄手的确是个很不错的朋友。这个朋友不仅有武功有义气,而且还有包抄手的绝活。

世上能吃上罗抄手第二顿抄手的人已经找不出第二个,更何况要吃第三顿!

所以慕容飞雪很愉快,愉快得想跳起来拍拍罗抄手的肩膀。

但是他居然耐得住性子坐在竹椅上喝茶。

茶是峨眉雪。

冲茶的却不是向小月。向小月已经孤身一人飘零江湖去了。

孤身女孩子独闯江湖本来就是一件令人十分放心不下的事,“凌波仙子”赵蓉蓉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向小月一向崇敬爱戴的哥哥向青云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江湖恶魔“江湖浪子”,并且在她的眼前自杀身亡,她内心深处的惨痛悲哀可想而知,正是需要有人陪伴身边,万般体贴,万般劝慰的时候。

慕容飞雪居然坐在这里喝茶!

是因为慕容飞雪对向小月根本就漠不关心,还是因为冲茶的不是别人,而是邹玉菊?

邹玉菊冲茶的技术比向小月高明何止十倍!慕容飞雪甚至根本没有喝到过冲得如此佳妙的茶。

邹玉菊其实也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子。虽说略显苍白,但那明如秋水般的眸子,那微带凄楚的眼神,足以令任何一个自以为强壮的男子怜惜的。

慕容飞雪一看见那眼神,就会不由自主地要做出一副很不雅观的倒霉相。

邹玉菊今天显得特别快活。能吃上罗抄手的抄手,谁都会非常快活。

罗抄手说:“这顿抄手是我罗抄手特地为故人之女做的,可不是为什么地方飞来的‘燕子’准备的食物!”

几句话,说得邹玉菊心花怒放。虽然她心里明知道自己其实是沾了慕容飞雪的光,但她也宁可相信罗抄手的话是真的。

因为她不想破坏自己今天的好情绪。

慕容飞雪也很快活,快活得眉开眼笑,快活得把手中的热茶泼到了罗抄手的背上。

罗抄手就跳了起来。

望着罗抄手那副龇牙裂嘴的怪模样,邹玉菊便忍不住笑了。

邹玉菊说:“别闹了。再闹下去,只有等到天明才能吃抄手了!”

的确,夜已深,夜已近三更。

小月小月你在哪儿?

罗抄手的抄手的确很好吃,所以慕容飞雪尽管吃得满头大汗,仍然十分愉快。

罗抄手却吃得不多,似乎还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

邹玉菊是含着眼泪在吃。

邹玉菊吃不惯辣椒。

邹玉菊的胃就像中了毒一样难受,舌头麻木刺痛,喉头干涩如火烧,双唇鲜红如血,且在微微颤抖,原本苍白的脸蛋如饮烈酒般鲜红,眼泪如珍珠,无限委屈的样子。

罗抄手愁眉苦脸地望了望邹玉菊,摇了摇头。

这会儿的邹玉菊谁见了都会顿生怜爱之心。

慕容飞雪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邹玉菊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把那一碗鲜红油亮的抄手吃了下去,甚至连一滴汤都没有剩下,然后她就躲到里屋流泪去了。

一个女孩子如果一定要在别人的面前硬撑着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必然会付出代价。事后必定会十分的孤独,十分的伤心。

如果那个人是女孩子私心倾慕的对象,事后她一定会更苦,却又苦中含着希冀,含着等待——等待一个关注的眼神,一句体贴的安慰,那就不再是苦,而是甜蜜,是幸福,是温馨了。

如果那个人根本就不知道女孩子的心事,那他就是木头,甚至连木头都不是,是猪!

如果那个人是明明知道了,却装着不知道,那她就只有委屈,只有不平,只有偷偷地对着自己流泪了。

慕容飞雪似乎根本不知道邹玉菊正在伤心,仍然在很愉快地吃抄手。

他已经吃了三碗。

慕容飞雪说:“罗兄,你似乎有心事?”

罗抄手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慕容飞雪的。”

罗抄手的确有心事,并且是不小的心事。

所以罗抄手只有把自己的心事讲出来。其实他早就想讲,只是慕容飞雪不问,他就不愿意先开口。

如果要让慕容飞雪去冒险,最好先让他动动好奇心。

慕容飞雪的好奇心其实是个非常可爱的弱点。

半年之前,长江上游水盗帮会“绿旗”总舵给人挑了,总舵里几十号人横尸当场,总舵主“水底游鱼”给人用兵刃贯穿了胸膛。

“绿旗”总舵价值几十万的金银珠宝被人洗劫一空,连一串小钱也没有留下。

然后,一场大火,将“绿旗”总舵烧成了一片白地。

“水底游鱼”不仅水下功夫称得上江南第一,就是陆上功夫也比“天南五柱”中任何一位差不到哪儿去。

罗抄手就算全力以赴,若不走满五百招,也破不了“水底游鱼”的那一对峨眉刺。

然而“水底游鱼”似乎比袭击者差得太远。

“绿旗”总舵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怎么好,杀人越货,为正道人物所不齿。“天南五柱”也曾对“绿旗”总舵发动过攻击。

前任舵主肖笑笑正是困死在邹老夫子的“八步银枪阵”中。

江湖上这种黑吃黑的事,按理罗抄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这一次,罗抄手却不能不插手。

因为这件事当中多了一个罗老把子。

罗老把子是罗抄手的远房堂叔,是个规规矩矩,老实巴交的生意人。

罗老把子在长江上有点来来往往的小买卖,因此一心巴结水盗,与“水底游鱼”也多少有点酒肉交情。

这一次,活该罗老把子倒霉。

罗老把子运了一批比较值价的货去汉阳,为了保险起见,路过绿旗总舵的时候,叫了几个伙计抬了酒肉礼品,准备去灌“水底游鱼”几杯,叫他招呼好手下的兄弟,不要生事。

去的时候已是二更,“绿旗”总舵早已火光冲天,杀声震耳。

罗老把子并不是个爱多事的人,所以他招呼伙计赶快回头,躲得越远越好。

但是罗老把子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掉。

所以他只有死。

那是三个青纱蒙面的女子,手中的剑不足两尺长,宽仅一指。

罗老把子带去的几个伙计也没有逃过追杀,除了一个最胆小的。因为他刚刚一看见火光,就吓得滚到了路旁的一个干粪坑里,三个蒙面女子实在没有想到还会有一个活人。

但是这个伙计也没有多活几天。

他累死在罗抄手的门口。

这个伙计忘命地连续奔跑了五天五夜,并不因为他要急着向罗抄手报告消息,而是他知道只有罗抄手才能打败追杀他的人,救他的命。

其实并没有人追杀他。

罗抄手的肩上就压了一副很沉重的担子。

罗老把子实实在在就只是个生意人,连武功是何物都不知道。再加上几个老实巴交的伙计。

就算罗老把子与罗抄手一点关系也没有,作为“天南五柱”中硕果仅存的侠义之士,罗抄手义不容辞,不能不管。

但是罗抄手却不知如何来管。

叫罗抄手慢慢地顺藤摸瓜,明查暗访,不如叫他去与谁拚上三十0回合来得痛快!

罗抄手最后说:“这件事,我怀疑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神秘的青纱会干的。只是这个组织究竟是干什么的,首脑是谁,总舵在哪儿,我都一无所知。”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脸上也现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罗抄手的抄手似乎也有不那么好吃的时候。

慕容飞雪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向小月。

向小月娇嗔的神态,向小月含情脉脉的眸子,向小月的粉红色的衣裙······

向小月如果在,这类刺探消息的事慕容飞雪就大可以不管,因为向小月不管什么样的秘密都可以给你搞来。

但是向小月却走了,也许永远也不会回到慕容飞雪的身边了。

慕容飞雪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小月小月你在哪儿?

第二章 清风徐徐丽人来

山也青青,水也清清,风也轻轻。

峨眉尤如一位相思的少女,清音阁就是少女的琴房,泉水如琴韵,叮咚宛转,幽怨地,清冷地弹奏,仿佛在思念远方的情人,在缅怀那些甜蜜温馨的旧梦。

风呢?

那是少女的一声声轻叹,那么地撩人遐思。

慕容飞雪就坐在清音阁下的牛心石上,想那些悲悲喜喜的往事。

邹玉菊知道,慕容飞雪的思绪里,绝对没有她自己,有的只是那个活泼调皮又身世凄凉的向小月。

泉水很清,清得可以看见细碎的石子,清得可以看见一群群倏忽来去、自由自在的小鱼。

邹玉菊就坐在泉石上,低头凝望着泉水,凝望着泉水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容颜。

望着水中的自己,望着水中那张略现苍白的姣好的面容,望着那乌云一般秀丽的长发,她禁不住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和着清风的轻叹,是那么谐调,仿佛更增添了一份哀婉,一份淡淡的惆怅。

慕容飞雪也似乎被这声轻叹感染了,举头远眺。

深秋了。

峨眉的山仍是那么青翠,那么碧绿,那么清丽可人。

向小月的乌黑柔软的秀发、匀称柔和的身材,还有那么可爱的小脾气。

向青云说:“你我不论谁死,小月也不会孤单了。”

泉水叮咚。

泉水就这么不知疲倦地叮咚流淌,不知所求为何?

慕容飞雪终于说话了:“邹姑娘,你对青纱会知道多少?”

慕容飞雪的声音仍是那么低沉,那么富有磁性。

邹玉菊的眸子就亮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也知道得不多。”

青纱会,只知是一个江湖组织,只偶尔见过几个会中成员。

所以,青纱会在江湖人的心中,始终是个谜,就像真是一位面蒙青纱的女孩子。

其实青纱会是个复仇的组织。

青纱会吸收的全是女人,并且全是有冤有仇有恨的女人。凡是加入青纱会的女人,她的冤仇一定会得到伸雪。

如果没有遇到慕容飞雪,邹玉菊也许已经加入青纱会了。

江湖诡谲凶险,一群弱女子组织起来保护自己,似乎不应该有不对的地方。

但是邹玉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据说青纱会的首脑人物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少妇,从种种迹象看,极有可能就是紫燕飞。

如果猜得不错,青纱会就不仅仅挑了绿旗总舵,在此之前,她们还挑了河套一带的柳家庄和郑家大院,仍然是洗劫一空,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慕容飞雪说:“如果仅仅是为了复仇,她们要这么多珠宝做什么?”

邹玉菊说:“不知道。”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琴韵。

这一声琴韵很轻柔,仿佛来自峨眉深处缥缈的云雾中。

清音亭上,不知何时已坐了三个女子。

三个女子都穿着紫色的衣裙,都青纱蒙面,都一样的身材窈窕,风姿绰约。

一位女子正在打棋谱。

棋子是玉石的,细长的手指也似玉石一般。她似乎全神贯注于棋盘,对周围的一切似浑不知觉。

她的棋谱,暗藏玄机,乍看之下,便会将人的目光吸住,再也移不开,直到人神志迷糊,身不能自主。

第二位女子在画画。

画上也是美女,神情凝重,飘飘欲仙。而那对眸子却格外媚人,具有勾魂摄魄的魔力。一看之下,仿佛那美女正在将身上的纱衣一件件抛去,令人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最可怕的还是第三位女子。

其实她的人与其他两位并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她特别的是琴声。

邹玉菊刚刚听见琴声,她的人就昏昏沉沉,摇摇欲坠。

慕容飞雪的脸色也变了变,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三个紫衣女子,随着琴声妖娆地舞着,脸上露出荡人心神的微笑,渐渐地围了过来,几乎可以触到那柔软的肢体,可以嗅到阵阵的鼻息了。

慕容飞雪冷冷一笑,猛地睁开双眼,双目神光闪闪,望定三个女子。

慕容飞雪说:“棋谱乱人神,书画迷人意,琴声消人魂,浪迹江湖觅知音。三才女!”

慕容飞雪的声音很低沉,但听在邹玉菊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惊得她如梦方醒,急忙坐下运功。

刚才琴声响起的时候,邹玉菊看见的不是别人,而是慕容飞雪。

若不是慕容飞雪的声音及时响起,邹玉菊恐怕已经神志模糊,变得疯狂了。

慕容飞雪的声音刚刚响起,三个紫衣女子就一齐停了手,三双眸子一齐望了过来。

其中一个女子轻轻地说:“‘长江燕子’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好像是的。”

蓦然间,棋子横飞,墨汁横溅,琴弦横舞,铺天盖地地打了过来。

慕容飞雪飘然而起,似乎并不快,但眨眼间就站在了亭子中央,站在了三才女的面前。

三才女的手中突然就多了三柄剑,短剑。剑长不足两尺,宽仅一指。

剑光飞舞。

剑光刚刚映入慕容飞雪的眼帘,三柄剑就已到了他的身上——一柄刺眼,一柄刺胸,一柄刺后背。

慕容飞雪扭了扭头,侧了侧身,三柄剑便全告走空。

慕容飞雪说:“快剑、狠剑、毒辣之剑,你们的绝学倒也不少。可惜好端端的女孩子不在家里习女红,却要跑出来玩剑!”

三才女交换了一下眼神,不说话,从三个方向同时攻上。

慕容飞雪轻飘飘地走了两步,闲逛一般,就把三招厉害的杀着化去。

慕容飞雪说:“看来绿旗总舵的事是你们干的无疑了!”

一个女子说:“绿旗总舵的事也该‘长江燕子’管?”

女子口中说话,手中剑却没有闲着,专拣意想不到的部位出招。另两位女子则与之策应,一时之间,慕容飞雪还无法摆脱这几道剑光。

慕容飞雪说:“绿旗总舵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河套柳家、郑家两件大案,慕容飞雪好像是管定了!”

说完这句话,慕容飞雪就准备出手了。

慕容飞雪刚刚准备出手,就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与慕容飞雪在邹家庄外那辆华丽的马车外听到的叹息完全一模一样。

这一声叹息中似乎包含着太多太复杂的情愫,似乎是欢喜,又似乎是悲伤,带着落寞,含着哀怨,似乎是在撒娇,又似乎是出于无奈,出于屈从。

一听到这声叹息,邹玉菊的眸子立刻就睁开了。

而几乎同时,三才女一齐停手,一掠而去,一闪就不见了。

山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了一辆镶金饰玉的豪华马车。

只有马车,没有马,也没有车夫。

车门微启。

邹玉菊的眼里就出现了一位美得惊人的少妇。

邹玉菊轻轻地说:“紫燕飞?”

慕容飞雪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就现出了一副倒霉相。

那少妇慢慢地走进来,邹玉菊的话刚刚说完,她就已经来到了亭中。

少妇说:“邹姑娘,“紫燕飞’是我行走江湖的代号,你还是叫我林佩芸吧!”

林佩芸的声音如莺转燕语,听来令人十分受用,但邹玉菊却把头转了开去。

林佩芸望着慕容飞雪,嫣然一笑,笑得风情万种,却又不失高雅、出尘之态。

林佩芸说:“慕容公子似乎不愿意看到我?”

慕容飞雪做了一个很无奈的苦笑。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尚未感谢夫人告知江湖浪子的故事,就此谢过。”

林佩芸说:“不过,你杀向青云的手段似乎并不太高明。若是向青云的天良泯灭贻尽,也许倒下的会是长江燕子了!”

慕容飞雪说:“夫人多虑了。慕容飞雪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林佩芸说:“‘长江燕子’,这名字怪有趣的,谁取的?”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转过身来,举头望青山。

林佩芸实在是慕容飞雪见过的女人中最美丽最具魅力的一个。

林佩芸的皮肤很白净,白得细腻,白得红润,眸如清泉,唇如朱玉,云鬓高挽,如乌云涌浪,梳理得十分高雅秀丽,斜插一支飞凤翡翠钗,更添了几分华贵雍容的风韵。

林佩芸似乎偏爱黑色,也许肤色白皙的女孩子都偏爱黑色吧,黑色丝绒的紧身衣裙,雪白的丝披肩,加上紫缎的大披风,衬得她更加光彩照人,风姿绰约了。

如果这样的女人为你布下一个粉色的陷阱,你会不会钻进去?

所以慕容飞雪只有闭上嘴巴装傻。

但是林佩芸却不给他机会,瞟了慕容飞雪一眼,微微一笑,说:“听慕容公子的口气,水底游鱼与公子的交情似乎不错?”

慕容飞雪心中就叹了一口气。

天下最难缠的人物莫过于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的朋友的确不少,但是绝没有‘水底游鱼’这号货色。”

林佩芸说:“看来公子的朋友多是祁东来那样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了?”

慕容飞雪的鼻子开始皱了起来。他忽然想走。

林佩芸似乎漫不经心地移了一步,却恰好挡住了慕容飞雪的去路,盈盈的双眸如两汪清泉般望着慕容飞雪,轻轻地叹息。

林佩芸说:“公子要走了吗?”

慕容飞雪苦笑,说:“听说江湖上但凡想一睹夫人芳容的豪侠好汉全都做了花下之鬼,慕容飞雪得睹夫人芳容,已是万幸,但是慕容飞雪还想多活几年。”

林佩芸轻轻一笑,望了一眼已调息完毕站起身来的邹玉菊,说:“是为了这位邹姑娘吗?”

慕容飞雪只有苦笑。遇上了这么样的一位女子,除了头大如斗,似乎什么办法也没有。

林佩芸轻轻地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慕容公子刚才似乎准备对三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出手了?”

慕容飞雪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声音也低沉了。因为他知道,少妇兜了老大一个圈子,终于涉及到正题了。

慕容飞雪说:“如果这样的女孩子也可以称做弱不禁风的话,世间上的女子便没有一个能站起来走路了。当然,夫人得除外。”

林佩芸面露诧异之色,说:“难道我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吗?”

慕容飞雪说:“能够组织如此庞大又如此秘密的青纱会,且能在群雄并起的江湖上争一席之地,夫人可算得上女中丈夫了。”

林佩芸又笑了,笑得十分妩媚,似乎她面前站的是一个令她十分开心的傻乎乎的小弟弟。

林佩芸说:“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也该知道真正要杀你的人其实是我,但你似乎一点也没有防备。”

慕容飞雪说:“因为你现在还不准备杀我。”

林佩芸说:“为什么?”

慕容飞雪说:“两个原因。第一个,你还没有见到我的少阳剑,不愿意让我死得太早。第二个,你以为杀我易如反掌,想同我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林佩芸笑着,叹息着,说:“谁若以为‘长江燕子’是笨蛋,他才是真正的笨蛋!不过,越聪明的人,似乎只有死得更早一点。”

慕容飞雪说:“只是我不明白,慕容飞雪为什么该死?”

林佩芸说:“因为你是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我还是不明白。”

林佩芸说;“因为即使我不想杀你,最终你仍然会找我决斗的。”

慕容飞雪说:“我明白了。夫人其实是怕有朝一日我找到了青纱会的总坛,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林佩芸说:“算你说对了一半。”

邹玉菊走进了亭子。

邹玉菊一走进亭子,那对眸子就一会儿也没有离开过林佩芸。

邹玉菊眸子中的神色十分奇怪,就好像看见花园中突然飞来了一只并不受欢迎的凤尾蝶,又好像飞来的不是凤尾蝶,而是一只令人十分讨厌的苍蝇。

邹玉菊脸上的表情似乎非常想举起手来拍死那苍蝇,或者是赶走那美丽得令人嫉妒的凤尾蝶。

邹玉菊若算是蝴蝶,只是一只小小的孤独的白蝴蝶。

林佩芸看了一眼邹玉菊,轻轻一笑,说:“邹姑娘,你看那边的蝴蝶。”

深秋也有蝴蝶吗?

邹玉菊转头看去,果然就看见了一只蝴蝶。

一只小小的,匆忙的白蝴蝶,在泉水溪石间徘徊,很寂寞,很孤独地飞过来,又飞过去,似乎在寻找同伴,又似乎在寻找过冬的栖身之处。

邹玉菊说:“好可怜的小蝴蝶。”

林佩芸就轻轻地叹息。

林佩芸的叹息非常令人心动,声音虽说不大,却又似乎非常沉重,似乎满腹的辛酸怨艾全都在这一声叹息里倾诉了。

小小的、孤独的白蝴蝶就跌了下去,跌进了清清冽冽的泉水里。

泉水仍叮咚,在溪石间留连。

林佩芸说:“可惜它已经被水冲走了。”

邹玉菊怒声说:“你……”

林佩芸微微一笑,幽幽地说:“邹姑娘,多情自古空遗恨,你又何必认真呢?对人如此,更何况一只小小的蝴蝶呢?”

林佩芸一边说,一边就慢慢地走向亭外。然后,她的人就不见了。

隐约里,还能听见她那莺啭燕语一般的声音:“慕容公子,嘉州再见吧!”

慕容飞雪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许久,他才说;“邹姑娘,你还是回邹家庄去吧!”

邹玉菊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这个紫燕飞也许是我遇到过的人中最厉害的对手,单是那隔空击物的功力,就远在我之上,并且她发功之际,我居然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连慕容飞雪都感觉不到的出手,是不是最厉害,最可怕的对手?

但是邹玉菊仍然不说话。

慕容飞雪抬起头来,仰望着青青的山峰,也仰望着缭绕在山腰的云雾,神色很沉重,似乎又在动脑筋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紫燕飞?她是谁?会不会是……长天紫燕?”

邹玉菊的眸子一下子就睁大了。

如果紫燕飞就是长天紫燕,她要杀慕容飞雪的另一半原因就十分明白了。

——长天惟紫燕,江湖一浪子。

罗抄手刚刚跨出房门,就怔住了。

他看见了什么?

刀光!

就在罗抄手一怔之际,刀光一掠而过,削去了他的一片衣襟,胸脯上也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伤口虽说很浅,却也沁出了点点鲜血。

罗抄手退。

他想退回屋去。退回屋中之后,他就可以守住门口,再多的敌人也绝逃不过他手中的金钱镖。

一瞥之间,他至少看见了三个人,但凭他的直觉知道敌人不止三个!

还有一个在哪里?

以罗抄手的武功,他完全可以往前冲,冲开一条血路,冲到驿道对面那嶙峋的大青石堆中,凭借熟悉的地形,大可以与来敌周旋,同时也可以避免与三个以上的敌人同时照面。

但是一看见那片刀光,罗抄手就知道来敌的武功并不在自己之下,何况对方已现身的足有三个人。

从罗抄手的门口到对面的乱石堆至少有五丈距离。罗抄手若是硬冲过去,身上至少还要中两刀,并且,他不知道对面乱石堆中是否还有埋伏。

罗抄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拿性命去开玩笑。

所以他往后退。

罗抄手一边退,一边在心里说:“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回答他的仍然是刀光,并且这刀光是从背后,从他刚刚才出来的屋子里杀出来的。

罗抄手一退,恰好就是把自己的后背送去给人劈。

罗抄手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开门出来时手还在门把上,情急中,将门一带,那柄刀就劈在了门上。

松木板做的门一声脆响,立刻变成了碎片。飞溅的木屑就有一块刺中了罗抄手的后腰。

罗抄手怪叫一声,向前方打出了十枚金钱镖。十枚金钱镖呈三个“品”字形,打向三个不同的方位,最后一枚则后发先至,直取左手敌人的面门。

罗抄手金钱镖一出手,人也如飞掠向左侧。

他想逼退左侧之人,冲出重围,掠到对面去。

但是罗抄手的金钱镖一出手,敌人似乎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刀光闪动间,打出的十枚金钱镖一个不少地激射而回,阻住了罗抄手的去路。

罗抄手掠出去的身影只得硬生生地倒掠而回,尚未站稳,身后的刀光又划着银亮的弧线,当头劈下。

罗抄手横移一步,躲过了这一刀,背靠在土墙上,喘了一口气。

他这才看清杀他的四个刀手。

这四个人一色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冷森森的四对眼睛。

罗抄手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派刀手来杀他!

但是不容他多想,就在他喘一口气的瞬间,四柄刀一齐砍了过来。

一柄砍向左肩,一柄攻向右臂,一柄削足,一柄劈头。

罗抄手上下两侧的退路全给封死了,背后又是两尺厚的土墙,已是退无可退,让无可让。

这一次,罗抄手看来是死定了。

然而,刀光掠过之后,罗抄手并没有死,只是额上、左肩、右臂、足背被割开了四道伤口,鲜血汩汩而涌。

眨眼间,罗抄手就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

原来,罗抄手在四柄刀将要及身之际,暗运内力,硬生生地将身体压进了土墙半尺,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但是右臂那一刀割断经脉,右手已无法着力,再也发不出金钱镖了,若不走,等于是等死。

当四柄刀再一次砍来的时候,罗抄手又一声怪叫,硬把土墙推出了一个人形的洞,从后门夺路而去。

两尺厚的土墙居然给罗抄手硬穿了过去,四刀手就是挖了自己的眼睛也不会相信。一时间,四个人全都愣在那里。

待他们清醒过来,穿屋去追时,罗抄手早已不见了。

第三章 飘血的江苇

据说是在远唐时代,有一位虔心向佛的老和尚,带了几个弟子,走遍了江南山水,始终找不到一处满意的地方。最后到了嘉州,见这里山势秀雅玲珑,江水四面会集,是个修禅成佛的好所在,便在这里留了下来。

嘉州傍着岷江,依着大渡河,枕着青衣江,在涛声里沉睡。

三江汇合处,有两座山。

凌云山,粗犷雄伟,峭壁连天,头顶青天,脚踏江涛。

乌尤山,端庄秀雅,清新苍翠,临江而立,如初浴倩女。

远远望去,两山相连,仿佛一巨人仰卧于江流之上。乌尤山是头,凌云山则是巨人的胸腹。

老和尚便在这胸腹处,凿石开山,雕出了举世无双的一尊巨大佛像。

大佛目注嘉州,慈眉善目,仿佛对江湖血腥、生灵涂炭充满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准备要只身而起,普渡众生。

山上建寺,称“凌云禅院”。

从此香火不绝,游人不绝,故事传奇也如同大佛脚下的江水,源源不断,滔滔不绝。

慕容飞雪在看江水。

岷江很清,清得湛蓝,清得一尘不染。

大渡河很浑浊,浊得浑黄,浊得泥沙翻涌。

两水汇聚,清与浊的界限是那么分明,又似乎非常模糊。

慕容飞雪的双眼也模糊,模糊得似乎看不见江水,看不见周围的景物。

江风凄冷,江苇疏落,江苇摇曳的细碎声响也疏落。

慕容飞雪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夜幕降临,渔火点点的时候,他才动了一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看见了江岸上的篝火。

夜幕,江风,篝火,这是不是文人画匠所梦寐以求的绝妙的境界?

在如此凄清的秋夜,露宿江岸,倾听江水流淌的声音,的确是十分美妙的事,而能享受此种境界的人,也应该是一位超凡脱俗的雅人。

慕容飞雪不觉走了过去。

篝火生在稀稀疏疏的江苇丛中,红红的火光映着远近的江苇,仿佛江苇上染满了红红的鲜血,在江风的吹拂中飘洒四散。

然而,不论是篝火、江苇,还是坐在火边的人,一切都显得那样平和宁静,不带丝毫的杀气。

火边坐的是一个秀才打扮的小老头,正合了眼,在摇头晃脑地吟词。

吟的是稼轩居士的《永遇乐》。

正吟到最后一句:“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火堆上支了一口锅,锅里热气腾腾,异香扑鼻,不知煮了什么好东西。

火堆边有一块扁平的青石,已被一块洗得十分干净的桌布盖了,桌布上摆了几样小菜,均是熟食,火腿牛肉之类。

旁边一坛酒。酒已启封,飘出阵阵醇香。

慕容飞雪忍不住说:“好酒!”

老秀才听得声音,转过头来,说:“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位公子,夜游江岸,也是雅人,过来陪老朽同饮一杯如何?”

老秀才也许是年老体弱,给江风一吹,嗓子坏了,声音怪怪的,活像公鸭叫。

慕容飞雪走过来,对老秀才一揖,说:“本人慕容飞雪,打扰老先生雅兴,汗颜之至!”

老秀才说:“公子言重了!老朽姓卢,也略知江湖中事。公子可就是当今名动江湖的大侠‘长江燕子’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的眼睛亮了亮,说:“老先生,慕容飞雪担不起这‘大侠’的称号。”

卢秀才目光闪烁,怪怪地笑了一声,说:“能得遇慕容公子,老朽真是三生有幸!公子请坐!”

卢秀才一面说,一面便拿出酒杯,斟满了酒。

卢秀才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多余的杯筷,并且不多不少,恰好就多这么一副。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在火边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慕容飞雪说:“好酒!”

也不待卢秀才招呼,提了酒坛便斟满了一杯,对卢秀才说:“老先生盛情,慕容飞雪却之不恭。让我借花献佛,敬老先生一杯!”

卢秀才说:“公子请!”

卢秀才口里说着,手上却不动,只是劝酒挟菜。一眨眼间,慕容飞雪已喝下了半坛酒。

慕容飞雪似乎已有醉意,说:“刚才听老先生吟词,似乎尚有一番心愿未了?”

卢秀才唇边含着阴笑,说:“老朽也算半个江湖人,年轻时也学过几套拳法,也曾想做大侠,威震天下,然而技不如人,壮志难酬。如今老迈,万事成空,只有空对江风明月,举杯吟诵罢了。”

慕容飞雪说:“似老先生这般倒也悠闲自在,不似江湖人成天尔虞我诈,变着法儿害人。一会儿乔装易容,一会儿酒中下毒。”

卢秀才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惧,说:“公子所指何人何事?”

慕容飞雪冷笑一声,一抬手,喝下去的半坛酒化做酒箭射出十丈开外。

酒散落地上,江岸上的卵石江苇便冒出了一阵蓝色的烟雾,“嗤嗤”着响。

慕容飞雪将毒酒全部射出之后,再看卢秀才,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想不到,你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欢迎我。”

江风飒飒,江苇摇曳。

除了江苇细碎的声响,江岸上什么声音也没有,显得是那样的平和宁静。

但是慕容飞雪知道,林佩芸正在暗处望着他,也许脸上还带着那么妩媚的笑容。

慕容飞雪听了一会儿,轻轻地一笑,不再说话,重又回到火边坐下,揭开锅盖来看。

锅里炖了一只燕子,早已烂熟。

慕容飞雪的脸就现出了一副倒霉相。慕容飞雪轻轻地说:“这么做,你也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只是,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燕子。”

慕容飞雪刚刚在火堆边坐下来,就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

那是一个人摔倒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

篝火跳跃的火焰似乎就暗了一暗,一暗之后又明亮起来,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火堆边的慕容飞雪就不见了。

这会儿,邹玉菊走进了“醉仙楼。”

在嘉州城里转了半天,邹玉菊已是饥肠辘辘。进得酒店,找了角上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坐下,要了几样小菜,慢慢地吃起来。

初夜已过,醉仙楼里仍是灯火通明,酒客如云。不过大都是商贾市民,江湖人物倒也不多。反倒是邹玉菊的江湖打扮,让人多看了几眼,引起了一阵低声的惊叹。

大凡商贾市民,本就小心,对江湖人物心存畏惧。惊叹一阵之后,也就自顾喝酒谈天,讨价还价去了。

邹玉菊知道自己显眼,也不愿生事,低了头匆匆吃饭。

刚吃了一半,酒楼里又起了一阵骚动,不觉抬眼望去,见楼下走上了一个人来。

此人公子模样,衣着豪华,手拿一柄描金折扇,双眼似开似合,像是困倦不堪,又似大睡初醒,仿佛随时要伸懒腰一般。

有认得的,悄声说:“此人便是鼎鼎大名的汉阳兰府三公子,守着诺大一份家业,也不会经营,只知道玩女人,游山川,故而有人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做‘幽兰一枝香四海’。”

于是有些人的目中便现出不屑之色,再也不去看那位兰三公子。

兰三公子似乎并未注意到酒楼上人们的神色,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也不要酒菜,只是坐着。

楼梯一阵轻响,然后就出现了一位十分俊俏的女孩子。

女孩子一出现,又引起了一阵惊叹。

女孩子端了一碗汤,走到兰三公子的身边,兰三公子便一手搂了女孩子的纤纤的细腰,就在女孩子手中将那一碗汤喝了个精光。

兰三公子满意地叹了一口气,握住那女孩子羊脂玉一般的小手,说:“小玉,要是没有你的狗肉汤,我兰剑茹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去!”

女孩子听了这话便笑了,笑得很甜,甜得令人愉快。

然后,她轻轻一挣,挣脱了兰三公子的拥抱,下楼去了。

兰三公子望着女孩子的背影,也笑着,笑得很满意,很骄傲。

能够让如此绝妙的俏女孩子乘乘地听话,兰三公子的确有他值得骄傲的地方。

小玉又上楼来,同兰剑茹笑闹了一阵,二人便携了手,慢慢地下楼去了。

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全无顾忌,竟像在自己家中一般,早已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所以二人刚刚离开,酒楼便嗡嗡之声大作。

先前那人说:“据说这兰三公子家中妻妾成群,并且每到一地,都会留下一段孳缘,是一个天生的花花公子。只是可惜了那位如花似玉的女子!”

众人便叹息一通,笑骂一通,酒醉饭饱之后,各自散去。

邹玉菊出得酒楼,见时候已不早了,心中挂着慕容飞雪,便匆匆往客栈走去。

离开绵竹之后,邹玉菊便借故将八位银枪弟子遣回了邹家庄,只想单独与慕容飞雪呆一段日子。

但是,慕容飞雪的心中似乎只有向小月,对邹玉菊的良苦用心似乎视而不见。

邹玉菊想到自己过去曾有过的那段一厢情愿的爱情,心中不免就非常地悲切。

难道邹玉菊的一生中,注定要爱上那些并不在乎她的男子吗?

但是,与慕容飞雪在一起的时候,邹玉菊的心中就感到充实,虽然她明明知道慕容飞雪的心中永远也不会有她的地位。

当慕容飞雪那关切的眼神望着她时,邹玉菊就会感觉到自己并不孤独,感觉到在茫茫江湖之上,自己还有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

如果邹玉菊有什么事,慕容飞雪绝不会袖手旁观!

也许,邹玉菊应该欣慰,但她心中仍然悲切。

每次慕容飞雪默默地回忆往事的时候,邹玉菊就想流泪。

想流泪而又不能流泪,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

邹玉菊想着这些,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会儿,她已走到了一条比较清静的街上,距她和慕容飞雪住的客栈只隔两条街了。

邹玉菊似乎就看见了慕容飞雪房里的烛光。

她果然就看见了光。

不是烛光,是剑光。

四柄剑,长不足两尺,宽仅一指。

四个女孩子,一色的紫色劲装,青纱蒙面。

四柄剑,瞅眼间就变成了四十朵花,四十朵雪亮的灿烂的花,在邹玉菊的眼前竟相开放。

邹玉菊似乎就置身于美丽的花丛之中了。

慕容飞雪发现了倒卧于江岸之上,已奄奄一息的罗抄手。

罗抄手已经逃了十天。

这十天之中,他至少有三次差一点丢了性命,但是三次都让他从鬼门关拣回了性命。

他的身上至少已经中了四三刀,衣服已片片飞落,浑身血肉模糊。

但是罗抄手并没有死。

罗抄手并不是不愿意死,而是不愿意莫名其妙地就死掉。在没有弄清楚杀他的四个刀手是谁派来的之前,他不能死。

罗抄手并不知道慕容飞雪在嘉州,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已逃到/了嘉州。大量的失血已使他神志模糊,唯一支持着他的是顽强的求生的意志。

若是换了别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早就已经死了。

慕容飞雪说:“罗兄!”

罗抄手隐约间听得有人叫自己,虽已无法辨别声音,无法回答,但身上紧崩着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他终于晕了过去。

慕容飞雪抱起罗抄手,刚刚跨出两步,就停了下来。他把罗抄手轻轻放下,叹了一口气,仿佛看见了十分不愿意看见的东西。

慕容飞雪低沉地说:“出来吧。”

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江苇里就闪出了四个黑衣人,一闪而至,快得无法形容,一闪就排成了一排。

刀手!

这是货真价实的刀手。单看那气定神稳的气质,那固执森寒的目光,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必杀的决心。

“刀手”并不是职业杀手。

但是刀手要对付的,没有一个是容易对付的角色。所以能充当刀手的人,不仅要具有一流的身手,更需要有一流的头脑。

刀手为的可能是钱,可能是情,也可能是义。

刀手全都蒙面,他们需要隐藏自己的真正面目,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都有各自的酸甜苦辣。

因此,刀手从来不说话。在刀手的面前,饶舌就等于自杀。

所以慕容飞雪也没有说话。

然而慕容飞雪的血液却在冻结,就好像突然被人丢进了冰窖,冷得浑身都僵直了。

四名刀手并没有立刻进攻,因为他们心中明白,对面的人已不再是罗抄手,而是名动江湖的慕容飞雪。

要杀罗抄手,必先杀慕容飞雪。

四刀手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甚至他们的眼睛也没有动,只有江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襟,在微微地抖动。

但是刀上渗出的阴冷之气,已把慕容飞雪团团包围了起来,令慕容飞雪也无法动弹。

有的时候,不动的人会具有一种强大的威慑力。因为他不动是为了聚集全部的力量于一处,他一旦行动,攻出的将是石破天惊的杀着。

——四刀手正是如此。

有的时候,不动的人只有等死。因为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他的一切去路都给人封死了,他不能动,也不敢动。

——此时的慕容飞雪正是如此。

有的时候,不动会令人恐惧,而一旦动了,又会露出破绽,授人以柄。

所以四刀手刚刚一动,慕容飞雪就动了。

当四十朵剑花竞相开放的时候,邹玉菊忽然就变成了一只蝴蝶。

在花园里翩翩飞舞的蝴蝶。

四位紫衣蒙面女似乎对邹玉菊有着刻骨的仇恨,一出手就攻得异常凶狠,似乎恨不得在邹玉菊身上刺穿几十个窟窿。

邹玉菊根本没有机会拔出背上的银枪。

在四位女孩子拚命一般的攻势下,她除了飞腾跳跃,也别无办法。

四位女孩子的剑法虽说还算不上一流高手,但她们并不笨,一来便贴得很近,并且不给邹玉菊喘息之机,居然缠住了邹玉菊。

照这样打下去,纵然伤不了邹玉菊,邹玉菊至少也走不了。

几招下来,邹玉菊也看出了她们的用意。

她的心里蓦然就想到了慕容飞雪。

紫燕飞是个十分不好对付的女子,慕容飞雪对她并无多大取胜的把握。

并且,女人要对付男人的时候,并不一定完全依赖于武功,她们自有一套花样百出的方式,令人防不胜防。

邹玉菊是女人,所以她知道。

慕容飞雪却不是女人。慕容飞雪甚至见了女孩子就要头大如斗,那颗脑袋似乎也就会变得很迟钝。

紫燕飞派了四个女孩子来缠住邹玉菊,是不是要玩什么花样去对付慕容飞雪?

邹玉菊心中有事,反应自然慢了一点,“嗤”地一声,肩上给人刺了一剑。

肩头上那种热辣辣的刺痛感觉使邹玉菊清醒过来,她终于找到了出手的机会。

剑还在她的肩头上。

邹玉菊忍住疼痛,一掌切向握剑的手腕。

女孩子一声尖叫,飞退丈外。

邹玉菊就从这女孩子退开的地方一掠而去。

然而,邹玉菊做梦也想不到,慕容飞雪遇到的并不是女人,而是比女人更可怕的刀手!

慕容飞雪是在四柄刀刚刚沾上衣服的时候动的。

第二名刀手是左撇子,所以他的右侧就稍稍宽了一点;而第一名刀手恰好又不是左撇子,所以他的左侧本不应该有漏洞却出现了漏洞。

慕容飞雪就从这漏洞中闪了出去,但是他的右肩却染红了。

最不容易防范的刀手是怎样的刀手?似乎应该是左撇子。

因为左撇子右侧较弱,所以经常练的就是右侧,你以为弱,谁知正中了他的圈套。

慕容飞雪还没有站稳,刀光又至。他匆忙中脚尖点地,的溜溜地转了一圈。即使如此,衣襟也被削去了一片。

第一名刀手的刀又至。

慕容飞雪不动。

雪亮的刀光如一道美丽的弧虹,一闪而至,刚刚沾上慕容飞雪的衣服就顿住,折断,然后,第一名刀手就瞪圆了眼,泄了气似地跌倒于地。

他的胸膛上赫然插着半截刀尖,鲜血如泉涌。

其余三名刀手似乎愣了一下,他们并没有看见慕容飞雪出手。

刀锋又急卷,刀光更亮。

刀手只有勇往直前,绝没有中途后退,哪怕明显不敌也绝不能退缩!

一旦成为刀手,便只有两种命运——一是杀死对手,完成使命,二就是被杀。

所以,“刀手”既是一个可怕的名字,也是一个可悲的名字。

慕容飞雪的右腿又添了一道伤,入肉仅一分,却也鲜血淋漓。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慕容飞雪叹气的时候,有两名刀手飞了起来,犹如两只黑色的蝙蝠,钢刀如利爪,一闪而至。

左撇子却翻滚而来,刀影纷乱,如一只发怒的刺猬。

慕容飞雪斜退半步,抬手,出剑。

少阳剑!

飞在空中的刀手便“叭”地摔了下来,地上的左撇子刀手却蓦地腾起了三尺高,摔了出去。

三名刀手全都无法再动了。

慕容飞雪苦笑,说:“你布了这么多玄虚,就仅仅为了看一眼少阳剑?”

江苇摇曳。

摇曳的江苇后面,款款步出了林佩芸。

林佩芸在轻轻地叹息:“已出现江湖的奇异武功,只有醉魂刀我没有见过了。”

江风习习,江水浪浪。

慕容飞雪说:“先是在峨眉山上,三才女,试我的定力。今天是刀手。仅仅为了看一眼少阳剑,你就不惜让四个一流的高手来送命,我很惋惜。”

林佩芸说:“也许你该难过。”

慕容飞雪说:“我惋惜上天生了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似乎不该给她一颗那么阴冷歹毒的心。”

林佩芸笑了,笑得很妩媚。

林佩芸说:“你也许真的应该难过。因为你的好朋友罗抄手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而你此刻却无暇顾及救他。”

慕容飞雪说:“江湖人说,‘天南五柱’中最猾头的就是罗抄手,夫人可听说过?”

林佩芸说:“就算他是一条泥鳅,如今也只能算半只死泥鳅了。”

慕容飞雪也笑了,笑得很坦然,也很愉快,愉快之中似乎还含着一点揶揄。

慕容飞雪说:“罗抄手的确伤得很重,浑身上下四十多处刀伤,却没有一处伤着要害。如果不是臂上那一处伤着了经脉,这四个刀手也许根本就到不了嘉州。所以罗抄手不过是多流了几滴血罢了,我为什么要难过?”

林佩芸的笑开始有点冷了:“但是邹玉菊这会儿也该香消玉殒了!”

慕容飞雪说:“‘八步银枪’的女儿,若论真才实学,恐怕连三才女都没有本领让她香消玉殒吧?所以我不仅不难过,反而很放心,十分放心!”

但是慕容飞雪并不放心。

邹玉菊遇到的如果真是三才女,那她走掉的机会并不多。

慕容飞雪说:“你对我的朋友下手,不过是想要消磨我的斗志,消耗我的精力,所以,在你的心中,并没有胜我的把握!”

慕容飞雪的笑容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很灿烂了。

当你发现自己没有必胜把握的敌人对你也没有把握的时候,你是不是会十分开心?

林佩芸只有幽幽地叹息:“长江燕子果然是个不错的对手!”

慕容飞雪说:“还不想动手吗?”

林佩芸望着慕容飞雪,忽然又笑了,轻轻地说:“慕容飞雪,你就这么急着去死吗?不如先跟了我去,在寒舍暂住一宿,也可以替罗抄手疗伤。养足了精神,明日咱们再选个地方分胜负如何?”

慕容飞雪说:“我看还是早一点动手为好,以免牵肠挂肚,一辈子都睡不好。”

林佩芸望着慕容飞雪的眸子里便现出了迷人的光芒,仿佛她的人在突然之间变得那么妖冶,那么含情脉脉。

林佩芸说:“若能让慕容公子一辈子都睡不好,倒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也许,过了今晚,公子根本不想与我动手了。”

林佩芸此刻的神情,足以使任何一位叱咤江湖的英雄豪杰心旌摇荡、神不守舍。而她也深知自己的魅力。

所以,每一次林佩芸做出这一副神态的时候,总是会暗暗观察对方的神情。

如果慕容飞雪也现出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那一定非常有趣。

但是慕容飞雪只是皱起了鼻子,满脸晦气地做出了一副倒霉相。

于是林佩芸的迷人的眼神就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慕容飞雪说:“夫人,你我早晚必有一战,何必再浪费唇舌呢?”

林佩芸说:“看来你真的想死?”

慕容飞雪说:“夫人似乎已经把慕容飞雪看成了一个死人?”

林佩芸终于又可以笑了:“你说得很对。今晚以前,我的确没有胜你的把握,但是如今,你对我的武功似乎还一无所知,而我却知道了你的功力究竟有多高。”

慕容飞雪说:“所以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先看一看我的少阳剑?”

林佩芸笑眯眯地说:“不幸的是,我看到了。”

慕容飞雪说:“的确有点遗憾。”

林佩芸说:“少阳剑真算得上是旷世绝学,只是很可惜,非常可惜,这武林罕见的剑法也许就要同日月剑法一样失传了。”

然后她就慢慢地走去,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了。

远远地,传来了她的声音:“慕容飞雪,你的心上人可在我的手上。”

慕容飞雪一怔:“小月?”

慕容飞雪脸上的神情便沉重起来,呆呆地立了许久。

如果说林佩芸杀罗抄手、杀邹玉菊都不能使慕容飞雪受到情绪上的影响,那么,她抓住了向小月,就等于抓住了慕容飞雪的要害。

向小月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受到过半点委屈,如今落在林佩芸手中,不知道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向青云说:“你我不论谁死,小月都不会孤单了。”

向青云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向小月托付给了慕容飞雪,向小月一旦遭受磨难,慕容飞雪绝不会容忍!

况且有谁愿意自己心爱的人受苦?

这一次,也许林佩芸真的必胜不败了。

第四章 小月小月你在哪儿

慕容飞雪来的时候,兰剑茹正搂着小玉的纤纤细腰,喝她手里的狗肉汤。

慕容飞雪说:“兰兄真是个会享受的人!”

兰剑茹轻轻推开小玉,懒洋洋地说:“小玉,来的这位公子我可认得?”

小玉盈盈一笑,对慕容飞雪施了一礼,轻飘飘地走了。

慕容飞雪望着小玉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兰剑茹发现慕容飞雪叹气的时候,分明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神情,立刻睁大了双眼。

兰剑茹说:“慕容飞雪,你可不许打小玉的什么坏主意!”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慕容飞雪说:“原来兰三公子认得一个叫做慕容飞雪的朋友?”

兰剑茹又躺了下去,懒洋洋地说:“我没有这样一个专爱扰人清梦,满肚子坏主意的好朋友!”

然后合上双眼,养神去了。

慕容飞雪十分惋惜地说:“几年不见,小玉这小女孩子倒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只是跟了这么一位烂牛屎一般的兰三公子,真是可怜之至!”

兰剑茹忍不住又睁开了双眼,说:“你敢说兰三公子是烂牛屎?”

小玉刚好端了一盆水进来,刚好听见了慕容飞雪的话,也就笑得十分甜蜜。

小玉一边为兰剑茹洗脸,一边笑着说:“慕容公子,难得你这么看中小玉,小玉还是跟了你去吧!”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正求之不得!若是小玉姑娘不弃,咱们立刻就走,别再管这个叫做兰剑茹的臭男人!”

兰剑茹就叫了起来:“好,慕容飞雪!每次见面,你总要打小玉的主意,咱们大战三十0回合,看本公子不把你打得鼻青脸肿!”

慕容飞雪鼻青脸肿的模样一定十分有趣,所以小玉“噗哧”一声笑了。

这会儿,兰剑茹已穿好衣服起来了。小玉送来一壶茶,给慕容飞雪倒了一杯,递在他的手中,笑盈盈地望着他。

小玉说:“慕容公子请尝尝,小玉冲的茶可比从前好喝么?”

慕容飞雪接过茶杯,看了看,茶色不错,琥珀一般透明,清香扑鼻,然后轻轻地啜了一口。

慕容飞雪说:“不错。小玉姑娘,兰三公子也喝茶了吗?”

兰剑茹脸色阴阴的,说:“本公子从来不喝茶,明知故问!”

慕容飞雪说:“你真不喝?”

兰剑茹说:“不喝!”

慕容飞雪说:“这就奇怪了!兰三公子既然不喝茶,小玉姑娘冲茶的技术怎么会越来越好呢?小玉,是你要喝茶?”

小玉不说话,只是盈盈而笑。

兰剑茹早已气不打一处来,忿忿不平地说:“哼,自从你第一次到我家里来之后,这小丫头就发了疯似地到处学冲茶!真是女生外相!”

慕容飞雪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小玉,真是难为你了!”

兰剑茹还在生气:“小玉,你说,我那么多朋友,你为什么单单对这个家伙那么好?”

小玉笑着说:“因为这个家伙叫做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小玉姑娘,别再拿你家公子开心了。其实这茶并不是你冲的。”

小玉又笑了。

慕容飞雪说:“一个人若不是经常冲茶,无论他多么用心,也绝不能冲出这么好喝的茶来。就像一个人如果不是天天炖狗肉汤,他炖出的狗肉汤一定比马尿还难喝!”

兰剑茹的双眼又瞪圆了:“好呀,小玉!你敢拿三公子寻开心!”

小玉说:“请公子恕罪,小玉只是见慕容公子来了,心中高兴……”

兰剑茹气虎虎地说;“你还敢提他!”

小玉对慕容飞雪伸了伸舌头,轻飘飘地飘走了。

兰剑茹望着慕容飞雪,忽然笑了。

兰剑茹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嘉州?”

慕容飞雪说:“我本来不想知道的,可是兰三公子名头太响,我不知道也知道了。”

兰剑茹说:“听说慕容飞雪身边也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为什么不带来见识见识?”

慕容飞雪说:“我怕你。”

兰剑茹说:“你怕我?你什么时候怕过我?”

慕容飞雪立刻就现出了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并且十分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兰剑茹说:“出事了?”

慕容飞雪说:“兰兄,你愿意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吗?”

兰剑茹急急地说:“少来,少来!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来看我!这几天我心情很好,我不想让什么事情坏了我的兴致!”

顿了一顿,他又说:“对手是谁?”

慕容飞雪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美人紫燕飞,兰兄可想见见她?”

兰剑茹的脸就白了:“惹不起,惹不起!你知道我对女孩子神经特别脆弱,别用这个紫燕飞来引诱我!”

停了一下。兰剑茹又说:“慕容兄,你好像见到过紫燕飞?”

慕容飞雪说:“好像是的。”

兰剑茹立刻来了兴致,凑过脸来说:“怎样?”

慕容飞雪说:“不怎么样。”

但是慕容飞雪的脸上就现出了一副倒霉透顶的怪模样。

兰剑茹就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江湖上人人梦寐难见的燕飞,居然给这个叫做慕容飞雪的家伙见着了,并且他居然没有死?”

兰剑茹一面说,一面居然端了茶来喝,“呸”的一声,全吐地上。

兰剑茹说:“你见过她几次?”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

兰剑茹的眼睛又圆了:“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因为她想见我的时候就来了,但是我却十分不愿意见到她。”

兰剑茹跳了起来,说:“你还不愿意见她?说,你们两个有没有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如果有事,我也不会请兰兄英雄救美了。”

兰剑茹这才平静下来,重又坐下,说:“江湖上能见到紫燕飞的,到今天为止,似乎只有两个人。”

慕容飞雪说:“只有一个。”

兰剑茹说:“天龙帮帮主胡天龙不算一个?”

慕容飞雪说:“胡天龙只不过是没有死,但是他却并没有见到人。”

兰剑茹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要救的可是向青云的妹妹?”

慕容飞雪一怔,说:“你早知道?”

兰剑茹说:“‘长江燕子’的事,江湖上早已传得细致入微,甚至有人还说慕容飞雪的人中穴上有针尖大的一粒红痣,主逢凶化吉。我怎么就居然没有发现你有红痣?”

慕容飞雪苦笑,说:“兰兄,其实我并不要你去动手,我只想要你去找几个女孩子聊聊天。”

兰剑茹说:“原来你是拿我开心,还说英雄救美!”

慕容飞雪说:“知道青纱会吗?”

兰剑茹说:“原来青纱会的首脑就是紫燕飞?”

慕容飞雪说:“对。要对付青纱会的那帮女孩子,除了‘幽兰一枝香四海’,我似乎再也想不出其他更适合的人了。”

兰剑茹说:“这主意妙得很!”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的主意一向都不错。”

兰剑茹冷笑,说:“我去给你把守卫引开,你就好乘虚而入,讨美人欢心。真正英雄救美的到头来还是慕容飞雪,兰剑茹只是一堆臭狗屎!不干!”

慕容飞雪说:“我不去。”

兰剑茹又糊涂了:“这么一个大好的表现机会,你居然不去?”

慕容飞雪说:“紫燕飞就希望我去,但是我若不去,她就会出来。因为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兰三公子是我的朋友!”

兰剑茹说:“如果是我,就算丢了老命,也要亲自去的。”

慕容飞雪说:“你的武功老是不长进,老是到处吃女孩子的亏,原因也就在这里了。”

兰剑茹说:“哼!”

江水滔滔。

慕容飞雪一边喝茶,一边在看江水。

茶是嘉州本地绿茶,也许并不名贵,却很好喝。

嘉州茶苦而且涩,苦却是清爽的苦,苦涩中自有浓郁的芳香,不回味,绝不能品出其中妙处。

一口茶喝下去,余苦未绝,而又满口流香,且有一丝清甜暗自蔓延,那愉快的感受将如何品味?

所以喝不得苦涩之茶的人,算不得真正的茶客。

慕容飞雪当然是个真正的茶客,所以慕容飞雪喝茶喝得很愉快。

罗抄手经过救治,伤势已无大碍,这会儿在床上睡得正香。

楼梯在响,响得很轻,似乎也很愉快。

房门在敲,敲得很轻,似乎是风在开玩笑。

然后慕容飞雪就看见了邹玉菊。

邹玉菊的脸很苍白,云鬓微乱,汗迹依稀,眼里有几分倦怠,也有几分落寞。

慕容飞雪说:“邹姑娘,我已等了你一会儿了。”

慕容飞雪的声音低沉而富于磁性,似乎也含着关切。邹玉菊的眼里似乎就闪过了一丝激动,脸上就出现了一抹笑意。

慕容飞雪说:“又遇到了青纱会的女孩子?”

邹玉菊说:“这一次是三才女,差点儿脱不了身。幸好我走得不算很慢。”

慕容飞雪知道,邹玉菊这已是第三次遇到青纱会的纠缠了。

邹玉菊说完话,就坐下来喝茶,只喝了一口,她的秀眉就皱了。

慕容飞雪说:“这茶很苦。”

邹玉菊淡淡地说:“比起自酿的苦酒来,这茶已经很甜了。”

邹玉菊说完这句话,就皱着眉头喝完了那一杯茶,看她那神情,好像喝的不是茶,而是药,令人肠胃翻涌的药。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邹玉菊放下茶杯,落寞的神色又袭上了她的眼角。

邹玉菊轻轻地说:“三才女似乎落脚在城外卢秀才家里。”

慕容飞雪说:“你去歇一会儿吧。”

邹玉菊慢慢地站起来,说:“你似乎一点不显得担心。”

慕容飞雪说:“有些事情,越放在心上,就会越心乱,越心乱就不好。”

邹玉菊说:“你不打算救小月?”

慕容飞雪说:“当然要救。不过不是我,而是你去救她。”

邹玉菊说:“你不去?”

慕容飞雪望着邹玉菊,眼里充满了信任和关切,他说:“我知道你做得到,只是要小心一点。守卫自有人替你解决,你只需进去把小月带出来就行了。”

邹玉菊说:“我还是不明白。在情在理,你似乎都该亲自去救小月出来。”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说:“我知道。以小月现在的心境,我该去。但是我若去了,小月也许又会离我而去。”

邹玉菊没有说话。她了解向小月,慕容飞雪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慕容飞雪说:“紫燕飞追杀罗抄手,三番五次地纠缠你,囚禁向小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扰乱我的心志。她之所以迟迟不与我作最后的决斗,就是因为她要等我不战自乱。”

慕容飞雪杀祁东来和向青云,用的正是这种方法,只不过手段不同罢了。

攻心为上。特别在两个也许武功难分秋色的高手之间,这一点似乎就是决胜的重要因素了。

慕容飞雪真的能够达到静若止水的最高境界吗?

如果邹玉菊一去不回,或者紫燕飞一怒之下杀害了向小月,慕容飞雪还能不能在这壶嘉州茶的旁边坐得住?

向小月被囚禁在凌云后山的一处石洞之中。

向小月已在这石洞里度过了十几天,但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时间的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怎样继续自己的人生之路。

在罗抄手的家门外,向青云用那一招“日月同辉”劈开了自己的脸之后,向小月的脑子里就只有一片空白。

她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走都不知道。

一阵“扑扑”的声音突然响起,然后头顶上便传来了细微的拥挤声。

栖息在洞中的蝙蝠回来了。

一向娇惯的向小月如今与蝙蝠为伍,这令她心中十分不好受。初来之时,她每次听到这种声音,就会背心发麻,浑身汗毛倒竖。如今,不习惯也只得习惯了。

慕容飞雪还在绵竹吗?

向小月这几天想了太多的慕容飞雪。她只要一合上眸子,仿佛就看见了慕容飞雪的那副倒霉透顶的怪模样。

慕容飞雪的温柔的眼神,慕容飞雪的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慕容飞雪的温暖的手。

慕容飞雪在黄山给她的那一包葵花子,向小月一直没有舍得吃,一直就带在身边。

这会儿,向小月又把它拿了出来,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弱的光线,默默地看着。

葵花子已经潮得很厉害,有的已开始发霉了。

慕容飞雪说:“这是上山前带在身上的,已经潮了,可能十分不好吃,只是没有时间把它丢掉。”

慕容飞雪似乎从来不会说讨女孩子欢心的话,但是向小月一看见他,不管他说什么话,向小月的心里都会十分欢心。

但是向小月却差一点毒死了慕容飞雪。

向小月的眼泪流了下来。

慕容飞雪并没有怪她,并且,心中连一丝一毫的埋怨也没有。

在黄山的最后几天里,慕容飞雪望着她的时候,温柔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惜和歉疚。

慕容飞雪早已知道江湖浪子就是心爱的女孩子的哥哥,但是他不能不阻止向青云继续为害江湖。

其实慕容飞雪的心中也很苦。

如今,向小月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面对慕容飞雪,还能不能受得了慕容飞雪那温柔怜爱的眼神。

在绵竹,慕容飞雪并没有追她。

慕容飞雪若是真想留下她,十个向小月也同样是走不掉的。

初时,向小月的心中难过得要命,差一点就绝望了,她是一路流着泪离开那个地方的。

慕容飞雪当着向青云,当着众多江湖人物的面许下了诺言,要照顾向小月一辈子。然而他却听任向小月离去,连一点点要追的意思也没有。

向小月当时心中的委屈,可想而知。

在这蝙蝠洞里呆了十天,向小月终于想通了,她的心情也就逐渐地平静下来。

其实慕容飞雪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向小月,因为毕竟是他逼死了向青云。

如果还能够活着出去,向小月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慕容飞雪,扑到他怀里去,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突然听得耳边有人说:“小月。”

向小月的眸子就亮了起来,抬头一看,却是邹玉菊。她说:“你怎么进来的?”

邹玉菊说:“先出去再说。”

向小月给紫燕飞点了穴,行动虽说无碍,却不能用力,只得一步步的走出来。

向小月轻轻地说:“就你一个人来?”

邹玉菊回头望她一眼,见向小月眸子中饱含着希望之色,自己心中却是一阵酸楚。

邹玉菊强笑了一下,说:“慕容公子就在嘉州城里,等着接应我们呢。”

向小月突然觉得心里有好多话要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觉得心儿扑扑直跳,兴奋得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两位女孩子刚一出洞口,心就沉了下去。

洞口外面,立着袅袅婷婷的林佩芸。

林佩芸笑得很愉快,愉快得就像一位大姐姐忽然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小妹妹。

林佩芸笑眯眯地说:“邹玉菊,这一次你是真的走不掉了。”

邹玉菊一怔,说:“你……”

林佩芸说:“慕容飞雪的确很聪明。只不过他忘了一件事,我虽说盯住了他,却也没有忘记了派人看着你邹姑娘。”

邹玉菊知道走不掉了,但仍然不甘心,抢上一步,说:“小月快走!”

向小月说:“你走……”

邹玉菊猛然一掌击中向小月的肩头,把向小月打飞出三丈之外,说:“快走!”

话音未落,银枪已在手中。

邹老夫子的成名兵器“八步银枪”枪长不足四尺,枪头银亮如雪,枪樱白如玉,枪杆也如白蜡。

枪飞舞。如雪在风中飞舞。

万道银光,如彗星袭月,又如银蛇吐信。

邹玉菊的脸上现出了必死的决心。

向小月含泪看了一眼邹玉菊,一咬牙,飞身而起,掠了出去。

林佩芸一声轻笑,说:“要想走吗?”

说话声中,完全不理会邹玉菊的攻势。娇躯一扭,已飘飘飞起,一闪便越过了邹玉菊,再一闪已到了向小月的身后。

忽听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邹姑娘,走一个算一个,回去再想办法吧!”

林佩芸一回头,邹玉菊已经不见了。

林佩芸暗暗一惊,背脊里便透上了一丝凉意,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来。

林佩芸轻轻地说;“这个人是谁?”

第五章 江水仍滔滔

兰剑茹说:“慕容兄,兰剑茹有辱重望,愧不堪言。只是,我实在只能拖回一个来。”

兰剑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小玉在给他捶腿。

兰剑茹好不容易走了这一趟,似乎已累得浑身都散了架,再也爬不起来了。

被拖回来的邹玉菊坐在屋角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眸子里还噙着泪。

慕容飞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岷江,没有说话。

江水仍滔滔。

许久,他才低沉地说:“这一次,又是我败了。我不该低估紫燕飞,更不该让你们两位去为我冒险。”

慕容飞雪似乎已在紫燕飞林佩芸的面前败过了好几次。

第一次在峨眉山清音阁,林佩芸发功击落蝴蝶,慕容飞雪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第二次在岷江岸上,慕容飞雪被四位刀手逼得用出了少阳剑,而对林佩芸的武功路数,至今全然不知。

这一次营救向小月的失败,也许是第三次。

向小月一天不救出来,慕容飞雪就一天不能安心,要想集中全副心思去对付林佩芸,只会是一句空话。

所以,慕容飞雪的心情十分沉重。

兰剑茹说:“所谓关心则乱。你自以为自己能够保持冷静,不受影响,但是你却不能不救向小月。”

腿已捶完,小玉端来了狗肉汤。

兰剑茹喝完了汤,很满意地躺下去,闭上了双眼,但他仍在说。

兰剑茹说:“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去救向小月都只是同一件事——救人。只要你的心中念念不忘救人,你就自乱阵脚,恰好上了当。”

兰剑茹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显得睡意朦胧了:“想不到慕容飞雪比我兰三公子还要多情!你爱干什么就去干吧,反正我要睡觉了。”

说完这句话,兰剑茹似乎就真的睡着了。

邹玉菊突然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慕容飞雪一惊,急忙跟了出来。

慕容飞雪说:“邹姑娘,你往哪儿去?”

邹玉菊自从见过向小月之后,心情就十分抑郁,这会儿见了慕容飞雪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心中稍感宽慰。

邹玉菊说:“留在那里看人睡觉吗?当然回客栈去。”

慕容飞雪笑了:“我也回去吧。”

邹玉菊带着十分诧异的眼神望着他,仿佛她看的是一只令人莫名其妙的大猩猩。

邹玉菊说:“你真能笑得出来?”

慕容飞雪说:“难道我该哭?”

邹玉菊说:“你不该哭,我该哭。”

其实邹玉菊早已哭过了。被兰剑茹硬拖回来的时候,她就哭过了。但是她究竟为了什么而哭,她自己也不清楚。

慕容飞雪说:“明天我想去拜访那位卢秀才,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吗?”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神色格外地果决,他似乎已作出了决定。

慕容飞雪说:“也许,我与紫燕飞的最后决战,就在明天!”

邹玉菊轻轻地说:“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话一出口,才发现没有说得对,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偷偷地看了一眼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听见邹玉菊的话,他低了头,似在沉思。

邹玉菊又轻轻地说:“至少明天,我会跟你去的。”

也许,明天以后,跟在慕容飞雪身边的已不再是邹玉菊,而是向小月了。

卢秀才的家不算很大,却很幽雅,很别致。

一排青瓦屋,一溜青石围墙,围成一个小院落。墙上开一道双扇门扉,门上贴着孔明和关羽。

门柱上有一副对联:快意恩仇江湖客,寒窗冷暖读书人。

门楣上四字横批:不文不武。

那字笔力遒劲,颇见功力。

院内是一片小花园。

深秋霜寒,许多花木都已零落枯萎,只有几株纤细的寒兰,飘散着暗淡的芳香。

慕容飞雪和邹玉菊来的时候,卢秀才正在练拳。

院子里似乎只有卢秀才一个人。既不见他的家小,也不闻一点声音,连风也似乎没有。

只有远处江水流淌的“哗哗”声。

邹玉菊就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气,不由得往慕容飞雪身边靠了靠。

卢秀才发现来了人,停下了练拳,望着一步步走来的慕容飞雪,唇边现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看见卢秀才脸上阴险的神情,径直走了进去。

邹玉菊在门边停住了。

卢秀才看了一眼邹玉菊,怪声怪气地说:“长江燕子,老朽等你多时了!”

卢秀才的声音就像公鸭叫。

慕容飞雪一直走到卢秀才的面前才停下,然后他就开始打量卢秀才,从头到脚慢慢地看了一遍。

卢秀才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慕容飞雪一伸手,卢秀才的脸就到了他的手上,而对面立着的,却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面目姣好的少妇。

邹玉菊一下就认出来,这就是那位在黄山上用所谓“秀女回眸”的功夫要杀她的那个人。

其实这少妇并没有那么高的功夫。邹玉菊背后的暗劲都是坐在马车中的紫燕飞搞的鬼。

但是那一次邹玉菊差点就死了,如果不是慕容飞雪及时地赶到的话。

慕容飞雪把手中的面具展开来看了看,就叹了一口气,说:“很高明的面具。”

慕容飞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了邹玉菊的惊叫。

邹玉菊突然看见那美少妇手中一下就多了一柄剑,往前一递就刺中了慕容飞雪。邹玉菊救援不及,只有惊叫。

美少妇不由得愉快地笑了起来,说:“原来长江燕子也不过如此!”

然后她的笑就变成了恐惧,因为她突然发现慕容飞雪也在笑。急忙往回抽剑,却哪里抽得动分毫!不由得冷汗涔涔,丢剑想走。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的剑法也很高明。”

说话声中,那美少妇已经向后翻了出去。等她落地后摇摇晃晃地站稳,她的脸又变成了卢秀才。

慕容飞雪说:“我平生最头痛的就是同女人打交道,所以你最好还是卢秀才。”

慕容飞雪站在那里,连一点受伤的样子都没有。

美少妇身形纵起,就要想走。抬头一看,慕容飞雪已立在墙头,正笑嘻嘻地望着她。

慕容飞雪说:“在慕容飞雪面前走掉的,只有三种人。”

美少妇落回原地,冷笑一声,说:“原来长江燕子嗜杀成性,连女人也不放过。”

慕容飞雪几乎同时也回到了原来站的地方,说:“在我面前走掉的人中,并不包括靠嘴皮取胜的人。”

顿了一下,慕容飞雪又说:“第一种人的武功比我高,第二种人轻功比我好,第三种人……”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望了美少妇一眼,手一伸,又把卢秀才的脸抓下来,随手扔在地上。

慕容飞雪说:“这会儿,我又不想看见卢秀才的脸了。”

美少妇一看慕容飞雪的眼神,立刻会意,做出一副媚态,娇声说:“慕容公子说嘛,这第三种人,是不是女人?”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说:“当然包括女人。”

美少妇以为自己所料不差,心念一动,说:“慕容公子要奴家做什么,奴家都依你就是。”

慕容飞雪说:“真的吗?”

美少妇送了一个眼波,轻声说:“只是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到里边去吧。”

慕容飞雪说:“就在这里不好吗?”

美少妇立刻粉脸通红,看看慕容飞雪,不似在说笑,不由得愣住了。

美少妇原本以为只要进了屋,屋中消息机关一启动,就算困不住慕容飞雪,自己逃走的机会也较多。

像如今这样,半点机会也没有。

但是她还不甘心,羞怯怯地说:“公子,这怎么行呢,那位邹姑娘站在那儿,叫奴家怎么好意思嘛!”

慕容飞雪说:“你是怕邹姑娘把你的事传出去,紫燕飞会不饶你?”

美少妇说:“还是进屋去吧。进了屋,公子要奴家怎么做,奴家都不会怕的。”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说:“别想借着机会溜掉了。如果你遇上的是兰三公子,也许你已经成功了。不过,你遇上的却是慕容飞雪。”

美少妇的脸开始发白。

慕容飞雪说:“第三种人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话的人。”

美少妇惊惧地说:“你要问什么?”

慕容飞雪说:“紫燕飞。”

慕容飞雪话音未落,耳边风声飕飕,院墙和屋顶上一下子就多了十个紫衣短剑,青纱蒙面的女孩子。

美少妇的胆又壮起来,说:“现在我可以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了。”

慕容飞雪抬头四顾,不由得又笑了,只是这一次笑得很苦,像是咬着了一粒发霉的花生米。

慕容飞雪说:“看来青纱会真正是个捅不得的马蜂窝!”

美少妇冷冷一笑,不说话,只挥手。

十道寒光临空而降,射向院中的慕容飞雪。

邹玉菊刚刚准备助战,就感到背心里一阵冰凉。她急忙转身,三柄剑已经向她刺了过来。

三才女。

三道剑光,裹住了邹玉菊。

邹玉菊如风中江苇,在剑光里摇晃。

“嗤”的一声,邹玉菊左臂中剑,鲜血涔涔而下。

三才女傲然冷笑。

邹玉菊咬了咬牙,缓缓地拔出背上银枪。

刹时间,银枪飞舞,如万点流星,飞噬三才女。

邹老夫子的成名兵器,的确不同凡响。邹玉菊虽说火候未足,但一枪在手,仍然锐不可当。

三才女的傲笑顿时凝住,飞退。

“嗤”,左面一个才女后退稍慢,腿上中枪。另两人趁势攻上,邹玉菊收枪不迭,中了一剑。

这一剑刺得很深,深入内腑。她踉跄而退,退到石墙上。

邹玉菊背靠着石墙,缓缓地抬起头来,眸子里闪烁着冷峻的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身站起,施出了“八步银枪”绝招。

八步银枪,顾名思义,只有八步。

这一招全凭步法的巧妙变化,伤敌于意想不到之处。也许邹玉菊使用这一招尚不够功力,但对付三才女至少不相上下。

况且邹玉菊开始拚命!

邹玉菊的背靠上石墙的一瞬间,猛然感受到了石墙那强大而又冰冷的力量,眼前不知怎么就出现了慕容飞雪的身影。

如果她靠上的不是石墙,而是慕容飞雪的炽热的胸膛,她心中的力量一定会增加一倍!

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石墙内的攻势比三才女只强不弱,眼前出现的似乎就是慕容飞雪在刀光剑影中的潇洒自如的姿态。

然而慕容飞雪绝不是为她邹玉菊而战!

邹玉菊的心里就涌上了一股凄惨悲戚的绝望。想到自己命运多舛,孤苦无依,也许生命就会结束,芳心依旧无所寄托,不由得心中苦涩难堪,横下心来,拚他个你死我活!

枪如残星闪烁,似很微弱,也很缓慢。

三才女挥剑冲上,似想一举得手。但是她们刚刚一动,枪法立刻大变,疾如殒星般飞泻而出,风声利飕!

枪顿住。

邹玉菊脸色更苍白,白如纸,唇边却艰难地浮起了一丝微笑。

邹玉菊倒了下去。

三才女木立了一瞬,也先后踣倒于地。

慕容飞雪一看见青纱会的女孩子,就想到了向小月。

向小月的娇靥,向小月的脉脉柔情,还有向小月的凄惨的遭遇。

这些女孩子其实和向小月一样,都有着各自的满腹辛酸。

如果向小月也这么样去围攻一个武功高出她十倍以上的人,她能不能活下来?

所以慕容飞雪只是躲闪,并不动手。

就在这个时候,邹玉菊悄悄地倒了下去。

邹玉菊虽然一声不吭地倒下去,慕容飞雪仍然知道了。慕容飞雪甚至知道邹玉菊刚才在石墙外面拼命——他听见了那急啸而起的凌厉枪声!

所以慕容飞雪出手了。

慕容飞雪一出手,围攻他的十个女孩子全都不能动了。那假扮卢秀才的美少妇刚刚纵上墙头,也不能动了。

门外就响起了一声叹息,很轻的叹息。

这叹息刚刚消失,门外就出现了仪态轻盈、艳丽无双的林佩芸。

林佩芸轻轻地说:“本来我想看看大名鼎鼎的长江燕子是怎样残杀这些无辜女孩子的,可惜的是,你也居然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慕容飞雪冷冷地说:“这些女孩子大多身世凄凉,你不该这样对待她们的。”

林佩芸说:“我为她们报仇雪恨,她们每一个都心甘情愿地为我而死!只是连邹玉菊的死也激不起你的杀心,我真是没有想到。”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邹姑娘并没有死,只是伤得比较重罢了。三才女却是真的死了。”

林佩芸望着地上的邹玉菊,那眼神非常的温柔,连她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就像一个大姐姐在劝告做错了事的小妹妹。

林佩芸说:“本来我想让你加入青纱会,做我的左右手,但是,你实在不该杀了三才女。”

然后她就叹息。

林佩芸一边叹息,一边就飞出了一条紫色的长绫,螺旋似地飞刺邹玉菊。

长绫很柔,所以用长绫作武器的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林佩芸的紫绫更加不同凡响!

紫绫宽仅寸余,长却超过两丈。但在林佩芸手中,就如一支急旋的长枪,劲急而至,刺向重伤倒地、奄奄一息的邹玉菊。

慕容飞雪飘起,一道掌影击向紫绫。

紫绫弹了一下,软软下垂,又倏地收回。慕容飞雪却被弹出了两丈。

慕容飞雪刚刚落地,就笑了,并且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说:“紫燕穿云!当年在庐山之巅,洞穿少林尘尘、武当一虚等人胸膛的,好像就是这一招。”

一条薄而软、窄而长的绫带,居然能够洞穿九位武林泰斗的胸膛,这一招的威力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若不是慕容飞雪动作快,邹玉菊早已香消玉殒了。

慕容飞雪望着林佩芸,很轻地说:“看来我并没有错,你真的就是长天紫燕!”

向青云说:“能够置我于死地而不露形迹的,放眼江湖,只有长天紫燕!”

“紫燕穿云”,十年前就能够洞穿一虚等人的胸膛,十年后的威力更是非同小可。

刚才的一招,慕容飞雪似乎又输了。

慕容飞雪居然还可以笑,并且笑得十分愉快、十分有信心。

远远地,传来了江水流淌的声音。

第六章 长天紫燕

慕容飞雪从血泊中扶起了邹玉菊。

邹玉菊微微睁开双眼,望着慕容飞雪,唇边浮现出满足的笑意,眸子里是无限的绵绵情意。

慕容飞雪说:“邹姑娘。”

邹玉菊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邹玉菊说的是:“看见你,我就不想死了。”

远处的江水声隐隐传来,犹如幽怨的琴韵。

林佩芸又在叹息:“慕容飞雪,本来我准备让你多活几天,但是你逼得我太紧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放下邹玉菊,慢慢地直起身来,居然也很低沉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看来你就算还没有把握,也已经决定要同我决战了?”

林佩芸说:“别忘了,你的心上人还在我的手上!”。

慕容飞雪说:“她还好吧?”

林佩芸说:“她很好,只是憔悴了许多,让我看着都心疼呢!她若是因为你的过失而死去,真会令人惋惜之至!”

慕容飞雪的声音又低沉下去了:“如此重要的决斗,难道你不叫她也来看看吗?”

林佩芸轻笑一声,说:“想不到慕容公子也是个多情种子!只是,叫她来看着你被我杀死,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况且,你好像已经给了她一次这样的机会?”

慕容飞雪说:“亲眼见到我的血喷出来,比到死也见不着我,不知谁轻谁重?”

林佩芸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变,那一瞬间她的人仿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具美丽的外壳。

只一瞬,林佩芸又看见了慕容飞雪。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轻轻地笑了起来。

林佩芸说:“我怕你见到向小月之后,不能全副心志地与我决战。我胜了你,也会懊恼一辈子的。”

慕容飞雪也笑了,笑得很自信。

慕容飞雪说:“当我面对真正的高手时,无论什么人和事都不能影响到我的。”

林佩芸又轻轻地叹息:“好吧,就让你见向小月最后一面吧!”

说话声中,一辆马车出现了。

那马车镶金饰玉,车窗上挂着紫色的窗帘。没有马,也没有车夫,马车怎么来的?

马车是由八个壮妇抬来的。

马车其实是一乘十分舒适的大轿。

八个壮妇健步如飞,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眼前。

车门微微地启开了。

林佩芸还在叹息:“一个邹姑娘,一个向姑娘,慕容飞雪,有这么两位娇滴滴的女孩子陪你走上黄泉之路,你也该十分满意了。”

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听林佩芸说话,他的注意力完全在马车那里。如果此时林佩芸向他突施暗袭,会不会有十分的成功把握?

似乎没有,因为林佩芸的眸子闪了一闪之后,并没有出手。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从马车里出来的居然是“幽兰一枝香四海”兰三公子!

兰剑茹走出车门,懒洋洋地说:“该来的时候,不请我,我也要来。”

林佩芸的神色立刻大变,咬咬牙说:“原来是汉阳兰三公子!算我走了眼!”

兰剑茹色迷迷地望着林佩芸,深深一揖,说:“能够得睹江湖美人紫燕飞的芳容,兰剑茹就是死也毫无怨言了!夫人可真是国色天香,艳丽无双,与夫人比起来,兰剑茹见过的那些女孩子全都毫无可取之处!”

兰剑茹转过头来,望着慕容飞雪,说:“江湖上亲眼见过紫燕飞芳容的,我算第几个?”

慕容飞雪说:“第二个。”

兰剑茹就笑了起来,说:“那好,第一个该死的当然不是我。至少我可以多活两个时辰,再多看两个时辰的美人!”

林佩芸心中一动,立刻说:“你不是来帮助慕容飞雪对付我的?”

兰剑茹说:“慕容飞雪好像不需要谁帮忙。”

林佩芸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佩芸对付慕容飞雪本就没有十分的胜算,若是再加一个兰剑茹,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胜出多少。

十年前,庐山一战,她虽说杀掉了九位武林泰斗,自己也差点儿没命。所以,十年来,她绝不轻易与江湖上难缠的人物动手。

林佩芸冷冷一笑,说:“那我就一个一个地送你们上路吧!”

兰剑茹说:“别忙着动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兰剑茹虽说第二个该死,还得先交差了事,以免死后落个骂名。”

一面说,一面就走到马车门外,说:“向姑娘,请下轿。”

向小月慢慢地走了出来。

向小月的确憔悴了许多,眸子里满是茫然、疑虑与悲楚。慕容飞雪完全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样度过的。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小月。”

向小月一听到这低沉的富于磁性的声音,眸子里就闪出了光。她抬起头来,就看见了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的眼里含着温柔,含着情意,那温暖的目光,似乎立刻就在向小月的心中融化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握住向小月的手,轻轻地拂去她脸上的几缕乱发,低沉的声音里也似乎充满了暖融融的温情。

慕容飞雪说:“还好,只是瘦了一点点。”

向小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兰剑茹懒洋洋地说:“慕容兄,向姑娘我算是给你拖来了,只是那点穴手法太高明,兰剑茹的这几手三脚猫功夫实在没办法。”

慕容飞雪说:“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好像还难不住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刚才握住向小月的手,就已经解开了她的穴道。这一点,连林佩芸也似乎没有看出来。

向小月的穴道刚刚解开,就要同林佩芸拚命,却被慕容飞雪拦住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小月,让我来吧。”

向小月望了望慕容飞雪,又看看一直冷眼旁观的林佩芸,眸子里浮出了极大的担忧。

慕容飞雪说:“兰兄,拜托了!”

兰剑茹说:“反正兰剑茹是第二个该死的人,谁也休想抢去这个位置!”

慕容飞雪看了一眼向小月,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林佩芸。

然后慕容飞雪就笑了。

慕容飞雪说:“看来你留着对付我的最后一张王牌也被人偷走了。”

林佩芸也笑了,并且笑得仍然妩媚,仍然十分迷人:“长江燕子”果然是个难缠的人物,也许我早该杀了你,用不着等到今天。”

慕容飞雪说:“其实祁东来一死,我那两句诗传遍江湖,你就已经知道我是冲着你来的。只是你还要留着我对付江湖浪子,所以你没有动手。”

林佩芸说:“在黄山之时,如果我不急着追杀重伤的江湖浪子,趁乱杀你,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惜我不能!”

慕容飞雪说:“你不能。因为你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杀得了江湖浪子,也许当今江湖上对‘日月同辉’那一招最清楚的人,只有你一个。所以,你不能杀我。”

林佩芸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诧,声音也似乎有一点颤抖:“你是谁?”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听见,继续说下去:“我与向青云的决战,也许是你最好的机会。因为‘日月同辉’是必杀之招,我们两人中不管哪一方取胜,似乎都会受到重伤。你趁机出手,应该是十拿九稳。”

林佩芸咬咬牙,说:“我实在没有想到,向青云会那么没用!”

一提到向青云,向小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兰剑茹叹了一口气,说:“向姑娘,你的哥哥其实是为你而死的。”

向小月望着兰剑茹,似乎不太明白。

兰剑茹说:“如果他不死,也许连你也会成为江湖人物追杀的目标。”

向小月垂下头去,泪便如涌泉般倾泻而出。

兰剑茹说:“罗抄手说得很对,向青云其实是个非常好的哥哥!有这样的哥哥,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向小月的心中仿佛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这些日子里,哥哥的阴影一直压在她心上,身边又没有人能为她解忧。兰剑茹短短的几句话,终于解开了她心中的结。

兰剑茹其实太了解女孩子了!

向小月说:“谢谢你,兰三公子!”

兰剑茹懒洋洋地说:“谁叫我是慕容飞雪的朋友呢!”

这会儿,慕容飞雪还在说:“绵竹一战之后,你对我就更加谨慎了。为了扰乱我的心绪,你派人追杀罗抄手,纠缠邹玉菊,囚禁向小月,为了摸清我的武功深浅,你先用三才女,后用刀手,甚至不惜牺牲这些无辜的女孩子。真是用心良苦,耍尽了手段!”

林佩芸冷笑:“女人并不希望做君子,只要能达到目的,又有什么方法不可以用呢?”

慕容飞雪说:“所以你不惜与胡天龙结盟,妄图瓜分江湖?”

林佩芸不屑地一笑:“胡天龙算什么东西!他倒是三番五次想巴结我,我根本不屑理他!我长天紫燕要做什么事,从来不需要帮手,更不会与谁联盟!”

慕容飞雪说:“但是胡天龙接近你的马车,是惟一没有死的人。”

林佩芸说:“别以为胡天龙是个草包。谁轻视胡天龙,谁就只有死!”

林佩芸停了一下,说:“他是我十年里所遇见的江湖人物之中,最阴险、最狡诈、武功也是最高的一个。甚至比你还要高得多!”

慕容飞雪说:“他如今常住在什么地方?”

林佩芸似乎没有听见,说:“只是长江燕子也许永远也见不到胡天龙了!”

然后她就准备出手。

慕容飞雪就很低沉地叹了一口气:“长天紫燕,原本是一位多么纯洁,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啊!”

林佩芸心中一颤,手中的紫绫就飞不出去了。

江湖上曾有一对少年剑侠。

少年是个很英俊、很潇洒的少年。

少女是个很妩媚、很艳丽的少女。

少女很钟情于少年,少年也倾心于少女,他们并辔江湖,形影不离。

这本是一对非常幸福、非常甜蜜的江湖佳偶,但上天生妒,生生地拆散了他们。

少女的师父与少年的师父也曾是一对江湖情侣,但因一些小小的误会,两人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师门恩怨波及到这对恩爱的少年情侣,不幸也就随之降临了。

少女奉师命回去研习绝技,一去就是八年。

少年独自飘零于江湖之中,形只影单,终日相思,郁郁不乐,故而变得孤僻、冷傲。虽到处行侠仗义,颇受江湖人尊仰,却也让人不可接近。

终于有一天,少年被人围杀,尸骨无存。

八年中,少女苦练绝技,无一日不思念浪迹江湖的爱人。熬过了艰苦、等待的八年光阴,终于习成绝技,重出江湖。

少女一出江湖,便听到了少年的死讯,但又一直查不出仇人究竟是哪些人。

少女在悲愤欲绝之时,挑战少林尘尘、武当一虚等九位武林泰斗,以发泄心中的怨恨。

那一战,无人知道,就好像少年之死因无人知道一样。但是那一战却又相当激烈,相当残酷。

九位武林泰斗轮番上阵,全都敌不过少女的师门绝技,无一例外地被洞穿了胸膛。

尽管如此,少女也负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地倒在一位山妪的茅屋前,只差一点就香消玉殒,命赴黄泉。

少女也许在这样的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凭一己之力,无论你有多高的武功,要挑战江湖,真正是难于上青天。

于是,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青纱会”。

“青纱会”名义上是为有冤有恨的弱女子报仇雪恨的组织,其实仅仅是少女实施报复江湖人的工具。

为了有充足的财力,青纱会血洗了富可敌国的河套柳家庄、郑家大院,以及长江上游水盗组织“绿旗”总舵。

少女当然就是“长天紫燕”。

少年呢?少年就是“日月剑”。

听完了这段凄婉动人的故事,女孩子们的眼眶都红了。

兰剑茹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林佩芸的眸子也湿润了。她似乎也沉浸在那段往事里,久久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也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在看林佩芸,那眼神就像一个忠厚严厉的兄长在看自己误入歧途的小妹妹。

林佩芸终于抬起头来,轻轻地叹息,刹那间,她显得格外地冷凝,格外地清高。

林佩芸幽幽地说:“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慕容飞雪,你究竟是什么人?”

慕容飞雪慢慢地说:“在某一处的群山峻岭中,有两座山峰,一座高耸入云,峭壁连天,飞鸟难过,走兽绝迹……”

林佩芸说:“另一座山峰,山清水秀,绿茵葱葱,鸟语花香,清新幽雅。”

慕容飞雪说:“你该知道我是谁了。”

林佩芸说:“听到江湖上传诵的那两句诗,我以为长江燕子仅仅是个自视甚高的狂人。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一种剑法叫做少阳剑!”

慕容飞雪说:“我若不是奉命寻找你和日月剑的下落,也不会知道‘日月剑法’和‘紫燕穿云’的。”

林佩芸说:“你还要找日月剑?”

慕容飞雪说:“正因为不知道他确切的生死,才要找他。起初,我听说江湖浪子杀人的剑伤极似‘日月同辉’,曾怀疑他是‘日月剑’生还之后的报复行动。结果,我错了。”

林佩芸轻轻地说:“我也常常有一种预感,觉得他并没有死,也许就在江湖上的某个角落,在等待着我。我之所以冒被人识穿身份的危险,用‘紫燕飞’这个称号,就是希望能传到他的耳边,引他来找我。”

紫燕翩翩飞翔,为的是衔泥筑巢,为的是有一个温暖舒适的家。

慕容飞雪说:“他并没有出现?”

林佩芸摇摇头:“没有,连一点消息、一点音讯也没有。有时我真希望自己相信他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林佩芸的眸子泪光盈盈,她说:“你不会知道,那种希望渺茫的等待是多么漫长、多么痛苦!可是,有那么一线渺茫的希望,就总是会等待下去,痛苦下去。”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叹了一口气,他说:“但是你不该把自己的这种痛苦发泄在江湖人的身上,你不该造太多的杀孽。”

林佩芸高傲地抬起头来,说:“哪怕全江湖的人都在这里,我仍然要说,我对自己所做的事,并不后悔!我曾经问过尘尘老和尚,日月剑行侠仗义、力毙阴山淫魔,他全知道,但是日月剑被人暗算、尸骨无存,他当时又在干什么?”

慕容飞雪说:“他怎么说?”

林佩芸冷笑一声,说:“他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也许你没有错,但是江湖不会容你,我也不能放过你。”

林佩芸说:“‘天南五柱’和江湖浪子都已经死了,大仇得报,我又何惧!你既然认识这一招‘紫燕穿云’,必然知道一个事实——你的少阳剑永远也挡不住‘紫燕穿云’!”

慕容飞雪点点头,点得很无奈,也很沉重。然后他就笑了,笑得有点凄凉。

慕容飞雪说:“但是死的一定是你!”

说完这句话,慕容飞雪的双眼就闪闪发亮地望着林佩芸。

林佩芸突然感到自己全身各处要害都被一柄锐利的剑控制住了,并且渐渐逼近,犹如陷入了一个严密的剑阵之中。

剑气在激荡。

林佩芸衣裙飘飘,仿佛就要轻飘飘地飞上天去,剑气似乎就在这衣裙飘拂之中渐渐地减弱。

慕容飞雪就飘了起来,慢慢地绕着林佩芸旋转,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只见到一轮光影裹住了林佩芸,再也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林佩芸一声冷笑。

冷笑声中,一溜紫气激射而出,映得绕身的光影也变成了紫色。

这一招,比起刚才刺向邹玉菊的那一招来,威力增强了何止百倍!

慕容飞雪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了十丈开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左手捂胸,血流殷红。

向小月惊呼一声,就要扑过去,却被兰剑茹拖住了。

兰剑茹说:“慕容飞雪若是死了,马上就该兰剑茹上去。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慕容飞雪缓缓地抬起头来,很艰难地微笑,望着十丈外的林佩芸。

慕容飞雪说:“我说过,死的一定是你!”

林佩芸站在那儿,脸色惨白,一动也不动。她的美丽的眸子里充满了惊疑与不解,望着慕容飞雪,似乎想说话,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慕容飞雪似乎明白林佩芸要说什么,说:“本来仅凭少阳剑,我的确挡不住‘紫燕穿云’。但是,动手之前,你已经被我击败了。”

慕容飞雪终于很艰难地站了起来,刚刚站稳,他的胸膛上又喷出了一道血箭,身体就摇晃了一下。

向小月一见,急忙奔过去,扶住了他,同时撕了一块衣襟,替他捂住了伤口。

一看见慕容飞雪在流血,向小月就心疼得直想哭,但是这一次,她居然没有流下泪来。

慕容飞雪靠在向小月的肩头,喘了一口气,对林佩芸说:“所以,与我动手的,已不再是十年前满腔仇恨的那个长天紫燕,而仅仅只是一招‘紫燕穿云’了。”

如果只有功力、只有招式,而没有人,再具威力的绝学也不顶用的。

所以林佩芸败了。不是败在武功上,而是败在斗志上。

林佩芸的头就垂了下去,一会儿,又慢慢地抬起来,很轻地说:“青纱会的姐妹们跟了我许多年。如果解散了青纱会,她们也许一线活命的机会也没有。她们都是苦命的女孩子,走上江湖路也是情非得已。”

慕容飞雪说:“我明白。你有接替你的人吗?”

林佩芸摇摇头,看了一眼重伤在地的邹玉菊,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我试试劝劝邹姑娘。”

林佩芸轻轻地一声叹息,轻轻地说:“如果你将来有机会去淮南,替我会会醉魂刀。”

林佩芸说完这句话,就轻轻地闭上了眸子。她的身上就如涌泉般射出了五道血柱。

邹玉菊走了。

邹玉菊走的时候,天空中正下着蒙蒙的细雨。

向小月依在慕容飞雪的肩头,目送着邹玉菊远去。

邹玉菊也许还会回来,但她回来的时候,这里已不会再有值得她留恋的人,有的只是责任,只是渺茫的等待。

林佩芸等待的是已经去世的情人,而邹玉菊将要等待的,也许是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那份感情。

临走之前,邹玉菊和慕容飞雪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你好像很喜欢讲故事?

——其实我并不是讲故事的天才。

——祁东来被你的故事杀了,向青云也被你的故事杀了,就连长天紫燕也仍然败在你的故事之下。

——因为他们都是人,都还懂得善恶美丑,也都在心中珍藏着一份真情。

——其实,你的故事才是你真正的武器。

——也许吧。

——你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故事?

——也许是天地间恩怨情仇太多,人生太以艰辛坎坷的缘故吧?

——有一天,你会不会讲“八步银枪”的故事?

……

第四部 醉魂刀

据说,当刀光闪耀之时,刀声便犹如一声轻叹。

这一声轻叹,犹如相思女子,又如失意的英雄,闻之令人心为之动,神为之夺,魂为之醉。

发自于刀上的那一声叹息,原来凝聚了刀手一生的幸福与无奈,借刀风倾泄而出。

第一章 飞向东方的信鸽

徐六正在发脾气。

身为天龙帮蜀中分舵舵主的徐六,按理不该有什么事会令他发脾气。

即使真有什么事,只要吆喝一声,几个亲近的手下哪会不跑得脚底朝天!徐六爷若是看谁不顺眼,手下自会把那人抓来修理一顿,直到那人服服贴贴,规规矩矩为止。或者干脆就让那人永远消失。

永远消失的人,自然不会令人看见他就生气。

若是还不行,手下便会到成都最有名的窑子“丽春园”去找几个漂亮的女孩子来,陪徐六爷饮酒作乐,尽情享用,哪里还会有不愉快的道理。

这会儿,徐六爷的身边就围了六七个女孩子,都是如花一般的容貌,莺声燕语,春意融融。

然而酒只喝了一半,且女孩子们也算相当卖力的了,把她们全身的招数都使了出来,还是不能让徐六爷愉快起来,甚至反而令他的脾气更大了。

徐六一巴掌打在一个正想爬到他腿上来的女孩子脸上,打得那女孩子跌出去老远,一头撞在柱子上,撞得头破血流。

几个女孩子的脸顿时就发了青,一下子连喘息声也没有了。

徐六说:“妈的,徐六爷的身上也是可以乱坐的?滚!”

几个女孩子自然立刻滚蛋,只是她们心里实在想不明白,徐六爷今天是怎么了。

徐六爷心情好的时候,别说坐在他腿上,就是坐在他头上也无所谓,并且还会得赏钱。

看来徐六爷今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特别不愉快的事了。

徐六人称“暗箭”,这不仅仅因为他的一手袖箭令人防不胜防,天下无敌,更因为他杀人的时候都是从背后出手。并且在杀你之前的那一瞬间,他脸上还会有毕恭毕敬的笑容,口里还在吐着令人肉麻的吹捧人的话。

正当你被他的甜言蜜语灌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冷不防背上已着了他一箭。

从背后射来的箭当然是毒箭,没有毒的箭一般都是面对面的时候才射出的。

徐六绝不愿面对面地与人公平决斗,因为那样会冒极大的险,有至少一半的可能倒下去的是自己。

所以,面对面的时候,徐六宁可装孙子,也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机。但当你一转过身,他就出手。

徐六的这一套哲学似乎十分有用,因为他从未失过手,一直活到了现在,身上甚至连一块皮都未曾划破过。

这样的人按理说不应该有特别不愉快的时候,因为一切都早已在他的算计之中。若是一定要有不愉快,那就只有一样——他算计别人没有得逞,反而给别人算计了。

徐六早晨起来的时候本来还是十分愉快的,但是撞上那个慕容飞雪之后,徐六就不愉快极了。

徐六一早起来,兴致很好,便去锦江边望江楼上喝了几杯酒。

就在这时候,徐六看见了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的心情似乎也很不错。他在望江楼上呆了一个早晨,看了一回景致,这会儿似乎要走了。

徐六心中一动,便迎上前去,满脸堆着笑,说话的声音也充满了喜出望外的味道。

徐六说:“这位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长江燕子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看了徐六一眼,似乎皱了皱眉。

谁在心情好的时候撞上这么个不三不四的人物来套近乎,都会有大煞风景的感觉。所以慕容飞雪的好情绪便一落千丈了。

慕容飞雪礼节性地应了一声,径自下楼去了。

徐六便跟屁虫似地跟在后面,嘴里甜言蜜语地大灌迷魂汤,眼睛却四下里打量。只要是周围没了人,他就要下手了。

胡天龙早有密令,不惜一切代价杀掉慕容飞雪。遇上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徐六当然不肯轻易放过。

若是杀了慕容飞雪,必定会受到胡天龙的另眼相看,说不定徐六在天龙帮中的地位还会有所提高呢!

徐六一路跟着,一路都在说:“慕容公子可真是好功夫!小的前些日子也曾去了绵竹,亲眼见到公子如何杀那江湖浪子向青云。小的看公子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下,向青云就死了,真是威风得很!······”

慕容飞雪见他低三下四,竭力献媚的丑态,心中生厌,也不理他,只顾闲逛。

望江楼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竹海。

翠竹葱茏,密密丛生,遮天蔽日。竹林中甬道上,清幽深遂,鸟语声声。

没有风。因为风早已被密密的竹海挡在了外面,只有望竹兴叹,无奈地回旋,留连。

如此美妙的佳境,却遇上个如此俗气的人,真正是大煞风景!

徐六还在说:“······看得小的好生羡慕!心想若是也学得公子一招,也就那么站着,再厉害的人物只要他敢来,也只是他自己砍死自己,根本用不着小的动手。······”

正说到此处,徐六见四面无人,右手一抬,就要动手。

但是他的嘴里仍然在说:“小的看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已成了武功天下第一,心想若是能跟在公子左右,端茶递水……”

徐六的手刚刚抬起来,慕容飞雪突然就转回了身。

徐六吓得心中一抖,收手不及,便一脸的媚笑,随势做了一个端茶的动作,话却在喉咙里噎住了。

慕容飞雪看了徐六好一会儿,看得徐六心里直发毛,双手直发冷。

然后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似乎很开心,开心得就像小孩子忽然发现了一件稀奇古怪的玩具一般。

慕容飞雪说:“你愿意为我端茶送水?”

徐六脸上堆满笑,又点头又哈腰,忙活了好大一阵。

徐六说:“小的能为公子端茶送水,叫小的做牛做马也乐意。”

慕容飞雪说:“那你去端一杯茶来。”

徐六说:“小的这就去。”

徐六转身去端茶,心中就在冷笑。他仿佛就看见了慕容飞雪被一箭射穿后心,毒浸全身的可怜模样。

徐六端来一杯茶,双手奉上,说:“公子请用茶。”

慕容飞雪看一眼茶杯,皱了皱眉头。说:“我喝茶,凉不得,也热不得。凉了热了,我都不喝。这杯凉茶,我不喝!”

徐六说:“公子放心,小的试过,这杯茶不凉不热,才敢给公子端来。”

慕容飞雪的脸色就变了,低沉地说:“原来你喝过的残茶给我喝?”

徐六吓了一跳,急忙说:“小的不敢!小的是用手握住茶杯试的。”

慕容飞雪说:“连一丝热气都没了,还说不凉?”

徐六一看,那茶果然不再冒热气。心想,端来的时候刚好有点热气,给你这么一折腾自然没有热气。心中恼火,脸上仍然媚笑着。

徐六说:“小的该死!小的重新给公子换一杯来。”

说罢,颠颠地又跑去换了一杯。

这一次,徐六学了个乖。若是又端一杯不凉不热的去,那慕容飞雪穷装,说不定又嫌热了凉了,不如端一杯热的去,逐渐凉下来,不就正好?

所以徐六这一次端来的茶还很烫手。

慕容飞雪说:“你想烫死我?”

徐六急忙说:“小的不敢。小的所以端一杯烫的,是因为小的不知道公子的口味,怕凉了热了,来回端茶,耽误了公子喝茶。这杯茶小的端着,什么时候公子觉得可以了,小的就奉给公子喝。”

慕容飞雪说:“你的意思是嫌我不好服侍?”

徐六说:“小的不敢。”

慕容飞雪说:“你就端着吧!”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一路施施然逛去。徐六跟在后边,见此时游人渐多,不好下手,心里直恼火。

慕容飞雪突然一转身,往那人少处走去。

徐六喜出望外,暗暗骂道:“好个该死的慕容飞雪!今天,徐六爷真该发了!”

慕容飞雪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说:“我喝茶总爱用点心,这里有些什么好吃的,你去端一盘来。”

徐六心中发苦,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又掉回头去,什么赖汤元、三大炮之类,拣了一盘端来。

慕容飞雪说:“好像也有点烫。”

徐六只好又端着。

徐六跟在慕容飞雪身后,见四处无人,正是下手良机,无奈双手不空,却怎么发得出袖箭去?待要放下杯盘,慕容飞雪功夫了得,听得响动必然又会转身,又会叫自己端上。

所以徐六只有耐着性子端着。

如果慕容飞雪突然想吃喝了,徐六的手就腾出来了,徐六的手一腾出来,慕容飞雪就死定了。

然而慕容飞雪似乎早已忘了喝茶吃点心,一路只顾走,见了那些并不算出奇的景物也要摇头晃脑好半天。

如此走了近一个时辰,慕容飞雪似乎还要走下去。

徐六实在耐不住了,便说:“公子,茶不烫了,点心也正合适,公子还是先吃点东西再看景吧!”

慕容飞雪转过身来,说:“你端不动了?”

徐六说:“不是,不是。小的怕饿着了公子,又要怪小的心意不诚了。”

慕容飞雪又看了徐六半天,然后就笑了,笑得很开心。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何德何能,居然让天龙帮蜀中分舵徐六爷端茶送水!此生足矣!徐六爷,茶还烦你端着,慕容飞雪一会儿再回来享用!”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身子闪了闪,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徐六如木鸡般呆立了半晌,气得将手中杯盘狠狠地摔在地上,人也跳了起来。

徐六说:“他妈的慕容飞雪……”

如此被人玩弄,徐六爷还是平生第一次,叫他如何不气?

所以回到舵里,把满肚子的气全都发泄到手下身上,一个人在屋子里破口大骂了一个下午,吓得几个亲近的手下大气不敢出一口。

向小月并不是一个爱早起的女孩子。

但是这几天,向小月起得特别早。每天黎明时分,向小月就会起床,来到锦江边上,对着残留在西天上的那轮淡淡的月影练功。

向小月练功的时候很认真,也很幸福。

因为慕容飞雪就站在一旁。

向小月在嘉州重逢慕容飞雪之后,心情便渐渐愉快起来,仿佛那些悲悲切切的往事全都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在她的眼中和心中,就只剩下了慕容飞雪。

没有慕容飞雪的那些日子,向小月就像是一片漂在水上的羽毛。

这几天,慕容飞雪帮助向小月对青蒙剑的招式作了一些修改和补充,并且教了向小月一套步伐。

修改后的青蒙剑法才真正变成了一种剑法,威力大增。

所以向小月练剑练得很努力,也很兴奋。

向小月并不知道,慕容飞雪传给她的,其实是向青云留下的剑谱。只是慕容飞雪怕又会惹向小月伤心,暂时没有告诉她。

向青云穷十五年之功,十分巧妙地将全套日月剑法融化于青蒙剑法之中,就连那一招在日月剑法中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天各一方”,也被向青云演化得恰到好处。可以说,除了“日月同辉”之外,向青云的剑法已高出于日月剑法三倍以上!

既然日月剑已死,日月剑法也算失传,将这套剑法传给向小月,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所以慕容飞雪看着向小月练剑的时候,心里就十分温暖,十分愉快。

但是今天早晨,慕容飞雪却心事重重。这一点,向小月当然看出来了,所以她的意念就总是无法集中。

向小月干脆就不练了。

向小月说:“出了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你听见信鸽飞过的声音吗?”

向小月说:“听见了,但是江湖上用信鸽传递消息,又有什么不妥的呢?”

慕容飞雪说:“因为那是一只灰鸽。”

灰鸽在信鸽中是最为珍贵的。

不管是多么恶劣的天气,不管是云雾弥漫、电闪雷鸣,也不管是暴雨倾盆、狂风肆虐,灰鸽都能准确地飞达目的地,并且飞行的速度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当今江湖上,这样的灰鸽只有两只,并且两只灰鸽都属天龙帮帮主胡天龙所有。

向小月说:“你是怀疑天龙帮有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听说胡天龙非常珍爱这两只灰鸽。若不是重大事件,轻易不会用的。并且,方向也不对,是飞往东方。”

东方太大了。

向小月眸子突然一亮,说:“江淮一带,不正是醉魂刀频频出现的地方吗?”

慕容飞雪眼睛也亮了,然后他就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说:“小月,有你在我身边,省了我许多费神费力的事。”

向小月也笑了,笑得有点羞涩,眸子里深情款款,心上甜似蜜糖。

向小月说:“喝茶吗?”

喝茶的时候,慕容飞雪心中还在想一个问题——天龙帮和醉魂刀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林佩芸说:“如果你有机会去淮南,请替我会会醉魂刀。”

第二章 刀光也落寞

钓一江又在钓鱼了。

这里是扬州红药桥畔。风萧萧,冷月如霜。

钓一江平时不钓鱼。

钓一江钓鱼的时候,就是他要杀人的时候。

钓杆很特别。黝黑无光,似铁,却又竹节赫然。杆身很沉重,就如齐眉棍,而杆梢尖挺,又很轻灵,如针,如刺,峨眉刺。整支钓竿又如一杆枪,点、刺、扫、打,无不得心应手。

钓线也特别。橙黄金亮,韧性很好,拉力也强,百来斤的黑鱼精也拉不断。因为那是蚕丝,千年天蚕丝。

钓钩也特别。银亮如新月,钩尖锋利无比。据说是无锡金字号老店的出品,并且也是金字号老店唯一只铸了十枚的鱼钩。

这样的钩、线、杆,就算钓住的不是鱼,而是人,也绝对可以保证钩不折、线不断、杆不损。

钓一江从初夜时分就蹲在这里,足足蹲了两个更次。两个更次中,竿梢一动不动,钓一江也一动不动。

三更时分。

竿梢在抖。鱼来了。

红药桥上,出现了一团黑影。人也来了。

杆抬起。

银光耀目间,一条三斤大小的金尾鲤鱼飞落在岸边的乱石上,头尾乱颤。

人停住,说:“好鱼!”

钓一江慢吞吞地取下鱼,慢吞吞地将鱼装入鱼篓,慢吞吞地在钓竿上缠绕鱼线。他缠得很细致,很认真,就像一个爱漂亮的女孩子在缠她的发辫一般。

钓一江终于缠好了鱼线,安好了鱼钩。

如果有谁以为这会儿钓一江的鱼钩鱼线已无用处,谁就会吃大亏。因为钓一江的鱼钩鱼线看似缠死了,但在你最无防备之时,他的鱼钩会突然间飞出来,钩住你的风府穴或者太阳穴。

就算钓一江的鱼钩只钩住你的鼻子,那滋味也绝对不会好受。

刚才那条鱼,本来是飞往桥上的,却给人击落岸边,并且居然没有死。

钓一江终于抬起头来,望了来人一眼。他的脸上立刻就现出了一副十分奇怪的表情。

来人实际上只有半边算是个人。

左脸的骨头就像是用无数块碎片胡乱堆成的,让人一看见就浑身如芒刺;没有左眼,也没有左边的眉毛;左肩塌陷,左臂不知去向;左腿简直就不能算是腿,只能算是一根棍子,细细的棍子。

但是他的右臂却有力,已有力地按在刀柄上。

刀无鞘。

刀很旧,却非常锋利。刀刃已有两个缺口,但是照样可以杀人。

他的仅有的右眼里是一片空洞、落寞的神情,大有“英雄迟暮”的悲凉味道。

钓一江调匀了呼吸,稳住自己的情绪,说:“云追燕?”

来人没有说话,只点头。

钓一江又说:“朱十八和兰少山就是死在你这柄刀下?”

来人还是点头。

钓一江说:“你这柄破刀居然可以杀人?”

来人没有反应。

钓一江继续说:“听说你成天都醉醺醺的,但今晚你似乎没有醉,甚至连一点酒味也没有。看来传言不够准确。”

云追燕终于说话了。

云追燕一说话,钓一江的脚心里就升起了一股寒意,直透顶门,仿佛忽然置身在冰窖里。

云追燕说:“杀人的时候我从来不醉!”

钓一江说:“你似乎挺喜欢杀人?”

云追燕说:“我只杀十恶不赦之人!”

钓一江冷笑:“‘江淮及时雨’聂八爷乐善好施、扶危解难,也算是十恶不赦的人吗?”

云追燕右脸的肌肉抖了抖,说:“至少‘黑手钓翁’钓一江不是一个好东西!”

然后他就出刀。

刀光惨淡,犹如一声落寞的轻叹。

钓一江顿时脸色发青,双目瞪直,恐怖得连出手的事也忘了。

他颓然地叫了一声:“醉魂刀!”

刀光过处,钓一江的钓竿断成了七截。

钓一江的人也分成了两块——头和左肩飞入了水中,余下的部分则倒在岸上。

血如河水汹涌。

云追燕望了一眼从钓一江身体里流出的黑血,脸上又现出了落寞、迟暮的神情。

然后他就转过身去,用那残废了一支的腿,很艰难,很缓慢地走去。

三更时分。

冉云升从屋里出来,让屋里的灯亮着,从暗处纵身出了院墙。

这是扬州城外一处很僻静的小院,是冉云升一位新结识的朋友的产业。这一次冉云升在扬州的几天,都是住在这里。

冉云升住在这里,除了那位朋友,应该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是冉云升仍然很谨慎。

冉云升这一次到扬州,其实是冒了极大的危险。一进入扬州地界,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也许不能生离此地了。所以,在他此行的目的尚未达到之前,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冉云升的身上,有一件十分重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关系着江湖的腥风血雨,关系着江湖即将经历的一场空前的浩劫。

而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活人,似乎只剩下冉云升一个了。

冉云升住的这个小院,取名“别云庄”。

冉云升的那位朋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雅人,却给这小院起了个如此幽雅的名称,而小院中的楼阁景物,全都布置得玲珑剔透,幽雅之至!

如果冉云升不是心中有事,能住在这样爽心悦目的地方,自然会心旷神怡,其乐融融,定会感激主人的一番美意了。

并且,这里异常僻静,平时人迹罕至,绝不会担心有人来打扰。

但是冉云升一开始就觉得这地方不妥,而他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住在这里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若是一旦出了什么事,知道的人自然也不会太多。

所以冉云升不能不小心。

冉云升掠出院墙,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响。他猛然转身,紧握手中的厚背金刀,摆了一个架式。

然后他才看见了一个人。

这是个只有半边算人的人。这人的腰上有一柄无鞘的旧刀。

云追燕说:“你要我来,我就来了。”

冉云升说:“云追燕?”

云追燕点头。

冉云升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见你?你又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云追燕说:“我知道你到了扬州,并且也知道你不能活着离开此地。”

冉云升冷冷一笑,说:“你要杀我?”

云追燕的眼里就现出了一种悲凉、落寞的神情来,但是他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冷冷的,犹如寒冰一般。

云追燕说:“我刚刚才杀了一个人。”

冉云升看了他一会儿,收起刀来,很谨慎地说:“听说云追燕只杀十恶不赦之人,冉某自问尚不属此列。”

云追燕没有说话。

冉云升想了想,说:“我是想见你。”

云追燕仍然不说话。

冉云升又说:“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

云追燕的眼中又现出了落寞的神色。

临河一座茶楼。

每到傍晚,茶楼总是最热闹的去处。茶客们在这里闲谈聊天,直至午夜方散。许多地方上的新闻艳事,流言飞语,便从这茶楼里传播出来,倾刻间便能充塞满了大街小巷,妇孺皆知。

所以要听消息,只消花一个小钱,往茶楼里一坐就行了。

今天的消息的确令人十分震惊。

黑手钓翁钓一江被人劈死在红药桥畔,钓竿断成了七截。

而几乎同时,大侠客冉云升也被同样劈死在郊外的一处僻院里,他的厚背金刀断成了两截。

这都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黑手钓翁是江浙一带有名的黑道凶神,自从依附胡天龙,做了天龙帮江浙分舵舵主之后,更是凶残暴戾,杀人如麻。江浙一带的江湖人物对其恨之入骨。

所以,对于黑手钓翁的死,人人称快。

与黑手钓翁刚好相反,冉云升却是扶弱锄强的好汉,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侠士。提起冉云升,没有谁不称颂有加。

冉云升居然被人暗杀,令人震惊,也令人忧虑。

这使人们联想到江淮及时雨聂八爷。

聂八爷是一位乐善好施、助危解难的武林名宿,几年前就已金盆洗手,不问江湖是非,专做些行善积德的好事。半年前,兴游西子湖,却被人劈死。

据说,这一连串凶杀案的制造者名叫云追燕,是一个半边身体严重残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

云追燕还在洪泽湖畔以同样的手法杀死了巨盗朱十八和兰少山。

云追燕究竟是正?是邪?

或者云追燕只是个嗜杀的疯子?

讲述者讲得口沫横飞,听讲者听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

如果谁撞上云追燕,是不是就会被毫不客气地劈为两段?

听讲者从这些竦人听闻的故事当中清醒过来之后,心中仍在“噗噗”乱跳,而有人才发现讲述者已经不见了。

茶楼里至少有百把号人,其中不乏江湖人物,并且许多还是江浙两淮一带有名的人物,可就是没人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当然,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光线暗淡的角落里始终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披了一件深黑色的宽大的披风,挡住了半边脸。讲故事的人一走,他也消失了。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并且注意到他身形闪动时微微左倾的身影。

然后这个人也消失了。

云追燕站住了。

这里是一片乱石岗。刚才在茶楼里讲故事的那个人就躺在云追燕的脚下。

云追燕远远地听到惨叫声,赶过来时,这个人已经死了。

这个人只中了一剑。

这一剑的力道和所刺的部位都恰到好处,刚刚刺中了心脏,却没有流出一珠血。而这个人的脸上似乎连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

这个人躺在那里,仿佛是睡着了,仿佛在睡梦中也还在讲故事——讲那些骇人听闻的江湖血腥的故事。

云追燕本来有话要问他,如今也无话可问了。

人既已死,即使他曾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也都如梦幻一般烟消云散。除了少数几个特别爱他或特别恨他的人,谁也不会再想起他,谁也不会为他叹息。

冷月凄风,似在诉说着人世的凄凉寂寞,又似在感叹生命的短暂,感叹短暂的人生为什么太艰辛坎坷。

是风在感叹,还是云追燕心中突生感触?

云追燕立在那儿,犹如一支孤独寂寞的青竹,周围是茫茫夜色,是看不清摸不着的混沌世界。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在凄风冷月里缅怀逝去的人生岁月。

云追燕的右脸肌肉突然抖动了一下,他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

但是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等。

风似乎停了,草也未动,连空气也未见有些微的振荡。

乱石岗上忽然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七个人,七柄剑。

云追燕就感到自己被浓重的杀气所包围,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每一片肌肤都在冷颤。

七星剑?

七星剑是天龙帮著名的杀手。在七星剑的围攻之下,至今尚无一个人逃脱了性命。

但是云追燕仍然没有动,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那么落寞,那么孤独地站着。仿佛他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七个人,根本就没有看见在冷月下闪烁着冷光的利剑。

七星剑发动。

七朵剑花耀起,一瞬间变成了十四朵、二十八朵、四十九朵······

云追燕仍然不动。

云追燕只是抬起头,默默地凝视着这一片美丽的剑花,唇边含笑。冷笑。

剑花逼近,在云追燕身前突然收拢成七朵,又突然散放出四十九朵,向他全身上下袭来。

云追燕的右手按住了刀柄。

七柄剑已刺穿了他的披风。

云追燕拔刀。

七柄剑刺穿了云追燕的衣服,冰冷的剑尖已触到了他灼热的皮肤。

刀光渗淡,犹如一声落寞的轻叹。

剑光顿敛。

七柄剑冲天而起,犹如七只银亮的飞燕在夜空中掠过,划出了七道美丽的闪电。

有人在绝望地悸叫:“醉魂刀!”

魂牵梦绕醉魂刀!

血光冲天而起,七星剑的肢体四散飞泻而去,零乱地抛置于这片荒凉的乱石岗上。

云追燕泠着这片荒凉的乱石岗,似乎仍不想动,仍然在等。

等了许久,并没有人出现。

云追燕泠泠地说:“你跟着我毫无用处,因为你是我既不想杀,也不想见的人。”

然后,他就很缓慢地走去。

云追燕刚刚消失,乱石岗上就有人跺脚。然后就出现了向小月。

向小月的轻功本来就好,加上练了慕容飞雪教的一套步法,轻功已是突飞猛进,江湖上已少有敌手了。

然而即使如此,就算向小月已经十二分的小心,居然还是给人发现了。

七星剑肢体横飞的时候,有一滴血恰好就滴在向小月的手背上。向小月立刻厌恶地把这一滴血擦掉了。

不是这样的话,云追燕也许永远也发现不了向小月。

这么一想,向小月心里又十分高兴了。

慕容飞雪说:“有人想杀云追燕?”

慕容飞雪斜躺在床上,似乎刚刚醒来。

向小月回来的时候,天已亮了。但她似乎一点睡意也没有,冲好了一壶茶,便坐在床边,等慕容飞雪醒来。

慕容飞雪睡觉的模样就像一个大孩子,看得向小月忍不住就想笑。

这是向小月第一次看慕容飞雪睡觉,心中便有了一种十分温馨的感觉,看着看着,不觉看得痴了,连慕容飞雪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都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累了吧?”

向小月说:“有一点。”

然后便递了一杯茶过去。

茶很清醇,冲茶的女孩子也像茶水一般清醇。

慕容飞雪望着向小月的眼神就充满了温柔与怜爱。

向小月冲茶的技术已非常可爱,就像她的人也非常可爱一样。

向小月唯一让慕容飞雪不安的地方就是太好强,再加上她的好动,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两种性格加在一起,的确很危险。

慕容飞雪来到扬州,就已叮嘱过向小月。

江淮一带是近年来天龙帮活动最为频繁的地方,加上醉魂刀时常在这一带出现,无论遇上什么样的人和事,都要小心应付,切不可莽撞。

并且,非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然而向小月似乎并不理会,似乎存心要让慕容飞雪替自己担心。

听向小月讲了大概的经过,慕容飞雪就说了开始那句话。

向小月在吃香蕉,所以她没有办法回答慕容飞雪,只点点头。

香蕉很甜,因为香蕉是慕容飞雪早已准备好的。

向小月点头的那一瞬间,她手中的三根香蕉已被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了,只剩下三块空荡荡的香蕉皮。

慕容飞雪看了看满地的香蕉皮,笑了:“你吃香蕉的技术似乎越来越高明了。”

向小月瞪眼,却忍不住也笑了,笑得羞涩,但仍然没忘了吃香蕉。

慕容飞雪说:“看来想杀云追燕的人是胡天龙,因为七星剑是天龙帮中出色的杀手。”

向小月终于咽下了最后一根香蕉,夺过慕容飞雪手里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然后她十分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说:“好像是这样。”

突然门外有人说:“慕容公子!”

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虬髯汉子。

虬髯汉子的大嗓门似乎永远那么洪亮,那么浑厚:“慕容公子,在下古笑飞,在扬州做点小买卖,久仰慕容公子大名,特来拜访!”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古兄客气了!不过,慕容飞雪不习惯被人称着公子。”

古笑飞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说:“爽快!古某就是钦佩慕容兄的这种性格!”

慕容飞雪似乎皱了皱鼻子,没有说话。

古笑飞说:“能够认识当今名动江湖的大侠慕容飞雪,古某真是三生有幸!古某有点小小的心意,望慕容兄笑纳。”

古笑飞一挥手,门外走进来一个长着马脸的管事模样的人,点头哈腰地将一个很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

古笑飞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只玉镯,一看便知是稀世之宝。

向小月瞪大了眸子,忍不住便咽了一口唾液。

古笑飞颇感得意地说:“实不相瞒,古某只是个商贾,这玉镯是古某花了三万两纹银从一个波斯客手中买下的。今天送给慕容兄,权当见面之礼吧!”

慕容飞雪说:“古兄,这么贵重的礼,慕容飞雪实在受不起。慕容飞雪生性闲散,不喜珠玉,只爱游历山川。偶尔兴起,管一管闲事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侠。”

慕容飞雪停了一下,喝一口茶,淡淡地说:“这份礼,尚请古兄收回。”

古笑飞又一怔,但很快地又笑了起来,看一眼向小月,知她十分想要,就说:“可惜!这玉镯若是戴在这位向姑娘的玉腕上,那可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了!”

向小月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液,看了慕容飞雪一眼,似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又咽下一口唾液,居然说出了一番令慕容飞雪也大为惊奇的话来。

向小月说:“这玉镯的确很美,令人爱不释手。不过,若是连慕容飞雪都受不起,江湖上恐怕再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起了。古老板,我看你还是收回去吧!”

古笑飞长吁短叹了一阵,见慕容飞雪真正没有收下玉镯的意思,一挥手,叫马脸管事收起来,告辞而去。

慕容飞雪看着古笑飞的背影消失,转回头来望着向小月,眼里充满了感激。

慕容飞雪说:“小月,真难为你了。”

向小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慕容飞雪拥住向小月的肩膀,轻轻地说:“等看见有漂亮的玉镯,我们自己买一只,保证不比他的差!”

向小月的头就靠在了慕容飞雪肩上,含泪说:“那可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稀世之宝呢!”

慕容飞雪说:“但那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只属于那个满身铜臭的古笑飞。你劳累了一夜也该休息了。”

向小月不等慕容飞雪说完,早已经睡着了,眸子里尚有泪痕。

慕容飞雪看着怀里的向小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眼里便充满了疑问,他似乎又在开始思索了。

第三章 汾酒酒香也醉人

慕容飞雪有点想发脾气。

一大早便被人莫名其妙地从床上“请”起来,这滋味无论是谁都不会感到愉快的,何况慕容飞雪这几天休息得并不好。

休息得不好的人就特别容易发脾气,因此慕容飞雪实在想一掌打在那张竭力谄媚的马脸上。

马脸一个劲儿地陪笑,一个劲儿地哈腰,像是没有脊梁,腰勾得像只大虾米。

慕容飞雪说:“古笑飞请我去?”

马脸媚笑着说:“是,是,家主人恭请慕容公子和向姑娘过府暂住,以尽地主之谊。”

慕容飞雪说:“我住在这里就很好。转告古笑飞,他的好意,慕容飞雪心领了!”

慕容飞雪看了看桌上的大红拜帖,轻轻一弹,那张拜帖平平地飞回了马脸的手中。

马脸愕了愕,又哈着腰将拜帖双手奉上。

马脸说:“实在是事情太过紧要,不然家主人也不会这么早就来打扰公子。若是请不回公子去,小的差事也就挂不住了。请公子可怜……”

然后马脸就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慕容飞雪说:“可以见一面,不过得改在醉园酒家。”

慕容飞雪踢了踢地上的两个盒子,说:“这也拿回去。”

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几天前古笑飞拿来的那只玉镯。

古笑飞自然早已看出向小月对那玉镯有点动心,因此特意再次送来,希望慕容飞雪为了向小月而收下这份厚礼。

但凡女孩子都喜欢金玉首饰,越漂亮的女孩子就越是喜欢。

但凡是男人,即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为了心爱的女人,有时也不得不偶尔破一两次自己做人的原则。越是名气大的人,他心爱的女人越是漂亮,这种可能性也就越大。

向小月虽说算不上天下第一美人,但放眼江湖,像向小月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似乎不多。而慕容飞雪对向小月的体贴入微,早已传为江湖美谈。

慕容飞雪只要肯收下这玉镯,古笑飞就算交上这个朋友了。

然而慕容飞雪似乎并不领情。

马脸还想说话,但一看见慕容飞雪的脸色,急忙一声不吭地走了。

马脸刚走,向小月就过来了。

慕容飞雪说:“小月,你和我一道去吧。”

向小月说:“我想一个人到街上去逛逛。”

慕容飞雪看了看向小月,轻轻地说:“可别又是一整夜不回来。”

向小月就笑了,笑得很调皮。她说:“我若真有什么事,你会着急吗?”

慕容飞雪也笑了,说:“我十分放心。青云堡的向姑娘如今至少轻功不大差,除非撞上云追燕,别的人,怕是没几个能拦得住你。”

向小月不高兴了,说:“难怪那天你睡得那么安稳。人家撞上了云追燕,差一点回不来,你也不担心!”

向小月一边说,一边就要流泪的样子。

慕容飞雪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我怎么会不担心呢?”

向小月就笑了,笑得十分开心,她的眸子明亮如清泉,没有丝毫要流泪的痕迹。

慕容飞雪就摇了摇头,做出了一副倒霉相。

慕容飞雪总是拿女孩子没办法,因为女孩子总会变着法儿让你说出她要你说的话来,然后就会十分开心。

所以女孩子也就特别地爱听甜言蜜语,特别地容易上当受骗。

向小月也许不会轻易地受骗了,但她那好强好动的性格总是令人担忧。

虬髯汉子似乎都比较豪爽,所以慕容飞雪刚刚走到醉园酒家的门外,就听见了一阵粗犷的大笑。

然后他就看见了古笑飞。

古笑飞说:“慕容兄,咱们又见面了!”

听古笑飞的口气,不知道的人毫不怀疑古笑飞与慕容飞雪的交情已经不浅了。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古兄财大气粗,慕容飞雪不敢不来。”

古笑飞说:“手下人不会说话,冲撞了慕容兄,还望看古某薄面,饶他们去吧!”

其实古笑飞并没有把握能请得动慕容飞雪。

如今慕容飞雪居然来了,虽说有点不悦,总比不来令人愉快得多。

愉快的人心情总是非常开朗的。

古笑飞高声说:“掌柜的,今天醉园酒家的客人全是我古某的客人,一并记在我的帐上!”

然后执了慕容飞雪的手,上楼,进了临河的一间雅座。

能请到当今江湖人人景仰的“长江燕子”,古笑飞的面子太以光彩。

酒是汾酒。

古笑飞说:“我是山西人。”

慕容飞雪说:“古兄,你要我来,究竟有何要事,不妨直说。”

古笑飞一怔,随即哈哈一笑,说:“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想与慕容兄对饮几杯,交个朋友罢了!”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说:“古兄请原谅,慕容飞雪尚有事要办,改日吧!”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转头就走。

古笑飞立刻几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地把慕容飞雪拖了回来,按在坐位上。

马脸管事立刻上来,斟满了两杯酒。

古笑飞说:“古某虽是商贾身份,但算计的都是生意场中之人。对江湖豪杰、武林英雄,古某真是佩服得要命!决计不会在酒菜之中下毒,谋害慕容兄!”

古笑飞虽说有几分市侩,有几分粗野,但也不失豪爽,武功根基也似乎不太差。

慕容飞雪笑笑,说:“既然古兄如此盛情,慕容飞雪却之不恭,请!”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古笑飞一拍大腿,说:“古某早就知道慕容兄是个爽快人,果真不假!”

慕容飞雪一碗酒喝下去,顿觉满口芬芳,回味醇甜,便说:“好酒!”

古笑飞得意地一笑,说:“这是古某特意从太原购来的汾酒!”

汾酒醇浓,汾酒劲足,汾酒酒香也醉人。

慕容飞雪喝了第二杯。

古笑飞说:“古某生平并无多少嗜好,惟有这家乡的汾酒,是什么酒也代替不了的。遇上高兴之事,喝几盅,会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遇上忧心之事,也喝上几盅,便觉得豪气顿生,所有的不快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就算只闻闻酒香,也会令人神清气爽,遍体通泰!喝!”

慕容飞雪说:“看来古兄对这汾酒情有独钟,果真是品出点酒趣来了。只是这么大老远地去运,未免麻烦。倒是慕容飞雪这样人乡随俗,有什么酒便喝什么酒,较为洒脱。也许能遍品名酒,不也一样能品出点酒趣来?”

说话间,两人已喝完了半坛酒。看二人脸色,均是平静如常。

古笑飞说:“慕容兄原来也是个酒虫!今天,咱们就喝他个痛快!”

不容分说,立刻叫人换上大碗来,斟了满满的两碗酒。

古笑飞说:“古某武功有限,喝酒只凭酒量,慕容兄也不可滥施内力,否则算输!”

说罢,酒碗一端,喉头一动,一碗酒已经半滴不剩了。

看情形,古笑飞的酒量似乎有点不同凡响,但是慕容飞雪很有把握不会输给他。

然而慕容飞雪只喝了一碗,就不再喝了。

慕容飞雪说:“古兄,你是想灌醉了我,讹我答应帮你做什么事吧?”

古笑飞一怔,知道瞒不过去,哂然一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拜帖,递给慕容飞雪。

拜帖是很粗糙的牛皮纸。

牛皮纸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只燕子,一朵红云。

红云如血。

据说江淮及时雨聂八爷和大侠客冉云升都曾接到过这样的拜帖。只是他们都在接到拜帖三个时辰之后被劈成了两半。

看来下一个被劈成两半的是古笑飞了。

但是古笑飞居然还可以狂笑,还可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看来古笑飞这个人并不是那么简单。

从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滚出来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是容易对付的。

古笑飞说:“好家伙,找上古某了!”

慕容飞雪说:“云追燕与你有仇?”

古笑飞摇头。

慕容飞雪说:“云追燕究竟是个什么人?”

古笑飞的脸色就暗了暗。

云追燕是近半年来出现江湖的一个煞星。

云追燕第一次出现,就刀劈朱十八和兰少山两名黑道巨魁,声名大震。

但接下来他又莫名其妙地杀了江淮及时雨聂八爷和大侠客冉云升。

论武功,这些人全都是一跺脚江湖震颤的人物,却给云追燕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

黑手钓翁钓一江是人人不敢招惹的黑道凶神,武功与“天南五柱”相比,只高不低。二十年前曾找上黄山,与黄山隐叟拼了个两败俱伤,回来后吃了三付药便没事了,而黄山隐叟听说躺了半个月。

但是黑手钓翁仍然逃不脱云追燕的那一刀。

魂牵梦绕醉魂刀!

醉魂刀的传说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上流传了。但流传的却不是一段传奇故事,仅仅是一句话。

——当刀光闪耀之时,刀风便犹如一声轻叹,这一声轻叹,犹如相思的女子,又如失意的英雄,闻声令人心为之动,情为之迷,魂为之醉。

以前,人们并不相信真有这样神奇的刀法,以为那仅仅是一种传说,也许是某个闲极无聊的茶伴酒客编出来的故事。

但是这几天,黑手钓翁和冉云升相继被杀,有人亲眼目睹了云追燕的那一招奇怪的刀法。

当刀风轻叹的时候,听到的人那一瞬间虽说头脑仍然清醒,并未魂飞魄散,但全身上下暖洋洋地如沐春风,真如酒醉一般。

这仅有一眨眼的功夫。

一眨眼的时间几乎可以说没有花时间,但在高手对决的时候,一眨眼的时间又是太长了,长得直至一个人的生命结束。

醉魂刀的传说并非子虚乌有,而是真有这种魔法一般的功夫。

云追燕其实就是醉魂刀!

古笑飞知道的似乎并不比慕容飞雪多。

慕容飞雪似乎就现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向小月也曾目睹了云追燕出刀,也曾听见七星剑惊呼“醉魂刀”,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说起过听见刀声时的那种感受?

并且,古笑飞似乎没有提到七星剑。是他真的不知道七星剑已死在醉魂刀下,还是他不愿提起,或是疏忽?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听说几天前茶楼里就有人曾经讲过醉魂刀的故事,然后这个人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古笑飞的脸色开始发白。

古笑飞本来豪气干云,但讲完了云追燕的故事之后,就显得心神不宁,到如今似乎开始有点胆怯了。

古笑飞说:“真有这回事?”

慕容飞雪说:“好像是的。”

古笑飞没有说话,脸色变得很难看。

慕容飞雪说:“拜帖接到多久了?”

古笑飞说:“差不多四个时辰吧。”

时已正午,不知不觉间,半天光阴逝去了。三个时辰的期限,似乎已经过了许久。

古笑飞的鼻尖沁出了点点汗珠,脸上也是油油的一层亮光。

慕容飞雪说:“你也怕死?”

古笑飞脸色又暗了暗,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若死了,扬州这份宠大的家业也全都完了,十年心血也就全都白费了!”

如今的古笑飞与刚进酒楼的古笑飞简直判若两人。谁也不会想到,外表豪爽,酒量惊人的虬髯汉子,原来却是这么一个既贪财,又惜命的懦夫。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时辰已到,云追燕早已来了。”

古笑飞的脸一下子全白了。

云追燕已经来了近半个时辰。

慕容飞雪和古笑飞从雅座出来的时候,云追燕也在喝酒。

云追燕说:“我终于可以见到慕容飞雪了。”

云追燕说话的声音就像从冰窖里发出来的,冷得人心寒,听得古笑飞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云追燕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仍在喝酒。他今天仍然披着那件深黑色的宽大的披风,挡住了半边脸。

云追燕喝的也是汾酒。

古笑飞带来招待慕容飞雪的汾酒,居然会跑到要杀人的云追燕的桌上来,似乎有点奇怪,但只要多看一眼,就知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古笑飞的马脸管事就站在云追燕桌旁三尺的地方,毕恭毕敬地立着。

汾酒醇浓,汾酒劲足,汾酒酒香也醉人。

慕容飞雪说:“你也是山西人?”

云追燕摇头。

慕容飞雪又说:“听说云追燕杀人的时候从来不喝酒?”

云追燕喝酒。

慕容飞雪就笑了。

慕容飞雪说:“看来云追燕今天并不想杀人,只可惜害古兄提心吊胆了半日。”

古笑飞似信非信,看了一眼云追燕。

云追燕喝酒。

慕容飞雪在云追燕对面坐下,抓起酒壶,给云追燕斟满,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云追燕的右眼终于抬了起来,看了慕容飞雪一眼,喝干了杯中酒。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既已来了,有话就请讲。”

云追燕冷冷地望了一眼惶惶不安的古笑飞,古笑飞立刻惊惧地退了两步。

云追燕说:“你走!”

古笑飞只有走。

其实古笑飞巴不得走。走掉了,命才算真正保住了。只是走之前他还是没忘了叫人重新上酒上菜,并且特别叮嘱马脸管事好生侍候二位大侠公子。

看来云追燕要找的,并不是古笑飞,而是慕容飞雪。

云追燕先已喝了五斤汾酒,现在他又喝了五斤。

慕容飞雪先喝了多少不知道,现在他喝了五斤多一点点。

再喝下去,慕容飞雪有把握永远只多一点点。

云追燕似乎不想再拚了,他开始说话。

云追燕说:“知道我为什么叫做‘云追燕’吗?”

慕容飞雪说:“想知道。”

云追燕抬起目光,直视着慕容飞雪。那目光很冷,冷得刺骨,冷得凄凉,也冷得落寞。

云追燕说:“我要追的是燕子。”

江湖上有几只燕子?

较有名气的实际上只有两只——长天紫燕和长江燕子。

长天紫燕已在长久的复仇和等待之后,十分疲惫地倒了下去,如今仅余下一只“长江燕子”了。

云追燕,追的难道是“长江燕子”?

慕容飞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是想同我决斗了?”

云追燕说;“该决斗的时候,谁也躲不了。但不是现在。”

慕容飞雪说:“我只想知道,聂八爷和冉云升是否死在你的醉魂刀下?”

云追燕沉默,终于摇头。

云追燕的醉魂刀下,永远只杀十恶不赦的凶徒。

慕容飞雪拿出古笑飞接到的拜帖,说:“那么……”

云追燕却已站了起来,很缓慢,很艰难地走去。

然后他说:“杀人的时候,我从未用过拜帖!”

慕容飞雪望着云追燕略为倾斜的身影,目光里掠过了一丝同情和钦佩混杂的神情。

林佩芸说:“已出现江湖的旷世绝学,就只有醉魂刀我未曾见到了。”

云追燕说:“我杀人的时候从未用过拜帖!”

拜帖是哪里来的?

杀人的时候不用,不杀人的时候呢?

云追燕若是想见慕容飞雪,大可以直接找上门来,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在中间夹上一个古笑飞。

是他有别的深意,还是古笑飞自己神经过敏,拖了慕容飞雪进去?

如果是云追燕别有用意,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也许这是云追燕与古笑飞合演的一场好戏,也未可知。

慕容飞雪回到客栈之后,手里就一直捏着那张拜帖,脸色非常沉重。

桌上有茶。茶已凉。

茶是向小月冲的。

向小月呢?

慕容飞雪的心里突然有点不安。

第四章 神秘的七星剑

向小月出城的时候,还在吃着葵花子。

但是她猛然看见前面的七个人时,以为自己撞上了鬼,惊得叫了一声,手中的葵花子撒了一地。

七个人,七柄剑。

向小月明明亲眼看见七星剑被云追燕的醉魂刀劈得肢体横飞,并且还有一滴污血洒在了她娇嫩的小手之上。怎么会又冒出一个七星剑来?

难道说七星剑有什么神奇的法术,可以死而复活?

或者说,七星剑根本就不是人?

想到这里,向小月花容变色,浑身汗毛倒竖,冷气直贯头顶。

向小月想走。

然而,即使向小月的轻功再好,此时想走,似乎也已经太迟了。

七柄剑,七个方位,已封住了向小月的一切去路。无论她往那方走,看见的都是雪一样飞舞的剑花,连一丝缝隙也没有。

既然走不掉,向小月反而镇静下来,这才有机会看了看这七个人。

这七个人当然不应该是鬼。他们全都脸色红润,呼吸正常,并且一望而知都是一流的杀手。

向小月实在想不通,怎么会又冒出一个七星剑来。但是此时的情形已不容她多想,七道剑光已映入了她的眼帘。

剑光如花,七朵花。花如雪,清冷的美妙的雪。

剑花初是七朵,一眨眼间变成了十四朵、二十八朵,四十九朵······

然而如雪的剑花仅仅停在原处,并没有飘过来。向小月犹如站在窗前看漫天飞舞的风雪,虽也感觉到风雪世界的清冷,却沾不到一丝一毫的风雪。

向小月极想试试慕容飞雪教给自己的新剑法,因此她拔出了短剑。

七星剑中有一人说;“向姑娘,七星剑是永远不死的杀手,你没有必要作无谓的反抗。还是乖乖地弃剑,跟我们去见帮主吧!”

向小月不说话,只出剑。

一溜剑光,向右边的几朵剑花直撞过去。那里的剑花突然大盛,四十九朵一下子变成了数百朵,并且从四面八方飞向她的手臂。

向小月暗暗心惊,短剑折回,倏地刺向正前方,“嗤”的一声,居然在一个剑手的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向小月一招得势,勇气顿生,再不饶人,一时间连连进攻,反倒把七星剑攻了个手忙脚乱。

其实七星剑似乎并没有伤向小月的意思,他们只是一味地守,想困住向小月,并没有攻出一招一势。

因为胡天龙有令,对向小月,务必生擒,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伤她。

然而向小月的剑法大大超出了七星剑的想象,数招之间,已有三个人受伤。

伤虽不重,却大大伤了七星剑的颜面,一声吆喝,剑法顿时大变。

向小月刚刚一击得手,冷不防七星剑突然转守为攻,七点剑光如流星般飞射而来,慌乱中,挡开了前面的两剑,躲过了背后的两剑,让开了右边的一剑,却没有躲得过左边攻来的两剑。

这两剑,一剑刺腿,一剑刺臂。

七星剑虽说转守为攻,但出招也并不特别凶狠,攻击的部位也似乎并不致命。

向小月危急之中,身形一侧,让开了右边的一剑,而刚好将自己的胸脯迎向了本来刺向手臂的一剑。

那剑突然一顿,往旁滑去,刺穿了向小月胁下的衣服。

而腿上的一剑却刺得较深,也不过入肉五分。

就在那一剑往旁滑去的时候,向小月短剑一递,恰恰刺中了那名剑手的咽喉。

那剑手似乎颇感意外地看了一眼向小月,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刚刚倒下去,向小月也跪了下去。

原来那剑手倒下的时候,恰恰压在了下面的剑手的手臂上。下面的剑手收剑虽快,却也在向小月的腿上拉开了一道口子。

向小月低头一看,腿上血如泉涌,禁不住就要哭。

七星剑一齐停了手,还是那人说:“向姑娘,咱们走吗?”

向小月咬咬牙,扯一片衣襟裹住伤口,站起来就要拚命。

她刚刚站起来,伤口猛然一阵撕裂似的疼痛,禁不住又跪了下去。

两柄剑,两道剑光,制住了云追燕的右臂。

云追燕只有一条右臂了。

如果他要拔刀,他的手尚未触到刀柄,他的整条右臂就会被人卸下来,至少他的脉腕会被人挑断。

挑断了脉腕,他的右臂也就毫无用处,即使他能够拔出刀来,也无法施展出那一招令人闻风丧胆的“魂牵梦绕”。

没有了右臂,等于说就没有了云追燕,当然也就没有了醉魂刀!

所以云追燕并不拔刀,他退。

云追燕其实只有一条腿,左腿膝盖以下是绑在小腿上的一截铁棒。但是云追燕退的速度却令人难以置信——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闪电般地退出了三十丈!

自以为轻功已经非常了不起的向小月,若是看见了云追燕这一闪之间的退势,一定会瞪圆了那双美丽的眸子,惊出一身冷汗来。

云追燕刚刚落地,两柄剑就如附在他臂上似的,依然制住他的右臂。仿佛云追燕根本就没有退过一般。

云追燕心中暗暗一惊,情不得已,又退。

两柄剑依然故我,死死地缠住他的右臂,一刻也没有离开一寸的距离。

醉魂刀下,尚无活口。

若要想杀掉云追燕,首先就得废去他的右手,至少也要令他的右手找不到拔刀的机会。

要制住云追燕的右手,似乎并不容易。

七星剑的剑已经够快够狠了,但他们仍然未能制住云追燕的右手。就在一眨眼间,他们见到了醉魂刀。

决斗中见到醉魂刀的人,只有死。

然而今天的两人,似乎不会见到醉魂刀了——因为他们十分有效地控制住了云追燕的右手,使这只威力无比的手变得毫无用处,并且反而成了云追燕的一个沉重的负担。

这两个人,至少在轻功上并不输给云追燕。

正因为他们轻功不输,才能在云追燕毫无觉察的情形之下猝然出手,制敌先机。也正因为他们轻功不差,才能在云追燕闪电般飞退的同时跟踪而至。

这两个人是不是云追燕的克星?

这会儿,云追燕已退到了城墙根下,两柄剑依然距他的右臂只有一寸!

云追燕是住在扬州城外一片乱石岗上。

乱石岗上有一间又破又烂又倾斜的茅草棚,山风一吹,茅草棚便摇摇欲坠,发出凄楚的“吱呀”声。

云追燕就独自住在那间茅棚里。

乱石岗距扬州城足有五里。

云追燕从醉仙楼出来,在城里并未停留,径自出城,准备回他的“家”去。

他的身后,若隐若现地跟了一个人,这个人的轻功似乎十分高明。他起初怀疑是慕容飞雪,但后来又否定了,因为慕容飞雪似乎没有跟踪他的必要。

慕容飞雪想知道的,似乎在酒楼上就已全部知道了,并且,慕容飞雪看云追燕的眼神中,似乎并无猜疑,更无恶感。

那么,这跟踪者是谁?

正因为云追燕全神贯注地留意身后的人,才给那伏击的两人抢得了先机。

两柄剑刚刚一出现,身后跟踪的人就消失了,而跟踪的意图,也就不言自明——他是要为伏击者创造制敌先机的可能性。

云追燕是刚刚走到乱石岗下时受到伏击的,而他如今已退到了城墙根下。

也就是说,云追燕已退出了五里,而两柄剑也追出了五里,仍然控制着云追燕的右臂。

如今,云追燕的披风已贴上了城墙,在披风与后背之间,只有最多不超过一寸的空间。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两柄剑却仍然向前,直刺右臂。云追燕的右臂根本不敢动,眼看就难以保住了。

云追燕在那两支放着冷芒的剑尖刚刚沾上衣服之际,身体突然一收,又缩后了一寸。

两柄剑似乎顿了一顿,又似乎丝毫未停留,仍然直刺而来。

云追燕突然贴着城墙飞了上去,披风振得“噗噗”直响。

两柄剑又似乎顿了一顿,但似乎还是没有停顿地跟踪飞起。

看来,今天云追燕就算退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这两柄剑的纠缠。这两柄剑仿佛已经长在了他的右臂上。

若是云追燕尚有一只左手,无论他使出哪一种招式,早已把这两人逼退了。因为这两人的注意力始终在他的右臂上。

但是云追燕尚有一双脚。

云追燕为什么不出脚?

云追燕在飞退之中,有许多次出脚的机会,并且那两人根本未提防他的脚。他只要一出脚,那两人就死定了。

云追燕左腿的铁棒,其实也是他的武器。

但是云追燕一出脚,自己的右臂也就没有了。所以他不敢出脚。

在城墙根下,云追燕的两次突然变化,令对手的剑两次似顿非顿,终于给自己制造了一次机会。

两个剑手刚刚跟踪飞起,云追燕就出脚了。

云追燕的脚刚刚一动,两柄剑突然下沉,仿佛早已知道似的。

云追燕的右手终于握住了刀柄。

“叮”。两柄剑叩在腿下铁棒上,只发出一声清响。

云追燕拔刀。

两个人犹如两只黑色的蝙蝠,倒飞出十丈开外,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追燕的刀才拔出一半。

云追燕望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木立了许久,脸上的神色甚为冷峻。

云追燕喃喃地说:“‘青龙双剑’也在扬州?”

“青龙双剑”,据说是天龙帮中除了帮主胡天龙之外,武功最高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平日形影不离,对阵时也是同进同退,彼此心意相通,犹如一人。

据说,“青龙双剑”从未离开过胡天龙左右半步。“青龙双剑”既已在扬州现身,看来胡天龙也已经到了扬州!

江淮大地上,也许又将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云追燕的眼中,重又现出了那种冷漠、落寞的神情,缓慢地走去。

他要回到他那个“家”去。

云追燕突然间很想有个真正的家。

向小月刚刚跪下去,一道人影便一闪而至,在一名七星剑的头颅上轻轻一踮,飘飘地落到了向小月的身边。

那名七星剑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软绵绵地踣倒于地。

然后向小月就看见了慕容飞雪。

向小月的眸子里就充满了温柔的笑意,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慕容飞雪看着向小月,也轻轻地说:“我来得好像不太晚。”

向小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慕容飞雪若是再晚一点儿,也许他就永远也见不到向小月了。

七星剑已经飞了起来。

慕容飞雪刚刚一现身,余下的五名七星剑就飞了起来。不过,他们不是飞向慕容飞雪,而是分五个方向飞出去。

七星剑挡不住醉魂刀,同样也挡不住少阳剑,何况他们只有五个人。

慕容飞雪与向小月刚刚说了一句话,七星剑已经飞出了十丈之外。

慕容飞雪也飘了起来。

慕容飞雪一飘起来,他的身前身后便出现了十轮淡红色的光影。

光影急旋而起,有大有小,如烈日之浩荡,如皓月之清莹,又如彩虹般美丽,向五个方向飞泻而去。

七星剑做梦也没有想到江湖上居然还有人可以施出这一招“日月同辉”!

向小月也惊奇得睁大了眸子,仿佛在看一幅美丽的淡彩画。

惨叫声中,七星剑飞起的身影纷纷坠地,鲜血洒向天空,仿佛洒下了漫天的血雨。

如雨的鲜血,在阴霾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地鲜艳,格外地耀目。一刹那间,仿佛将天幕也染得通红。

五个人刚刚坠下,又有一道身影飞起,飞起的身影下,是一溜鲜红的血。

这名七星剑也许是最幸运的,因为那一剑似乎偏了一点,只削掉了他握剑的手肘。他坠地的那一瞬间,右肘开始热辣辣地刺痛,他就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

为了不死,他脚一沾地,便又飞了出去,全不顾手肘处汹涌如泉的鲜血。

但是他刚刚掠出五丈,他的脸上就现出了比死还要恐怖的神情。

他突然看见慕容飞雪就站在他的前面。

他飞起的身形硬生生地坠下,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了一眼慕容飞雪,唇角便喷出了一股污黑的血。

然后他也倒了下去。

慕容飞雪望着他的尸体,轻轻地叹了口气。

慕容飞雪走过来,轻轻地抱起向小月,说:“小月,我们走吧。”

向小月的眸子里满是迷蒙。她把头靠在慕容飞雪的胸膛上,遥望着茫茫的苍天,仿佛在竭力地寻找苍天深处那颗早已暗淡、殒落的流星。

向小月喃喃地说:“日月同辉。为了这一招,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慕容飞雪说:“小月……”

但是后面的话,他不知道该怎样说。

向小月转回目光,看着慕容飞雪的眼睛,眸子里的神色又很温柔,很满足了。她禁不住紧紧地搂住了慕容飞雪的脖子。

向小月说:“没什么,我只是偶然间想到了哥哥。但是看见你,我就不会想到他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小月……”

向小月轻轻地按了按慕容飞雪的嘴唇,脸上的笑容又变得十分调皮。

向小月说:“我不喜欢听你说‘对不起’,因为那样的话,不应该从慕容飞雪的嘴里说出来。我只要能伴在你的身边,每天为你冲一壶茶,心里就满足了。”

向小月一边说,一边就把手从慕容飞雪的唇上轻轻地拿开,轻轻地放在他的肩头上。

向小月垂下头,说:“我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下了。”

慕容飞雪说:“小月……”

向小月叹了一口气,突然说:“七星剑好像并不是只有七个人。”

向小月的话刚说完,就听到了一个冷峻的声音,令她差点打了个寒颤。

那人说:“对,七星剑远远不止七个人!”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很愉快,就像突然见到了老朋友那么愉快。

慕容飞雪说:“云兄也来了?”

然后慕容飞雪就准备把向小月放下来。

云追燕说:“别动。”

慕容飞雪只好不动。

云追燕说:“如果我要出刀,你至少已经死了十次!”

慕容飞雪苦笑,说:“如果你要出刀,慕容飞雪这会儿的双手一定正闲着。”

云追燕冷冷地说:“英雄抱美人,好一幅春意融融的画面。只是,慕容飞雪,你的少阳剑也许开始变得钝了,你自己恐怕还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也许吧。”

向小月轻轻地说;“两个大男人,居然也会废话连篇!”

云追燕说:“向姑娘,你若想慕容飞雪不死,最好常常为他磨磨剑。”

向小月说:“慕容飞雪的剑从来不用磨,因为他的剑在心中。心是可以磨的吗?”

云追燕说:“心的确不可以磨,但是心上若是穿了个窟窿,你说会是怎样的结果?”

向小月还要说,却被慕容飞雪抢着说了。

向小月心中很是不愤,不愤的时候她就想跺脚。

于是向小月跺脚。

谁知一脚跺了个空,反倒把伤口撕裂了,痛得她泪如泉涌。

向小月这才想起自己的脚尚在空中。

慕容飞雪说:“云兄,说说七星剑吧。”

云追燕说:“江湖上一般都以为七星剑是七个人,其实,天龙帮的七星剑共有七七四九个杀手。这些杀手七个人一组,江湖人见到的七星剑,就只有七个人。”

慕容飞雪说:“这一招果然容易麻痹人。”

云追燕说:“四九个杀手在一起,就组成了‘七星剑阵’,威力如何,不知道。因为天龙帮似乎从未遇到过必须动用剑阵的对手。”

慕容飞雪笑了,说:“看来他这‘七星剑阵’尚未在江湖上露面,便给人不知不觉中破去了!是否有点可惜?”

云追燕说:“是可惜。但七星剑还不是天龙帮看家的本钱。”

慕容飞雪说:“还有谁?”

云追燕说:“青龙双剑。”

向小月说:“没听说过。”

云追燕冷冷地说:“青龙双剑从来只与胡天龙一道行动,你当然不会知道他们。”

向小月说:“他们的武功有多高?”

云追燕的眼里就现出了落寞,迟暮的神情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沉重。

云追燕说:“刚才我与他们交手,若不是见机得快,这唯一的右手早已没有了!”

向小月说:“你出刀了?”

云追燕说:“没有。我的刀只拔出一半,他们就消失了。”

向小月再也说不出话来。

慕容飞雪的神情也凝重起来,声音也很低沉:“你是说,胡天龙也在扬州?”

云追燕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十分缓慢地走了。

向小月说:“你对天龙帮的事,知道得似乎不少?”

云追燕似乎没有听见,依然缓慢地走去。

向小月又想跺脚。

第五章 慕容飞雪的鼻子

吴草人说:“慕容公子好快的步子!”

慕容飞雪在扬州城内转了一圈之后,刚刚迈进客栈的大门,吴草人就说了这句话。

江湖上,认识慕容飞雪的人似乎不少。所以,这几天慕容飞雪老觉得自己的鼻子长得不是地方。

吴草人是跟在慕容飞雪的身后进入客栈的,说话时还有点气喘吁吁。可见他的确跟了慕容飞雪很久,并且是拼尽了全力。

拼尽全力才能“刚好”赶上慕容飞雪,吴草人的确不像是个练过武功的人,怎么看也只能算个文弱书生。

吴草人身着湖蓝色的长衫,长衫料子很好。手中一柄银骨折扇,异常惹人注目。手很白皙,手指纤细修长。脸色略带病容,双眼却闪闪发光,一副深思熟虑、挥毫成文的文士模样。

但是慕容飞雪一看见他,鼻子又皱了起来。

吴草人说:“学生姓吴,字草人。学生冒昧,不知能否请慕容公子喝杯酒?”

慕容飞雪说:“我喝茶。”

茶并不算太好,所以慕容飞雪的那杯茶一会儿就凉了。

吴草人说:“这几天,扬州城里似乎颇有点热闹。不单是醉魂刀云追燕、长江燕子慕容飞雪,听说天龙帮的许多高手似乎也到了扬州。”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很淡。

慕容飞雪说:“原来吴兄对江湖事很感兴趣。”

吴草人也笑了:“学生也不过仿效慕容公子,游历山水,偶尔动动好奇心罢了。这一次适逢其会,也许对这些事的好奇心还比不上慕容公子呢!”

慕容飞雪说:“江湖人管江湖事,吴兄何苦要拿慕容飞雪来比较?”

吴草人说:“慕容公子年轻有为,后来居上,堪称一代大侠,江湖上谁不敬仰三分!这一次对付天龙帮,江湖希望,都在慕容公子一人肩上了!”

慕容飞雪苦笑。

吴草人说:“慕容公子,你对天龙帮有何看法?”

慕容飞雪说:“神龙见首不见尾,茫无头绪,何来看法?”

吴草人沉吟了一阵,折扇在手心里一敲,似有话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慕容飞雪说:“吴兄可是知道点什么?”

吴草人说:“江湖传言,不说也罢!”

慕容飞雪不再说话,他等。

吴草人果然憋不住,说了。

天龙帮号称江湖第一大帮,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各州各府几乎都有天龙帮的分舵。

谁惹上了天龙帮,比惹上了云追燕还要倒霉。

惹上了云追燕,只要躲得好,多活个三五个月不成问题。因为云追燕虽说是个煞星,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他要在江湖上寻找一个躲起来的人,一定不会太容易。

如果云追燕不想杀人,那么就不是多活三五个月,而是三五十年了。

因为云追燕只杀士恶不赦的人。

惹上了天龙帮,不管你玩什么花样,不管你躲得有多好,哪怕你像老鼠一样钻到地底下去,你最多只能活三天。

因为天龙帮的眼线遍布江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天龙帮。

甚至你以为没有人的地方,也会突然冒出一个天龙帮的眼线来。

天龙帮的灰鸽,是江湖上最为神速的传递消息的工具。半天之内,灰鸽就能从任何一个地方,飞到天龙帮的总舵。

就算死,也宁愿死在醉魂刀下。

醉魂刀下死,虽说死得肢体不全,倒还十分痛快。天龙帮让人死的方法却很多,而每一种都会让人慢慢地死去,死得连做了鬼都会躲着天龙帮走。

如果用五十根烧得通红的铁丝,一根一根地从你的肉中穿过去,你下辈子还愿不愿投胎做人?

吴草人讲到这里,脸已苍白,额上开始冒出冷汗。

慕容飞雪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说:“天龙帮高手在扬州大量出现,不会仅仅是为了云追燕吧?”

吴草人说:“这个……学生就不知道了。”

慕容飞雪说:“吴兄似乎颇有点忌惮天龙帮?又何必到处走动,说天龙帮的不是呢?”

吴草人说:“怕是有点怕,但若是有慕容公子在身边,学生何惧之有?”

慕容飞雪说:“吴兄对胡天龙了解多少?”

吴草人摇头,说:“所知甚少。但胡天龙以短短十年的时间,建立了天龙帮宠大的基业,并且大有雄霸江湖之势,也可算一代枭雄了!比起江湖浪子、长天紫燕之流,可真是鸿鹄之与燕雀。”

慕容飞雪的眼睛亮了亮,说:“怎么说?”

吴草人一敲折扇,侃侃而谈:“江湖浪子向青云,聪明绝伦,武功盖世,但雄心不足,眼光短浅,以至到最后关头,身边并无一个可用之人,只是孤家寡人一个。遇上慕容公子这样的人,必败无疑。”

慕容飞雪说:“长天紫燕也组织了青纱会,武功似乎也在向青云之上,为什么也败了?”

吴草人说:“长天紫燕也许算得上女中翘楚,但女流之辈,毕竟难以避免感情用事。而青纱会虽说也算人多势众,但真正的高手,一个也没有。”

慕容飞雪说:“看来吴兄对胡天龙颇为推崇,为何不良禽择木,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听吴兄一席话,知吴兄满腹经纶,言语中似有怀才不遇之感慨。”

吴草人笑了笑,说:“胡天龙虽是枭雄,但为人残忍歹毒,学生不才,尚能分清正邪。再说,江湖争端,从无宁日。学生闲散惯了,任他龙争虎斗,却只管游我的山川古迹,以免坏了雅兴!还是仿效孔明先生,作梁父吟罢了!”

慕容飞雪也笑了,说:“不过,这一次,吴兄似乎有心与胡天龙争个长短?”

吴草人说:“若不是有慕容公子在此,学生早已逃得远远的去了。”

慕容飞雪说:“胡天龙真有这么可怕?”

吴草人说:“慕容公子若是有一日遇上他,还需万分小心才是!胡天龙可不比向青云那么傻蛋,也不似长天紫燕那般自以为是。有的时候,你死在了他的手里,还不知道让你死的人究竟是谁!”

林佩芸曾说:“谁轻视胡天龙,谁就只有死!”

慕容飞雪冷冷地说:“就算胡天龙坐在我的对面,我也会告诉他,慕容飞雪就算死上一千次,也绝不会容忍天龙帮掀起江湖的血腥屠杀!”

慕容飞雪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低沉,但他的冷峻的目光中,却含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决心和自信。

吴草人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神情,说:“慕容公子果然不愧为当今江湖第一位大侠客!学生就是再怕事,也要同胡天龙争一日之短长了!”

慕容飞雪说:“吴兄准备怎样行动?”

吴草人摇头,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天龙帮所为何来,他们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似真似幻,扑朔迷离,看不清其中玄机!慕容公子,咱们还是出去走动走动,也许会弄清天龙帮的真实意图,也未可知?”

慕容飞雪说:“转了半天,我也累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吴草人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说:“慕容公子果真有大侠风范,提得起,放得下。学生可不行!学生还得再出去走动走动,一有消息,立刻回来通报!”

吴草人说完这番话,摇起折扇,施施然出了茶馆,一晃就不见了。

就在他的银扇开合之间,慕容飞雪看见了一簇开得十分淡雅的水仙。

慕容飞雪唇边就浮起了一丝浅笑:“银扇水仙?”

慕容飞雪刚刚跨出茶楼的大门,立刻觉得自己的鼻子长得不是地方。

古笑飞的马脸管事早已恭候在那里,满脸堆着丑陋已极的媚笑。

马脸说:“慕容公子,家主人在醉园酒家设宴,请慕容公子与向姑娘赏光。”

慕容飞雪说:“云追燕又下了拜帖?”

马脸说:“那天多亏公子为家主人解了灭顶之灾,家主人无以为报,特备薄酒以表谢意,望公子……”

慕容飞雪挥挥手,马脸就急忙住了口,惶恐地瞪着眼。

慕容飞雪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昔日威风八面的千里单骑廖玉冰,如今居然甘心情愿地作人奴才,并且好像还做得十分满意!”

马脸神色大变,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腰上。

慕容飞雪说:“廖管事不必惊惶,慕容飞雪可不爱揭人老底。况且若是在这里露出你的软鞭来,你的差事也差不多丢定了!”

马脸又变了色,右手悄悄地垂了下来,恢复了那副毕恭毕敬的神态。

马脸说:“公子要怎样?”

慕容飞雪说:“找个地方喝酒,我请客。”

慕容飞雪刚刚转身迈步,身后就传来半声惨叫。

马脸倒在地上,全身抽搐,鲜血染红了后背。

慕容飞雪只来得及瞥见两道黑影一闪而没。

慕容飞雪飘起。

在慕容飞雪的鼻子底下杀人居然可以毫发无损地逃出百丈,这连江湖浪子向青云也办不到。

向青云杀黄山隐叟的那一役是负了重伤的。

所以青龙双剑的武功的确非比等闲,不然云追燕提到青龙双剑就不会流露出那么沉重的神情。

但是青龙双剑毕竟只逃出了百丈,就发现慕容飞雪已经到了身后。

青龙双剑开始冒汗,热汗。

青龙双剑的轻功是昆仑嫡传,称为“云龙游天”,自以为比江湖一流轻功高手还要高。上一次偷袭云追燕之后,他们对自己的轻功就更加充满了自信。

若不是胡天龙早有令谕,不准招惹慕容飞雪,也许刚才他们的那两剑就不是攻向廖玉冰,而是攻向慕容飞雪了。

幸好他们没有攻向慕容飞雪,不然,这会儿倒下的也许并不是廖玉冰,而是他们二位了。

青龙双剑的热汗开始变冷。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慕容飞雪的轻功会那么高,甚至高过了自己至少两倍以上!

所以青龙双剑除了全神贯注地飞奔之外,就连停一瞬间的机会也没有,更不用说转身迎战了。

慕容飞雪说:“看来青龙双剑的轻功的确已得了昆仑真传,可惜助纣为虐,人所不齿!”

慕容飞雪抬手,就要出剑。

慕容飞雪刚刚准备出剑,就看见了一柄折扇。

折扇很精致,银骨丝面,绣了一簇水仙,一望而知是一件稀世之物。

吴草人似乎在散步,神情悠闲,轻摇折扇,漫步而来,却一下子就到了慕容飞雪的面前,恰好阻住了慕容飞雪出剑。

青龙双剑身形闪动,一晃就消失了。

吴草人笑着说:“慕容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他只好停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吴兄,你来得真是再恰当不过!”

吴草人说:“慕容公子要找学生?”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久闻天龙帮外堂总管‘银扇水仙’机敏过人,能言善辩。据说天龙帮之所以能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其实全是这位外堂总管的功劳。今日两次得见吴兄风采,果然有孔明遗风,与众不同!”

吴草人说:“慕容公子言重了!学生不过仿效孔明之死而后已,扶助帮主一统江湖罢了,何敢言功!”

慕容飞雪说:“江湖传言,青龙双剑不离胡天龙左右,似乎不实。”

吴草人说:“慕容公子用不着拐弯抹角,学生据实相告:传言不假,学生至多只能调动七星剑。但若有需要,有的时候好像也可以调动青龙双剑。”

用吴草人的话来映证江湖传言,胡天龙是否已到扬州,反而成了一个谜。

慕容飞雪笑了,说:“吴兄,该不会又要请我喝茶吧?”

吴草人说:“其实,学生只不过想找个理由与慕容公子交个朋友。”

慕容飞雪说:“在慕容飞雪的鼻子底下杀人,又放走杀人凶手,用这种方式交朋友,似乎很特别。”

吴草人说:“所谓不打不相交,学生陪个礼,如何?”

慕容飞雪说:“吴兄准备与慕容飞雪交个什么样的朋友?”

吴草人说:“临时的朋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听说过有临时的茶棚,临时的帮工,似乎还没有听说过可以公开称言要找临时朋友的。

慕容飞雪说:“要我杀云追燕?”

吴草人就笑了,笑得颇有点高深莫测,他说:“看来江湖上的事,似乎只要给慕容飞雪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必要继续保密。”

慕容飞雪说:“醉魂刀可不是好玩的。”

吴草人笑眯眯地说:“但是醉魂刀再厉害,也斗不过慕容公子的少阳剑!”

慕容飞雪说:“我有什么好处?”

吴草人折扇一摇,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以保证向姑娘毫发无损!”

慕容飞雪冷冷地说:“你们好像已经动过手了。”

吴草人得意地说:“上次只是警告。学生发现,向姑娘落单的时候似乎比较多。就像这会儿,慕容公子知道她在哪儿?”

慕容飞雪的心在往下沉。

向小月的确令人担忧,今天,她的脚伤刚好了一点,清晨起来又不知去哪儿了。

但是慕容飞雪说:“多谢吴兄的好意。不过,慕容飞雪对云追燕好像暂时还没有恶感。至于向姑娘,青龙帮若是为了她而牺牲掉余下的三五名七星剑,慕容飞雪自然无话可说。只不过……”

慕容飞雪的唇边浮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吴草人的心中不由得就一动。

慕容飞雪说:“若是七星剑继续损兵折将,吴总管难道不会心痛?”

吴草人哈哈一笑,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死几名手下,这有何足惜!”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据我所知,天龙帮中,暗地里不服吴总管的人似乎没有,特别是蜀中分舵的那个舵主,‘背后出手,暗箭伤人’,大名鼎鼎的徐六,对吴总管更是奉若神明!”

吴草人冷笑:“徐六算什么东西,也会成大气候?慕容飞雪,你知道天龙帮的规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慕容飞雪淡淡一笑,说:“有什么招式,你尽管使出来!失陪了!”

然后慕容飞雪身影一闪,不见了。

吴草人像来时一样,踱着悠闲的步子走去。只是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已没有来时那么从容,那么自信了。

向小月回来了。

向小月一回来,就把桌上的茶喝了个精光,然后依在慕容飞雪的肩头,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慕容飞雪说:“别闹了。”

慕容飞雪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向小月立刻紧张兮兮地说:“你好像有点累了?”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似乎很勉强,但总比不笑令人愉快,同时,他的手里就多了一包葵花子。

向小月就愉快得眉开眼笑地跳了起来。

慕容飞雪说:“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这半天都干了些什么?”

向小月说:“什么也没干。”

慕容飞雪不说话,只是含笑望着她。

向小月说:“到玉和裁缝铺订了两套衣服,在‘包满意’买了一支玉簪,在‘有凤楼’吃了三碗凉粉。”

慕容飞雪说:“没别的了?”

向小月笑了,笑得葵花子壳乱飞。

向小月说:“冉云升死之前,好像住在古笑飞的‘别云庄’。”

慕容飞雪说:“古笑飞?”

向小月说:“冉云升与古笑飞好像是朋友。”

慕容飞雪说:“这个‘别云庄’据说十分僻静,少有人迹,冉云升住在那里,应该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向小月说:“你知道古笑飞是什么人?”

慕容飞雪说:“你走的那几家好像都是古笑飞的产业。”

向小月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向小月说:“古笑飞是十年前从山西太原府来的,带来许多金银。一来就买了三家店铺,经过十年的发展,扬州城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产业都是他的。”

向小月说:“古笑飞怕死?八年前有人在他的酒里下了毒,毒得他半死。好容易活过来,第二天就找人拼命,那时他的身体还虚弱得很。”

慕容飞雪说:“找谁拼命?”

向小月说:“黄浦毒枭。”

黄浦毒枭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震江湖。

黄浦毒枭不仅使毒无人能解,那一双灰鹰爪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连当时的少林尘尘,武当一虚等人,也要忌惮他三分。

那一役是古笑飞十年中唯一的一次出手。

事后古笑飞又病了半年,若不是遇上“妙手不医人”高不医,古笑飞恐怕真的死了。

黄浦毒枭也似乎没有讨了好。除开他的三个弟子横尸当场外,他本人以及仅剩的一名弟子也从此没有了踪影。

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黄浦毒枭的神秘失踪曾令人感到高深莫测。如今看来,古笑飞的武功是不是也有点高深莫测了?

但是古笑飞却惧怕云追燕。

古笑飞的确真正怕云追燕,绝不是装的!这一点,慕容飞雪应该不会看错。

是云追燕的醉魂刀真的令古笑飞闻风丧胆,还是十年的铜臭熏陶,早已令古笑飞丧失了斗志?或者是还有别的原因?

慕容飞雪突然说:“据说云追燕出刀时,会令人有瞬息的神志迷糊,全身如饮醇酒般酥软。但是你好像没有这种感受?”

向小月说:“因为当时刚好有一滴血洒在我的手背上。”

慕容飞雪说:“我明白了。”

醉魂刀的威力,较大程度上得益于刀风的轻叹。若是在刀风响起之时,有别的声音干扰,醉魂刀的威力至少要削弱一半。

醉魂刀的这一个弱点,江湖上似乎还没有人知道。

但是,即使威力弱了一半,能够把钓一江劈为两段的刀法,江湖上似乎还不好找。

古笑飞在冒冷汗。

古笑飞说:“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古笑飞与其说在说,还不如说是在吼叫。他坐在醉园酒家的楼上雅座里,一边在摇头,一边就在大声地吼。

慕容飞雪在喝酒,汾酒。

汾酒醇浓,汾酒劲足,汾酒酒香也醉人。

慕容飞雪喝酒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盯着酒杯,而是望着古笑飞。

慕容飞雪说:“你是不相信他就是千里单骑廖玉冰,还是不相信他是天龙帮的人?”

古笑飞说:“古某与天龙帮向无纠葛。十年前我就到了扬州,生意上也从未得罪过什么人,这姓廖的跟我,也有七八年了。”

古笑飞擂了一拳在桌上,震得酒杯跳起了一尺高。慕容飞雪急忙伸手,抓住,然后喝酒。

慕容飞雪淡淡地一笑,笑得意味深长。他说:“古兄,别忘了,天龙帮无处不在!”

然后慕容飞雪的酒杯就飞了出去。

窗外忽然一声惨叫,有人从楼上栽了下去。

古笑飞大怒,跳起来就要跟着扑出去,却给慕容飞雪拦住了。

古笑飞说:“天龙帮既然已经找到了古某头上,躲也躲不过了,古某已决定一拚。慕容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慕容飞雪说:“古兄,别急,迟早总会有那一天的。”

古笑飞突然说:“云追燕会不会与天龙帮有什么关系?”

慕容飞雪说:“云追燕连钓一江都要杀,好像不应该是天龙帮中人。”

古笑飞说:“难说。如果这是一条苦肉计,岂不是瞒过了全江湖的人?”

慕容飞雪的目光就闪了闪,但随即又现出了一片迷惘。

慕容飞雪说:“我不知道。”

向小月不在客栈里。

桌上有一壶茶,茶已凉。

茶旁有一张纸,纸上写着三个很大的字:别云庄!

第六章 冷月仍萧萧

这是一座十分雅致的园落。

“别云庄”,也是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字。

屋宇玲珑,修竹玲珑,假山池沼也玲珑。

向小月说:“云追燕……”

向小月就躺在假山旁的竹林下,右后背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假山。

慕容飞雪说:“云追燕?”

慕容飞雪的眼中就现出了迷茫的神色来。在云追燕的醉魂刀下逃得性命的人,似乎还没有。向小月的轻功再好,若是云追燕起了杀心,她逃出生天可能性似乎不大。

但是慕容飞雪已没有时间思考。他蹲下身来,替向小月止住血,声音低沉,却充满了磁性。

慕容飞雪说:“小月,你会挺住的。”

向小月幽幽地说:“也许我不能为你冲茶了。”

然后向小月就似乎睡着了,她的唇角眉梢似乎还留着那一份永远也不能弥补的遗憾,似乎在睡梦中她也在叹息。

风萧萧,冷月也萧萧。

向小月的头枕在慕容飞雪的臂弯里,她的秀发在风中飘拂,她的衣裙也在风中飘拂,她的人也似乎要随风而去。

风吹向哪里?

会不会吹向那一轮清冷、洁白的明月?

慕容飞雪禁不住抬起头来,望了望天幕上那一轮清冷的明月,然后他轻轻地抱起向小月,慢慢地向外走去。

慕容飞雪刚刚走了两步,就停住了。

他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缓缓地放下向小月,生怕惊醒了她似的,放得很小心,很轻柔。

慕容飞雪挺身站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沉地说:“看来我们之间的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他的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冷峻的声音:“抱起她,跟我走!”

红药桥畔,乱石嶙峋,荒草萋萋。

晚风轻叹,冷月如霜。

云追燕在叹息。

这一声叹息包含了多少落寞、多少孤独、多少辛酸苦涩的感慨!

慕容飞雪说:“你似乎不想解释?”

云追燕摇头。

向小月已被送回了客栈,所以慕容飞雪可以毫无顾虑地放手一搏了。

慕容飞雪说:“为什么?”

云追燕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凝视着慕容飞雪,然后说话了:“因为不用我解释,慕容飞雪也知道向姑娘的伤不是醉魂刀留下的。”

慕容飞雪说:“醉魂刀下,从无活口。若是你并不想杀小月,你不会出刀。我看过伤口,不像是刀伤。”

云追燕静静站着。冷月下,他犹如一段黑黝黝的枯木,连身上的披风也没有些微的动静。

慕容飞雪说:“小月说话的时候,声音虽然很微弱,却充满了关切。她似乎希望我尽快找到你。”

云追燕说:“她关心我?”

云追燕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似乎流过了一丝温暖,声音里也似乎有了一点感情。

慕容飞雪说:“醉魂刀虽说不可接近,但他的行为,依然不失于一代大侠!”

云追燕的声音又恢复了冷峻:“如果不是向姑娘冒冒失失地冲进去,‘银扇水仙’吴草人也许早已丧命在我的刀下!”

慕容飞雪说:“吴草人?”

云追燕说:“该动手了!出剑吧!”

慕容飞雪一怔,说:“云兄……”

云追燕说:“别忘了我叫云追燕。我想看看长江燕子的剑是怎样变钝的!”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十分凄凉,十分无奈,却也笑得十分自信。

慕容飞雪说:“我想你一定会失望的!”

云追燕垂下双目,右手按住了刀柄。

慕容飞雪就感到了一股杀气。随着云追燕握刀的右手渐渐用力,杀气也越来越重,脚下的草茎纷纷断落。

云追燕拔刀。

慕容飞雪感到自己被一股滚滚的漩流所淹没,似乎要跌进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慕容飞雪不动,轻轻地说:“好重的杀气!”

刀光如雪,也如天幕上孤独凄凉的冷月。

刀光惨淡,犹如一声落寞的轻叹。

这一声轻叹,犹如相思的女子,又如失意的英雄,闻之令人心为之动,神为之夺,魂为之醉。

魂牵梦绕醉魂刀!

慕容飞雪突然想到了向小月。

向小月的闪闪的明眸,向小月的轻盈的身影,向小月的血。

刀光闪亮,叹息犹在耳边。一线流星向着慕容飞雪的右肩斜劈而下。

风也叹息。

慕容飞雪突然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日月同辉。”

刀光一顿,犹如流星陨尽。刀在慕容飞雪右臂的衣袖上划了一道口子,又回到了云追燕的腰上。

慕容飞雪说:“没有想到醉魂刀原来就是日月剑!”

云追燕没有说话,眼里重又现出了落寞、迟暮的神情来。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谁也不会相信,十五年前蒙冤跳崖的日月剑,尽管被折磨得如此惨不忍睹,复出江湖之后,仍然一身正气,只杀十恶不赦之人!”

云追燕,追的其实是长天紫燕。在这一个姓名之中,寄托了一代大侠多少的相思,多少的无奈!

慕容飞雪的声音里也似乎充满了感情:“其实,你知道她还活着,却又不愿她见到你如今的模样。云兄,你这又何苦!”

云追燕抬起头来,凝望天幕上那一轮萧萧的冷月。

慕容飞雪说:“你把‘日月同辉’变为了这一招‘魂牵梦绕’,因为你每次出刀时,你的心中就会想到她。而那一声轻叹似的刀声,其实是你的心中倾泻而出的真正的叹息。”

慕容飞雪一顿,又说:“你用凝聚了你一生幸福与无奈的那一声叹息,发自于刀上,使这一招的威力增强了至少十倍。而这一招能发能收,比‘日月同辉’也更高明了。”

慕容飞雪最后说:“所以,你并没有违背当初的誓言。”

云追燕终于说话了:“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出剑?”

慕容飞雪说:“既然我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要出剑?”

云追燕望着慕容飞雪,虽然没有说话,慕容飞雪却懂了。

云追燕要说的是:“万一我并不收招,你就难免身首异处了!”

慕容飞雪也没有说话。

他摘了一支草叶,手一抖,草叶笔直,犹如一柄青绿色的利剑。

剑光急旋而起。青绿色的剑光幻出了两轮光影,如烈日之浩荡,如皓月之清莹。

云追燕的脸上现出了惊疑的神色,但他的声音仍然是冰一般的冷凝。

云追燕说:“‘日月同辉’挡不住‘魂牵梦绕’!”

慕容飞雪说:“如果我用少阳剑使出这招‘日月同辉’,后果如何?”

云追燕右颊的肌肉抖了抖。

那后果是,同归于尽!

慕容飞雪也抬起头来,遥望那轮孤清的冷月。

他就想到了邹玉菊,那个苍白的、娇弱的邹玉菊。

由于邹玉菊接受了林佩芸临终的要求,担起了青纱会的沉重担子,所以慕容飞雪与林佩芸那一战的内幕,知道的人并不多。

所以云追燕并不知道慕容飞雪的来历。

慕容飞雪说:“你该知道,还有一招剑法,叫做‘天各一方’。”

云追燕突然摇晃了一下,连退三步,连声音也似乎颤抖了。

云追燕说:“你······”

“天各一方”是“日月剑法”里看起来最无用的一招。它既不能攻敌,也不能御敌,但它却是“日月剑法”中最精华的一招。

“天各一方”专为“日月同辉”而存在。

隐藏着破自己绝招的招式,这样的剑法,世间上恐怕绝无仅有!

这一点,聪明绝世的江湖浪子向青云也没有看出来。他虽然成功地将这一招“天各一方”融会于“青蒙剑法”之中,并且使这一招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威力,但是他一直没有想通这一招在“日月剑法”中存在的意义。

云追燕说:“其实我早知道他是青云堡的后代。他很聪明,我很喜欢他。但是我不忍心亲手杀他,只有赶他走。谁知道……”

云追燕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

向青云若是不执迷不悟地要练‘日月同辉’,江湖这十五年的历史也许会是另一种气象,一切的血腥与杀戮也许都不会存在。

慕容飞雪望着云追燕,目光里流露出温暖的神情,就好像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而是一位忠厚慈祥的兄长。

慕容飞雪说:“我奉命查清‘日月剑’确切的生死之谜,这件看起来最困难的事,总算解决了。”

云追燕说:“你究竟……”

慕容飞雪比了一个手式,云追燕右脸的肌肉就狂抖起来,眼里也漾出了泪光。

泪珠如珍珠。

珍珠昂贵,泪珠更宝贵。

云追燕说:“我生性迟钝,这套‘日月剑法’练了七年才练成。‘天各一方’一招,就用了两年的时间。当时我也不懂,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练这没用的招式。”

云追燕望着慕容飞雪,泪光已拭去,说:“你呢?‘日月剑法’你练了多久?”

慕容飞雪说:“‘日月剑法’我是在离山前半年才知道的,并且只练‘天各一方’一招。‘日月同辉’还是在对付向青云之前,为了弄清这一招的特点自己练的。”

云追燕说:“看来师父早知道你会遇上他。”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说:“如果江湖浪子不是向青云,而是你,也许我真的会用那一招‘天各一方’!幸好你并没有丝毫改变。”

云追燕抬头望月,眼里又现出了落寞、孤独的神情,还有一丝感伤。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气,说:“你又何必?”

云追燕轻轻地说:“其实你本来可以放过佩芸的。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我。”

慕容飞雪说:“我不能。”

云追燕说:“也许我该去见一见她。但想到自己的这副样子,我连远远地看一看她的勇气也没有了。”

云追燕垂下目光,又说:“这些年来,我全靠回忆生活着。她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美丽而纯真的女孩子。”

他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二十多年了!”

他说完这句话,眼里的神情又变得坚毅,冷峻起来。望着慕容飞雪,说:“看来我并没有看错人。”

云追燕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千斤重担已从肩上卸下,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说:“自从遇上了青龙双剑之后,我就感到凭我个人之力,是难以阻止天龙帮吞并江湖的。况且胡天龙武功似乎高出我太多,这也是我要找你的主要原因。”

慕容飞雪的眼睛亮了亮,说:“你见过胡天龙?”

云追燕摇头,说:“没有。但我常常感到他就在我的附近,随时会突然向我攻击。”

慕容飞雪说:“你对胡天龙知道多少?”

云追燕手一扬,慕容飞雪手里就多了一个盒子,红漆盒子。

云追燕说:“这是冉云升临死前交给我的。”

千里单骑廖玉冰偶然发现了天龙帮称霸江湖的秘密,便隐姓埋名,潜入了天龙帮。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证据。然后通过一个很秘密的渠道交给了聂八爷。

聂八爷本来准备将这个红漆盒子交给“天南五柱”。但恰好“天南五柱”出了事,同时,他发现天龙帮已盯上了自己。

聂八爷并不怕死,但是他不能让这个红漆盒子落入天龙帮的手中。

所以,聂八爷约冉云升到西湖见面,把这个盒子交给了冉云升,希望冉云升能够将它送到少林或武当,向江湖揭露天龙帮的野心。

冉云升一进入扬州,就发现自己走不掉了。于是他把盒子交给了云追燕。

所以云追燕成了天龙帮追杀的第三个目标。

盒子里装的是一份详细的天龙帮行动计划和两份名单。

早在十年前,天龙帮就有了称霸江湖的计划。

第一步,趁江湖人被长天紫燕和江湖浪子闹腾得人心惶惶之机,大肆扩充实力。

十年中,天龙帮的势力已遍布江湖,成为了江湖第一大帮派,实力已远远超过少林、武当、峨眉等门派。

第二步,就是铲除江湖上不愿与天龙帮同流合污的武功高手。

真正被胡天龙看得上眼的绝顶高手只有十五位。写有十五个姓名的名单就装在这个红漆盒子里。

名单里有许多位,已在江湖的恩怨情仇纷争中相继消失。

长天紫燕、江湖浪子、天南五柱……一大批江湖枭雄纷纷死去,的确给天龙帮的称霸野心制造了极好的机会。

所以,胡天龙准备从醉魂刀开始下手,实施他的第二步计划。

第三步计划很简单。

召开武林大会,确立胡天龙的霸主地位。

另一份名单详细地介绍了天龙帮的内部组织以及内外三堂、各地分舵舵主的姓名、武功及性格、习惯。

天龙帮是一个强大的帮会,强大的帮会都有一个雄心勃勃的首脑。

有雄心还得要有绝世武功,不然雄心万丈也成不了气候。

天龙帮帮主胡天龙就是一位武林巨枭。

三十年前,飞龙山庄因为得罪了紫虹剑客,被烧成了一遍白地。

飞龙山庄的主人胡如山也被紫虹剑穿心而死。

胡如山的小儿子侥幸未死,他就是后来的胡天龙。

胡天龙立誓报仇,苦练十载,然后他找到了紫虹剑,执意挑战。

此时的紫虹剑已淡薄了江湖恩怨,本不愿与他计较,但被逼不过,只得迎战。

胡天龙在紫虹剑手下没有走满两招,就死了至少三次。

然后,胡天龙就弃了剑,拜紫虹剑为义父,从此在紫虹剑身边恭敬服侍,似乎毫无二心。

三年之后,紫虹剑突然毒火攻心而死。据说他是中了一种非常霸道的慢性毒药。

胡天龙得到紫虹剑客留下的剑和剑谱,精研数载,一举名扬江湖。紫虹剑所到之处,无人敢冒其锋。而胡天龙的野心也就在此时开始萌发。

云追燕最后说:“也许能够阻止胡天龙屠杀江湖人的,只有你和我了。”

慕容飞雪刚刚准备说话,突然眼神闪了闪,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

云追燕没有注意到慕容飞雪的神情变化,仍然在往下说,并且语气较为沉重。

云追燕说:“胡天龙绝对在扬州!并且,我怀疑他就是……”

慕容飞雪突然低沉地说:“云兄小心!”

剑光突然飞起。

两柄剑直取云追燕的右臂。

剑光是从背后袭来的,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剑光已到了云追燕的身后。

云追燕斜掠三丈,拔刀。

慕容飞雪抬手,出剑。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道青紫色剑光,映亮了这遍荒芜的土地,也映亮了吴草人手中的折扇。

云追燕闷哼了一声,摇晃了一下,再一下,然后他就踉跄地扑到了一棵树干上。

刀才拔出一半。

青龙双剑几乎同时也趔趄了几步,一个腿上,一个小腹,涌出了血泉。

吴草人说:“学生早就说过,与天龙帮作对,是没有好结果的。”

第七章 魂断扬州路

吴草人手摇银扇,就站在慕容飞雪的对面,他的身后,似乎已没有别人。

刚才用紫虹剑攻击云追燕的人,却是虬髯汉子,商人古笑飞。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声名赫赫的天龙帮帮主胡天龙居然隐姓埋名,在扬州做了十年商贾而无人知晓,江湖英雄真该脸红了!”

吴草人说:“因为谁也不会想到胡天龙不用自己的姓名。”

慕容飞雪说:“为什么选中了扬州?”

吴草人得意地一笑,笑得很自负,也很骄傲。他说:“这一条计策,也是学生的手笔。扬州处于中原与江东的咽喉地带,退可守,进可攻。而江东一带,还算是天龙帮势力比较薄弱的地方。”

慕容飞雪说:“七星剑似乎没有来?”

吴草人说:“醉魂刀和少阳剑,的确是当今江湖之上最厉害的两种武功,但是杀你们两个,四个人已经足够了。”

如果吴草人能够缠住慕容飞雪,古笑飞和青龙双剑合斗云追燕,自然是胜券在握。

况且云追燕已经受伤!

所以慕容飞雪不再说话,只是凛然而立,双目发亮地盯着吴草人。

吴草人心中一惊,一股凉气直贯顶门,浑身冷汗涔涔而下,脸色渐渐苍白。

吴草人虽说早知道慕容飞雪厉害,但是他绝没有想到慕容飞雪的身上会发出如此浓重的剑气!

在那一瞬之间,吴草人突然明白了一点——他自己一个人绝不是慕容飞雪的对手,慕容飞雪一旦出手,他就非死即伤!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将七星剑带来了。

自从上次听了慕容飞雪的话之后,吴草人开始盘算自己的退路,所以他轻易不愿出动七星剑。

今晚有胡天龙亲自出马,加上青龙双剑,他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刚一上阵,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吴草人此时的心中,只有一个字:走!

哪怕丢一条臂膊,断一条腿,吴草人也在所不惜,但是绝不能丢了性命!

胡天龙对办事不力的属下的惩罚比死更惨!对临阵脱逃者的惩罚还要加倍!

但是不死总是好的。

人只要不死,就会有时来运转的机会。

吴草人在天龙帮内的地位无人可以代替,胡天龙尚有许多要依仗于他的地方,况且吴草人已经想好了说辞。

要杀云追燕,只有引开慕容飞雪。

所以吴草人折扇一晃,攻出了一招。

慕容飞雪不动。

吴草人突然飞起。

慕容飞雪抬手,出剑!

慕容飞雪刚刚准备出剑,他的背后就出现了两柄剑,一闪就已经到了他的背上。

慕容飞雪横移两步,青龙双剑又从侧面攻了上来。

看来,真正要缠住慕容飞雪的,并不是吴草人,而是青龙双剑。

这一点,似乎连吴草人事先也没有想到。所以他飞起之后,身影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射向了云追燕。

云追燕的刀已经拔了出来。

刀很旧,刃口有两个缺口,但仍然是一柄锋利的刀,仍然可以劈柴似地将人劈为两段。

云追燕背上的伤并不轻,以致他只能背靠着那棵树干才能站得稳。但是他身上的杀气仍然令古笑飞暗暗心惊。

云追燕的刀一拔出来,古笑飞就感到自己被一股滚滚的漩流裹住了,连他的衣襟也振得“扑扑”地颤抖。

古笑飞没有想到云追燕受伤之下还会发出如此浓重的杀气!

古笑飞犹如漩流中的一片树叶,颠簸、摇晃,稍一不慎,就会被卷入无底的深渊!

古笑飞抱剑而立。

紫气蒙蒙,紫色的剑气映亮了这片荒芜的土地,连月光也似乎迷蒙了。

那股汹涌的漩流随着渐盛的紫气逐渐减弱。银光骤现!

一片银光,如雪一般裹着一条淡淡的人影,犹如从天而降,直洒向云追燕。

刀光惨淡,犹如一声落寞的轻叹。

银光似乎就顿了一顿。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的闪电,直射向云追燕。

两道人影飞掠而出,两道血箭冲天而起。

吴草人的胸前,从右肩至左肋,被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如瀑布般倾泻,染得他那一身用料十分考究的湖蓝色长衫一片鲜红。

若不是古笑飞及时出剑,吴草人焉有命在!

吴草人倒飞而出,跌入了一堆荒草之中。

云追燕飞出了五丈。

他的左肋之下中了剑,以至飞出去之后,久久没有能够站起来,只能以刀拄地,半跪在地上。

一溜紫气又疾射而至!

云追燕咬牙,猛地站起,背上和左肋同时喷出了两道血泉!

他的眼中,又一次闪过了落寞、迟暮的凄凉神情,眼瞳上,似乎映出了天幕上那一轮孤独的冷月。

然后他出刀。

刀光惨淡,犹如一声落寞的轻叹。

这一刀,是云追燕凝聚了毕生的功力,倾注了心中全部的悲欢离合而发出的最后一招!

刀声如叹,叹得如此回肠荡气,如此怨艾凄婉,催人泪下!

古笑飞的紫虹剑也情不自禁地顿了一顿。

古笑飞惊呼一声,飞退。

刀光仍轻叹。

如雪的刀光,映红了一阵飞洒的血雨。

古笑飞的胸前也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他一声狂笑,身形飞起,直扑过来。

刀光如雪,紫气升腾。

紫气突然间化为万道彩虹,将刀光冲得支离破碎,犹如冷月映照下宁静的水面被击碎了一般。

刀飞起。

刀光轻叹,泻落在荒草乱石间。

古笑飞在狂笑:“醉魂刀也不过如此!”

两道剑光,交相辉映,组成了一道密密的剑幕。

慕容飞雪在剑光里伫立不动。

剑光更急,剑气纵横。

青龙双剑是天龙帮里仅次于帮主胡天龙的高手。双剑联手,威力距胡天龙的紫虹剑也相差不远了。

青龙双剑下,多少英雄英名早逝!

剑如闪电,炫人眼目;剑如流矢,一泻而至;剑如飓风,直搅得天愁地惨,飞沙走石。

剑光如血,鲜艳的灼热的血。

血飘洒。

慕容飞雪的身上多了两道血痕。但他依然挺身而立,屹立不动,犹如闪电惊雷中沉默坚韧的山石。

青龙双剑久攻不下,四目相交,一齐停手。

于是一切都归于沉寂。只有一轮皓月,清冷如秋霜。

这个时候,云追燕的刀刚刚飞起,云追燕的人也飞出了十丈,重重地摔落在乱石荒草之中,许久都没有动静。

古笑飞的狂笑声在夜空里突然响起,犹如静夜里划过夜空的一声惊雷,震得冷月也似乎暗了暗。

慕容飞雪立刻动手。

他横跨一步,抬手,出剑。

淡红色的剑气似很微弱,然而红光闪耀间,古笑飞的狂笑声似乎就变得很遥远了。

慕容飞雪刚刚一动,青龙双剑立刻剑光大炽,飞射而来!

蓦然间,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划破了清冷的天幕,远远地飞射出去,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剑啸。

然后握剑的那只手就无声无息地断落地上,血如喷泉般飞涌。

另一柄剑厉啸着射进了慕容飞雪的后背,剑手随着剑势扑过慕容飞雪的身侧,冲出了五步,然后慢慢地陪倒于地。

这个时候,古笑飞的狂笑声才刚刚结束。

风渐起。

风萧萧,草萧萧,冷月仍萧萧。

慕容飞雪慢慢地直起腰,慢慢地拔出背上的剑,慢慢地擦去了额上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

慕容飞雪的声音非常低沉,也非常冷凝:“日月剑是永不言败的!”

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地上的云追燕就动了一下。

二十年前,日月剑在挑战阴山淫魔的那一役中,曾经倒下去了十次!

每一次,人们都以为他再也不会爬起来了。

但是日月剑最终仍然站了起来,并且在伤痕遍体、身体已极度虚弱的情况之下,施出了那一招“日月同辉”,终于杀掉了阴山淫魔。

如今的云追燕,虽说已成残废,但他的心更坚韧、意志更刚毅!

云追燕的手在地上摸了一阵,终于摸到了刀柄。

他用刀支着地面,慢慢地跪了起来。

他的胸背之间,已留下了五处剑伤,并且每一剑都深入内腑。他刚刚一动,五处伤口同时炸裂,涌出了五股鲜血。

古笑飞万万没有想到云追燕居然还可以站起来!

古笑飞对自己的武功十分有信心,他知道自己的每一剑,都可以要云追燕的命。

若是旁人,早已经死了五次!

云追燕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眼中,依然是一片落寞的神情,而他身上的杀气,却越来越浓重,浓重得令古笑飞感到呼吸都十分困难。

古笑飞若不是连续两次偷袭得手,重伤了云追燕,他能否挡住云追燕的醉魂刀还很难说得清。而现在,他的身边似乎已经没有了帮手,面对两位绝世高手,他开始有点胆寒了。

如果仅仅对付慕容飞雪,古笑飞也许还有十足的自信,因为慕容飞雪的伤也似乎不轻。

但是云追燕居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即使云追燕连一点出刀的力气也没有了,即使他不靠刀支撑着身子就会倒下去,只要他站在那里,对古笑飞就是一种威胁。

古笑飞是亲眼目睹了二十年前那一战的人中少数能活到今天的一个,他对云追燕那种顽强的性格了解得太深!

所以云追燕刚刚一站起来,古笑飞身形一闪,就到了慕容飞雪身后一丈之处。

慕容飞雪是面对云追燕而立。

如果古笑飞突然从后面袭击慕容飞雪,慕容飞雪是不是挡得住?

慕容飞雪并没有转身,依旧那么站着,那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我有点奇怪。”

古笑飞狂笑了一声,那是一个胜利者骄傲的狂笑。

慕容飞雪说:“你为什么不像对付云追燕那样对我也来一手偷袭?”

古笑飞说:“因为你不是云追燕!”

慕容飞雪突然笑了,笑得凄楚,也笑得宽慰。他说:“我懂了。”

然后他就慢慢地转过身来。他转身的同时,背上的伤口喷出了一股血箭。

古笑飞说:“你伤得似乎也不轻。”

古笑飞看了一眼地上的青龙双剑,脸色变得疑重起来,但他仍然在笑。

古笑飞说:“要杀掉青龙双剑,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办得到的。”

慕容飞雪也在笑,笑得很有信心。

慕容飞雪说:“你虽然带来了四位高手,但若不是用偷袭的手段,你仍然破不了‘魂牵梦绕’那一刀!”

古笑飞说:“并且我绝不能让醉魂刀和少阳剑联手,我必须先杀你们其中一人。相比起来,云追燕腿脚不方便,似乎要弱一点。”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心中太过轻视了醉魂刀。刚才那一刀,若不是云追燕受伤在先,你恐怕已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古笑飞点头,随即又傲然而笑,说:“但是毕竟倒下去的不是我,而是醉魂刀!”

慕容飞雪的声音很低沉:“其实你的偷袭也仅仅是侥幸成功。”

古笑飞说:“如果当时不是云追燕显得十分激动,情绪波动较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出手。即使他毫无戒备,我仍然担心一击不中。”

慕容飞雪苦笑:“所以你故意弄出点响声,引开我的注意。而我居然就只注意到了青龙双剑和吴草人,却没有注意到还有你。”

古笑飞说:“幸好我成功了。”

慕容飞雪意味深长地说:“也许你只成功了一半。剩下一半,你却难以讨得了好去。”

云追燕仍然以刀支撑着身体站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并且他的头一直低垂着。

但他身上浓重的杀气并未减弱。

慕容飞雪说:“如果吴草人愿意为你而死,缠住云追燕,你我之间谁能取胜,还相当难以确定。但吴草人好像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了。”

吴草人中了刀。伤得很重,这古笑飞知道。但是吴草人的那一刀绝对丢不了性命,古笑飞也知道。

在刚才的对决中,吴草人若是突然现身,不是慕容飞雪身受重创,就是云追燕命归黄泉。

但是吴草人并没有出现,两个对手如今都站在这里,只有古笑飞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古笑飞的心开始往下沉。

但是古笑飞仍然可以狂笑:“其实云追燕半天没有动静,至少他已没有能力再挥动他的刀了,你我仍然是一个对一个,我何惧之有!”

古笑飞停了一下,又说:“况且向小月中了吴草人一扇,也离死不远了。如果你及时救治,她也许还可以活下去,但是你没有!”

慕容飞雪突然笑了:“你大概忘了,讲故事是慕容飞雪的特长。”

慕容飞雪停了一下,又说:“幸好他们两个人之中没有一个会死去,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古笑飞开始冒汗。

慕容飞雪低沉地说:“本来胡天龙是可以成为一代豪杰的。若是光明正大,仗义行侠,也许武林盟主之位名无实有,照样可以实现他的雄心壮志!”

慕容飞雪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很沉重地说:“可惜他没有选择这条路!”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就双目发亮地望着古笑飞。

古笑飞心中一凉,抱剑而立。

紫气空蒙,如深山林谷里空蒙的岚霭,视之无物,触之无物,却最易使人迷失。

空蒙的紫气里,渐渐升起了一片淡红色的剑气,似有似无,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被那汹涌的紫气所淹没。

古笑飞又在狂笑。

古笑飞说:“慕容飞雪,你的死期到了!”

狂笑声中,一直没有丝毫动静,雕像一般的云追燕突然动了。

他抬起头,眼里射出冷峻的光芒,与刀刃的反光、与冷月的清冷似乎就融化在了一起。

然后他飞起,犹如一只黑色的夜鹰般飞起,向那片空蒙的紫气直撞过去。

刀光惨淡,犹如一声落寞的轻叹。

魂牵梦绕醉魂刀!

刀光紫气里,蓦地幻出了两轮淡红色的光影,如烈日之浩荡,如皓月之清莹。

日月同辉!

必杀的一招!

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三道人影向三个方向飞了出去。

云追燕再一次跌入了荒草乱石之间,他的刀飞落在三十丈外。

慕容飞雪落地之后,一阵踉跄,扶住云追燕刚才靠过的那棵树,才没有倒下去。

他的腿上,插着古笑飞的紫虹剑。

这一剑,本来是刺向云追燕的,却被慕容飞雪挡了下来。

这一剑,刺得力道太猛,直没至柄,两尺多长的剑身全穿透了慕容飞雪的大腿,在月色下泛着淡紫色的光芒。

古笑飞落地之后,涩声说:“你……”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冷月如霜。

如霜的冷月照着地上的古笑飞,似乎就暗淡了许多,也清冷了许多。

古笑飞双目圆睁,凝望着天幕上湛湛明月。在他的眼里,是太多的不服气,太多的不甘心,太多的难酬壮志的痛惜。

他的胸脯上,自右肩至左肋,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全部的肋骨都被劈断。

他的脸正中有一道细细的,深深的血缝,从前额、鼻梁,一直到下巴。

鲜血狂喷,映得月色也犹如天边夕阳下绯红的云霞。

慕容飞雪望着那红云般的月色,唇边泛起了一丝疲乏虚弱的微笑。

慕容飞雪喃喃地说:“你不该忘了,日月剑是永不言败的!”

冷月萧萧。

凄风冷月,长夜茫茫,唯见乱草摇曳。

红药桥上,一个微微左倾的身影渐渐远去,渐渐融入了那一片清冷的月色之中。

云追燕就这样孤独、落寞地走了。

云追燕说:“我今后的人生,也许会在孤独,在回忆中默默地度过。”

红药桥畔的乱石荒草间,还立着一个颀长英挺的身影。那是慕容飞雪。

乱石荒草间,耸起了一座新坟。

慕容飞雪默默地把杯中的酒浇在坟头。

酒是汾酒。

汾酒醇浓,汾酒劲足,汾酒酒香也醉人。

孤坟冷月,一代枭雄就此从江湖中消失了。然而,天龙帮中,又将会发生一些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呢?

慕容飞雪转过身来,轻轻地抱起了向小月。

他们也要离开扬州了。

向小月还很虚弱,但她的眼角眉梢都含满了无限的情意,那神情似乎在说:“幸好我还能为你冲茶。”

慕容飞雪说:“你会的。”

然后,他就把向小月的脸,挨到了自己的脸上。

第五部 少阳剑

少阳剑是正义之剑!

取旭日之精华,天地万物之灵气,汇成一股浩然之气。手中无剑,胸中有剑。

维护江湖道义,铲除江湖败类,拯救天下苍生,是少阳剑的最高剑意!

所以,少阳剑一出,即代表着正义的最终判决!

第一章 血溅过桥集

野河集只能算是个小镇。

野河集小得连一座酒楼也没有,只有一家村野小店,卖一点粗茶淡饭。

店也够小,小得坐上了十几个人就已经没有可以插足的地方了。

十几个人不是什么有名的江湖人物,不过是一些贩夫走卒。

所以刘应声走进店里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刘应声今天的衣着,与贩夫走卒似乎也差不了多少——粗布短褂,草鞋,发髻微乱,脸上汗渍斑斑,还有两抹污垢。

刘应声走进店来,眼光一转,已看清了店内的人物,似乎松了一口气。向小二要了一碗面,悄悄地蹲在一个角落里,狼吞虎咽起来。

这会儿若是有熟人看见刘应声的模样,一定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日威风八面、颐指气使的天龙帮内堂总管,如今如丧家犬一般躲在这穷乡野店里讨面吃,的确不可思议。

胡天龙一死,天龙帮树倒猢狲散,不到一年功夫,便土崩瓦解了。

首先是蜀中分舵舵主“暗箭”徐六,宣布脱离天龙帮,把蜀中分舵改名为“飞虎堂”,自任堂主。

各地分舵纷纷仿效,自立为王。

一时之间,长江一带已不再是天龙帮的势力范围,余下的仅仅是中原与山西。

山西是胡天龙的老巢,山西的天龙帮众算得上是胡天龙的“子弟兵”,故而胡天龙虽死,对天龙帮仍是忠心耿耿。加上太行山上天龙帮总舵实力尚未削弱,更加上有一个十分善待帮众的刘应声。

刘应声的武功并不算特别高。他之所以做上天龙帮的内堂总管,替胡天龙打点帮内事务,最主要的还是他很得人心。

就连最不服任何人的徐六,一提起刘应声,也不得不说:“谁得罪了刘老头,谁就得罪了天龙帮的每一个帮众!”

所以徐六可以在背后对外堂总管吴草人破口大骂,但是他从来没有对刘应声有过半句微词。

但是刘应声如今却似乎在逃命。

天龙帮一分裂,立刻就成了江湖人物攻击的目标。不到半年时间,损兵折将,势力已大大削弱。

那些分舵主见势不妙,又纷纷投入内外两位总管的旗下。

天龙帮就形成了两股势力——外堂总管吴草人的中原、江淮十三分舵与内堂总管刘应声的内五堂和晋陕四分舵。

一个漆黑的夜晚,吴草人带领他的十三分舵的主力偷袭了太行山天龙帮总坛和晋陕四分舵。

刘应声其实早有防备,但是他的武功太差,甚至及不上吴草人的一半,并且,吴草人还带来了仅存的二十八名“七星剑”。

所以刘应声若是不逃,只有死。

能够与吴草人争夺帮主之位的,似乎只有刘应声。

徐六虽说野心勃勃,但他毕竟心地太以阴险狡诈,行径太以令人不耻,绝不会有人听命于他。

刘应声若是一天不死,吴草人即使当上了帮主也会如坐针毡,极不舒服。所以他亲自带队,分兵四路,追杀刘应声。

刘应声逃到野河集时,已是无路可走了。

刘应声的面刚刚吃了两口,就听见了得得的马蹄声,其间夹杂着车声辘辘。

刘应声心中微动,一抬头,眼里似乎就闪过了一抹欣喜。

刘应声看见的是一辆青色的马车。

马车刚刚停住,赶车的汉子就跳了下来,进店来要了三碗面,端了两碗进车里去,自己端了一碗,在车边蹲下,几口就吃了。

然后他的手里就多了一只鸡腿。

刘应声吃完自己的面,直起身来,走出店去,有意无意地,走到了那马车附近。

赶车汉子自顾低了头啃鸡腿,一面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这鬼地方,连一家店也没有,真是倒霉透顶!看来今晚又得在前面林子里过夜了!可怜我何三又要吹一夜的风!但愿老天别下雨才是!”

刘应声似乎没有听见,已经走远了。

不一会儿功夫,赶车汉子何三也坐上车前座,长鞭一甩,马车辘辘而行。

一会儿功夫,马车也不见了。

夜如水一般宁静,也如水一般温柔。

宁静的树林外,守着何三。往里走十丈,两棵树之间挂了一张软床。

软床上躺着一位秀丽的女孩子,却是婢女打扮。这婢女正仰着脸蛋儿,望着天上的星星。

不远处,停着那辆马车。车窗上粉色的光晕已经亮了许久,车里的声音也似乎很轻。

车里是一位美丽的少妇。

少妇只穿了一件透明的薄纱,晕红的烛焰下,她那几乎完全裸露的躯体充满了魔一般的诱惑力。

少妇眸子盈盈欲滴,面现潮红,似已饥渴难耐。春情荡漾,撩人心神。

少妇突然娇滴滴地说:“你来了吗?叫如梦等得好不心焦!”

如梦的话音未落,车门微启,刘应声已进了车。

刘应声每次见到如梦,每次都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几年前,刘应声第一次把她拥在怀中的时候,已是年过六旬的人了,但是他在如梦身上得到的快乐,却是几十年里从来没有过的。

所以刘应声就算不做天龙帮的帮主,也不愿意没有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

两人云雨已罢,刘应声已是精疲力竭,软绵绵地躺着。如梦却似乎尚未尽兴,还有点不依不饶。

刘应声推开她,说:“你怎么到了这里?”

如梦说:“奴家一路追踪总管,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有个照应。总管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似乎只有奴家可以为你分忧了。”

刘应声说:“你怎么为我分忧?”

如梦瞟了刘应声一眼,说:“只要总管愿意,奴家可以替你杀了吴草人!”

刘应声苦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刘应声说:“若是杀得了吴草人,老夫也不至于落得个亡命天涯,投靠无门了!”

如梦说:“奴家已替总管想到了一个去处。”

刘应声说:“谁?”

如梦说:“徐六。”

刘应声摇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如梦说:“如今江湖人物纷纷与天龙帮作对,吴草人进攻太行山总舵之时,中原与江淮各分舵都先后被人破了,可以说如今天龙帮已没有了任何立足之处。吴草人虽说得了太行山总舵,但他亲自追杀你,总舵无人,说不准哪一日也会给人攻进去。如今唯一未受损失的,只有徐六。”

刘应声说:“徐六为人阴险,我去投他,无疑是自投死路!”

如梦说:“徐六更恨的却是吴草人。若有总管的声望,集合天龙帮的散离帮众,与吴草人对抗,徐六不会不愿意的。”

刘应声沉吟了一下,说:“你去吗?”

如梦娇声一笑,说:“奴家去见吴草人。”

刘应声说:“你杀不了他的。”

如梦说:“但是有人可以杀他。”

刘应声说:“谁?”

如梦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冷冷的光,轻轻地说:“慕容飞雪。”

刘应声一怔,说:“你请得动慕容飞雪?”

扬州一役之后,慕容飞雪带着向小月回到了青云堡,似乎尚未再次踏入江湖。

如梦说:“奴家请不动慕容飞雪,但是慕容飞雪绝对不会对江湖纷争袖手旁观的。”

吴草人本是慕容飞雪手下败将,扬州一役,吴草人三番五次加害向小月,偷袭云追燕,慕容飞雪没有理由会放过吴草人。

如果吴草人再干出什么坏事,不仅慕容飞雪,甚至全江湖的人都会对付他。

那样一来,逃命的该是吴草人,而不是刘应声。

刘应声只消借助于徐六,壮大自己的声势,吴草人一死,再找个机会除掉徐六,天龙帮帮主之位,自是坐定了。

如梦最后说:“总管,到时候奴家可得做天龙帮的帮主夫人!”

刘应声说:“行,老夫答应你!”

这会儿的刘应声似乎已经不那么狼狈了,仿佛他已真正坐上了天龙帮帮主的宝座。

刘应声一伸手,将如梦搂了过来。

如梦娇笑着,唇边现出了一丝诡谲的神情。

刘应声进入过桥集,已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过桥集,位于川陕鄂三省交界的咽喉地带,是连接三省的枢纽。

所以过桥集很热闹,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刘应声一进入过桥集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刘应声没有跟随胡天龙之前,曾在过桥集上做过点小生意。

刘应声人缘好,与那时做小生意似乎有点关系。所以,过桥集可以说就相当于刘应声的又一个家。

回了家的人,当然会得到家里人千方百计的保护。

但是刘应声进入过桥集不到一个时辰,吴草人的大队人马就来了,将过桥集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龙帮有一个原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吴草人在为胡天龙效命的时候,忠实地执行了这条原则。凡是得罪了天龙帮的人,没有一个逃出了吴草人的手心。

所以吴草人对杀人这件事,跟对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丝毫不会往心里去。

除了七星剑,吴草人最信任的就是“太行四虎”。

太行四虎在过桥集搜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刘应声的一点踪迹。而他们的眼线又十分肯定地说刘应声并没有离开过桥集。

吴草人则在过桥集一家名叫“过一夜”的酒店里喝了一整天的酒。

吴草人酒在手中,银扇也在手中。

吴草人这会儿的心情似乎有点差,所以他喝酒就像是在喝白开水,一杯接一杯地猛喝。

也许没有什么事比坐在那里等结果更令人心烦的了。因为看着别人瞎忙一气却没有丝毫结果,而自己又不知道该叫他们怎么办。所以等到下午,吴草人的心里就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心烦的人往往爱喝酒,所谓“借酒浇愁”,但越喝酒就越心烦,越心烦酒喝得就更厉害。

吴草人这会儿就已经双眼充血,目光也有点模糊了。

吴草人刚刚进入过桥集,就听说太行山天龙帮总舵已给人破了,连一片瓦也没有留下。

他就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兴师动众地追杀刘应声,以至丧失了天龙帮的整个基业。

但是不除掉刘应声,吴草人就永远也做不了真正的天龙帮帮主。

所以吴草人把满腔的怒火全都转到了刘应声的身上。正当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时候,太行四虎不知是有意无意,在一边一唱一和地说了起来。

一个说:“这刘应声难道会隐身术不成?”

·一个说:“刘应声如果真的会隐身术,我们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进了过桥集。他绝对不会什么隐身术,只不过藏了起来罢了!”

另一个说:“可是我们几乎把过桥集翻了一遍,怎么就找不到他半点踪迹呢?”

第四个说:“别忘了,过桥集是刘应声的老巢。他若真想躲起来,我们找上一年也不会找到的。”

第一个又说:“这下惨了,杀不了刘应声,太行山也回不去了,我们怎么办?”

第二个说:“大不了当强盗,只要不死,有钱花就行。”

第三个说:“小心总管大人听见!”

第四个说:“依我看,不如把这过桥集的人抓起来,一个一个杀掉,还怕找不到刘应声那老混蛋!”

吴草人在这边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双眼发绿,牙齿咬得“喀喀”响,猛地将酒杯一摔,发出了一声狂笑。

吴草人说:“杀!”

一声令下,两个时辰的功夫,偌大一个过桥集变成了一片废墟。

残阳如血。

如血的残阳映着一片焦黑的土地,映着满眼狼藉的惨不忍睹的尸体,也映着遍地殷红的鲜血。

风凄厉。

风在这片废墟上回旋、呼号,似不忍离去。

夜渐临。

森森的夜衬着这片阴冷的废墟,衬着几处尚未完全熄灭的明暗不定的蓝色火焰,似乎惊醒了那遍野的新丧的怨魂,在夜幕里游荡,在呼天抢地地哀号。

野狼在嚎,夜枭在叫。磷火闪烁不定,风也如怨如诉。

就在这废墟上,立着刚刚闻讯赶来的慕容飞雪和向小月。

向小月在流泪。

这阴森森的场面使她有点胆颤心惊,忍不住就在慕容飞雪的身边越靠越紧。

蓦地,慕容飞雪的很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滚出来!”

这声音虽然低沉,却充满了愤怒,犹如高空深处沉闷的雷声,渐渐扩散开去,眨眼间就充满了整个夜空,震得人耳鼓发胀,嗡嗡作响,久久也不停息。

慕容飞雪话音刚落,四下里突然火光通明。十几名天龙帮众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一般,把慕容飞雪围了个严严实实。

火光中,太行四虎对着慕容飞雪看了又看,却是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不由得狂笑起来。

太行四虎虽说早已听过长江燕子的大名,但他们久住太行山,这一次尚是第一次随吴草人走出江湖,因此全然不知面前这人就是慕容飞雪。

人在狂傲的时候,说话的口气便大不相同。太行四虎在天龙帮中的地位本不算低,以为自己在江湖上也无人敢惹。狂笑之后,便一唱一和地骂开了。

“妈的,不是刘应声那老混蛋!”

“大爷就说,刘应声那脓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原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这小子坏了咱兄弟的事,乱嚷乱叫,看来是不要命了!”

“既然他不想要命了,大爷就成全他。那个小妞儿嫩生生的,可别杀了。”

“兄弟们,给我杀!”

一声喊,四下的天龙帮众涌了上来。

慕容飞雪头也不回,飞身而起,踏着天龙帮众的脑袋向太行四虎掠去。

向小月只听见他说:“这些喽罗留给你了。”

扬州一役,向小月新练的剑法还很生疏,几次吃了天龙帮的亏,心中早已不忿。如今机会来了,岂肯放过!

向小月拔出剑来,杀了过去。

一年的苦练,向小月的剑法已十分熟练,虽说武功也许还及不上向青云当年的六成,但对付一般江湖一流高手,自是绰绰有余了。

向小月在十几个天龙帮高手的围攻下,一柄短剑指东打西,全然不惧。

太行四虎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过桥集上遇到高手。

太行四虎尚在笑骂,便看见那年轻人突然之间轻飘飘地飘了过来,几乎同时,他们就看见了一道淡红色的剑气。

太行四虎惊得浑身冷汗直冒,惨叫一声:“少阳剑!”

当他们明白撞上了“长江燕子”慕容飞雪时,已经迟了。

淡红色的剑气一闪而过,太行四虎中老三就惨叫一声,跌出了丈外,他的胸前就出现了五个血洞,汩汩地涌出了鲜血。

剩下的三虎脸色惨白,惊悸之中,急忙分站三方,将慕容飞雪围在当中。

太行四虎的武功其实已经少有敌手了,至少与已经死伤殆尽的“天南五柱”不相上下。他们之所以一上来就吃了亏,是因为“想不到”。

他们想不到来的不是武功平平的刘应声,而是别的人;想不到这个有点公子味儿的年轻人武功会那么高;想不到尚未照面,这个人就能杀人于十丈之外。

而他们最不该不想到的就是,这个人就是吴草人反复叮嘱他们小心提防的慕容飞雪!

太行四虎明白那道淡红色的剑气就是少阳剑的时候,老三早已横尸当场!

太行三虎站好方位,同时一声怒喝,一柄开山斧,一个铜人,一对缅刀,同时砸了上来。

太行三虎心意相通,一人动手,另外二人便已会意,虽在惊惧之余,方寸仍然不乱,头脑仍然保持着清醒。

要杀慕容飞雪并不容易,而慕容飞雪只要一抬手,太行三虎中就会倒下一个,因此,绝不能让慕容飞雪有出剑的机会。

慕容飞雪犹如置身于暴涨的山洪之中,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卷走、淹没!

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慕容飞雪除了闪躲腾挪之外,根本没有出剑的机会。

太行三虎的功力实在深厚,如此凶猛的进攻,一口气不断,不但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似乎还越来越猛,越来越紧。

渐渐地,三种兵器的圈子越来越小,有好几次擦着慕容飞雪的双臂而过!

太行三虎看似粗莽,其实个个都是心思周密的老江湖,不然他们不会受到胡天龙的器重,尊为天龙帮护法,更不会受到吴草人的倚重了。

慕容飞雪的手如果没有了,少阳剑自然也就没有了。

慕容飞雪在太行三虎一浪猛过一浪的攻势下,似乎有点透不过气来,只有节节后退,他的脸上,似乎也就现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倒霉相。

太行三虎心中狂喜,三般兵器尽往慕容飞雪双臂上攻去。

慕容飞雪突然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叹气的几乎同时,他的脚下蓦然飞起了一截烧焦的木头,擦过缅刀的刀锋,撞在铜人头上。

开山斧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挟着劲风,斜劈而来。

慕容飞雪飘起,出剑。少阳剑!

开山斧划出一道暗灰色的银线,抛出了十丈,太行四虎的老大狂喷着鲜血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提着铜人的老二被焦木撞得一怔,胸中就一热,犹如穿透了几根烧得通红的铁条一般,嘴一张,没来得及叫出半声,身子已软绵绵地坠了下去。

老四见势不妙,缅刀虚晃一招,飞身纵起,一晃就到了五丈之外。刚要提气再纵,只觉一股芬芳的气息擦身而过,尚未看清人影,胸口一凉,已被刺了个透心凉。

向小月奔到慕容飞雪身边,兴奋得眸子发亮,脸蛋晕红,像个刚刚学会绣花的小女孩。

向小月说:“这会儿我最想什么,知道吗?”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

向小月说:“吃香蕉。”

慕容飞雪笑了,却笑得并不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替向小月拂去肩头的焦炭灰,然后望四周看了看,脸上的神色很沉重。

向小月说:“死这么多人,怪可怜的。”

慕容飞雪低沉地说:“没有想到,比凶残歹毒,吴草人还在胡天龙之上!”

第二章 剑阵与链锤

大巴山麓,卢家集。

集市并不算大,却也热闹非凡。

凤翔客栈的老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望着那一大群喝酒吃肉的江湖人物,心情似乎并不算好。

若来的是别的人,老掌柜见了这么多的客人,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口。

今天的天气很差。天色阴惨惨的,中午以前还下了一场不小的雨,街上是一片泥泞。连走进客栈的客人,也似乎每一位都带着一脸的晦气。

天气不好的时候,老掌柜的心情总是很差。而这些江湖人物,拿刀弄棍,闹不好一言不合打起架来,不但生意没得做,砸坏了桌椅门窗,向谁去诉苦?

所以老掌柜难免就有时要慢待客人,惹客人生气。结果是偏偏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讨了一顿好打。

老掌柜正自窝囊,大门一暗,又走了两人进来。

一位公子模样,虽说不上十分英俊,却颇具潇洒气质,一望而知是那种很容易交往,却又绝对惹不得的人物。

另一位则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子,粉红色的衣裙,肩披青色的纱巾,风姿绰约,光艳照人。

街上泥泞不堪,这两位脚上却干干净净,毫无泥浆水渍之类。

老掌柜心中微叹,咕噜了一声:“又来了两个惹不起的人物!唉!”

那公子走过来,说:“老人家,还有房间吗?”

这声音很低沉,略带沙哑,很富于磁性,并且语气温和,听得老掌柜心中十分受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掌柜定定神,歉然地说:“对不起公子,小栈早已客满,实在是没有房间了。”

老掌柜一说,女孩子就跺脚,看样子就要发脾气。

那公子急忙拍了拍女孩子的手,轻轻地说:“算了,小月。”

公子转头对掌柜说:“老人家,你好像有伤?”

老掌柜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说:“活该小老儿倒霉!上午来了一大群人,要住客栈,要全包了上房。小老儿说,上房已住满了。便被人劈头盖脸一顿好打,逼着小老儿把上房的客人全撵到柴房去了。这不,腰也疼,腿也疼,身上青紫了好几块呢!”

公子说:“老人家,领头的那个,是不是拿着一柄银扇?”

老掌柜点点头说:“正是!”

公子说:“老人家,先给我们找张桌子,送点酒菜来。”

公子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老掌柜手臂上握了一握,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柜台。

老掌柜就觉得一股热气流遍了全身,居然腰也不疼,腿也不疼了。

这两位当然就是慕容飞雪和向小月。

没有住处,向小月心里老大不高兴,闷着头只顾吃,全不理睬慕容飞雪。

这鬼地方,连葵花子影儿也不见一处!

慕容飞雪似乎也饿极了,低着头只是喝酒吃菜,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全不在意。

这几天,过桥集血案已传遍了江湖,吴草人的行径激起了江湖共愤。

客栈里坐的,多是川陕鄂几省的江湖好汉,显然是冲着吴草人来的。

吴草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本是自己追杀刘应声,如今一着走错,自己反而成了江湖人物追杀的对象。

以吴草人的精明,似乎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小月,你说吴草人真的住在楼上吗?”

向小月瞪了慕容飞雪一眼,不说话,只吃。

吴草人若是真的在楼上,这么多人冲上去,恐怕杀不死他也会挤死他的。然而这众多的江湖人物明明是为吴草人而来,似乎也明明知道吴草人就在楼上,却没有一个人有上楼的意思。

向小月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说:“吴草人并没有在楼上,而是在别的地方。”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向小月说:“哼!”

慕容飞雪说:“那么他在什么地方呢?”

向小月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抬眼一扫,突然闪过了一抹异色,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沉重。

慕容飞雪说:“他也来了?”

向小月说:“谁?”

慕容飞雪说:“蒙古第一勇士也先不花,跟在他身边的是大漠双鹰。”

也先不花的链锤早在十年以前就已经扬名江湖,据说与胡天龙交手,只输了半招。

大漠双鹰的身手,似乎也仅仅比青龙双剑稍差一点。

吴草人打点天龙帮外部事务,与也先不花似乎有过接触,两人交往如何,就不知道了。

所以也先不花在这里出现,使局势变得十分微妙了。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说:“七星剑已经够这些江湖人物缠上一阵了,再加上也先不花和大漠双鹰,要杀吴草人,似乎不那么容易了。但愿今晚能平安无事。”

慕容飞雪和向小月一走出客栈,就知道今天不能平安无事了。

已近黄昏。

原本热闹的街上已是十分寂静。天色很暗,暗得连两旁的房屋也似乎模糊不清了。

风怒吼,吹得人衣衫抖动,两旁的房屋也在劲风中“嘎嘎”作响。

两人走过了较长一段街道,看看已走到街口,慕容飞雪突然停了下来,很无奈似地叹了一口气。

风在嘶鸣,天更阴暗。四周静得十分可怕,根本就没有人声。

向小月不由得向慕容飞雪的身边靠了靠。

慕容飞雪刚刚开始叹气,只听得风声飒飒,衣袂猎猎,前后左右出现了二十八个人,二十八柄剑。

这二十八个人分为四组,每组七人,均青布蒙面,目光森冷,有如厉电一般。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围拢过来。

慕容飞雪说:“七星剑阵。”

吴草人的七星剑本来是七七四十九人,扬州一役中,七星剑死伤惨重,后来偷袭太行山天龙帮总舵,又损了几名剑手。如今仅剩下这二十八名剑手了。

七星剑本就是江湖上闻名的杀手,除了在云追燕和慕容飞雪的手下,几乎从未有过失手。

这二十八名剑手能够活下来,足见他们比别的同伴更厉害。

而“七星剑阵”虽说仅余四组,但其威力仍然不可小看。

吴草人为了对付慕容飞雪,似乎已把他的看家本钱全部拿出来了。

向小月原本还有点紧张,这会儿见了人,反而轻松了,轻轻一笑,闪身靠在了慕容飞雪的背后,拔出了短剑。

向小月说:“‘七星剑阵’比邹家庄的‘八步银枪阵’如何?”

慕容飞雪说:“好像还要厉害一点。”

向小月说:“咱们破了它!”

向小月话音未落,剑阵已发动。

向小月只觉得满眼都是剑光,闪得眸子刺痛,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就在这瞬息之间,她听见慕容飞雪一声轻叹,知道他已经动手了。

剑光闪耀。“嗤嗤”两声,两柄剑突然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现了出来,疾刺向小月两肋。向小月短剑一划,洒出一片剑光,挡开了刺来的两剑。趁势一挑,挑中了一只握剑的手腕。

“铛啷”一声,长剑落地。

向小月短剑毫不容情,直刺而去。一声惨叫蓦地响起。

就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向小月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了三声闷哼。

慕容飞雪似乎已杀掉了三名七星剑。

向小月心中有点不服气,短剑飞舞,又伤了一名。但由于求功心切,冷不防左面一剑刺来,闪身不及,长剑划肩而过,鲜血四溅。

向小月气得一跺脚,短剑一通乱扫,居然扫断了那名剑手的咽喉。

激战中,慕容飞雪说:“小月,注意两侧!”

听声音,慕容飞雪似乎也受了伤。

向小月刚要应声,臂上一凉,又中了一剑。

伤口处那种热辣辣的刺痛,似乎更加刺激了向小月的斗志,她一剑狠似一剑,招招进攻,结果不但没有伤到敌手,反而自己又伤了一处。

向小月虽说背后有慕容飞雪,但她面对的却不是几个敌手,而是二十八个!

“七星剑阵”取天罡北斗之势,绕核心旋转,所以无论你站在哪一个方位,二十八个剑手每一个人都会面对你,他们配合默契,攻一点动全身,相互照应。

所以向小月的每一次进攻都可能引来对手致命的一击!

如果不是背后有慕容飞雪,向小月恐怕已经遍体鳞伤,香消玉殒了。

向小月陡然不动。

向小月不动的那一刹那,三柄剑几乎同时迅疾而至,一眨眼功夫已到了她的身前。

向小月咬牙,跺脚,剑光如电,闪出了万点银星,将三柄剑全笼罩在这片璀璨的银星之中。

银星闪耀间,“叮铛”之声不绝,间杂着惨叫和闷哼、三柄剑有两柄冲天而起,划出了两道美丽绝伦的银弧,一齐“当啷”落地。

三道血泉喷出,三名剑手仆倒于地。

这一招,正是向青云将“日月剑法”中“天各一方”与“青蒙剑法”融汇而成的绝招。只是向小月练得尚不够纯熟,只发挥了一半的威力罢了。

向小月一招得势,不由喜上眉梢,猛然间觉得身子一轻,已到了房檐之上。

向小月一挣,却没有挣脱。

向小月说:“走什么,七星剑还没有杀完呢!”

慕容飞雪说:“你再看看。”

向小月低头一看,不由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夜已降临。街道上已是火把通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一大群天龙帮高手,挤得街上黑压压的一片。

刚才客栈里那一群江湖好汉,这会儿被团团围住,正在奋力拚杀。

向小月说;“不去救人?”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说:“救人的事,留给别人吧。慕容飞雪这会儿要做的,却是追人!”

向小月说:“吴草人溜了?”

慕容飞雪说:“刚才激战之中,我好像听见有车马之声。”

向小月恨骂一声:“好狡猾的奸贼!”

慕容飞雪和向小月的身影刚刚在夜幕中消失,卢家集的街道上就连续不断地传来了惨叫之声。

惨叫声中,间杂着恐惧的叫声:“醉魂刀!”

驿道上驶着一辆马车。车华丽,马膘肥。然而车窗却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的人。

蹄声得得,车声辘辘。

马车前后,有十余骑骏马。马上的人一望而知均是一流武功高手。

马车后面跟着一个蒙古人,高大剽悍,腰间挂了一个链子锤。骑在马上,目不斜视,一副冷傲狂妄的神情。

也先不花似乎永远有他值得骄傲的地方。

也先不花十五岁的时候,就曾打败了三个五十岁的蒙古勇士。十八岁的时候,通过骑、射、刀、斧等各项较量之后,最终以一柄链子锤砸碎了至少二十个人的脑袋,获得了蒙古第一勇士的殊荣。

然而最值得骄傲的是,也先不花南下中原近十年,几乎尚未遇到过对手。

与胡天龙的一战,也先不花仅仅输了半招。

也先不花后来成了吴草人的朋友。因为他觉得吴草人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将来的中原,也许就是吴草人的天下。

但是最能令也先不花满意的,还是吴草人送给他的一大车好酒和两个中原的漂亮女孩子。

所以这一次,也先不花无论如何也要还吴草人一个人情,替吴草人挡住一切追兵,好让他顺利地杀掉刘应声。

也先不花护着这辆马车,走得并不算太快。

那十几个天龙帮高手却似乎有点心神不宁。一路行来,老是疑神疑鬼。

他们的武功并不差,一般的武林高手并不会被他们放在眼中。他们怕的是来的不是一般的江湖高手,而是绝顶高手。

世间的事常常就有这么凑巧,人怕鬼,鬼就会找上门来,躲也躲不掉。

来人躲在路边的一块山石上。马车刚刚走近,他就突然现身,刀光闪耀之间,已伤了两名天龙帮高手。其余的天龙帮高手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抵挡。然而那人的一柄大刀舞得滴水不漏,十几个人居然近不了他的身。

一阵“叮当”乱响,天龙帮又有一人受伤倒地。那人已逼近马车十步之内了。

天龙帮高手中有个头脑稍稍灵活一点的,急中生智,高声说:“来的是什么人?”

那人说:“‘快三刀’周玉龙,誓杀吴草人这个恶魔,挡我者死!”

周玉龙口里说话,手上不停,话音未落,又砍翻了一个,靠近了半步。

周玉龙的一柄刀,遮、架、砍、削,招招严密,杀得天龙帮高手节节败退,眼看就要逼近马车五步之内了。

忽听得一人沉声说:“让开!”

周玉龙一抬头,就看见了也先不花。

也先不花手提链子锤,双目直视着周玉龙,面现不屑之色。

周玉龙说:“看刀!”

周玉龙说话声中,已腾身而起,刀光一闪,当头劈下。

也先不花冷冷地望着空中的周玉龙,身子一动也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周玉龙的身体刚刚腾在空中,就发现不对——对方似乎随意一站,已把自己的全身上下控制住了。这一刀若是砍下去,还没有沾到对方一根头发,周玉龙就会被突然飞起的铜锤砸得粉碎!

周玉龙的刀在空中一顿,连人带刀又退了回来。然后他一口气从十个不同的角度攻出了十个不同的刀招,结果仍然是半途而废,无功而还。

周玉龙看了一眼也先不花,冷冷一笑,抱刀而立,也不动了。

也先不花怔了一怔,说:“快三刀,你为什么不逃?”

周玉龙长笑一声,说:“你周爷自幼行侠仗义,只知除恶务尽,尚不知‘逃’为何物!”

也先不花狂傲地说:“汉人的武功最高明的一招就是‘逃’!”

说话声中,也先不花链锤出手了。

周玉龙猝不及防,就地一滚,滚出了三丈。

“轰!”

铜锤砸在周玉龙身后的岩石上,将那岩石砸得四分五裂,纷纷坍塌。

周玉龙刚刚跃起,也先不花的第二锤又已砸到,其来势之猛,较第一锤更胜。

暗黄色的光影闪动之间,铜锤挟着凌厉的劲势,一眨眼已到了周玉龙的面前。

也先不花的链子锤并没有什么招式,只凭借天生神力,且出锤稳、准、狠,一旦中锤,不是残肢断脊,便是脑浆迸裂。

这一锤,周玉龙似乎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周玉龙情急之中,身形转动,险险让过锤势,大刀一闪,贴着锤链削了过去。

也先不花心中微惊,链子一抖,铜锤倒飞而回,撞向周玉龙的后心。

周玉龙的刀已削开了也先不花手腕的粗皮。

倒飞而回的铜锤距周玉龙的后背尚有一尺。

周玉龙的刀只消再进半寸,也先不花的这只手就算是废了。但是周玉龙却必死无疑。

周玉龙无暇多想,身形闪动,跃出丈外。

也先不花手一伸一曲,铜锤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周玉龙人称“快三刀”,刀法再快,也只有三刀。如今久战无功,自己孤立无援,对也先不花的链子锤毫无办法。久耗下去,只有自己吃亏!

周玉龙说:“周爷下次再赔你们玩了!”

话声中,身形连闪,一会儿就不见了。

也先不花冷哼一声,说:“除了‘逃’字,汉人什么武功也不懂!”

忽然有一个很低沉的声音说:“既然吴草人根本没有在车里,‘快三刀’好像没有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

也先不花一转头,就看见了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就站在马车后面,他的身边立着向小月。

如果马车中果真坐着吴草人,吴草人至少已经死了十次!

也先不花暗暗心惊,说话的声音仍然十分狂傲:“吴草人逃在先,‘快三刀’逃在后,你慕容飞雪不也是从卢家集逃出来的吗?”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如果慕容飞雪不‘逃’出卢家集,吴草人的二十八名七星剑就没有一个能活着,而吴草人却可以趁机逃掉了!这道理你不知懂不懂?”

也先不花怔了怔,似有所悟,但是他说:“我早就想找慕容飞雪交交手,没想到今天遇上了。”

慕容飞雪刚要说话,就听见了一个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的声音。

那声音说:“要见少阳剑,先过醉魂刀!”

也先不花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站在那儿,手提链锤,一动不动,双目炯炯地望着对面的云追燕。

云追燕站在那儿,身体微微左倾,宽大的斗蓬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雨又开始飘洒下来了。

天色似乎更阴霾,驿道上已不见一个人影。

天龙帮高手看见当今江湖上最有名的少阳剑和醉魂刀同时出现,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四散逃命去了。

慕容飞雪离开之前,只望了云追燕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也许再多的话,也比不上这一瞬的凝视。况且云追燕并不是个喜欢听人饶舌的人。

雨似乎越下越大,下得山也朦胧,人也朦胧,急旋而起的链锤也朦胧。

链锤在飞旋。

链锤在也先不花的头顶上旋出了一圈金黄色的光轮,旋得雨点密如箭矢般飞射四周。

也先不花的武功似乎比胡天龙也差不了多少。链锤在他手中,犹如鬼魅的影子一般,毫无踪迹可寻。

刚才对付周玉龙,也先不花似乎只用出了一半的力道!

如今这鬼魅一般急旋的链锤若是出其不意地激射而出,云追燕能不能挡得住?

云追燕右手握住刀柄,却没有拔刀。他全神贯注,注视着也先不花,却没有看急旋的链锤,而是看也先不花的手。

也先不花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血痕,那是周玉龙给他留下的。

云追燕看了一阵,唇边似乎就浮起了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微笑。

雨如滂沱。

链锤上激射的雨点在云追燕身前一尺的地方就跌落了下去,但云追燕的眼前仿佛就挂上了一道密密的珠帘,似乎连对方的一举一动也全然看不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先不花的链锤若是猝然出击,似乎已稳操胜券!

况且,也先不花的这一击,将是石破天惊!

云追燕的身后五尺之处,就是一堵峭壁,云追燕已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云追燕即使能够闪避,在这滂沱大雨中,泥泞的驿道上,能闪得了多快?并且云追燕的腿有残疾,他能不能闪过疾如殒星一般的链锤?

要知道,也先不花的链锤曾将一块巨大的岩石击得粉碎!

如今,云追燕视线被阻,他怎样判断链锤飞来的那一瞬间?

一眨眼的功夫,也先不花的链锤至少可以来回飞上十次!

当又一片雨雾在云追燕的眼前垂下的时候,云追燕倏地合上了眼!

云追燕的眼睛刚刚合上,也先不花手中的链锤突然劲射而出,殒星般撞向云追燕的右腿!

云追燕飞起。

链锤如影随形,跟踪而上。

云追燕人在空中,勉强侧身,左脚下的铁棒在链锤的侧上方一点,人已扑向也先不花。

云追燕拔刀!

链锤被云追燕一点一拔,斜飞半尺,突然间又倒射而回,撞向云追燕的后脑!

也先不花怒喝一声,疾扑而上,右手奋力向前,一柄刀就刺进了云追燕的小腹。

这时候,云追燕的刀才刚刚拔出一半!

云追燕根本没有注意到铁链的那一端竟然是一柄刀!

云追燕闷哼一声,一闪身,那柄刀就划着他的小腹过去,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槽。

铜锤眨眼而至,击向云追燕的左脸。

刀光闪耀,犹如一声落寞的轻叹。

风怒吼,吹散了漫天飞洒的血雨。

第三章 雨中的如梦

雨仍浓,如烟似雾。地上泥泞不堪。

夜深沉。

雨中透出了一片温暖的光晕。

那是一家酒店,还开着门,仿佛还在等待着做今晚的最后一笔生意。

雨中走来的老者在门外街心处停下了,往店里看了看,似乎有点犹豫。

店里只有三个人。

破破烂烂的柜台后面,低着头正在结算一天帐目的,自然是店掌柜。他其实不到五十岁,只是脸颊瘦削,一副病兮兮的样子显得有些苍老。

掌柜的身后是一排酒柜。酒柜分上中下三格,放着不同形状和不同大小的酒坛。

没有客人,店小二无事可做,便靠在门框上打盹。

里间是厨房,与外间的间壁上开了老大一个窗。虽说没有客人,厨师也还在忙碌,碰得锅碗盆瓢叮当乱响。

厨师是个大胖子,胖得连两只臂膊都抬不起来了,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十分敏捷。

街上的老者又看了看酒柜,注意到了酒柜中间一格靠外面的那坛酒,以及酒坛上的红纸标笺。

那个特殊的酒坛告诉他,店中平安无事,尽管进来喝酒。

雨中的老者抬手将头上斗笠压了压——其实他不压别人也看不清他的脸,因为斗笠边沿还悬了近尺长的一圈黑纱——然后迈步进店,寻个座位坐了。

老者坐的这位子,刚好与掌柜相对,背靠墙壁。若是有事,破壁而出,也未尝不是活路。

因为店中三人,已占据了三个方位,而唯一空着的,似乎就只有这一边了。

小二似乎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伸着懒腰,说:“客官,要点什么?”

老者说:“一斤狗肉,一斤牛肉,一坛好酒。”

掌柜头也不抬,说:“客官见谅,小店狗肉已经卖完了,牛肉倒还有几斤。另外还有半只白宰鸡······”

老者说:“老夫生平最讨厌吃鸡!”

掌柜不再说话,仍是低头算帐。小二早已上齐了酒菜,摆了半桌,自然不仅仅是牛肉狗肉之类。

这小店开到深夜,准备了这么一桌丰盛的酒菜,像是事先知道这个人要来一样。

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老者不再说话,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小二上齐了酒菜,急忙去关店门。刚走到门边,猛听有人说:“巴中这鬼地方,深更半夜还会有人做买卖?”

另一人说:“我正想喝酒,进去坐坐!”

话音未落,已有三人迈步跨了进来。

小二急忙拦住,说:“大爷,小店已经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三人中,一位身穿湖蓝色长衫的文士模样的人,往里看了一眼,手中银扇“嗤”地打开,现出了一簇艳丽的水仙。

吴草人说:“不是正有人在吃喝吗?怎么说关门了?”

吴草人银扇一摇,已把店小二拨在一边,径直走了进来,在靠里面的一张桌上,面向外坐下,另两人在他旁边坐了。

吴草人不惜倾注了全部本钱,把众多江湖人物困在卢家集,路上又屡设疑兵,目的只有一个——尽早杀掉刘应声!

因为吴草人得到消息,刘应声准备潜往成都,想借徐六的力量与自己抗衡。

天龙帮中,最令吴草人头痛的就是徐六。所以吴草人绝不能容许刘应声与徐六联手。

吴草人刚刚坐下,就抬眼望着先进来的那位老者,冷笑了一声。

吴草人说:“这位兄台好闲情,喝酒吃肉还戴着顶那么麻烦的斗笠,也不怕不方便?”

老者慢悠悠地说:“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吴大总管。老夫真是三生有幸!”

老者一面说,一面就除下头上斗笠。原来是刘应声。

刘应声这一路而来,进入蜀中之后,心情似乎稳定多了。而在这小店中,他当然更不会怕了谁。

因为叫他来的那人告诉他,只要那个酒坛上的标笺是红纸,只要店里还有“半边白宰鸡”,店内的人就绝对可以信任。

刘应声一面说,一面又看了那酒坛一眼。

酒坛上的标笺仍然是红色。

刘应声说:“老夫没有想到,吴大总管的脚程会这么快!”

吴草人哈哈一笑,开始喝酒。

不知什么时候,吴草人的桌上也摆满了酒菜,并且与刘应声桌上的一模一样!

吴草人说:“刘大总管,你想不到的事似乎还不止这一件呢!”

刘应声心中一惊,忍不住又转眼去看那个酒坛。

酒坛上的标笺刚才还是红色的,这会儿却变成了白色!

掌柜已抬起头来,十分阴险地望着刘应声,小二也不再打呵欠伸懒腰,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刘应声的背后。

胖厨师对外面的事似乎毫无感觉,仍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忙他的事。

吴草人得意地一笑,摇了摇手中折扇,说:“你想不到他们会是我的人吧?”

刘应声长叹一声,颓然坐到了地上。

门外忽然有人叹了一口气。

吴草人一怔,一回头,就看见了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吴大总管的脚程真是够快的!”

慕容飞雪在外面一张桌边坐下,面对着吴草人,开始喝酒。

慕容飞雪开始喝酒的时候,刘应声已被人搬走了,地上的血也冲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桌上的酒菜也不见了。

小店里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刘应声这个人。

吴草人说:“慕容兄,这么大的雨,这么难走的路,你居然赶上了学生。也真是难为了慕容兄的一双脚!”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十分愉快,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小二又坐到了门边,掌柜已结算完了帐,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胖厨师也似乎忙完了,趴在间壁的窗口上,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慕容飞雪。

小店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紧张。

但是慕容飞雪说:“幸好慕容飞雪的脚程还算不慢,刚刚赶上了刘应声。”

吴草人其实上午就已到了巴中,若不是为了等刘应声,他这会儿恐怕已不知去了哪儿。

刘应声武功不高,所以走路的速度自然就慢了许多。

慕容飞雪又喝了一口酒,说:“吴大总管,你似乎没有必要赔着血本去杀刘应声。”

吴草人冷笑一声,说:“死虎尚有余威。刘应声武功虽说不济,在天龙帮中却颇具威望。若是他登高一呼,连徐六也极有可能听命于他。你说他若不死,天龙帮会是谁的?”

慕容飞雪说:“但是你的实力好像也损失殆尽,太行山总舵也毁了。抢来这个帮主之位,究竟有多大价值?”

吴草人说:“河套、河西,尚是天龙帮的地盘,江湖人物要想灭掉天龙帮,恐怕不易。学生虽无孔明之才,但自信尚能立住脚跟。时机成熟,何愁没有昔日的声势?”

慕容飞雪说:“看来你比胡天龙的野心更大!”

吴草人折扇一摇,狂傲地说:“如果学生是胡天龙,十年前就已经一统江湖了!”

慕容飞雪正待答话,店外忽然又走进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也是戴斗笠,进店后也没有取下来。由于只剩一张桌子,二人就在刘应声坐的那张桌旁坐下,要了酒菜,低头喝闷酒。

小店里本来已很紧张的空气一下子似乎稍稍松驰了。然而却没有人再说话,只听见杯筷的声音,还有雨。

雨仍浓,风也在低嚎。

风雨声中,忽听得一阵细碎的马蹄声。然后街口就转出了一辆青色的马车。

马车在小店外停下,赶车的汉子就跳下车来,走过去打开了车门。

车门内还有一道靛青色的纱帘。

纱帘微启,走出了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孩子。

女孩子秀丽清甜,脸蛋儿粉里透红,看得店内众人眼都直了。

女孩子对车里说:“夫人,你也下来吃点吧。”

车里就响起了一个很轻柔的声音:“我不想吃,你和何三去吃点吧。”

女孩子说:“夫人,身子要紧。就算什么也不吃,喝点热汤也好。”

车中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说:“杏儿,扶我下车吧!”

车帘微启,伸出了一只手。这手柔如水,细腻如白玉,五指修长。搭在杏儿臂上,娇慵无力。

晕黄的灯影雨雾中,就出现了一位芙蓉般美丽的少妇。

杏儿搀着少妇,盈盈地迈进了酒店。

小二早已看得魂不守舍,直到那少妇走到他面前,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哈了哈腰。

小二说:“夫人见谅,小店……已满了。”

少妇眸光流动,看了一眼,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杏儿,我们还是赶路吧!”

杏儿说:“夫人别忙。那位公子只一个人,杏儿去赔个笑脸,挤一挤吧。”

杏儿的话还没有说完,慕容飞雪的鼻子已皱成了一颗圆溜溜的大蒜。

慕容飞雪晦气地说:“姑娘,你也别陪什么笑脸了,挤就挤吧!”

杏儿笑靥如花,对慕容飞雪盈盈一拜,说:“多谢公子!”

杏儿扶了少妇过来坐下,点了两样小菜,又去车里暖壶里倒了一碗参汤,服侍少妇喝了,自己才和那赶车的何三开始吃饭。

少妇说:“坐了一天的车,觉得手脚冰凉。杏儿,你叫一壶酒,你们也喝一点吧。”

小二不待叫,早已将酒送了过来,一面哈腰,一双贼眼不住往少妇脸上打转。

杏儿柳眉倒竖,说:“去!”

小二讪讪退下,眼里似乎就闪过了一抹异样的神色。

吴草人忽然说:“小二,银子在桌上,我等告辞了!”

慕容飞雪的目光一亮,心里就叹了一口气。

掌柜已回到了柜台后面,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吴草人,又看一眼慕容飞雪,笑得有点诡谲。

掌柜说:“外面风大路滑,几位可得留神。”

吴草人也不答话,折扇一摇,当先走了出来。

猛听得一人说:“总管大人,想走了吗?”

话音未落,中间桌上的两个人一齐摘下头上斗笠,亮出了长剑。

这两人竟然是卢家集逃出来的七星剑!

吴草人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说:“原来是老三和老七二位兄弟!你们回来得正好,快跟我走吧!”

老三说:“谢谢总管的好意!我们不是找你讨饭吃来的,我们是来找你报仇的!”

吴草人说:“报什么仇?”

老三说:“七星剑的二六条人命!”

老七说:“你骗我们在卢家集杀了慕容飞雪后再走,谁知你却事先逃命去了!二十八个兄弟,还有天龙帮数十名高手,全都在卢家集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俩若不是躺在地上装死,也早给云追燕杀了,哪里还有幸见到总管大人!”

吴草人又一怔,说:“云追燕也来了?也先不花呢?”

老三说:“我们在路上见到了他。”

吴草人急忙说:“他人呢?”

老七冷哼一声,说:“他被醉魂刀劈做了两截,链子锤也变成了十几块废铜!”

吴草人的脸开始发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慕容飞雪正坐在店里,笑眯眯地望着吴草人。

凭店里的特殊环境,几个手下足可以挡住慕容飞雪。但是云追燕也追上来了!

吴草人背上开始冒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过桥集酒后误事,为自己种下了毁灭的祸根。

吴草人看了一眼老三老七,似乎已胸有成竹,“嗤”的一声,打开银扇,摇了一摇。

慕容飞雪仍然在喝酒。

吴草人说:“老七,你们做学生的手下,学生平日待你们如何,你们心中有数。做下属的,当然随时准备为主人而死,这点江湖规矩,你们还要我教吗?”

老三冷哼一声,说:“江湖规矩,我们懂。七星剑平日对总管忠心不二、死无怨言。但这一次,我们冒死围杀慕容飞雪,以为总管至少会让也先不花助阵。谁知总管明知道我们只有死,自己却早已走了!主不仁,仆不义,江湖道义,历来如此!”

老七说:“杀了他再说!”

两柄剑抖出了十四朵剑花,逼进吴草人。

吴草人冷笑一声,说:“你们自信杀得了我吗?”

老三说:“试试看吧!”

老七说:“就算杀不了你,我兄弟也好与四七位七星剑相会于地下了。”

吴草人说:“慕容飞雪,你为什么在卢家集不把这两个混蛋杀了?让他们活下来,最终还是送死!”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老三和老七进店后早已看见了慕容飞雪,两人自知不是慕容飞雪的对手,犯不着再去招惹他。而两人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找吴草人泄愤,生或死已看得轻了。

两人不再说话,手中剑骤然化成了数十朵剑花,飞射吴草人。

老三的剑刚刚刺出去,就听得“当啷”一声,长剑落地,人飞了出去,“砰”地撞在壁上,喷出了一口鲜血,顿时气绝。

几乎同时,老七也被人一下掐住了咽喉,喉间一阵响,抽搐了几下,软软地跌了下去。

吴草人并没有出手。

出手的是他身边的两个人。不用半招,便杀死了武功已堪称一流的七星剑,这两个人究竟是谁?

小店里一下子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美艳少妇和杏儿似乎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仍然在慢慢地喝酒。

慕容飞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慕容飞雪说:“大漠双鹰,果然名不虚传!”

吴草人说:“慕容飞雪,你终于准备出手了。”

慕容飞雪说:“既然吴大总管一定要走,慕容飞雪只好叫你留下了。”

吴草人淡淡一笑,说:“我看你留不住学生的。不信你就试试!”

吴草人的话音未落,慕容飞雪的身后蓦然袭来了一阵疾风。

几乎与此同时,大漠双鹰的四只鹰爪也一齐袭来,一抓胸脯,一锁咽喉。

慕容飞雪拍了一下桌子,然后飘了起来。

桌上酒杯酒壶突然飞了起来,撞上了四只鹰爪,打得大漠双鹰连退了三步。

慕容飞雪人在空中,掌柜手一抖,打出了满屋的算盘珠子。胖厨师的大菜刀已向他双脚横削而至。

慕容飞雪临空跨步,脚尖在胖厨师后脑勺上一踮,轻飘飘地飞出了店门。

胖厨师瞪圆了眼,喷了一口血,重重地扑在地上。

几乎同时,背后偷袭的店小二忽然眼前一暗,胸口已给人轻飘飘地印了一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一命呜呼了。

掌柜的算盘珠子随着慕容飞雪的去势跟踪而至,分打上、中、下三路。

慕容飞雪转身,斜跨半步,那些算盘珠子带着劲风从他身边疾射而去。

慕容飞雪刚刚站稳,人影闪动间,大漠双鹰已到了他的面前。

吴草人冷冷一笑,身形一掠,就要夺门而出。

吴草人刚刚掠到门口,忽然眼前闪过一片银光,急忙退回原地。

美少妇手握短剑,在门口婷婷而立。

少妇说:“总管大人,你想走吗?”

吴草人尚未答话,耳边一声惨叫,掌柜已被杏儿和何三突然出手杀死了。

吴草人心中暗惊,说:“你……”

少妇手中短剑急旋,幻成万点银星,裹着纤巧的身姿,向吴草人卷了过去。

吴草人的银扇“嗤”地打开,似乎漫不经心地扇了两扇,哈哈一笑。

吴草人说:“原来你就是刘应声的暗室夫人!学生正愁找不到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吴草人的银扇看似轻轻地扇了两扇,其实却内藏玄机。一扇之中,一股暗劲涌出,直撞过去。

少妇娇躯一拧,飞退。

吴草人说:“看来果真有两下子,居然避过了学生这招‘气周瑜’。”

吴草人的扇招,称为“逍遥扇”。看似轻摇慢打,却变化无穷。他自以为满腹经纶,空有治国安邦之才,诸葛孔明之智,却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浪迹于江湖,心中颇为不平。

所以吴草人的扇招全都取名于孔明故事——借东风、出祁山、斩马谡、擒孟获……

慕容飞雪一见吴草人银扇摇动,便已知道他武功并不仅仅只有江湖所闻那么一点点,心中似乎有点为那少妇担忧。

扬州一役,胡天龙其实是死在吴草人手中。

吴草人非但未尽全力,甚至撇下胡天龙溜掉了,致使胡天龙面对两位江湖罕见的高手,走上了黄泉之路。

如果有吴草人在,即使他不尽全力,胡天龙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吴草人心机之深,心地之黑,可见一斑。

如今那美少妇与吴草人交手,吴草人不愿面对慕容飞雪,为了极早走掉,必定全力出手,那少妇是否承受得住?

灯影雨雾中,美少妇纤巧的身影夹着银星点点,似乎已将吴草人裹在了核心。

杏儿与何三也在一旁助阵。

慕容飞雪其实只来得及向小酒店里看了一眼,大漠双鹰已一左一右逼了过来。

刚才交手,大漠双鹰已受了伤,所以他们的心中十分气恼。

穿灰衣的灰鹰左手腕上隐约有一块青紫,穿黑衣的黑鹰给酒杯的碎片划破了右颊,血流了一脖子。

慕容飞雪望着大漠双鹰,说:“二位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却来做奴才,慕容飞雪实在没有想到!”

灰鹰说:“吴总管一旦当上了天龙帮主,我们就是天龙帮总护法!那日子,也够逍遥自在的了!”

慕容飞雪冷冷地说:“吴草人已成为江湖公敌,人人杀之而后快,没想到二位仍执迷不悟,还在做梦!”

黑鹰说:“废话少说!”

黑鹰一面说,一面双爪横扫,攻了过来。灰鹰也不怠慢,同时攻上。

慕容飞雪全身上下,满眼是纷飞的爪影。

慕容飞雪并不急于出手,一面闪避躲让,一面仍然在说话。

慕容飞雪说:“吴草人根本毫无信义二字,刚才还杀了两名七星剑,难说有一天二位不会落得同样下场!”

黑鹰说:“大漠双鹰是何等人物,岂能与小小七星剑相提并论!”

“嗤”的一声,撕去了慕容飞雪一片衣襟。

灰鹰怪笑一声,说:“早就听说慕容飞雪手上功夫并不怎样,嘴上功夫却堪称一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口气。

慕容飞雪刚刚开始叹气,大漠双鹰就已攻出了十招,而几乎同时,店内一声狂笑,一道人影如飞一般跌了出来,洒下了一片嫣红的鲜血。

吴草人扇影纷飞,跟踪而至,银扇一合,一招“出祁山”,一溜银光直射向美少妇。

少妇一声哀叫,又喷出一片鲜血,又飞了出去。

慕容飞雪飘了过去,接住了空中的少妇。

少妇胸前一片殷红,软软地倒在慕容飞雪的臂弯里,星眸微合,脸色苍白。

慕容飞雪说:“夫人……”

少妇唇边浮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很轻很轻地说:“慕容公子,叫我如梦吧!”

如梦,一个恍惚迷离的名字。也许这美少妇的一生,也是一个恍惚迷离的梦吧?但是,这的确是个美丽的名字。

雨仍在飘洒,风似乎已小了。

店里,街上,似乎已没有了一个人影。

只有如梦,娇慵的、柔媚的如梦。

密密的雨洒在如梦的纤巧的身躯上,如梦胸前的鲜血似乎就融化在了雨水中,渐渐地褪去,直至完全消失。

如梦幽幽地说:“慕容公子,请你低下头来。”慕容飞雪低下头去,望着如梦。

如梦微微睁开眸子,吃力地笑了一下,说:“如梦并不是一个好女人。”

然后如梦挣起来,在慕容飞雪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又倒下去。

如梦又说:“但是如梦的这一个吻是绝对干净的!因为这个吻里含着的是如梦的情和恨!”

然后如梦就合上了双眼。

慕容飞雪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如梦,一个娇弱艳丽的女子,为了替丈夫报仇,把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一吻,献给了一位素不相识的男子。

慕容飞雪抱着如梦,慢慢地走到那辆青色马车的旁边,轻轻地将如梦放进马车中,缓缓地退了两步。

一只很柔软的手突然抓住了慕容飞雪的左手脉腕。

慕容飞雪这一惊非同小可,急转身,就要出手。但他的手刚刚一动,又垂了下去。

后面站着的居然是向小月。

向小月眸子里的神情似乎有点酸溜溜的味儿,说话的声音也是酸溜溜的。

向小月说:“刚才的一幕好动人!我刚巧赶到,不想看见的却偏偏看见了。”

向小月淋了一身的雨,赶了一夜的路,那身原本十分漂亮的粉红色的衣裙已淋得透湿,还有几处摔破了,皱巴巴的,实在不很雅观。

特别是一路上那些该死的山石树木,不知道藏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吓得人心里发毛,只恨少生了两只脚。

向小月一看见慕容飞雪,心里的委屈就涌了上来。

慕容飞雪轻轻地搂住向小月的肩,望着她的眸子,眼里现出了温柔的神情。

慕容飞雪说:“小月,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实在是委屈你了!”

一听这话,向小月眸子里的泪就流了下来。

慕容飞雪和向小月刚刚离开,小酒店的门内就现出了何三阴险的脸。

何三往外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杏儿就跌跌撞撞地出来了,摔倒在马车的旁边。随后何三也走了出来。

杏儿浑身是血,似乎被点了穴,口不能言,眸子里含着凄楚,也含着愤怒,注视着何三。

何三阴森森地笑着,说:“小丫头,别那么样看人!不错,刘应声那老混蛋的路径是我报告给吴总管大人的,可惜你们知道得太晚了!”

何三望了一眼马车,又说:“如梦这迷人精,从未对我何三多看一眼,却对那没用的老混蛋念念不忘。这样死了,多可惜!”

杏儿恨得咬牙切齿,却只有流泪。

何三看了一眼杏儿,脸上又浮起了淫邪的笑,说:“幸好老天有眼,还给我何三留下了这么个鲜嫩的小美人儿,足够享用一辈子的了!”

何三说着,就伸手在杏儿身上乱摸。杏儿又恨又羞,无奈动弹不得,只得合了眼流泪。

何三抱起杏儿上了车。

雨声淅沥,风也在嘶鸣。

第四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天很阴沉。

阴沉的天色犹如魔鬼阴沉的狰狞的脸,正准备着吞噬整个大地。

风萧萧,枯叶漫天,残枝遍地。

风也似乎发了狠,狂嘶怒刮,仿佛要把这片葱绿的山谷刮成一片白地。

风声狼嚎里,踉跄地走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头发散乱,满脸血污,那一身原本十分潇洒华贵的湖蓝色长衫如今已被撕扯得褴褛不堪,涂满了黄泥、黑浆、血渍。

这个人犹如惊弓之鸟,山谷里的每一点响动,都会令他左顾右盼、疑神疑鬼,心跳半天。

这个人尽管穷途末路,形象狼狈,但他手中的那柄银骨折扇却似乎丝毫未有损伤。

这个人当然就是昔日天龙帮外堂总管、威风八面的“银扇水仙”吴草人。

离开巴中的那家小酒店之后,吴草人本打算潜回山西去,因为蜀中早已被江湖人物布下了天罗地网,多停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谁知道,大巴山一带,一切通往陕、鄂的去路全给人封死了。吴草人身边人手本已不多,连冲了几次不成,反而又损失了许多人,连大漠双鹰也与他走散了。

吴草人只有逃!

这会儿,吴草人刚刚从峨眉派弟子的围杀中逃了出来。若不是有两个手下拚死冲开一条血路,他也许已经死在峨眉弟子的剑下。

一进入这个山谷,吴草人便被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包围着,每走一步,都像是踏着火炭一般,提心吊胆。

如果真有十几个人在这里设下埋伏,吴草人似乎只有认命了。

然而山谷里似乎并没有埋伏。

一眨眼的功夫,吴草人已奔出了山谷。他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脸上又现出了那副踌躇满志的神情,哈哈一笑。

吴草人说:“峨眉派也不过如此!”

吴草人的话刚说完,他脸上的神情就僵住了,好像突然间看见了鬼。

他的身后有人在说:“我们不是峨眉派。”

吴草人一转身,就看见了一柄大刀。

吴草人说:“‘快三刀’周玉龙?”

周玉龙说:“好眼力!”

吴草人刚要说话,他的背后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说:“铁掌铁心杜易之!”

吴草人开始冒汗了。

这样的人仅有两个,吴草人并不怕。他怕的是这样的人还会冒出来三个、四个、乃至十个以上!

周玉龙和杜易之其实只是江湖上普通的一流高手,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加上不要命,因此挣下了一个还算响亮的名头。

既然打起来不要命,那就绝对是难缠的人物!这样的人物若是上了五个,吴草人也许就不容易走掉了!

若是给他们缠上了半个时辰,峨眉派的追兵一到,吴草人恐怕插翅也难飞了。

吴草人等了一会儿,确定已没有第三个人在附近,脸上的神情又冷傲了起来,甚至整了整衣衫,打开银扇,轻轻地摇了一摇。

杜易之和周玉龙各飞退了一丈。

吴草人冷冷地说:“浪得虚名之辈,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周玉龙也冷冷地说:“既然你这一招暗袭伤不了我们,谁胜谁负,实在难说!”

周玉龙和杜易之似乎并不急于动手。

但是吴草人却不能等。他未等周玉龙话说完,银扇开合之间,向前面的杜易之攻了过去。

杜易之似乎完全看出了吴草人的心事,一面闪避,一面说:“姓吴的,你现在一心想着逃命,未必敢尽全力与我们一拚。今天你是死定了!看掌!”

杜易之说打就打,一掌拍了过来。

周玉龙身形掠起,大刀如瀑布一般飞泻而来。

吴草人躲过了杜易之的一掌,却没有躲过身后周玉龙的一刀,肩头上被削去了一大片衣襟。

周玉龙得势不饶人,又劈出一刀,说:“就算你脚底功夫好,从我们手里溜掉了,前面还有五处埋伏。吴大总管,你还想逃到哪儿去!”

周玉龙一边说,手上是一刀紧似一刀,加上杜易之雄浑的掌劲,一时之间,逼得吴草人手忙脚乱。

以吴草人平日的武功,面前这两个人加起来也只能与他走上百招。今日由于急于逃命,才被逼得处于下风。

周玉龙的话,本意是挫其锐气,却没有想到反而提醒了吴草人。

高手相搏,越想走的人,就越是走不掉!

吴草人说:“别得意!”

突然间扇影纷飞,卷向周玉龙。周玉龙的大刀就横飞而出,人也跌出了五丈。

周玉龙的双腿已被吴草人齐膝削去,血流如注。

杜易之怒不可遏,飞起一掌拍来。吴草人背后似长了眼睛,银扇一合,反手点了过来。随即扇招迭出,攻得杜易之连连后退。

杜易之的铁掌刚猛,招式粗朴简单,却非常实用。所以吴草人若想伤他,不走满五十招,似乎不很容易。

但是吴草人却没有耐心陪杜易之走上五十招,他在找机会走!

吴草人手上稍稍一慢,杜易之就乘隙攻了上来,一点不给吴草人喘息的机会。

山谷那边,远远地已传来了人声,间夹着兵刃相交的声音。

峨眉派的弟子似乎已经追过来了!

吴草人开始冒冷汗了。慌乱之中,匆匆使出一招“空城计”,想逼退杜易之。杜易之不退反进,一双大手掌居然从扇影中伸了进来,似乎打定主意就是给吴草人银扇点中要穴也要把人留下。

杜易之要拚命,吴草人却不敢。

恰在此时,山谷那边蓦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其间夹着几声恐惧的惨叫:“醉魂刀!”

杜易之的一掌又打了过来。

吴草人一咬牙,卖出左肩受了杜易之一掌,借这一掌之力,远远地飞了出去。

吴草人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摆脱了云追燕的追杀,已是十天之后了。

吴草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认为会有埋伏的危险地带,来到了与手下约定的会合地点。

手下显然还没有来,或者是根本就不能来了。

吴草人还是坐了下来。他只想喘一口气,喘一口气之后立刻就走。

但是吴草人刚刚坐下,就看见了他最怕看见的东西。

一辆马车。

没有马,也没有车夫。马车其实是一顶轿子,被人抬来的。

马车镶金饰玉,只是车窗上挂着的已不再是紫色的纱帘,而是银色的。

马车刚刚出现,四周就现出了三十个紫衣劲装,手持短剑的女孩子。

马车的两边,立着八个银色劲装、银枪在手的壮汉。

车门轻启,邹玉菊就走了出来。

邹玉菊仍是一身洁白的衣裙,脸色仍是那样略现苍白,只是在她那美丽的眸子里,再也找不到凄楚、可怜的神色,而是一种成熟的韵味。

如果这会儿看见邹玉菊的不是吴草人,而是慕容飞雪,他的鼻子会不会又皱得像一颗圆溜溜的大蒜?

吴草人的鼻子虽说没有皱,他的心却沉了下去,仿佛一直沉到了万丈深渊之中!

邹玉菊在笑,笑得似乎十分开心,十分愉快,就像看见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邹玉菊的笑,虽比不上当年林佩芸的笑那么妩媚,那么风情万种,却也如鲜艳的秋菊一般娇媚,一般多彩迷人。

邹玉菊说:“吴大总管,久违了!”

吴草人定了定心神,整了整衣衫,银扇一摇,说:“没想到邹姑娘接掌了青纱会,可喜可贺!学生有礼了!”

十年前,天龙帮向江南扩展势力之初,为了拉拢收买江南武林人物,吴草人曾以“私人”的名义游说过邹老夫子。

虽说吴草人尚未说上三句话就被邹老夫子撵了出来,他与邹家庄也算得上是“有旧”,与邹玉菊也算得上是“故人”了。

所以吴草人说:“邹姑娘,故人相见,何必用这么大的派场?学生受之有愧!”

邹玉菊仍然在笑,只是笑得很冷了。

邹玉菊说:“不用这么大派场,请得动吴大总管的驾吗?”

吴草人说:“你要请学生去哪里?”

邹玉菊说:“吴草人,你为害江湖、滥杀无辜,本姑娘请你去地狱报到!”

吴草人说:“邹姑娘要杀学生?”

邹玉菊说:“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邹玉菊一挥手,一片银光卷向吴草人,无声无息之间,八个银枪弟子已站定八个方位,将吴草人围在核心。

吴草人说:“‘八步银枪阵’?”

吴草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虽无异色,心里早已升起了一股寒气。

邹老夫子的“八步银枪阵”,曾令长江水盗“绿旗”总舵舵主肖笑笑力竭而亡。

吴草人虽说并不一定会被困住,但出了“八步银枪阵”,还有几十个女煞星,还有邹玉菊。

邹玉菊的家传绝技“八步银枪”,吴草人当年也曾见识过。当初邹老夫子虽说没有杀吴草人的心,但他若不收枪,吴草人永远也走不掉!

邹玉菊既然知道了这个地方,难保其他人会不知道。

如果慕容飞雪或云追燕这个时候赶了来,吴草人是不是死定了?

吴草人眼珠一转,望着银枪弟子,不屑地哈哈一笑,说:“学生久闻青纱会只收女人,没有想到也会有男人!这样看来,几位艳福不浅,倒是学生孤陋寡闻了!”

银枪弟子一听这话,果然就有人脸上发烫,手中的银枪似乎就晃了一下。

邹玉菊说:“小心!”

邹玉菊话音未落,枪阵中蓦地卷起了一团银光,直撞了出去。

两名银枪弟子几乎同时倒了下去。

“八步银枪阵”阵势尚未发动,就给人破了。

几十名青纱会的女孩子娇叱声声,向吴草人涌了上去。

自从“三才女”和“疯女”死后,青纱会中已没有什么称得上一流的高手。这些女孩子看似人多,在吴草人眼中却犹如纸人,只是麻烦一点罢了。

所以邹玉菊用银枪弟子来支撑门面,实在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青纱会的女孩子一上去,就倒下了五个。

邹玉菊说:“让开!”

话声中,银枪闪亮如陨星,向吴草人疾射而去,一眨眼就已到了吴草人的身后。

吴草人万万没有想到邹玉菊的八步银枪已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已超过了当年的邹老夫子!急切之间,闪无可闪,退无可退!

邹玉菊这一招,融合了林佩芸“紫燕穿云”的精华,虽及不上紫绫的轻灵敏捷,也足可以傲视江湖了!

这一次,吴草人看来是非死不可了!

就在银枪刚刚沾上吴草人衣衫之际,斜刺里猛地窜出一个人来,撞飞了吴草人。

吴草人乘势飞起,一眨眼的功夫就无影无踪了。

倒在地上的也许是吴草人带入蜀中的最后一位天龙帮高手。只见他胸背洞穿,缩成一团。

邹玉菊望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抬起头来,漫无目的地望着四周,眸子里闪过了一抹热切又无奈的希翼。

也许,她还要等待什么人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没有人来。

谁也没有再来,包括她不希望见到的人。

夜迷朦。

吴草人在荒山野岭之间狂奔,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野兔。

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吴草人从天龙帮外堂总管、帮主继承人的显赫位置,一下跌落到亡命江湖,这一跤跌得他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最不幸的,还是他带往蜀中追杀刘应声的近百名属下,如今已一个不剩,纷纷走上了黄泉之路。

然而吴草人仍然没有败。

陕、晋两省,尚有天龙帮的势力。吴草人只要躲过了这一阵的风头,只要有机会回到山西,他仍然是天龙帮帮主,仍然可以卷土重来!如今的难题是,如何才能躲过江湖人物的耳目?

吴草人一路走,一路就在打主意。蓦然间眼前黑影一闪,两道爪影破空而来,脑后也同时现出了两只鹰爪。

吴草人一缩头,就地一滚,滚出了三丈。

两道人影跟踪而至,四只爪影依旧袭了过来。

吴草人说:“双鹰住手!学生在此!”

大漠双鹰一听,急忙住了手,上前扶起吴草人,替他拍掉身上的泥土,然后“咕嗵”两声,跪在吴草人的面前。

吴草人吃了一惊,说:“二位怎么行此大礼?岂不是折杀学生了!”

“嗵”的一声,吴草人也跪了下来。

灰鹰说:“吴总管,我们兄弟已商量过了,准备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再不想在江湖上混饭吃了。”

黑鹰说:“我们兄弟受也先不花大人的差遣,护卫吴总管不周,如今要违背也先不花大人的意愿,又对吴总管有愧于心,所以请吴总管受我兄弟一拜!”

吴草人依旧跪着,并不起来,反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叹得非常的凄凉,非常的惋惜。

吴草人说:“也先不花兄弟死得好惨!”

大漠双鹰一直跟着也先不花,主仆之情很深。这会几听吴草人说得如此动情,心中一热,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吴草人说:“双鹰兄弟,自从你们跟在学生身边,学生就从来没有把你们当做属下!食同桌、寝同室。也先不花兄弟死了,学生本以为能代替他,带着你们开创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使天龙帮傲视江湖。你们也可以当上天下第一大帮的总护法!”

吴草人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今日学生小受挫折,但天龙帮实力尚存!只要学生回到山西,不用两年时间,天龙帮又可以席卷江湖!只是在学生最困难的时候,双鹰兄弟,你们却要撇下学生逃命去了!也先不花地下有知,也会替二位羞愧的!”

一席话,说得大漠双鹰面孔发热,羞愧难当。

吴草人说:“既然双鹰兄弟执意要走,学生又怎能强留?只是不知二位准备过哪一种江湖人的生活?”

双鹰四目相望,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大漠双鹰在也先不花手下做惯了奴才,从来就是只动手不动脑的人物,习惯了听主子吆喝,真要他们自己拿主意,反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漠双鹰其实是想投靠吴草人,又恰好遇上了吴草人倒霉的时候,因此心中犹豫不决。

大漠双鹰真要没了主子,不用几天就会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

找不到吴草人的这几天,大漠双鹰就像没头苍蝇一般,不知往哪里去。

吴草人冷冷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大漠双鹰,银扇一开,轻轻一摇。

吴草人说:“二位大概还没有想好吧?让学生给二位参谋参谋。”

吴草人一顿,说:“你们若是去做自由自在的江湖人,而江湖人却以为你们仍然是学生我的属下,一定会像追杀我一样追杀二位。这几天二位大概已尝到滋味了,所以想走。遇上一般的无名之辈还罢,若是遇上真正的高手,像云追燕、慕容飞雪,以及五大门派的人物,二位自信能挡得了几招?”

大漠双鹰脑瓜子即使一点也不管用,也该知道连也先不花也斗不过的人物,他们连斗的资格也似乎没有。

吴草人又说:“即使江湖人物相信二位已不是学生的属下,二位又靠什么为生?以二位的能耐,除了拦路抢劫、杀人越货的勾当,似乎做不了别的好事。自然又成了那些自命正派的江湖人物追杀的对象,也许又会撞上云追燕,或者慕容飞雪。纵然饶你不死,也会废了武功,做一个没用的废人,沿街乞讨,遭人拳打脚踢,唾沫口痰,那滋味不知又会如何?”

吴草人加上一句:“学生已说得明白,二位要做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可以走了。”

这一番话,说得大漠双鹰目瞪口呆,一股冷气自脚心直透顶门,如何还挪得动半步?

吴草人见大漠双鹰已入了自己的圈套,心中暗喜,却不露声色。

吴草人放慢了语气,又说:“若是二位继续跟了学生,也许同样要被人追杀,却有几样不同之处。”

灰鹰说:“什么不同?”

吴草人说:“第一,学生不才,自问武功比二位稍高一点,三个人在一处,实力也就强了。不然自卢家集开始,一路上被人拦截追杀一月有余,学生为何未伤皮毛?”

灰鹰点点头,黑鹰冷冷一笑,说:“二呢?”

吴草人说:“学生这颗脑袋比二位管用得多!能料敌先机,能运筹帷幄,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战,什么时候必须走。这三就厉害了!”

灰鹰说:“是什么?”

吴草人说:“学生已是天龙帮实际上的帮主,天龙帮实力犹存。与学生作对,就是与天龙帮作对,一般的江湖人物都会掂量掂量,才敢动手。若是有朝一日学生卷土重来,他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遇到危险的机会也就少了!不说了,学生也该上路了。二位保重!”

说罢,银扇一摇,施施然走去。

大漠双鹰怔了一怔,一齐爬起来,跑到吴草人前面,“咕嗵”两声,又跪下了。

灰鹰说:“总管大人,我兄弟知罪了!望总管大人让我兄弟侍奉左右吧!”

吴草人看了黑鹰一眼,说:“二位既已决定要做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学生绝不会强人所难。二位请便吧!”

黑鹰说:“总管大人既然怀疑我兄弟的忠心,黑鹰只有以死明迹了!”

黑鹰说完,果真举起右爪,往自己天灵盖上抓下。

吴草人银扇一伸,托住了黑鹰的手腕,哈哈一声长笑,双手扶起大漠双鹰。

吴草人说:“二位既然对学生如此信任,学生只好免为其难了!二位放心,学生重回山西之日,就是天龙帮重振雄威之时!”

吴草人得了大漠双鹰,胆气似乎就壮了许多,似乎就全不把江湖人物放在眼里了。

也许,吴草人若是换一个时代出生,即使成不了孔明,至少也可以做一位乱世枭雄吧!

大漠双鹰毕恭毕敬地跟在吴草人身后,再无二心。

吴草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大漠双鹰早已发现不对劲,吴草人一停下,二人立刻分立前后,严加戒备。

树叶翻动,草茎摇曳。

山道上一下子冒出了七八位江湖人物,为首的正是那位杜易之。

杜易之说:“姓吴的,真是冤家路窄!杜某又见到你了!”

吴草人看了一眼这些人,心下稍宽,冷笑一声,说:“上一次的一掌,学生还给你记着,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银扇开合之间,化着一圈白光,向杜易之直卷过去。

七八个江湖好汉齐声呼喝,七八种兵器杀了上来,却被大漠双鹰分别接住了。

吴草人经过一月的亡命,知道绝不能纠缠过久,只宜速战速决。所以一上手,就使出了他的“逍遥扇”中最霸道的一招“借东风”。

“借东风”,顾名思义,是借力打力,以子之矛,刺子之身。对方发出的招式越狠辣,自身受到的反震之力也就越大,而吴草人却可以安然无恙。

杜易之不明就里,见吴草人向自己扑来,横掠五尺,一掌打了过去。

扇影一晃,从杜易之掌边掠过。

杜易之心中微惊,掌势已出,无奈急切之间收不回来,刚要闪身,一股大力已向他胸口直撞过来。

杜易之“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体凌空飞起,跌出了五丈开外。

另一边,大漠双鹰的鹰爪之下,已倒下了三位江湖人物。

吴草人银扇一合,一溜银芒直射而出,向飞跌出去的杜易之跟踪而至。

蓦然间,远远地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青城玄静在此,休得猖狂!”

声音不大,却震得吴草人耳鼓微胀,攻出的招式也就缓了一缓。

吴草人无暇多想,大声说:“走!”

吴草人话音刚落,人已不见了。

大漠双鹰飞身而起,一闪也消失了。

杜易之的身边,出现了一位相貌清矍、袍袖飘飘的中年道士。

道士看了一眼地上的杜易之,又看了看死去的几个人,摇了摇头。

道士喃喃地说:“贫道受罗抄手之托,赶来接应,却仍然是迟了一步!”

难道罗抄手算准了吴草人要走这一条路?

既然算准了,身为“天南五柱”中唯一活在世上的罗抄手,却为什么不亲自来?

第五章 情怨如烟

罗抄手这会儿正在家里包抄手。

各路江湖豪杰,如今齐汇蜀中,追杀江湖败类吴草人,似乎就在罗抄手的眼皮下边。稍有侠义心肠的人,绝不会坐视不问。

身为“天南五柱”唯一活在世上的罗抄手,似乎全无当年豪气,居然坐在家中慢条斯理地包抄手!

是因为慕容飞雪要来?

好像不是。

慕容飞雪绝不会把一个视江湖道义为无物的人当做自己的朋友!

那么,这一次,又是哪一位朋友有幸吃上罗抄手驰名江湖的抄手?

能够让罗抄手事先就准备好的,似乎不会是一般的江湖朋友,况且这一次罗抄手包的也绝不是绣花针,而是地地道道的鸡脯肉馅子。

罗抄手的右手动作有点僵硬,所以他包抄手的速度也十分慢。他的额上已现出了深深的几道皱纹,双眼也似乎有点昏花了。

难道罗抄手真的老了?

罗抄手其实还不到六十岁。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六十岁仅仅只是壮年,何况罗抄手已不是一般的江湖一流高手。

不管如何,罗抄手似乎已很满足于坐在家里包他的抄手,似乎他现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包抄手。

罗抄手脸上的神情,似乎很安详,很轻松,仿佛他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为的就是要替今天要来的这位朋友包一顿抄手。

门外光线一暗,朋友来了。

罗抄手抬起头来,昏花的双眼往门外看了看,说:“你来了?”

罗抄手的声音已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话的时候,也似乎有点吃力。

门外的人披了一件宽大的披风,遮住了半边脸,只现出一只右眼,静静地注视着罗抄手。

云追燕说:“你知道我要来?”

罗抄手点头,说:“并且我知道你一定会在今天来找我。”

因为今天是十多年前“天南五柱”把日月剑逼下悬崖的日子。这个日子,罗抄手永远也不会忘记。

云追燕似乎也没有忘记。

罗抄手说:“‘天南五柱’虽说只剩下罗抄手了,但他们的誓言仍然有效!就让罗抄手代替‘天南五柱’履行誓言吧!”

“天南五柱”曾指天为誓——如果日月剑重现江湖,只要他不挟仇血洗武林,“天南五柱”愿以身谢罪!

罗抄手放下手里的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说:“不管你用刀还是用剑,你都是日月剑!动手吧!”

云追燕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罗抄手。

罗抄手感慨地说:“罗抄手也许再也见不到那一招‘日月同辉’了,但在临死之前能见到‘魂牵梦绕’,也死而无憾了!”

说罢,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云追燕说:“你真的想死?”

罗抄手说:“也许‘天南五柱’单单留下一个罗抄手,为的就是要等待这一天,可以使‘天南五柱’的侠义名声有一个圆满的结束吧!”

云追燕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你的旧债,你们的旧债,其实都已经还清了!”

罗抄手睁开双眼,发现云追燕在看自己的右手。

罗抄手的右手其实已经废了。

林佩芸派来的刀手,挑断了罗抄手右手的经脉,罗抄手虽然得慕容飞雪的悉心照顾,幸免不死,却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林佩芸杀罗抄手,除了要牵制慕容飞雪,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给日月剑报仇。

所以云追燕说:“你的旧债,已经还清了。”

罗抄手摇摇头,沙哑地说:“这还不够。”

云追燕没有再说话,慢慢地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去,他的身子,似乎倾斜得更厉害了。

罗抄手追到门口,说:“难道你不想尝一尝罗抄手的抄手?”

云追燕站住了。

云追燕的一生中,从未有过朋友。慕容飞雪也许是云追燕的第一位可以信任的人,但慕容飞雪绝不能算是云追燕的朋友。

因为他们是从同一个地方来到江湖的。

云追燕也很久没有听到过刚才罗抄手所说的那样充满了感情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话了。

所以云追燕站住了。

但是他说:“我并不是你的朋友!”

罗抄手说:“但你是慕容飞雪最关心的人!”

云追燕的眼睛似乎湿润了,但罗抄手看不见。他又补上一句:“并且,日月剑永远是值得江湖称颂的一代大侠!”

云追燕的披风似乎起了振颤,他轻轻地说:“我不吃抄手。谢谢!”

然后,云追燕身影一闪,消失了。

罗抄手立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一动。他的昏花的老眼里,滴下了两滴浑浊的泪。

“谢谢!”

也许,这是云追燕二十年之中,说出的唯一一句带着感情的话了。

人影一闪,罗抄手就看见了青城玄静道长。

玄静说:“吴草人不见了。”

吴草人伤了杜易之,从玄静的眼皮底下溜掉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发现过他的踪迹。各路江湖人物搜寻了近半月,依然是鸿飞冥冥,毫无发现。

各处出入蜀境的大小路口,均被江湖人物严密监视,就算是一只蚊子也休想飞过去。所以吴草人就算变成蚊子,要想离开蜀中,绝不会瞒得了人。

吴草人既然没有逃出去的可能,在遍布江湖人物的蜀中,他又能躲到哪儿去呢?

但是吴草人居然就消失了!

罗抄手说:“慕容飞雪如今在哪儿?”

玄静说:“慕容飞雪好像也不见了。”

罗抄手想了想,说:“通知徐六,叫他加派人手,务必要找到吴草人!”

徐六与罗抄手早在半年之前就已有来往。

徐六为人一向小心谨慎。胡天龙死后,各地天龙帮分舵纷纷遭到袭击,徐六就知道大势已去,必须另寻出路了。

徐六在江湖上的名声一向不好,人称“背后出手,暗箭伤人”,要保住自己现存的一点实力,的确是不容易。

徐六首先公开宣布脱离天龙帮,把蜀中分舵改名为“飞虎堂”。

然后徐六就低声下气地同罗抄手套近乎。

罗抄手虽说已是个废人,但“天南五柱”的名头,在江湖上余威仍在。罗抄手如果允许徐六“改邪归正”,江湖上绝没有人敢动徐六一个手指头!

罗抄手对徐六的诚意似乎没有半点怀疑。

所以,如今蜀中遍地江湖人物,徐六依然可以高枕无忧。

有机会亲自杀掉吴草人,徐六一定会十分愉快。

徐六暗自妒恨吴草人,已是江湖上公开的秘密,而杀掉吴草人,又是一个向江湖人物表明徐六真正“改邪归正”的明证。

在蜀中这块地盘上,徐六若是真正要找人,最多不会超过五天!

所以罗抄手自然就想到了徐六。

慕容飞雪在追一辆马车。

自从那一个雨夜离开巴中之后,慕容飞雪就总显得心事重重。

慕容飞雪的耳边,似乎一直有一个女孩子哀怨的求救声,他的眼前,仿佛总有一对流泪的眸子在晃动。

巴中那个雨夜,如梦的一吻,使慕容飞雪的心情十分沉重,加上向小月匆匆赶来,慕容飞雪似乎就没有留意小酒店里是否还有活人。

他与向小月离开之际,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动了一下。而当他意识到不对,返身回去时,小酒店的情形令他大为愤怒。

如梦的尸身被人抛弃在街上的泥泞之中,衣服已被剥去,苍白的躯体溅满了泥浆,小腹被人用利刃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何三与杏儿都不见了,马车也不见了。

慕容飞雪望着如梦苍白的、陷在浊泥中的脸,声音沙哑而低沉地说:“没有想到,我再见到你时会是这样。”

向小月早已流了泪,恨恨地说:“我一定给你报仇!”

所以,他们把追杀吴草人的事,留给了云追燕,留给了罗抄手,留给了蜀中遍地的江湖豪杰。一直追到了剑门关下,终于追上了那辆青色的马车。

何三并不知道有人在追自己,更不会想到追自己的人居然是慕容飞雪和向小月。如果他早知道,也许他就不会死了。

何三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何三远远望见剑门关的几乎同时,就看见了向小月和慕容飞雪。

何三这一惊非同小可。至少有半盏茶的时间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待何三明白过来之后,向小月的剑已在他身上刺了至少二十个窟窿。

然后向小月从马车里扶出了杏儿。

短短的几天的时间,杏儿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头发散乱,花容失色,全身青紫。被吴草人银扇划开皮肉的地方,伤口已经化脓。

向小月一看见脓血就想呕吐,所以疗伤的事,全由慕容飞雪一个人来做。

向小月生性好动,自然不会乖乖地待在客栈里,每天都是很早就出去,傍晚才归来。

所以,慕容飞雪也知道了吴草人失踪的消息,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仍然一心一意地照顾杏儿。

杏儿的伤已大有起色,每一次慕容飞雪换药的时候,杏儿都会显得很激动,也很羞涩,水灵灵的眸子低垂着,不敢抬起来看慕容飞雪一眼。

何三对如梦的尸身干了那样的事之后,也自心虚,所以一路急赶,巴不得早一点离开蜀中,并未来得及对杏儿施暴。

杏儿的伤在小腹。女孩子如此隐秘的部位天天给一个男人触摸,她心里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何况慕容飞雪本来就是那种对女孩子充满磁力的男人。

尽管慕容飞雪对待杏儿就像对待自己的不幸的小妹妹,但杏儿的心中,似乎已深深地烙下了慕容飞雪的影子。

换完了药,慕容飞雪总会坐在床边,同杏儿说上几句话。

慕容飞雪的目光很温暖,温暖得令人心醉。慕容飞雪的嗓音略微有点低沉,却很富于磁性。

每天的这个时候,是杏儿最幸福的时刻。

但是今天,杏儿却流泪了。

慕容飞雪说:“杏儿,你的伤已算差不多好了。既然你现在无处可去,我有一个朋友,在嘉州,你到她那儿去吧。”

慕容飞雪的这个朋友当然就是邹玉菊。

杏儿说:“我不去!”

慕容飞雪说:“为什么?”

杏儿说:“杏儿的这条命是公子救回来的,杏儿哪儿也不去,只跟在公子和向姑娘身边,服侍公子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愿意!”

慕容飞雪皱了皱鼻子,说:“青纱会里全都是你这样的女孩子,邹姑娘也会善待你的。我和小月也可以去看你,你不会寂寞的。”

杏儿的泪就流下来了。

杏儿流泪的时候鼻翼有点轻微的颤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慕容飞雪忍不住就要叹气,但是杏儿一说话,他的气就叹不出来了。

杏儿说:“杏儿的身子只有公子见过,杏儿除了跟着公子,哪儿也不去。”

慕容飞雪苦笑,说:“杏儿······”

然后他就听见了向小月的声音。

向小月说:“就让杏儿跟我去青云堡吧!”

慕容飞雪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杏儿却愉快得笑了起来,甜甜地说:“向姐姐,谢谢你!”

向小月居然也叹了一口气,说:“我是见你可怜才收留你的,别以为我答应你什么了!”

能够经常见到慕容飞雪,杏儿就十分满足了,她并未有其他非分之想。所以尽管向小月已把话说得很明白,杏儿仍然十分愉快。

向小月说:“今天下午,我好像见到了大漠双鹰。”

慕容飞雪眼睛一亮,说:“果然来了!吴草人也来了吗?”

向小月说:“好像没有。”

吴草人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呢?

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人人都以为吴草人不敢去成都,而吴草人恰恰就躲在成都,躲在徐六的眼皮底下。

亡命途中,吴草人想到老这样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一般,终究会逃不出云追燕和慕容飞雪的手心去,若不想一个万全之策,自己的这条命恐怕就会送掉了。

从青城玄静道长的眼前脱身之后,吴草人在荒山上躲了三天,想出了一条潜回山西去的计策。

如果吴草人消失一段时间,江湖人物久寻不着,必会心生懈怠。这个时候,若是事先安排好一条极端秘密的路线,逃离蜀中应该是十拿九稳。

天龙帮在江湖上尚有许多暗桩,本是暗中监视各地分舵主的。这些暗桩,除了胡天龙,就只有吴草人知道。

有些暗桩,甚至连胡天龙都不知道!

徐六早就想除掉吴草人,只是苦于实力不足,迟迟不敢动手。所以吴草人在蜀中安置的暗桩就比别处多一点。

吴草人命大漠双鹰悄悄地往回头路上走,一路收拾天龙帮残部,以便到时接应。他自己则悄悄地躲了起来。

吴草人就躲在成都近郊的一个小村子里。

村子很小,只有几户人家,都以种田为业,很少过问世事,对江湖之事更是不闻不问。

那是一间很阴暗潮湿的后屋,是吴草人花了十两纹银从一个农夫手里租来的。并且说,只要不走漏消息,住得安稳,还会有赏钱。

那农夫何曾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自然是满心欢喜,满口应承,服侍得十分殷勤。

吴草人其实受了很重的内伤。

一路上,吴草人受到江湖豪杰的轮番追杀,虽说逃脱了性命,却也受了好几处内伤。

所以吴草人一方面是走不掉,另一方面则是走不动了。

吴草人准备在这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一边养伤,一边等候大漠双鹰的消息。

然而这一次,一向自诩聪明如孔明的吴草人却犯了一个大错误,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错误。

若是不犯这个错误,吴草人不但可以暂时不死,并且还有十分的把握可以逃出生天。

吴草人过分自信,所以他忘了徐六是个十分精明的人。

徐六若是要找人,没有找不到的。

当徐六出现在吴草人面前时,吴草人脸上的神情比踩着了一条毒蛇还难看。

徐六说:“总管大人,你让小的找得好苦!”

吴草人面如死灰,却还尽力维持着镇静,手中的银扇一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吴草人说:“徐兄,你何必找学生!学生被人沿途追杀,已是伤病累累,奄奄待毙,你还是让我死得清静一点吧!”

徐六正色说:“总管大人错了!”

吴草人说:“学生怎么错了?”

徐六说:“总管大人是如今能领袖天龙帮现存实力的唯一人选,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小的明里虽说脱离了天龙帮,但只要总管一坐上帮主的位置,小的一定是第一个来投效的!”

吴草人半信半疑地说:“徐兄说的,可是真心话?”

徐六叹了一口气,说:“总管大人想想。小的在江湖上恶名远播,江湖人都视小的为无耻之徒,怎会有人真心对待小的?只不过想让小的与总管大人作对,收拾了总管大人,小的也逃不掉!难道不是吗?”

吴草人怔了一下,银扇一敲,似乎如梦方醒,不由得一声苦笑。

吴草人说:“学生枉自聪明一世!却在这紧要关头糊涂了!徐兄有何打算?”

徐六说:“总管大人住在这里,对大人的伤十分不利。不如到小的那儿去,江湖人物绝对想不到!总管大人的伤好之后,再共商大计如何?”

吴草人沉吟了一下,说:“行,有劳徐兄了。”

徐六说:“那就走吧!”

吴草人面现难色,说:“不瞒徐兄,学生近日伤病交加,又躺在这潮湿之地,染上了寒气,只怕是走不动了。还得有劳徐兄扶我一把才成。”

徐六说:“总管大人说哪里话!来人,扶总管大人出去!”

门外便走进两个壮汉,扶起吴草人就走。

徐六一边往旁让,一边说:“小的来时已准备了一乘轿,一来怕总管大人果然有伤行动不便,二来也为了掩人耳目。若是总管大人在小的那儿的消息泄漏出去,会十分麻烦的。”

吴草人已走过了徐六身边,听得这话,扭过头说:“徐兄为学生想得如此周到,学生感激不尽!”

吴草人脸上的神情就僵住了。

徐六的眼中闪过了一抹阴险的笑意。刚才吴草人经过他身边时,他的手轻轻地动了动,一支袖箭就扎进了吴草人腰上肾俞穴。

徐六说:“总管大人,休怪小的无情无义。你如今大势已去,与其让你回去做帮主,不如让你到黄泉路上找帮主作伴去吧!你平日狐假虎威,做出一副得意模样,没想到也有今天的下场!”

吴草人说:“你杀了我,江湖人物同样不会放过你的!”

徐六得意地说:“这一点,总管大人不必为小的操心。那些自命正派的江湖人物有许多臭规矩。小的既然杀了总管大人,足以证明小的‘改邪归正’了,谁也不会动小的一根汗毛。待小的喘过气来,天龙帮帮主之位,有一天该小的坐坐也难说。”

吴草人气得发抖,话也似乎说不出来了。

吴草人说:“你……”

徐六阴笑着说:“总管大人,千万别发火!你知道小的袖箭是淬过独门毒药的,中了小的毒,若是平心静气,运气逼毒,多费些时日,对性命倒是无碍。若是妄用真力,毒性只能发作得更快,当然也就会死得更快了。总管大人,你大概还不想死吧?”

吴草人冷笑一声,说:“要学生的命,徐六,你还差一点点!”

吴草人一抖手,将两个架着他的壮汉摔出去撞在墙上,直撞得口喷鲜血,脑浆迸裂。

几乎同时,徐六一扬手,打出了三支袖箭。

吴草人飞退。

吴草人一直退到墙根,银扇开合间,已将徐六的袖箭全数打飞。

徐六一点也不惊慌,说:“总管大人,你的腰上大概已经开始奇痒。你千万别用手去抓,一抓就会将毒汁抓到全身各处,马上就会死的。总管大人,大概你从来没有想到,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居然会死在你一向看不上眼的徐六手中吧?”

吴草人怒喝一声,突然掠起,折扇一挥,一招“八阵图”袭向徐六,似乎要想将身上的毒传一点给徐六,同归于尽。

徐六飞退出门,随手将门锁上,说:“总管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还是乖乖地生下,运气逼毒吧!不过,你连续两次妄用真力,毒气已遍布全身,恐怕运气也没有用了!”

徐六除掉了吴草人,实在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似乎已看见自己坐上了胡天龙坐过的那把椅子了。

突然间,门板“哗啦”一声,被吴草人撞得粉碎,木屑四散飞射。

徐六猝不及防,眼前银光一闪,胸膛上就似戳了根铁棍似的,往后便倒。

吴草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全不像中了毒的样子。

吴草人说:“徐六,这银扇点胸的滋味怎样?比你的袖箭怕也差不了多少吧?”

徐六一生小心谨慎,从不与人面对面为敌。谁知最终因隔了一扇门板,却疏于防范,终于栽倒在对面交手的讳忌之上。

徐六忍不住就重重叹了一口气。

徐六刚刚一叹气,吴草人的银扇里突然飞出了两根扇骨,将徐六的双手钉在了地上。

徐六刚才叹气是假,暗中提聚全身最后的一点真力才是真。却不料仍然没有骗得过吴草人。

徐六说:“你中了我的袖箭,为何不死?”

吴草人哈哈一笑,从衣服里解下了一条沙带,说:“学生早知你的为人,也早知你会暗算,所以,早已为你作好了送终的准备了!”

吴草人说完,就把沙带放到徐六脸上,刚好压住口鼻。

徐六四肢抽搐了一阵,便窒息而死。

就在徐六死在吴草人之手的几乎同一时间里,云追燕正立在嘉州的江岸上。

江水滔滔,如怨女低诉。

阴霾的天底下,稀疏的江苇间,耸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云追燕就立在这坟墓前面,静静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像是一支笔直的青竹。

云追燕望着坟墓,他的眼里就闪过了一丝温暖,一丝柔情。

他已在这里立了三天。

这三天里,云追燕究竟想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三天里,他没有说过一个字。

当云追燕转过头来望着江水的时候,他的眼里又现出了那种孤独、落寞的神情。

然后云追燕转过身去,慢慢地走了。

阴霾的天空、清冷的江岸,云追燕那残废的身影显得那么地单薄、那么地凄凉。

此后,江湖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醉魂刀。

第六章 淡红色的剑气

这是一条并不算长的山谷,两旁的山也并不算高,并且谷地平坦。

放眼望去,梨树橘林间,飘荡着轻纱一般缥缈的云雾。若在春季,梨花盛开,雪白的一片,真有如人间仙境一般。

此时天已微明,早起的农夫已荷了锄,牵了牛下地劳作了。

山谷的南面,急匆匆地奔来了三个人。

吴草人本来并不打算这么早就实施他的逃亡计划的,但是在成都杀了徐六之后,行踪败露,不得不会合大漠双鹰,利用他掌握的几处暗桩,准备潜回山西了。

但是吴草人心中仍然有点不安,行走中,不时回头张望,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跟在后面的灰鹰说:“总管大人尽管放心。这条路如此隐秘,谁也不会知道的。”

吴草人说:“学生自然不会不放心。不过那慕容飞雪和云追燕二人,轻视不得,二位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这里距剑门关已不远,只要到了剑门关,吴草人就可以放心地倒下头来睡觉了。

吴草人一路走,心中似乎就涌起了一丝悲凉的感慨,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落寞了。

吴草人说:“想不到学生做到了天龙帮威风八面的外堂总管,手下高手云集,只因一念之差,短短一月之中,就把全部家当都倒了进去。这一路之上,九死一生,如今能不能看见剑门关,离开蜀地也还不知道。老天对学生也太不公平了!”

吴草人一面叹气,一面看了看山谷两旁耕作的农夫,说:“这些人可靠吗?”

灰鹰说:“绝对可靠!这些人都是总管大人那几位兄弟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是一流的高手。把他们布置在这最后一道关卡上,以逸待劳,就算有人追来,也讨不了好去!”

吴草人眉头一皱,似乎有点不满。他说:“你说这里是最后一道关卡?”

黑鹰便说:“这是剑门关以外的最后一道关卡。距剑门关三十里,就每一步都有我们的人。就算慕容飞雪追了上来,也绝对近不了总管大人身边的!”

如果有一百个人不要命地缠住你,即使你武功再高,要脱身也似乎不容易。

何况这一百个人全是一流高手!

吴草人似乎才放了心,说:“学生这次若能回去,总护法的位子二位是坐定了!”

大漠双鹰说:“多谢总管大人!”

又走了一段路,吴草人突然说:“不对!”

灰鹰说:“什么不对?”

吴草人说:“一进这道山谷我就感觉心神不宁,却又不知道哪儿不对劲,你们仔细看看那些农夫。”

农夫仍在耕地。

然而十几个农夫耕地却没有听到半点叱牛、扬鞭的声息——原来“不对劲”的地方在这儿!

黑鹰一闪,掠到最近的一名农夫跟前,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掠而回。

黑鹰说:“他们似乎给一种独门手法点了穴,不能动了!”

吴草人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恐惧。

这些农夫全是久经战阵的一流高手,能在瞬息之间点中这样十几个人的穴,有谁办得到?

难道是慕容飞雪?

吴草人感觉到一丝冷气开始顺着自己的脊梁往上爬。

巴中小酒店那个雨夜,如果不是有大漠双鹰缠住了慕容飞雪,如果不是刘应声的那个女人死在了慕容飞雪身上,吴草人也许早就死了。

山谷很静,静得连风也没有。

山谷里似乎荡漾着一片无形的杀气,森冷,沉寂,令人手脚发冷,心悸神奇。

慕容飞雪似乎只有剑气,而没有这么浓重的杀气。

难道是云追燕?

扬州一役,吴草人记忆犹新。

吴草人说:“不管这个人是谁,你们两个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有双鹰做挡箭牌,吴草人自信绝对可以走得掉!

吴草人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声朗笑:“不用找了,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了!”

然后吴草人就看见了青城玄静道长。

吴草人一看见玄静,就不由得笑了,并且笑得十分愉快。

吴草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道长武功果然了得,一下子就点了十几个人的穴。道长出家之长,为何对学生苦苦相逼呢?”

玄静说:“青城乃名门正派,身为青城弟子,以维护江湖道义为己任。像你这样的江湖败类,贫道杀之方能后快!”

吴草人说:“学生是三个高手,道长只孤身一人,以一敌三,道长可有把握?”

玄静朗笑一声,说:“大丈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不敌而死,此心可鉴日月!”

吴草人说:“道长方外之人,求一清静之地,修仙炼道足矣,何苦来管这些江湖闲事?若是血溅当场,学生也为道长叹息!”

玄静说:“匡扶正义,何为闲事?”

玄静亮剑在手,虚退半步,双手一拱,摆出了青城旋风剑法的起手式“旋风自天来”。

青城派旋风剑法这一招,取意旋风剑法,以天意为本,替天行道,斩断世间邪恶。而双手拱立,即是告知上苍,弟子不平于江湖邪恶猖獗,将大开杀戒,替天行道了!

玄静抱剑而立,神情肃穆,袍袖飘飞,一派仙家风度。但他剑上透出的阵阵杀气,弥漫了整个山谷。

吴草人银扇一摇,指挥大漠双鹰各站方位,准备迎接玄静石破天惊的一击!

玄静说:“看剑!”

身形闪动间,玄静已到了吴草人面前,长剑抖出九朵剑花,如飞轮般急旋,组成了一轮花的光环,将吴草人罩在当心。

吴草人银扇开合间,一股狂飚一般的暗劲无声无息地涌了过去。

玄静措手不及,被一股大力震飞出去,倒撞在一棵梨树的粗干上。“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血箭。

吴草人施出的一招叫“借东风”。

“借东风”取的是借力打力、“借花献佛”的诀窍。暗劲发出,只要对方稍有抗力,受到的反震之力就会非常之大。

当初吴草人差点杀了那个对他穷追不舍的“铁掌铁心”杜易之,用的就是这一招。

玄静今天似乎也吃了这一招的亏。

吴草人飞起,跟踪而去。

吴草人刚刚飞起,眼前红影闪动,一柄剑化着万点银星,向他激射而来。

吴草人顿住,故伎重演,银扇开合,又施出了一招“借东风”。

迎面的剑光骤然变弱,并且似乎越来越弱了。

吴草人发出的暗劲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的抗力,“借”不到“花”,自然就无法“献佛”,眼看就失去了劲势。

吴草人暗暗一惊,一抬头,就看见了向小月。

向小月说:“姓吴的,你的死期到了!”

吴草人发出的暗劲已到了将消未消之际。

蓦然间剑光大炽,剑气嘶嘶。将吴草人发出的暗劲全部聚拢,倒撞而回。

吴草人猝不及防,被撞飞出五丈。

向小月一招得势,喜上眉梢,身姿飘飘飞起,短剑如陨星一般疾刺吴草人咽喉。

向小月刚刚飞起来,眼前黑影一晃,现出了一对鹰爪,背后一阵疾风,一双鹰爪同时抓到。

向小月急切之间,短剑斜挑,逼退了前面的灰鹰,右手剑反向后刺,黑鹰踉跄而退。

黑鹰摇摇晃晃地退出了一丈,才勉强站住。他的小腹处,被划开了三寸长的一道口子,血如泉涌。

吴草人万万没有想到,一年不见,向小月的剑法已如此纯熟,不由得冷汗直冒。

吴草人说:“走!”

吴草人说话声中,已向谷口如飞而去。

向小月一跺脚,短剑逼退面前的灰鹰,就要追上去。

蓦听得黑鹰一声怪叫,整个人向向小月直撞过来。

向小月闪身,出剑。

惨叫声中,黑鹰在地上滚出了十丈,抽搐一阵之后,不动了。

再看吴草人,已经不见了。

灰鹰只跑出了五步,就被玄静的剑削断了咽喉。

玄静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唇边尚留着一抹血痕,但他的眼里却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吴草人一口气奔出了五十里。

对于逃命的人来说,五十里远远没有离开危险地带。并且,再多走三十里,吴草人就会有人接应,就再也不怕有人追杀。

吴草人已看见了剑门关。

所以,吴草人绝对只停下来喘了一口气。

喘一口气的时间并不长,甚至根本不能计算时间。但是对于一个逃命的人来说,似乎又太长了一点。

吴草人刚刚喘了一口气,就看见了他这会儿最害怕看见的人。

慕容飞雪就站在路中央,一副很悠闲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吴草人,而是在观赏山景一般。

吴草人一下子就觉得大地陷了下去。

慕容飞雪说:“想不到,昔日蜀汉始败于剑门关,最终灭国。今日吴大总管似乎也要在这里魂飘天外了!”

吴草人只感到天旋地转,眼里充满了恐惧,声音也变得嘶哑了。

吴草人近乎绝望地说:“慕容飞雪,你怎么会知道这一条秘密通道的?”

慕容飞雪这才面对吴草人,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说:“吴大总管不该忘了,在扬州,慕容飞雪见过一个红漆的盒子,盒子里记载着天龙帮全部的秘密!”

吴草人呆了一呆,不禁发出了一声长叹:“学生空有满腹经纶,却不容于天,奈何!”

慕容飞雪说:“一个人若是利欲熏心,必会天地不容!吴大总管,你自诩聪明绝世,怎么就算不到慕容飞雪会在这剑门关下呢?”

吴草人脸如死灰,说不出话来。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刚刚一进入蜀中,我就想到了你最终会走这条路的。”

慕容飞雪说:“卢家集一役,你的本钱已基本上输光了。你带入蜀中的人手并不多。而蜀中遍地江湖人物,你每走一步,都会有人要杀你,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了腾出手去杀刘应声,却输掉了自己全部的本钱,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吴草人说:“我没有想到这一次江湖人物为了对付学生一个人,竟会如此齐心合力!”

只要在追杀吴草人的行动中,有一个帮派心存芥蒂,就会有漏洞。哪怕只有针眼那么大一点漏洞,也足以让吴草人渔翁得利,早已溜掉了。这样的事在江湖上已屡见不鲜。

但是这一次恰恰不像吴草人想象的那样,江湖人物并不是一盘散沙。

慕容飞雪说:“因为有罗抄手在蜀中。”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了一抹很温暖的光泽。

罗抄手虽说已是个废人,但“天南五柱”在江湖上的威望犹存,罗抄手仍然是江湖人物崇敬的一代大侠。

罗抄手也许有点滑头,罗抄手也许有点吝啬,但是罗抄手除恶惩奸,代表的是江湖浩然正气。

在这浩然正气的恢恢天网之下,任何奸邪恶贼、江湖败类都难逃厄运!

所以吴草人败了,败得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慕容飞雪不再说话,只是双眼发亮地望着吴草人。

吴草人心中一凉,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剑阵之中,阵阵剑气袭人而来。

吴草人冷汗涔涔而下,脸色渐渐苍白、发青,手中的银扇也似平在微微颤抖。

吴草人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字:逃!

哪怕丢一条臂膊,断一条腿,吴草人也在所不惜。只要不丢命,吴草人什么都不会在乎。

人只要不死,就会有时来运转的机会。以吴草人的聪明过人,只要当上了天龙帮帮主,又可以威风八面,飞扬拔扈了。

吴草人银扇一晃,攻出了一招。

慕容飞雪不动。

吴草人蓦然间扇招迭出,慕容飞雪前后左右全是扇影,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慕容飞雪侧身、拧腰,终于斜退了半步。

吴草人飞起。

吴草人飞起的同时,发出了十几枚扇骨,封住了慕容飞雪身前十丈方圆的去路。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出剑。

一道淡红色的剑气一闪而过,射向逃出去的吴草人。

吴草人只逃出了一步,蓦然间胸口一闷,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胸腔里露出了一截自己的银扇骨。

吴草人惊悸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叫出声来。胸腔里一热,一道血泉飞射而出。

吴草人双眼似乎要凸出来了,现出恐怖至极的神色,扑倒下去。

慕容飞雪看了看地上的吴草人,眼里的神情似乎有点惋惜,又似乎有点厌恶。

然后他就看见了向小月和玄静。

剑门关下的驿道上,停着一辆青色的马车。

杏儿静静地坐在车里,似乎在想心事,唇边浮着浅浅的甜笑。

有人来了。

杏儿水灵灵的眸子就放出了光泽,说:“公子。”

杏儿敏捷地跳下车,却看见了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孩子。

女孩子身穿白色的衣裙,飘飘而来,显得那么清丽出尘。

女孩子看了看杏儿,微微一笑,说:“你叫杏儿?”

杏儿说:“是。”

女孩子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杏儿说:“我在等我家公子。”

女孩子说:“你家公子?”

杏儿水灵灵的眸闪闪烁烁,亮晶晶地望着女孩子,神往地说:“我家公子就是‘长江燕子’慕容飞雪!”

女孩子的眸子里似乎就闪过了一丝叹息,她望着杏儿,许久没有说话。

杏儿说:“姐姐,你认识我家公子?”

女孩子轻轻地摇摇头,说:“你们准备往哪儿去?”

杏儿说:“我们和向姑娘一起回青云堡去。公子说,他想过几天清闲的日子了。”

女孩子眸子里现出了一丝落寞、凄然的神情,喃喃地说:“他又要走了吗?”

说完这句话,女孩子就慢慢地走去。

女孩子走了几步,又轻轻地转回头来,望着杏儿,轻轻地说:“杏儿姑娘,你是个幸运的女孩子,真的!”

然后,女孩子就轻轻地飞了起来,白色的衣裙飘拂着,一会儿就不见了。

杏儿惊羡地望着女孩子消失在天幕之下,呆呆地立了许久。

杏儿说:“邹姐姐?”

杏儿似乎就明白了白衣女孩子最后的那句话,不由得低下头来,粉一般的脸蛋上就现出了两朵红晕,唇边就浮起了浅浅的甜笑。

许多年以后,那位穿白色衣裙的女孩子与一位小女孩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听说少阳剑是一门绝世的武功,它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呢?

——说不清楚。据我所知,少阳剑一出,绝无活口!

——难道真的就没有例外吗?

——好像没有。当时的许多绝顶高手,包括“长天紫燕”和“紫虹剑”胡天龙这样百年罕见的人物,都是死在这一柄少阳剑下。

——听说少阳剑并不是一柄剑,而是一种神奇的剑法?

——是的,手中无剑,胸中有剑。胸中之剑化为剑气,可以伤人于十丈之外!

——这么说,学会了少阳剑,就可以雄霸江湖了?

——少阳剑取旭日之精华,天地万物之灵气,汇成一股浩然正气。只有心胸宽阔,豪情奔放之人,才能练成少阳剑!所以,少阳剑是正义之剑。维护江湖道义,铲除江湖败类,拯救天下苍生,是少阳剑的最高剑意!所以,少阳剑一出,即代表着江湖正义的最终判决!

——姐姐,你是不是见过少阳剑?

——见过少阳剑的人很多,何止我一个!

——听说这位剑客叫做慕容飞雪,他如今在哪儿呢?

——不知道。也许他永远都在游历山水,浪迹江湖吧!

……

第六部 虬龙珠

虬龙珠,据传是武林至宝。它不仅可以避毒去痈,更能助长功力。

但是,虬龙山庄的主人却将虬龙珠收藏得非常隐秘,从未拿出来使用。

因为虬龙珠又是一颗不祥之珠。

谁拥有虬龙珠,谁就会遭到飞来横祸。

尽管如此,江湖人对虬龙珠仍然垂涎欲得,甚至不惜声名狼藉、家破人亡!

第一章 风雨正凄迷

杜易之听到了一声惨叫。

夜正浓,风正紧,大雨正滂沱。

杜易之正走在通往虬龙山庄的山道上。

山道两旁是葱郁的慈竹林,竹梢如丝,在风中飞舞,犹如千万条软鞭。

暴雨如倾,浇得杜易之全身雨水纵横,但那一双眼睛仍闪亮。

杜易之听见叫声时还在山坳的另一边,叫声刚刚消失,他的人就已到了庄门外。

庄门洞开,透出了一抹昏暗的光亮。屋宇死寂,透着一片森冷恐怖的杀气。

然后杜易之就看见了人,死人。死人倒满了虬龙山庄的每一个角落。

杜易之刚刚看见死人,又听见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杜易之脚下未停,循声扑去。在灯影摇曳的花厅里,他看见了一柄刀。

刀正从一个老苍头的腹中抽出来,鲜血如雨。

杜易之听见了老苍头说的最后一句话:“虬龙珠真的被……偷……”

杜易之出手。

一道汹涌的掌劲向那位持刀的黑衣人直撞过去,与此同时,杜易之的人也如闪电般掠了过去。只要能留下此人,虬龙山庄的满门冤魂也似乎可以安息了。

刀光耀目,那人却轻盈地飞起,遁去。

“咔啦”一声,花厅的柱子被一掌击得粉碎,花厅的一角便坍塌下来。

杜易之说:“顾兄!”

顾苍龙倒在花厅的另一角,浑身鲜血淋漓,身下也是一大滩血,早已命赴黄泉了。

顾苍龙身上有七八处伤,最致命的一刀砍在胸膛上,砍得很深,似乎将心脏也砍做了两片。

杜易之神情悲愤,热泪纵横,在顾苍龙身边蹲下,牙齿咬得“喀喀”响。

杜易之说:“顾兄放心,杜易之以微薄之躯,定要追寻凶手,替顾兄报仇雪恨!”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身来,走出花厅。

杜易之与虬龙山庄的顾苍龙有几十年的交情。每年的端午和中秋,杜易之都会到虬龙山庄住几天。顾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都把他当作家中的一分子,使杜易之仿佛就感到了家庭的温暖。

杜易之闯荡江湖一生,虽然也曾有过成家的念头,然而江湖险恶,他不愿有所拖累,终于没有成家。他浪迹江湖,四处漂零,但一想起顾苍龙,一想起川滇交界的大山之中的虬龙山庄,心里就会很温馨。

杜易之的心中其实早已把虬龙山庄当做了自己的家。

明天就是端午。

杜易之从遥远的中原,千里迢迢,兼程赶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赶上一场血腥的屠杀,万万没有想到如此重情重义的顾苍龙竟会遭到灭门的惨祸!

就在那一瞬间,杜易之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就算自己身首异处,也要全力追寻出真凶,为虬龙山庄复仇!

杜易之就怀着这样一种悲愤填膺的心情走出了花厅。

杜易之的第一只脚刚刚踏出花厅,眼前就闪过了一片刀光!

那绝对只是一片刀光!

但是当刀光闪耀之时,杜易之突然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都是刀光,连头上脚下也几乎没有空隙。

就算杜易之有钻到地下去的能耐,他还未钻进地下一寸,他就已经死了至少两次。

杜易之惊悸地叫了一声,拼尽全力推出了一掌。

刀光掌影之中,传出了一声“轰”然巨响,整个花厅全都坍塌了。

乡村野店,虽没有大都市的豪华气派,却又自有一副村野的面孔。

一间颇大的木板壁瓦屋,靠壁用拳头大小的树干捆成了两个连通大铺。铺上胡乱地堆了近一尺厚的茅草,铺了几张已不知被多少人的汗浸泡过的竹席。

铺的旁边是一个泥石堆砌而成的大灶,安了两口大锅,一口锅蒸饭兼烧浣洗用水,另一口大锅煮肉炒菜。每当灶上忙活之时,屋子里便真正云蒸雾绕,青烟熏目,油气满鼻。

食物多以野味为主。炖野鸡、熏野兔、腌野猪······

酒是土产的辣酒,俗称白干。喝下去喉咙便如刀割一般难受,太阳穴也似乎便要肿胀起来。

当然还有茶。

茶已凉。

慕容飞雪就坐在大铺上,身边摆了一只竹编的小几,小几上有一碗茶。

雨声淅沥,风正嘶鸣。

慕容飞雪一边听雨,一边就做出了一副倒霉透顶的怪模样。

投宿在如此荒凉的地方,睡如此简陋粗糙的大铺,再加上如此风雨凄迷的鬼天气,换了谁,也会觉得十二分地晦气。

雨是傍晚时分开始下起来的,初时并不太大,天黑时,渐渐大了起来,震得四下里全是“哗哗”的雨声。风也刮得猛,山间野地里,轰轰隆隆。

店里点起了桐油灯。如豆的灯焰暗淡地跃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除了慕容飞雪,店里还有几个行脚小贩模样的人。这些人围坐铺上,一边喝茶,一边谈些生意天气之类的闲话。

慕容飞雪也端起竹几上的茶碗,慢慢地啜了一口。

茶清香,茶甘甜,茶也爽口。

乡村野店,茶并不名贵,却又如此地佳妙,如此地令人心情愉快。

慕容飞雪忍不住就走过去看了看店掌柜的茶桶。

茶叶制得十分粗糙,且已放置多年,里面已长出了嫩嫩的黄黄的虫子,咬得茶叶破烂不成样子。

有谁能想得到,如此不入眼的茶叶居然可以冲出如此绝妙的茶水来!

慕容飞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背后一个声音说:“那是茶虫。长了茶虫,才是好茶。”

店掌柜,一脸憨厚老实的乡下人模样,笑得也十分憨厚。

慕容飞雪说:“这是什么茶?”

店掌柜说:“这茶是从山林里野生的茶树上摘来的,茶叶比家种的大了许多。也不怎么制,晒几天太阳,便可以冲茶喝了。那茶树极粗极高,连岩鹰也成群地立在上面,故而称为‘岩鹰茶’。”

慕容飞雪说:“的确是好茶!”

回到铺上,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几位客人闲谈多时,这会儿话题渐渐转到了不久前虬龙山庄的血案上。

一路上,慕容飞雪已不知听多少人谈起过这件案子。虽众说纷纭,却有几点共通的地方。

虬龙山庄无一活口,庄主顾苍龙身中七八刀,致命的一刀却在前胸。

其余的人,全是一刀毙命。那刀法,极像昆明马家的“昆仑刀法”。

虬龙山庄的传家之宝虬龙珠不见了,并且虬龙珠失窃的时间远在血案发生之前。

江湖上纷纷猜测,究竟虬龙珠落入了谁手?

一位客人突然说了一句话,听得慕容飞雪心中一动。

那人说:“听说独行大盗小刀最近已进入了滇中,有人曾见过他几次。”

小刀到了滇中,这还是第一次听见。

小刀是巨盗,但小刀又不能算是盗贼。因为小刀只盗两种人——赃官、恶豪。

小刀也只杀两种人——狗仗人势、横行霸道的奴才,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昏官、恶霸。

小刀的名声其实一直不坏。

慕容飞雪又喝了一口茶。

慕容飞雪的这一口茶还在嘴里,突然发现讲话的几个人已没有了声息。

那几个人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铺上、地上,口吐白沫,有两个还在轻轻地弹动。

慕容飞雪的喉咙突然如火烧灼,哈哈地发不出声音来。他瞪大了双眼,痛苦万分地掐自己的喉咙。

然后慕容飞雪就从铺沿上摔了下去。

店掌柜阴险的脸出现在灯下,他依然在笑,却笑得十分地歹毒。

店掌柜说:“茶很甜,也有毒。”

店掌柜的话刚刚说完,他脸上的笑就突然冻结了,然后变成了恐怖的怪相。

暗影里一只大手掐住了店掌柜的脖子,一个很浑厚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的手没有毒,但是比有毒的茶更管用!”

躺在地上的慕容飞雪就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看他那神情,似乎极不情愿,似乎躺在潮湿的地上十分舒服,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他弹弹身上的泥土,望着那只大手,又叹了一口气,很惋惜地说:“难怪江湖上称你为铁掌,你下手的确有点重。其实他用不着马上就死的。”

慕容飞雪的话刚刚说完,大手就不见了。店掌柜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就像倒下了一个大皮口袋。

浑厚的声音诧异地说:“没想到滇北双鞭这么熊包!”

然后杜易之就走了出来。

杜易之是个矮壮的汉子,五十来岁,肤色黝黑,肌肉隆起。

慕容飞雪坐下,抬眼望着杜易之,说:“喝茶。”

茶没有毒,碗上才有毒。不用有毒的碗,自然不会中毒。

杜易之转身从灶上拿了一只烤熟的野鸡,撕了一条腿递给慕容飞雪,然后坐下。

杜易之说:“我不喝茶,我吃野鸡。”

慕容飞雪放下鸡腿,喝茶。

杜易之说:“听说江湖上有一个毒不死的人叫做慕容飞雪,心仪已久,只恨无缘相识!”

慕容飞雪说:“早就听说过铁掌铁心杜易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杜易之大笑。

大笑声中,一只野鸡已被杜易之吃得只剩了一堆骨头。一转眼,他手中又多了一只熏野兔。

杜易之说:“听说汉阳兰三公子已委托大名鼎鼎的慕容飞雪前往滇中,追查虬龙山庄的血案,看来不假。”

慕容飞雪的双眼亮了一亮,说:“杜兄的消息果然灵通!”

杜易之说:“几个月来,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当然得耳听八方了。”

慕容飞雪说:“可有发现?”

杜易之摇头,说:“没有。我曾在虬龙山庄与人交了一招。那一招刀法真是闻所未闻,十分奇妙,也许比云追燕的醉魂刀也差不到哪儿去。若不是夜里漆黑,加之暴雨如注,我这条命也许早已丢在虬龙山庄了。”

那一晚杜易之身中十几刀,能逃出来实是侥幸。

慕容飞雪说:“杜兄可看出了那一招的来历?”

杜易之说:“杜某愚钝,看不出来。但另有一人也与杜某交了一招,好像是昆明马家的刀法。”

慕容飞雪说:“杜兄准备何往?”

杜易之说:“杜某在此恭候慕容兄已有多日。何去何从,一切听从调遣。”

慕容飞雪说:“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十日后在昆明相聚,如何?”

杜易之说:“我不明白。”

慕容飞雪望了一眼杜易之,说:“请说。”

杜易之说:“既然知道是昆明马家所为,为何不找上门去,问他个究竟?”

依杜易之的脾气,早就想冲进马家,问清来龙去脉之后便杀,杀完就走。这样多爽快!

慕容飞雪说:“若是别人不承认,反赖你贼喊捉贼,虬龙山庄的事是你我二人干的,你怎么办?”

杜易之说:“人证物证俱在,他赖得了?”

慕容飞雪笑了,说:“你看清了与你交手的那两个人?”

杜易之张了张口,却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慕容飞雪说:“江湖上借刀杀人,嫁祸于人的事太多,仅凭刀法相似便定人死罪,未免有失江湖道义。若是今后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又发现了真正的凶手,你心里会怎么样?”

江湖上的豪侠义士,就仅仅因为杀错了人,而从此消沉,或一辈子都卸不下良心重负的例子,似乎已经太多了。

“天南五柱”若不是错杀了“日月剑”,他们的后半生,一定会过得非常愉快。

杜易之就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慕容兄是想先游一趟滇池石林了。不过,杜某有个建议。”

慕容飞雪说:“什么建议?”

杜易之居然笑了,并且笑得十分愉快。

杜易之说:“昆明马家有一千金,生得国色天香,是江湖上有数的美人,据说又是马家支撑门户的唯一人物,精明能干,不亚于须眉男子。慕容兄若是到了昆明,切不可忘了拜会这位马家大小姐!”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杜易之则大笑起来。

大笑声中,杜易之手中的熏野兔又换成了烤野鸡。

路边一座茶棚。

两张方桌,也无人坐。倒是地上一口大土缸里,盛满茶水,行人匆匆舀一碗喝了,又匆匆赶路。也不见有人收钱。

一口大灶,似乎也是胡乱砌成,上面两个大铜壶,“噗噗”地吐着热气。

茶棚的柱子上,插了一柄刀。

刀很小,很短,小得仅一指宽,短得不足五寸,刀柄上系了一条黄绸,在风中飘舞着。

慕容飞雪一看见那柄刀,就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刚刚一笑,茶棚后面就走出了一位老者。

老者已经很老了,似乎已将近百岁高龄,颤巍巍地走出来,却还不至摔倒。

老者用昏花的眼睛看了一眼慕容飞雪,声音沙哑地说:“公子来了,请坐吧!要喝茶,请公子自便。铜壶太大,老汉是提不动了。”

慕容飞雪笑着说:“老人家,我不喝茶。”

老者坐下,又说:“请公子看看壶里的水还有多少。若是水不多了,茶棚后面小溪里有水,烦公子提一壶来烧着。再看看灶里的火要不要添柴了。”

灶里火正旺,壶中的水确是不多了。

慕容飞雪提了一壶水来,放在灶上,说:“老人家,还有什么事吗?”

老者说:“没了。公子也坐下歇会儿吧。唉,看得出,公子也是个热心肠的人,跟那位大侠一模一样!”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说:“老人家说的大侠是谁?”

老者说:“不知道啊!一个月前,那位大侠突然到了老汉家,丢下几锭银子,说这里距昆明尚有百里,沿途没有茶棚,行人口渴难捱。叫老汉在路边搭个茶棚,每日烧些茶水。不许收分文。老汉眼看便要西去了,也想做点善事,便托人买了铜壶,依样照办。这里本由老汉孙儿照看,孩童天性,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唉!”

老者一面说,一面便摇头叹气。

慕容飞雪说:“老人家,那柄刀是怎么回事?”

老者说:“刀吗?是那大侠送银子来时,放在老汉家中忘了带走的。老汉因不知那位大侠名姓,又感他善心,想要用剩余的银两为他立一块碑,让子孙后代都记得他,便叫人把这刀插在那儿。若有人认得此刀,便可以知道那位大侠的名姓了。”

老者喘了一口气,又说:“公子可认得这位大侠?”

慕容飞雪笑着说:“我虽未见过这柄刀,却也猜到了。”

老者目光闪动,说:“太好了!公子,那位大侠叫什么姓名?”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听见,很低沉地自语着:“小刀啊小刀,枉你费尽心机,这暗渡陈仓之计,一样逃不出江湖人物的眼睛!”

老者说:“公子说什么,老汉听不清。”

慕容飞雪笑眯眯地说:“这柄刀的主人并不是什么大侠,却是个盗贼!数月之前,他在虬龙山庄偷了人家一件宝贝,又杀了人家满门。如今江湖人物正在四处缉拿他。他明是要你做善事,实则想借你之口告诉别人他已不在此地。而他刚好就躲在这附近,也许又在打主意干那杀人越货的勾当呢!”

老者亢声说:“公子可不许诬赖好人!”

慕容飞雪仍然笑眯眯地说:“如果未做亏心事,又怎怕鬼叫门?”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也许他怕江湖人物不信他,有口难辩,不如躲起来的好。”

慕容飞雪一下子笑得很开心,说:“老人家,原来你就是小刀!”

老者一怔,身形一掠,就要想走,却已被慕容飞雪扣住了脉腕。

小刀说:“你要怎样?”

慕容飞雪冷冷地说:“交出虬龙珠,你可以不死!”

小刀昂然而立,说:“小刀从未进过虬龙山庄,何来虬龙珠?只有一条命,拿去吧!”

慕容飞雪低沉地说:“原来你想死?跟我走。”

在一处僻静的山坡上,立着慕容飞雪和小刀。

小刀的胡须白发都不见了。立在慕容飞雪对面的是一个双目炯炯的中年汉子。

山风渐起。

细雨开始飘落。天幕上,犹如竹筛在摇,摇下了一片蒙蒙的雨雾,那么地轻柔,又那么无奈地随风浮沉。

小刀的生命是不是就要像这空蒙的雨雾一般随风飘散?

小刀的双目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似乎他看见的并不是清冷地飘荡的雨雾,而是远方天边一弘美丽的彩虹。

慕容飞雪低沉地说:“一眨眼的时间,你可以发出多少柄刀?”

小刀一仰头,傲然说:“二四柄,并且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它们的形状和速度。”

慕容飞雪说:“原来小刀的刀只是好看,却杀不了人。”

小刀说:“若要杀人,一柄刀就够了!”

慕容飞雪说:“若是你的刀沾着了我的一点衣襟,你立刻走,绝没有人拦住你。若是挨不着,你可得乖乖地交出虬龙珠来!”

小刀说:“小刀没有虬龙珠,所以小刀不必答应什么。你若要取我性命,小刀绝不会眨一下眼!”

小刀其实不笨。

明知道自己武功不及对方太远,走是走不掉的,不如拚个一死;反倒干脆。

小刀的话音未落,就已经出手了。

慕容飞雪突然发现眼前银光一闪,左手一抄,刀已在手。耳边刀风不绝,眼前铺天盖地,全是闪电般射来的刀光。

慕容飞雪说:“好快的刀!”

然后他就飘起,横飞三丈。然而刀犹如长了眼睛似的,跟踪激射而至。

慕容飞雪人在空中,避无可避,眼见五柄刀已经及身。刀一沾衣,慕容飞雪只有认输。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叹气的时候,左手刀也飞出去。

一阵丁然脆响,二四柄刀犹如二四朵流星,四散飞射。

慕容飞雪说:“二四柄刀一口气发出,并且刀刀不离要害。小刀果然名不虚传!”

小刀一声傲笑,喝一声:“还有一刀!”

小刀手腕抖动,又飞出了一刀。

这一刀比前边数刀劲道更为迅猛,如流星一般疾射而至,并且带着尖厉的刀风。

慕容飞雪刚好落下,双脚尚未沾地。

慕容飞雪见二四柄刀已全部发出,心中已无防备,突然间一点陨星飞至,一眨眼便已到了胸前,已经避无可避。

慕容飞雪侧身,拧腰,颇不雅观地摔下地来。

那柄刀就从慕容飞雪的鼻子前面飞了过去。

慕容飞雪站起来,对小刀深深一揖,说:“本人慕容飞雪。”

小刀似乎怔了怔,然后就笑了起来。

小刀说:“慕容兄,你差点吓了我个半死!”

慕容飞雪也笑了:“你也不差。说是二四柄刀,结果却多了一柄!”

小刀说:“你问的是我一眨眼能发出多少刀,却没有问我身上有几柄刀。这最后一刀是小刀的救命绝招,轻易是不会出手的。今天还是第一次。”

慕容飞雪说:“以你的这一身武功,好像没有躲起来的必要。”

小刀苦笑,说:“若是你被人谣传身上带着武林至宝,会是怎样一种滋味?你仍然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并且逢人便说自己的名号吗?”

那样做的人,必定是天下第一号傻瓜。

即使他是天下武功第一,找他麻烦的人也会很多。如果每天都有人找你的麻烦,那日子会不会过得很开心?

所以,小刀除了躲起来,避过江湖人的耳目,似乎找不到别的方法了。

小刀说:“人心本贪,我无奈。”

慕容飞雪说:“好像还有一个法子。”

小刀说:“什么法子?”

慕容飞雪说:“找到血洗虬龙山庄的凶手,虬龙珠大概也就会出现,你的麻烦也就没有了。像这样躲起来,躲得越久,虬龙珠在你身上的可能性就越大,你的麻烦当然也就更大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到有一天躲不掉了,你的性命大概就会丢掉了。”

小刀听得浑身冷汗涔涔,说不出话来了。

慕容飞雪又说:“若是你有兴趣,可否绕道去虬龙山庄看看。”

小刀想了想,说:“只不知小刀到哪里与慕容兄会合?”

慕容飞雪说:“我想去游一趟昆明。”

第二章 昆明马家的遗憾

小刀进入昆明,已是五天之后。

小刀没有找到慕容飞雪,走到一家绸庄外,却看见有人在大街上打架。

被打的是个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打人的是几个市井无赖。

几个无赖围住那位公子,你一拳,我一脚,一边打,一边还骂骂咧咧。

一个说:“你小子走路不长眼睛,还要往大爷脚上踏,实在该打!”

一个说:“他妈的,你不是生在武林世家吗?拿出点真玩艺儿给大爷瞧瞧!”

一个巴掌打过去,打得那公子跌了出去。

另一个上前揪住领口,兜心一拳,说:“马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东西!上好的武功到了你小子手里比女人的花拳绣腿还差劲!”

一个说:“你小子既然学不会,不如把你妹妹嫁给我,让大爷去学几招床上功夫!”

一个说:“没用的臭东西!揍你还嫌脏了大爷的手,你只配挨大爷的腿!”

一腿踢去,将那公子踹出去老远,半天爬不起来。

那公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被人骂得狗血喷头,却似乎丝毫不敢反抗。他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头,蜷缩在地上,眼里闪着恐惧和乞求的神色,望着四周围观的人。

那公子每挨一拳一腿,便痛苦万分地咧一下嘴,似哭非哭,模样实在可怜。

围观的人,非但没一个上前劝阻,反而觉得该打似的,人人脸上都现出鄙夷的神色。

一位老者说:“像这种东西,打死算了!”

老者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刀正准备出手。

小刀本来不想惹麻烦,但又不忍心看下去,本想救了那公子就走。听那老者一说,不由得就又忍了一忍。

老者的话刚刚说完,小刀的背后就有人接口。小刀回头一看,原来是绸庄的掌柜。

掌柜说:“唉,谁说不是!这小子成天在大街上鬼混,跟个市井无赖也差不多了!连他亲爹也不愿管他了!”

老者说:“马大侠可是个好人,只可惜……”

于是两人便长吁短叹了一阵。

这会儿那几个无赖似乎打累了,围着那位马大侠的公子吐唾沫,逼着他从每个人的双胯间钻过去。

那位马公子早已被打得不成人样,连爬都似乎爬不动了。但是爬的动作稍有停顿,便又遭来一顿拳打脚踢。

小刀不忍再看,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妙罗刹来了!”

围观的人立刻如惊雷砸顶,“轰”地一声散了开去,似乎吓得不轻。你推我搡,只恨爹娘少生了几只脚。

几个无赖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拔腿就跑。

马公子虽说被打得奄奄一息,心思倒还明白。听得有救星来了,便一手抱一条腿,死死地抱住了两个无赖,任他拳打脚踢,就不松手。

两个无赖吓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拳腿也似乎吓得软了。

蓝影一闪,街中央出现了一位蓝衣的女孩子。

女孩子刚刚出现,两个无赖就吓得瘫在了地上。

蓝衣的女孩子模样儿俊俏,眉目间却是杀气腾腾。

女孩子轻轻地扶起地上的马公子,柔柔地说:“云衣,你没事吧?”

女孩子望着马云衣的眼神,十分温柔。

马云衣被人打得惨不忍睹,但在女孩子的美丽的双眸中,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怜悯、痛心和愤怒。女孩子的眸子里,只有温柔,只有绵绵的情意。

一个如此没用的公子,却有一个如此俊俏的女孩子对他如此痴情,这事实在令人想不通。

马云衣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打死这两个小子!”

女孩子立刻站起来,眉目之间又透出了杀气,几步走过去,站在那两个无赖的面前,声音也异常地冷凝。

女孩子说:“你们是一个一个地上呢,还是一齐上来送死?”

两个无赖面无人色,急忙跪起来,像是比赛似的,把那颗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咚咚”之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口里胡言乱语,别人只听得清一句。

那一句是:“姑奶奶饶命!”

不一会儿功夫,两个无赖已磕得额上青肿,皮破血出,却仍是不敢停住。

女孩子也不理他俩,只是横眉怒目地抱手而立,显得十分威风。

马云衣已经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着,看见两个无赖的模样,心里似乎就十分解恨,十分开心了。

马云衣说:“活该!你这两个小子刚才的得意劲儿哪去了?磕响点,再磕响点!”

小刀见女孩子将两个无赖折磨得如此厉害,心里似乎也像透了口气,十分满意。

小刀说:“这女孩子是谁?”

掌柜说:“说不得!”

但是掌柜还是忍不住说了。

女孩子不知是哪儿来的。人们知道她,还是因为听说“春花园”来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子,许多男人都想去看看。

女孩子刚来的时候,也红过一阵,找她的人相当多。

但是,女孩子虽说模样儿俊俏,却是只陪客人喝酒。有人曾想占她便宜,给她一顿拳脚打得从楼上飞到了街上,差点没摔死。

这件事之后,找她的人自然就少了。

“春花园”的鸨儿自然不满意,叫了十几个打手去逼她陪客人睡觉。结果,十几个打手全被她打得鼻青脸肿,鸨儿伤得不轻,躺了半个月。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去找她,却也没人有胆量去赶她走。

女孩子就住在春花园里,白吃白喝,倒也不生事端。“春花园”里也从此没有人敢闹事。

鸨儿见多少有点好处,也就由着她了。

小刀说:“她对这位马公子似乎十分不错?”

掌柜说:“说来奇怪。这女孩子平素凶巴巴地,似乎十分讨厌男人。那一天遇见马公子也是这么给人打得一塌糊涂,便上去打抱不平,也不知两人就怎么好上了。以后只要马公子挨打,她必会赶来救驾,倒也是个痴情的人。”

小刀说:“‘妙罗刹’?她是谁?”

掌柜笑着看了小刀一眼,说:“大爷可是动了心?老汉劝大爷一句,好看的花要蜇人。这女孩子似乎已认定了那位马公子,大爷也没必要去讨个没趣,是吧?”

小刀就笑了,说:“也许她一见了我,就会立刻忘了那位马公子,也未可知。”

掌柜也笑了,说:“大爷说得也是。大爷一表人才,看样子也不是马公子那种脓包。”

小刀心中暗惊,这才发现自己在街上立的时间太长了。

掌柜还在说:“其实这女孩子的名字谁也不知道,只知她姓陆。因她长得俊俏,却又如此凶巴巴地,就有人背地里称她‘妙罗刹’,却又不敢当面乱叫。”

掌柜说完这句话,再看人时,小刀已经不见了。

这会儿,那女孩子已飞起一脚将两个无赖踢飞出去,扶着马云衣走了。

慕容飞雪刚刚端起茶杯,突然又放了下去。然后他的鼻子就皱了起来,皱得就像一颗大蒜。

慕容飞雪与其说是看见了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孩子,不如说是看见了一团明艳的火。

红衣如火,衬得女孩子漂亮的脸蛋也更加嫩红,小巧的嘴唇也如含露的玫瑰一般嫣红。

清秀的双眉,浓密的乌云般的秀发披散在肩上,修长漆黑的睫毛下,明眸也如火焰般滚烫。

女孩子的声音也如火。如火的热烈,又如火的温柔,更有如火的迷离惑人。

女孩子说:“小凤很早就想瞻仰慕容公子的风采了!”

火能给人温暖,也可以毫不留情地焚毁一切!马小凤似乎就是一团火,能熔金化铁的火。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只喝茶。

慕容飞雪实在不愿被人看稀奇似地“瞻仰”,并且特别不想被这位双眸火辣辣地盯着人看的马家大小姐“瞻仰”了。

马小凤一双滚烫的眸子的确有让人如坐火炭的感觉。

然而,这位马家大小姐却是昆明马家第五代的姣姣翘楚。

马家刀法自马昆仑以来,一直是滇中第一,在江湖上也鲜有敌手。因此,马家自然就成了西南武林第一世家,与青云堡、邹家庄并称于江湖。

第四代马天鸣,号称“刀光万里”。年轻时凭一柄刀,仗义行侠万里之遥,声名远播。就是如今,江湖人物听得他的大名,莫不尊敬三分。

但是到了第五代上,马家就有点阴盛阳衰、后继无人了。

马天鸣的独子马云衣,懒惰成性,练武不勤,成天混迹于市井无赖之中,碌碌无为。

马小凤则不同,勤奋好学,非但武功超出她的哥哥许多,并且马家大小事务,内外打点,也全靠她一人支撑。一个女孩子,居然把偌大一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颇为兴旺。

女孩早晚总得嫁人。如果有朝一日,马小凤嫁与他人为妻,这马家的家势也许就会衰微,闹不好竟要败在马云衣的手中了。

因此,马家人的心中,始终笼罩着一片驱之不散的阴霾。

这样的局面,是一般武林世家最不愿见到的,却偏偏落在了马天鸣的身上!

也许是因为马小凤的天资太好?

也许是因为马家大公子马云衣太不成器?

杜易之说:“马姑娘,我们想拜见令尊大人。”

杜易之是和慕容飞雪一块儿到马家的。慕容飞雪不说话,杜易之就不能不说话。

马小凤漫不经心地看了杜易之一眼,说:“这位是?”

杜易之其实也是个精明人。

马家大小姐那一对眸子只在慕容飞雪身上,她的全副心思也在慕容飞雪身上,对杜易之这个半大老头儿实在没有兴趣。

所以杜易之用不着自讨没趣,老实兮兮地说:“杜易之。”

马小凤说:“慕容公子,家父正在闭关,三个月后方能见客。若是有什么事,同小凤讲也是一样。”

慕容飞雪喝了三杯茶,却是一点茶味也没有品出来。这会儿他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慕容飞雪说:“既然如此,杜兄,我们告辞吧。”

马小凤笑盈盈地说:“慕容公子既然来了,就是我们马家的贵客。请二位就在这里住下吧。何必又走呢?”

慕容飞雪说:“我来昆明,不过游历山水,怎好打扰。马姑娘盛情,慕容飞雪心领了。”

马小凤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说:“小凤已经叫人把二位的行李搬来了。慕容公子既然执意要走,小凤只好又叫他们送回客栈去。”

杜易之说:“慕容兄,既然马姑娘如此盛情,我们若再推诿,反显得不够爽快了。”

慕容飞雪苦笑。

马小凤立刻笑靥如花,说:“两位尽管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要出去游玩办事,不用招呼,尽管来去就是了。”

马小凤正要吩咐婢女领慕容飞雪和杜易之去客房,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差一点撞在杜易之的身上。

马小凤脸上的神色暗了下来,一脸的不高兴。

马小凤说:“哥哥,你又打架了?”

马云衣摇摇晃晃地站住,眯着眼睛打量了慕容飞雪和杜易之一眼,嘟囔了一句:“谁要你管我的事。”

马云衣的形象实在有点不太雅观。

左眼被人打肿了,淌着浑红的血水,鼻梁也歪了,嘴唇破裂,衣服撕成了碎片,并且沾满了稀泥。

马小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先去换洗吧,晚饭出来陪客人。”

晚饭的菜肴自然十分丰盛。

放眼江湖,除了慕容飞雪的朋友,似乎还没有人能将慕容飞雪留在家中做客。因此,这第一顿饭,马小凤确实花了不少的心思。

但是最令慕容飞雪吃惊的,还是马小凤的酒量。慕容飞雪已经醉了,马小凤却还可以喝。

慕容飞雪的酒量,连岳阳府捕快云梦雪、醉魂刀云追燕都自叹不如,如今却似乎被一个女孩子比了下去。

马小凤喝酒之后,面现桃红,眸子盈盈欲滴,显得更加妩媚动人,也更加令人心动。

马小凤的眸子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慕容飞雪,那朦胧的,似醉非醉的眸光就如两朵闪闪跃动的火焰,在慕容飞雪的脸上炽热地燃烧。

慕容飞雪就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曾提着剑要暗杀慕容飞雪,理由只有一个——因为慕容飞雪是祁东来的朋友。而后来她却成了慕容飞雪最心爱的人。

那个女孩子就是向小月。

所以慕容飞雪只好醉了。

马云衣似乎滴酒不沾,而杜易之也喝不了多少酒,所以二人谈得非常投契。

马云衣不挨打的时候,的确也像个真正的富家子弟。虽说诗书武艺谈不上半句,但对于吃的学问,玩的诀窍,讲得头头是道,似乎十分精通。

马云衣说:“中原和江南,吃法虽分南北两派,但多为帝王贵胄品尝,菜式多重外观,做出许多花样。看起来豪华排场,却往往中看不中吃。西南一带,多喜蜀中菜肴。虽说也有花样,但更多的却是注重入口,注重色、香、味,讲火候,讲口味,讲调配。你看这道东坡肘子,据说是一个大文人传下来的。火候上讲适度,既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要入口即化,却又得筷子挟得起来,不至拖泥带水。”

马家虽是云南人,却似乎颇爱川菜,桌上除了一道宣威火腿,几乎全是蜀中菜式。

见杜易之挟了一块白宰鸡,又说:“再看这白宰鸡,可是蜀菜的一大特色。别人吃鸡,讲究全鸡煨炖,炖得骨肉分离才觉得好吃。这种吃法其实鸡味全无!咱这白宰鸡却只要八分熟,宰开之后,骨髓里尚有血水,才叫恰到好处。吃起来脆爽、鲜嫩。再看这汁水,是用炖鸡的汤全锅熬浓,熬成一碗,鸡汤的香味便全部集中起来了……”

杜易之虽然不会说,但杜易之会吃。

马云衣虽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他的食量很小,甚至赶不上杜易之的十分之一。

马云衣慢慢地嚼完一个肉丸子,正准备挟第二个时,杜易之已经啃完了一只鸡腿。当马云衣的第二个肉丸子放进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嚼,杜易之又解决了一块鸡翅膀。

马云衣看得傻了眼,很羡慕地说:“你真是会吃!”

杜易之说:“其实我最爱吃的还是熏牛肉。”

马小凤事先并不知道杜易之爱吃熏牛肉,所以桌上没有这道菜。其实就算马小凤知道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

整个下午马小凤都在猜测慕容飞雪爱吃什么菜。

那盘马小凤精心准备的东坡肘子慕容飞雪似乎连看也没看一眼。

慕容飞雪爱吃的似乎是那一小盆豆腐白菜汤,而这道菜恰恰又是马小凤亲自下厨做的。

所以马小凤也不得不醉了,并且醉得十分愉快。

没有醉的似乎只有马云衣和杜易之,而将慕容飞雪扶回客房去的却偏偏不是他们,而是已经醉了的马小凤。

慕容飞雪靠在马小凤的肩上,腾云驾雾一般走回去,只觉得香风阵阵扑鼻而来,身边的躯体柔软娇嫩,耳边轻笑不绝。

马小凤将慕容飞雪放在床上,痴痴地看了他很久,然后伏下身来,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马小凤说:“你其实并没有醉,醉的只是我。但我却情愿真正醉过去,从此一醉不醒也毫无怨恨。”

慕容飞雪只好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却已没有了马小凤。凝神一听,有一阵十分轻快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

然后慕容飞雪就在枕边发现了一只玉凤。

玉是红玉,红如火;凤是飞凤。玉凤雕琢得非常精致,非常小巧玲珑,并且散发着幽幽的香气,似乎还带着马小凤身上的女孩子的气息。

慕容飞雪一边看玉凤,一边头就昏沉沉、晕乎乎的了。然后他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慕容飞雪其实醉得十分厉害。

第三章 如火的玉凤

马家的客厅里,坐着蓝衣女孩子陆露痕。

陆露痕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等得桌上的茶都凉了,才等来了马家大小姐。

陆露痕就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陆露痕对马云衣千般柔情,呵护备至,就像一个大姐姐,但她对马小凤似乎颇有点忌惮。也许因为马云衣虽说是马家事实上的继承人,但绝对权柄却在马小凤手中,陆露痕若想做马家的儿媳妇,似乎万万不可开罪于她。

马小凤笑盈盈地说:“陆姑娘快请坐下,你是我们马家的大恩人,本该小凤亲自登门拜访才对。累你等了这么半天,真是对不住。”

陆露痕被人暗地里称着“妙罗刹”,到了马小凤面前,却温柔得像一只绵羊,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陆露痕说:“大小姐别这么说,我只是见不惯那些人以强凌弱罢了。”

马小凤说:“陆姑娘,说起来也是小凤的疏忽。陆姑娘多次救了我哥哥,还送他到家门口,也没有进来坐一坐,喝一口茶。知道的,说是下人们不知礼数,不知道的,还说我们马家不懂江湖规矩,陆姑娘仗义相助,连‘谢’字也没有得到半个。”

马小凤一边说,一边叹了一口气。又说:“小凤也实在是抽不开身子,不然早就到春花园去,向陆姑娘当面道谢了。这家中里里外外全是小凤一个人打理,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竟然会把这件事给忘了。我哥哥那德性,陆姑娘是知道的,什么事也别指望他能帮得上忙。连自己的事他也是糊里糊涂,作不得主,还得我这个做妹妹的为他操心呢!”

陆露痕微微皱了皱秀眉,说:“我今天来,是向马公子辞行的。”

马小凤似乎怔了一怔,说:“陆姑娘要走了?”

陆露痕说:“成天打打杀杀,我也厌了,只想去过几天清静日子。”

马小凤说:“陆姑娘,你就不能留下来吗?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哥哥一定会很难过。你看他,每天出去都给人打得不成人样。你在这里,那些无赖心里还有所忌惮,你若走了,他们没了顾忌,岂不往死里打他了?”

马小凤说到这里,眼眶就红了,似乎就要掉下泪来。

陆露痕内心之中何尝不想留在马云衣的身边,只是陆露痕又非走不可。

一想到自己走了,马云衣被人欺侮戏弄的那副模样,陆露痕心里就疼。

陆露痕说:“大小姐既然对马公子如此关心,不如就派几个身手好的人时常跟在马公子左右。这样一来,那些市井无赖就不敢再欺负马公子了。”

马小凤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满脸是无奈的表情。

马小凤说:“我哥哥的性格,陆姑娘还不知道?小凤连人都给他安排好了,可他死活不要,说是有人跟着心里不踏实,似乎每天挨打心里才踏实一般。像他这样,小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马小凤说的其实是实话。

陆露痕也曾在马云衣面前提过这件事,但是马云衣似乎不以为然。

马云衣说:“有人在旁边碍手碍脚,不如一个人逍遥自在得多!”

陆露痕已无话可说,她只有告辞了。

陆露痕刚刚走到客厅的门外,就看见了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马云衣。

马云衣说:“露痕。”

然后陆露痕就扑到了马云衣的怀里。

陆露痕偎在马云衣的怀里,小鸟依人似的,一副情意缠绵的模样。

马小凤的眸子里似乎就闪过了一溜火焰。

马小凤也走出客厅,靠在廊前柱子上,脸上的神情阴阴的,似乎十分不高兴。

马小凤说:“哥哥,天天见面,何必做得这么亲热?若是舍不得陆姑娘走,不如咱们马家就明媒正娶,把她接进来,不就一辈子也走不掉了?”

马云衣一听见马小凤的声音,急忙松了手,现出满脸羞愧之色。

不知为什么,马云衣一见了马小凤,就像是老鼠见了猫。若是刚才他知道马小凤也在客厅里,他绝不敢那么放肆。

陆露痕望了望马云衣,眸子里含着怜爱,轻轻地说:“云衣,我走了。”

然后陆露痕就飞一般地走了。

马云衣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愧疚、痛苦和无奈的神情。

马云衣喃喃地说:“小凤,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客厅里。”

马小凤望着马云衣,望了他许久,眸子里的神色也渐渐地温柔了许多,声音也很温柔。

马小凤轻轻地说:“你又挨打了?”

马云衣说:“今天好得多了。因为露痕放出了风声,说名动江湖的大侠长江燕子住在我们家,今后有谁再敢欺负我,慕容飞雪一定会杀了他。”

马小凤没有说话,眸子里似乎又闪过了一溜火焰。

马云衣说:“小凤……”

马小凤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马云衣只好走。

慕容飞雪一走进马家的小花园,脸上就现出了苦笑。

马家的花园的确比不上邹家庄的花园,因为邹玉菊很懂得赏花,而马小凤似乎就要稍差一点。

花园里的花草很零乱。那些因季节已过而凋零萎谢的花朵,尚未收拾,枯枝败叶满目皆是。

马小凤也许是操心的事太多,没有心思来管这些花,所以这个小花园就显得格外地零乱、凄楚,就像一个被污侮过的女孩子一样可怜了。

慕容飞雪刚刚准备叹气,就看见了马小凤。

马小凤似乎已在花园里站了很久。

马小凤来到花园里,看的却不是花,而是云,天上厚重的云朵。

青云也如火,如一簇簇黑夜里幽幽闪烁的磷火,那么地清冷,那么地凄凉。

青云下的马小凤似乎有点寂寞,有点凄然。

马小凤轻轻地说:“我喜欢看云。”

马小凤并没有回过头来看慕容飞雪,她仍在静静地看云,眸子里噙满了泪。

今天的马小凤与昨天比较起来,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似乎今天的她才更像一个女孩子。

慕容飞雪看着她,忽然觉得她与向小月和邹玉菊比较起来,实在是可怜得多。

向小月和邹玉菊虽说亲人逝去,孤独无依,但她们的亲人在时,却也曾无忧无虑,过得十分幸福。

马小凤似乎不同。

亲人虽在,她却不能无忧无虑地过快活日子,而是要以自己柔嫩的双肩,担负起马家内外的一切日常事务。由于哥哥的不肖,也许她还要担负起振兴马家武林声誉的重任。

这对于一位正值豆蔻年华、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一点?

所以慕容飞雪的声音就很低沉,很富于磁性了。

慕容飞雪说:“马姑娘。”

马小凤终于轻轻地转过头来,轻轻地擦了泪,轻轻地叹了口气。

马小凤说:“我不该让你看见我这副模样。”

慕容飞雪说:“马姑娘,人生虽短,如过眼云烟,但每一个人都会在这匆匆的路途上留下他的印记。也许大到江湖,如‘天南五柱’,如令尊马天鸣;也许大到国家社稷,如蜀汉的孔明,南宋的岳飞。或许,只是在家族里,朋友间,若干年后,能唤起一个温馨的回忆,一声也许早已不能听到的嘉许,也可以聊以自傲,不枉一生了。”

马小凤垂下头来,轻轻地说:“可是小凤能留下什么?当哥哥把家业败光的时候,昆明马家就从此消失了,什么也不会留下,包括荣耀、仇恨和……耻辱!”

慕容飞雪说:“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正是在挽救马家的往日气象吗?”

马小凤抬起头来,幽幽地看了慕容飞雪一眼,轻轻地说:“有的时候,我真希望我还有个姐姐。那一切都会是她来承受。如今我一个女孩子独立撑持,已经心力交瘁。总有一天我就会倒下去。”

马小凤说完这些话,又转过头去看云,眸子里一片空蒙。

慕容飞雪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过身来,准备回屋去喝茶。

马小凤说:“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就停下了脚步。

马小凤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说:“昨天晚上我好像掉了一只玉凤在你的房间里?”

慕容飞雪说:“好像是的。”

马小凤说:“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慕容飞雪说:“女孩子的东西,我从来不会带在身边。马姑娘,你等一下,慕容飞雪去把它取来。”

马小凤说:“就先放在那儿吧。”

马小凤望着慕容飞雪,眸子里似乎又闪出了两朵炽热的火焰。但这一次,她却把头垂了下去。

马小凤幽幽地说:“那玉凤是先母留给我订亲的信物。”

说完这句话,马小凤就转身走掉了。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

如果不是由于有了向小月,慕容飞雪会不会爱上马小凤?

向小月是慕容飞雪遇见的第一个女孩子,也是慕容飞雪迄今为止爱上的唯一的女孩子。

向小月很调皮,也很嘴馋,还有点小脾气,但是向小月的确十分可爱。

杜易之说:“慕容兄,今天上午你去哪儿了?”

慕容飞雪笑笑,说:“上午空气很好,山上有许多红色的野花,滇池的水也很清亮。不去看看多可惜!”

杜易之怔了怔,说:“你去了滇池?”

慕容飞雪说:“早晨见你睡得似乎很香,所以没有叫醒你,只好我一个人去了。”

其实慕容飞雪是去见了小刀。

小刀重返虬龙山庄,至少得到了一点点新的收获。

据附近的山民说,虬龙山庄里似乎多了一具尸体。这个人也是身中七八刀,致命的一刀在胸前,与顾苍龙死得一模一样。

只是这个人却被毁了面容,模糊难辨,只看得出个子不太高,身体似乎很壮实。

至于虬龙珠,小刀把虬龙山庄又细细地搜了一遍,没有发现有关虬龙珠的任何线索。

如果虬龙山庄里曾经有过虬龙珠,一定会有关于虬龙珠的记载。不管这些东西藏得多么隐密,也绝对逃不过小刀的那双眼睛。

但是虬龙山庄里应该有过虬龙珠!

解释也许有两个——是小刀在撒谎,还是虬龙珠及其资料都已落入了屠杀者手中?

所以慕容飞雪的脑子里实在像是搅了一盆浆糊。

这会儿,慕容飞雪和杜易之是坐在一家很小也很僻静的小酒店里。

小酒店在一家小巷的深处。

杜易之想吃熏牛肉,找遍了全城,居然给他找着了这一家叫做“醉醺醺”的小店。

小店只有两张小方桌,似乎生意并不特别好,因为慕容飞雪和杜易之进来之后,就没有见到店中出现过一个客人。

杜易之的面前已经摆了四个空盘子。现在他开始吃第五盘。

慕容飞雪还没有吃完一盘。

熏牛肉其实很好吃,“醉醺醺”的熏牛肉似乎更好吃。

新鲜的黄牛肉,切成细细的条,放在油锅里炸,炸得毕毕剥剥乱响。然后舀在盘里,浇上汁水,撒上一把芫荽,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咬在嘴里酥脆爽口,烫得人舌头麻木,上腭起泡,倒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若是冷了,虽说仍然好吃,却失去了那种热辣辣的味道,自然就少了一分情趣。

慕容飞雪面前的熏牛肉已经冷了,但他仍然一条一条地放进嘴里去嚼着。

慕容飞雪其实并没有尝出熏牛肉是什么味道。因为他一直在动脑筋。

慕容飞雪说:“马小凤似乎很奇怪。”

杜易之正塞满了一嘴的熏牛肉,烫得“呵呵”地吹气,抬起头来望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以马家的声望,按理没有人敢动马云衣一个指头。如今别人不但狠打,而且据说常常如此。以马家的能耐,只要派出三五个人,早已把那帮市井无赖捶得扁平。但是马小凤却并没有这么做。”

这件事的确令人想不通。杜易之无法说话,只能大点其头。

慕容飞雪说:“虬龙山庄距昆明不算太远,以马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似乎不应该对此事毫无反应。但是从这两天在马家的所见所闻,马小凤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这与江湖传说中马家大小姐的精明能干似乎并不相符。”

杜易之终于咽下了嘴里的熏牛肉,说:“也许马小凤有什么苦衷吧?一个女孩子,要操心这么多的事,也实在难为了她。况且,马天鸣又在坐关。”

慕容飞雪说:“马天鸣真的是在坐关吗?”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迷惑,声音也很低沉。

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人影一闪,杜易之就不见了。慕容飞雪刚刚转回身望着门外,杜易之却已经走了进来。

杜易之脸上的神情显得颇为严重。

慕容飞雪说:“什么事?”

杜易之说:“大理双阴。”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他知道杜易之会说下去。所以他等。

杜易之说:“大理双阴是两个黑道恶煞,许久未曾离开过大理。也许听说马天鸣坐关,也跑出来凑热闹了。”

大理双阴曾败给了马天鸣,并且发誓,只要马天鸣在一天,绝不离开大理半步。

但是刚才杜易之的确看见了他们。他扑到店外,却又人影也没有一个。

这条小巷平时连一个人也不易见到,空荡荡的。所以就算飞过了一只蚊子,杜易之也会数清楚它有多少只脚,并且绝不会数错。

但是大理双阴居然就不见了!

一个小刀,一个大理双阴,再加上三三两两的各类江湖人物,昆明似乎也会非常热闹了。

但是杜易之绝对不会为这些事情伤脑筋,他又要了第六盘熏牛肉。

杜易之说:“慕容兄,今天上午我去你的房间,见到了一只玉凤,不知是哪位女孩子送给你的?”

看杜易之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明知故问。

慕容飞雪的脸上就现出了一副倒霉相,说:“那是马家大小姐偶尔‘掉’在那里的。我要还她,她却说先放着。”

杜易之就笑了,笑得很愉快。

杜易之说:“慕容兄,女孩子似乎是看上你了,却又不便明说。怎么样,杜某做个媒,讨一顿喜酒喝?”

慕容飞雪说:“杜兄,别拿我寻开心了。虬龙山庄的血案,你有没有新的线索?”

杜易之摇头:“我想先看看大理双阴要干些什么。”

慕容飞雪和马云衣在下棋。

这几天,杜易之为了找大理双阴,几乎都不在家。慕容飞雪闲来无事,便常常与马家兄妹在一起。

马云衣不打架的时候,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富家公子,谈吐不俗,并且很讨人喜欢。

马云衣和杜易之在一起谈的是吃,看得出他对吃颇有一套研究。遗憾的只是马云衣的胃不好,吃不了许多。

马云衣十分赞赏墨春楼的春笋香碗,但杜易之却遍城找的是熏牛肉,因此马云衣又多了一分遗憾。

马云衣和慕容飞雪谈的却是茶。

西湖“龙井”、庐山“云雾”、闽中“铁观音”。但是马云衣偏爱的似乎还是滇中“普耳”。

“普耳”涩劲很足,涩得人舌头麻木,就像粘了厚厚一层浓浓的茶汁。回味却又甘甜,久久不散,余味无穷。

这会儿,马云衣与慕容飞雪的面前都有一杯浓浓的“普耳”。

他们已在客厅里坐了半天,一盘棋仍然没有下完。马小凤也一直陪着。

马小凤的事其实并不少。但只要吩咐过下人,她便立刻回来,一双火热滚烫的眸子总是望着慕容飞雪。连端茶递水也不用婢女,生怕搅了二人棋兴。

马云衣轻轻落下一子,然后很愉快地吁了一口气,抬头看看慕容飞雪,端起茶杯,“嗤”地啜了一口茶,满脸现出得意之色。

慕容飞雪被逼入了死路。

慕容飞雪左下角的棋子已被马云衣缠斗得精疲力竭,好容易要与右下方的棋子连络上了,被马云衣一个小飞,这条长龙又变得四面楚歌了。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无奈地跳了一子。他只有向中腹杀开一条血路,才不致被马云衣吃掉。

但是马云衣的棋下得丝丝入扣,步调严密,丝毫不露破绽。慕容飞雪找了许多机会都杀不出马云衣的包围。

马小凤也看得非常惋惜。

马小凤说:“哥哥的棋艺,实在是滴水不漏,慕容公子恐怕很难救活这条长龙了。”

慕容飞雪脸上的表情仍然很愉快,他说:“马姑娘,对弈之道,风云变幻,不到最后一手,谁也不能妄言胜败。而对棋手来说,精湛的棋艺固然重要,坚韧的意志也必不可少,这与武功上的决斗颇有异曲同工之处。马姑娘,你可不能护着你哥哥,对我进行心理战啊!”

马小凤一声轻笑,水灵灵的眸子看了看马云衣,又望着慕容飞雪,目光犹如两朵跳动的蓝色火焰。

马小凤说:“你没有看见我哥哥在流汗吗?”

马云衣的确在流汗。

马云衣要杀死慕容飞雪的这条长龙并不容易。他算了一下,就算一手也不出差错,至少也得在十手以上才有胜算。但是慕容飞雪钻空子的本领实在令人头痛。

慕容飞雪虽说并未冲出重围,却也令马云衣手忙脚乱了好一阵。马云衣不敢保证自己十手棋里不会出一个漏洞。

所以,马云衣下得很细心,每一手棋都必须全力以赴。

两人又杀了几手,慕容飞雪几乎已到了绝望的境地。然而马云衣也许是由于太谨慎,落下一子缓手,慕容飞雪立刻抓住机会,做成了一个生死大劫。

慕容飞雪终于有机会喝茶了。

慕容飞雪说:“马兄,你这一手,当时看起来很坚实,但现在来看,已经变得毫无价值了。并且我抓住这个机会做了劫杀,不但死不了,你下边的棋反而陷入苦斗,求活都很困难了。”

然后慕容飞雪就笑了。

马云衣擦擦汗,摇摇头,也笑了,却是苦笑。

马云衣说:“这个劫你是必胜劫,我输了。”

马小凤笑盈盈地说:“慕容公子的棋下得灵动机谨,不拘一格,真让小凤大开眼界!”

慕容飞雪说:“我只是侥幸罢了。马兄的棋实在是犹如天罗地网一般,令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慕容飞雪似乎把“天罗地网”四个字说得很重。

马云衣的脸有点苍白,因为下棋的确是非常耗人精力的事,何况马云衣的武功并不怎么高明。

马云衣一紧张,汗就出得很多,好像也有点虚脱,靠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气。

马云衣说:“我累了。”

马小凤叫来一个婢女,扶马云衣回房去了。

马小凤望着慕容飞雪,说:“慕容公子,你还是把那只玉凤还给我吧。”

马小凤脸上的神色很奇怪,就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女孩突然给人揭穿了秘密一样。

第四章 失传的绝招

小刀就住在滇池岸边的一条破船上。

小刀找到这条船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能住人——一半泡在水里,船篷也被拆得四分五裂。但是小刀觉得它是自己最理想的住处。

小刀知道有许多江湖人物正在寻找自己,因为有谣言说虬龙珠在小刀的身上。

小刀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他不能在昆明露面。只有在晚上,他才悄悄地潜入昆明,做他要做的事。

小刀本不打算偷昆明,如果不是在路上遇见了两个快要饿死的老人的话。

两个老人衣不蔽体、病饿交加,已经奄奄一息。

仗义救人,这是小刀之所以成为小刀的原因,也似乎是小刀的弱点,甚至是致命的弱点。

小刀的身上从来不会带超过十天花销的银子,他觉得把银子带在身上实在是一件最愚蠢的事。小刀要花银子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拿得到,因为贪官恶豪似乎到处都有。

所以小刀要救人,只有偷。

小刀偷偷地进了马家的院墙。

对于这些大户人家的房屋特点小刀自然是了如指掌,不多久便找到密宝。他不愿让人看出是小刀干的,因此没有多拿,只拿了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对于两个穷困的老人来说,已是一笔相当巨大的财富了。

小刀得手之后,想迅速地离开,但他突然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声音。

小刀心中一惊,急忙停住了脚步。

那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娇喘声,其间夹杂着男人的粗重的喘息,是从马家的上房里传出来的。

小刀晦气地唾了一口,来到后院,正准备越墙而出,蓦然间听见一人说:“什么人?”

两个马家的护院在说话声中已飞扑而至。

小刀不说话,出刀。

刀如流星,两个护院尚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已扑倒在地上。

小刀掠起。

小刀刚刚到墙上,眼前突然一亮,两柄刀刀光疾闪,飞斩而至。小刀人在空中,措手不及,低头避过,纵身跃下。

有人喊了一声:“有盗贼!”

马家大院内刹时火把通明,一片呼喊之声,十几个人提着刀追了出来。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一定要抓住他!”

小刀在草丛林木间飞奔,他的轻功已是一流,那些护院自然追他不上。

小刀回来后,才发现两个老人已僵死多时了。

小刀叹了口气,把银子放在老人的面前,转身就准备走了。刚走出几步,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一个说:“小刀据说是个仗义救人的侠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个说:“可惜小刀就要死了!”

小刀慢慢地转过身来,发现早已僵死的两个老人这会儿居然坐了起来,四只绿莹莹的眼睛一齐望着他,嘴里在哼哼哈哈地说话,似乎全没有把小刀放在眼里。

老头子说:“这小刀也算是个英雄人物,我真有点舍不得杀他。”

老婆子点点头,说:“谁叫他偷走了虬龙珠,还杀了顾苍龙那老家伙。”

老头子说:“顾苍龙早就该死了,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

老婆子说:“该死也用不着这小子动手。这一来,咱两老不就没戏唱了?”

老头子说:“有戏,有戏,好戏还在后头呢!”

小刀说:“大理双阴?”

老头子说:“小刀问咱两老是不是什么双阴?”

老婆子说:“听说这小子特别眼尖,无论什么样的江湖人物,看一眼便会知道来历,甚至连祖宗八代的秘密都知道。”

老头子说:“我有没有祖宗?”

老婆子说:“好像有。”

老头子说:“他知道吗?”

老婆子说:“管他知不知道。他竟然直呼咱两老的名号,凭这一点他就该死。”

老头子说:“听说小刀一口气可以发出二四柄飞刀,咱们可不能一口气出二四招。别是后来杀他不成,反而给他杀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老婆子说:“杀得了杀不了,动了手再说!”

说罢,老婆子就如夜猫子一般飞了过来。

小刀闪了一闪,闪过了老婆子的一抓,没提防老婆子进攻是虚招,老头子才是实打。忙乱中,腰上已受了重重一拳。

老头子说:“不许伤我的老婆子!”

老婆子哼哈一笑,说:“他伤不了我的!”

老婆子返身又扑,小刀又闪。但这次他多了一个心眼,闪身之际,刀已在手。

老头子正准备打小刀的右肩胛,拳刚刚递出去,拳上就多了一柄刀,小刀。

老头子疼得直咧嘴,说:“老婆子,这小子果然厉害,我伤得可不轻!”

老婆子尖叫一声:“老头子,你可不能死!”

然后大理双阴就在夜幕中消失了。

小刀用脚勾起老头子丢下的小刀,揩干血迹收好,然后就站在那里,并没有走的意思。

小刀说:“能吓走大理双阴的人,当然不是等闲之辈!现身吧!”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很低沉的声音:“小刀果然很机警。”

慕容飞雪说:“夜探马家,恐怕不只是为了银子吧?”

小刀只得说实话:“因为上次我去虬龙山庄查寻,发现有挖掘的痕迹,也许虬龙珠的有关线索已被人取走了。”

慕容飞雪说:“上次可没有听你说过。”

小刀不愿说,是因为小刀有私心——他想在慕容飞雪之前查清楚这件血案。

慕容飞雪又说:“发现了什么?”

一想到自己撞上的那事,小刀就自认晦气。他摇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发现。并且,我现在的行动恐怕更难了。”

这几天,似乎已有一些江湖人物盯上了小刀。有两次,小刀刚进城,就发现有人盯他的梢。虽说小刀都很轻易地摆脱了那些人,但他只要一动,便有人跟踪。

慕容飞雪说:“你今晚去一闹,马家必定会加倍防备。你若想再去,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小刀笑了,说:“我想小刀用不着再去了。”

慕容飞雪说:“你是说,你没有找到虬龙珠?”

小刀说:“如果马家真的有虬龙珠,我进去一看就会找到,但是的确没有。所以,我怀疑虬龙山庄的血案是有人嫁祸马家。”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小刀说:“如果真的是马家人干的,他们不至于傻到留下明显的线索引人怀疑。但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虬龙山庄血案的唯一的见证人是谁?第一个指控认出了马家刀法的又是谁?”

慕容飞雪的目光亮了一下,说:“你怀疑杜易之?”

小刀说:“难道慕容兄没有看出来你身边这个杜易之是经过易容的吗?”

慕容飞雪没有看出来。

小刀说:“小刀以盗为生,所见甚多,无论多高明的易容术也瞒不过我的双眼。小刀可以断定,这个杜易之是假的!并且,虬龙山庄多了一具尸体,也是身中七八刀,面目模糊。据小刀所知,虬龙山庄只有顾苍龙武功稍高一点,而能够同样被劈七八刀才死的人,找不出一个。杜易之的武功与顾苍龙据说仅在伯仲之间,为何身中十几刀居然不死?难道凶手有意留下一个活口好指认自己?”

慕容飞雪的目光开始变得模糊了,他低沉地说:“这样看来,这个杜易之引我住进马家,目的是借我之手杀掉马家的人,可是他又为何迟迟不动手呢?”

小刀摇头,说:“不知道。也许他认为不到时候吧!”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不知道江湖传闻中昆明马家刀法最厉害的一招杀着‘天罗地网’?”

小刀傲然一笑,说:“这些武林掌故、门派秘密,除了小刀,知道的人就只有各门派的掌门人自己了!”

所以慕容飞雪完全问对了人。

“天罗地网”这一招,马家只有一个人练成过,那便是马家昆仑刀法的创始人马昆仑。

“天罗地网”是马家刀法的精华,也是马家人的精华。

“天罗地网”是一招含天地之数、阴阳之气的旷世绝学,必得阴阳调和、相辅相生方能练成。所以,练这一招必须要有人协助。

由于“天罗地网”这一招太过厉害,练法也十分复杂,练功时必须全副心志,受不得半点惊扰。若不然,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精神崩溃,疯疯癫癫。

马昆仑练成了“天罗地网”之后,第一个杀掉的就是自己的妻子。

马昆仑的妻子实际上是马昆仑仇敌的情人,为了偷得“天罗地网”的练法才嫁给马昆仑的。

所以,马昆仑就立下了遗训:除马家嫡传子孙外,任何人不得知道“天罗地网”的秘密,包括妻子、女婿。违训者,动用家法。

马家的家法很严厉,因此“天罗地网”这一招,就等于失传了。

旭日已东升。

慕容飞雪辞别了小刀,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往回走。

青云堡的三代人前赴后继,力图宏扬“青蒙剑法”,致使向青云走上了一条艰难辛酸而又罪不可赦的毁灭之路。

而马家明明有绝招,却要将它封闭起来,为的仅仅是马昆仑娶错了妻子。

这会不会导致马家的一位优秀子孙走上毁灭之路?

是马云衣,还是马小凤?

慕容飞雪忽然就想到了那天花园中的马小凤。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慕容飞雪绝不会相信这位精明能干、权倾马家的大小姐,内心却有如此深深的孤独、哀怨和凄凉。

湖风吹来,吹在慕容飞雪脸上,凉幽幽的。

岸边嶙峋乱石间,簇生着一丛丛低矮的灌木。乱石灌木中,零零星星地散布着淡红色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摇晃晃,仿佛也有诉不尽的痛苦和无奈。

慕容飞雪停下脚步,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慕容飞雪说:“想不到这里会有人等着我。”

话音未落,一丛灌木唰唰一阵急颤,闪电一般掠出两个黑衣蒙面人。与此同时,两片刀光已飞闪而至。

慕容飞雪横跨几步,抬手,出剑。少阳剑。

两声惨叫,两个杀手已倒飞而回,洒下了两道血痕。

几乎同时,左边的一块大石后又闪出一人,铁拐划着一道黑色的弧线,当头砸下。

慕容飞雪侧身,拧腰,“呼”的一声,铁拐擦着他的衣襟砸下,将地上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砸得粉碎。

慕容飞雪伸出右手,在那人胸脯上按了一按,似乎并未发力,那人“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慢慢地陪倒于地。

阳光已经洒了下来,照得岸边草树野花一片金黄。

一切似乎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在叹息。

慕容飞雪又往前走,走得很慢,似乎他的双腿挪一步都已经十分艰难。

迎面又有一排灌木,灌木丛中不知名的野花开得很茂盛,淡红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艳。

蓦地,那些淡红色的小花朵飞了起来。

慕容飞雪飘起,犹如置身于飘飞的花瓣雨中。

慕容飞雪一飘起来,那些淡红色的花朵就倒射回去,灌木丛后面,不时传来惨叫之声。然而那些红花越射越急,越射越密,迫得慕容飞雪步步后退。

蓦然间背后一道刀风响起,而前面那排灌木丛后几乎同时滚出了五片刀光,一片卷向他的头,一片卷向咽喉,一刀斫足,两刀绞手。

慕容飞雪凌空翻身,洒出了一片淡红色的剑气,然后他轻轻地飘落地上。

那五个人捂头捂胸,纷纷扑倒在地上,洒出的鲜血将灌木染得通红。地上的野花也溅满了鲜血,红得似乎更加凄艳、更加夺目了。

背后那人却不见了。

慕容飞雪刚刚落地,背上就是一阵巨烈的疼痛。背上并没有刀伤,也没有流血,但那疼痛的感受,就好像真有一柄刀劈开了后背一样。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掌刀!”

能够练成掌刀的人,江湖上好像还没有。

杜易之一看见慕容飞雪,似乎就吃了一惊。

杜易之说:“慕容兄,你好像受伤了?”

慕容飞雪说:“给掌风扫中了一点。”

杜易之说:“谁?”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伤得似乎不轻,脸色有点苍白,并且隐隐有冷汗沁出。

仅仅是中了一点掌风,就能令慕容飞雪伤成这样,可见那人的武功已相当不俗了。

杜易之说:“昨晚马家闹贼,见慕容兄追出去,天亮未归,怕是马家的诡计。杜某已寻了一个早晨,遍寻未遇,这才回来等候。”

杜易之看了看慕容飞雪,神色间显得十分关切,仿佛受伤的不是慕容飞雪,而是他自己。

杜易之说:“袭击你的那个人,武功似乎不差?”

慕容飞雪苦笑:“能够练成掌刀的人,你说他武功有多差?”

杜易之的双眼就瞪圆了,说:“掌刀?如今江湖上好像并没有听说有谁练成了这门绝技。”

慕容飞雪似乎很累了,声音显得很低沉。

慕容飞雪说:“因为他就是据说正在坐关的马天鸣!”

杜易之说:“你是说,马天鸣坐关其实只是个骗局?”

慕容飞雪说:“有人早已布好了一个局,引诱我误入歧途,使虬龙山庄的血案没有结果,最终不了了之。慕容飞雪也十分爱玩,只得陪他玩到最后了。”

杜易之眼里似乎就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倏忽而去。他说:“慕容兄放心,杜某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你查出真凶!”

慕容飞雪说:“我正有一件事想问问杜兄。”

杜易之说:“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杜兄这几天找大理双阴,可曾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杜易之摇头,苦笑,他说:“这两个老怪物,似乎突然之间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发现过他们的半点踪迹。”

慕容飞雪说:“我倒是见过他们。”

杜易之说:“什么时候?”

慕容飞雪说:“昨晚。”

杜易之说:“他们在干什么?”

慕容飞雪说:“他们想杀小刀,但似乎并没有如愿,反而差点让小刀杀了。”

杜易之双目一闪,说:“小刀怎么说?”

慕容飞雪说:“他说他从未去过虬龙山庄。”

杜易之说:“你相信他?”

慕容飞雪说:“我好像没有办法不相信他。”

杜易之就叹了一口气:“我们来昆明这么久,并未发现马家上下有什么异常之处。倒是各路江湖人物纷纷前来。昨晚马家死的两个护院全都是中的飞刀,夜探马家的是小刀已无疑。”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他听。

杜易之说:“如今江湖盛传虬龙珠在小刀的身上,若是一般人,躲起来都还不放心,哪有四处出现、留下痕迹的道理!所以,虬龙山庄的血案小刀也似乎脱不了嫌疑。”

但是无论如何,马家在这件事情上,都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地。

因为虬龙山庄的死尸除了两个人,全都死于马家的昆仑刀法之下。

即使马家与此事毫无关系,他们也有口难辩。而凶手既已布好了局要陷害他们,必然会给他们增加新的罪证。

慕容飞雪不由得就想到了马小凤,仿佛就看见了马小凤那一双强忍眼泪的眸子。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马小凤都是个十分不错的女孩子。

漂亮,聪明,能干,并且很会持家。若是有谁得到了这样的一位女孩子做妻子,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马小凤似乎并不幸福。

在她心灵的深处,究竟藏着一个怎样不幸的世界呢?

慕容飞雪不知道。

也许,除了马小凤自己,谁也不会知道。

慕容飞雪说:“虬龙山庄的血案中对马家有一个最不利的证据。”

杜易之说:“什么证据?”

慕容飞雪说:“杜兄听说过‘天罗地网’这一招绝学吗?”

杜易之脸上的神色就变了:“江湖传言,这一招已失传多时,难道是假的?”

慕容飞雪没有再说话,他的双眼里现出了沉思。

第五章 预示不祥的宝物

夜正浓。

雨如丝,风如晦,风雨正凄迷。

偶尔一道闪电,照得乱石嶙峋的湖岸一片雪白,雪白的闪电映着一片雪亮的刀光。

小刀一低头,刀光便从他头上飞了过去,并且削去了头巾。他的头发立刻瀑布般地飞散开来。

小刀的身上已中了三刀,但他的身上却没有血迹。涌出的血早已随着遍体的雨水流到了地上,流到了滇池之中。

小刀的飞刀,不知曾刺穿过多少江湖成名人物的咽喉,但是面对这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他的飞刀似乎就变成了小孩子的玩具一般,没有丝毫的威力。

二四柄飞刀别说连对手的衣襟,就是连对手的刀身也未曾碰上一点,便已被那强劲的刀气所折断。

小刀的身上还有最后一柄刀。

这最后一刀,是小刀救命的绝招。但是他不敢轻易使用。

若是这救命的一刀仍不能射伤对手,小刀就只有死!

他在等机会,他必须把这一刀留到最后的关头。如今,他只有后退,只有闪躲,不敢有半点差池。

小刀心中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在这片怪石灌木间,如果不是在这样漆黑的雨夜里,对方早已将他杀死了至少十次!

刀光如练,刀声如嘶。

刀光犹如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将小刀罩在当中。

小刀在雨地上翻滚跳跃,浑身泥水血水雨水粘紧了衣衫。然而他无论往哪方躲,都有刀!

小刀又中了三刀。

三刀之后,刀光似乎就顿了一顿,刀光的网似乎也就漏出了一道缝。

小刀双目闪亮,出刀!

一线流星,向那缝隙之处一闪而去。

这是小刀最后的机会,失去了这次机会,小刀就连还手的能力也不会有了。所以小刀拚尽全力,掷出了他融毕生功力所练就的绝命飞刀。

小刀的刀刚刚出手,那刀网的缝隙便消失了,绵密的刀网又一次将小刀罩在当中。

刀光过处,小刀踉跄地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鲜血立刻烫热了他的手。

几乎同时,小刀也仿佛听见了一声闷哼。紧接着刀光又起,如飞矢矫龙般直泻而下。

小刀咬牙,倒地,翻滚,向着浑浊的滇池水滚了过去。

对手身形飞起,越过小刀,封住了他的去路。

此时的小刀已身中七刀,刀刀致命,生还的机会已是极少。但只要尚有一线生机,小刀也绝不会放弃。

小刀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朗朗一声长笑,笑声在这风雨的暗夜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悲壮味道。

小刀说:“小刀能见识这一招‘天罗地网’,死也无憾了!”

对手不说话,也不停手,仍是一片急旋的刀光。

小刀一扬手,飞出了一把碎石。

只听得一片丁当之声,碎石四散飞射,刀势却丝毫未减,直劈而来。

小刀发出这一把碎石之后,已用尽了全身的真力,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刀光划出了一道冰冷的亮弧,毫不客气地飞斫而下。

闪电,骤然照亮了风雨如晦的湖岸之夜。

杜易之从雨雾中冲进门来,直奔客厅,斗笠一抖雨水四溅。

从马家的大门望出去,远山近水全都笼罩在迷蒙的烟雨之中,耳边只听得雨声哗哗,风声隆隆。

杜易之的神色很严峻,声音也似乎有点颤抖。

杜易之说:“小刀死了。”

此言一出,客厅里的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马小凤睁大了眸子,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来望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望着杜易之,似乎皱了皱鼻子。

马云衣刚刚从里面出来,惊得退了一步。恰好那里躺了一只猫,被他一脚踩中了尾巴,痛得“喵”地狂叫一声逃掉了。

马云衣吓得跳了起来,一头撞在门框上,摔倒在慕容飞雪的椅腿边。

慕容飞雪扶起马云衣,说:“马兄,没伤着吧?”

马云衣惊魂未定,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声音也似乎没有了。

马云衣说:“没,没事。”

马小凤立刻现出满脸的不高兴,说:“哥哥,你这么大的人了走路也不小心!慕容公子伤还没有复原,给你一撞,又会加重的!”

马云衣看了一眼慕容飞雪,喃喃地说:“对,对不起。”

慕容飞雪说:“马兄不必客气。”

慕容飞雪本来在喝茶。

马云衣撞过来的时候慕容飞雪刚刚放下茶杯,这会儿他又端起来,轻轻地啜了一口。

“普耳”茶的确劲道十足。如果向小月喝了一口这样的茶,一定会舀一大瓢清水来漱口。

一想到向小月,慕容飞雪的唇边就露出了微笑。

马小凤就更不高兴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马云衣。

马云衣仍是一付惊魂未定的模样。他看了看马小凤,又看了看慕容飞雪,眼里似乎就有一抹很奇怪的神色一闪而没。

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望着杜易之,说:“小刀死了?”

杜易之说:“有人在滇池岸边发现了他。与顾苍龙一样,也是身中七八刀,致命一刀在胸口。”

慕容飞雪说:“杀他的人是谁?”

杜易之说:“不知道。”

马云衣突然说:“那个小刀死于虬龙珠!”

马云衣的脸色似乎已恢复了正常,见大家都望着他,便得意之极地讲了起来。

虬龙珠只是一颗明珠。

然而虬龙珠的颜色、形状究竟怎样,据说只有顾家的历代庄主才知道。

虬龙珠传说是顾苍龙的先祖在西域什刹海杀蛟之后取得的。

虬龙珠既是武林至宝,自然有它神奇的地方。据说,虬龙珠如遇明主,会令其人功力倍增,且兼有避毒去痈之奇效。如所遇非人,必给此人带来杀身之祸。

传说顾家先祖得到虬龙珠之后不久,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晴空里一个霹雳,震塌了一方巨岩,将他砸死在下面。

因此,虬龙珠其实是一件不祥之物。

从那以后,顾家从未有人使用过虬龙珠,而是把它藏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

据说,虬龙珠一旦见天,虬龙山庄就会化为一片瓦砾。

六十年前,虬龙山庄就曾遭到过一次血洗,如今算是第二次。

马云衣说到这里,脸色又开始发白了。

马云衣在酒楼里听人讲虬龙珠的故事时,曾经晕了过去。而那个讲故事的人刚刚走到酒楼门口,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所以马云衣这会儿十分后悔忍不住嘴了。

讲了这个故事之后,马云衣就一整天也不敢离开客厅一步,并且苦苦地哀求马小凤留下来陪他。

马小凤本来想送慕容飞雪回房去的。

慕容飞雪的伤尚未复原,自然需要人照顾。而照顾病人,自然是女孩子比较合适。因为女孩子多是细心温柔的。

如果照顾的是芳心暗慕的梦中情人,女孩子就会感到十分幸福,也就会格外地细心,格外地温柔了。

所以马小凤这会儿被哥哥缠住,只有气得直咬牙。因为她不能不留下来陪马云衣。

马小凤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而马云衣才是马家唯一的继承人。

杜易之说:“马姑娘,你还是送慕容兄进去吧。我反正没事,陪陪马公子也好。”

杜易之其实非常地善解人意。

马小凤倚在窗口,仰头望着天上的云。

骤雨已过,厚重的云朵间,隐隐现出了一抹金色的阳光。原本阴霾的天空,似乎就灿烂了许多。

马小凤轻轻地说:“过去我看云,心里十分羡慕它。因为云很美丽,也很温柔,轻轻地飘荡在空中,披着温暖的阳光,拂着微微的轻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既没有烦恼,也没有忧虑,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凄凉。”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他也在看云。

马小凤又说:“但是如今,当我再看云时,便感到云也无奈,也很凄凉。它有时沉闷,有时也很暴躁,甚至很残酷,与它平日的温柔美丽大相径庭。所以云在人们心目中,是变幻莫测、翻脸无情的化身。可是,它并不希望如此。那是上苍的意志,它只能任其摆布,毫无抗争的余地。”

马小凤眸子里的神情也很凄然。

慕容飞雪望着马小凤,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说话了。他的声音也很低沉。

慕容飞雪说:“马姑娘,听说马家刀法中有一招十分厉害的杀着,已失传近五十年了?”

马小凤的眸子暗了暗,说:“这一招就叫做‘天罗地网’。那天你提到这几个字,小凤就知道你会问的。不过这一招并不是失传,而是练法太复杂,没有人能够练成罢了。”

慕容飞雪说:“令尊坐关,是为了练这一招吗?”

马小凤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她转身舀了一碗汤,默默地递给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受伤之后,马小凤就天天守在他的身边。叫人买来许多人参、首乌、当归之类培元补气的药物,每天亲自熬汤给慕容飞雪喝。

慕容飞雪端着碗,鼻子似乎想皱又皱不起来。他心里的滋味,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马姑娘,这些事,其实叫下人做,慕容飞雪心里就会很感激了。”

马小凤就笑了,笑得很凄凉,也很暗淡,眸子里似乎还隐隐地含着哀怨,含着泪光。

马小凤幽幽地说:“能够照顾慕容公子,是小凤的荣幸。小凤没有别的奢望,只望公子日后能记得小凤的好处就是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马姑娘的一番好意,慕容飞雪自会永铭于心,不敢或忘。但江湖道义,慕容飞雪也不敢忘记。”

马小凤眸子里的泪水已噙满了。泪水盈盈的马小凤似乎更加楚楚可怜,也更加惹人怜爱了。

马小凤含泪的眸子望着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慕容公子,人若死了,会是怎样的情形?”

慕容飞雪说:“马姑娘,若是死得不值,不是非常可惜吗?”

马小凤说:“记得公子曾对小凤说过,一个人若不能成为大英雄,就是为了帮派家族而死也是值得的。小凤虽说仅仅是一个女孩子,若真是到了小凤非死不可的时候,小凤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慕容飞雪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低下头来,喝碗里的汤。

马小凤说:“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抬起头来,望着马小凤。

马小凤眸子里的泪水已拭去,神情很落寞,似乎也很坚决。

马小凤说:“你把那玉凤给我吧。”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从枕下拿出玉凤递给马小凤。

马小凤把玉凤戴在头上,看了慕容飞雪一阵,轻轻地说:“也许,小凤与公子今生无缘,只有待来生了。”

马小凤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时已傍晚,屋内的光线已经很暗淡了。

马小凤走出去的时候,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雨了。

夜已浓,大雨如注,风也低嚎。

马家的密室里,坐着马家兄妹。

马云衣的神色似乎很不安,很痛苦,他说:“小凤,现在怎么办?”

马小凤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小凤大不了拚一死,倒也一了百了,什么烦恼也都没有了。只是哥哥你一定要撑住。若是你也倒了,咱们昆明马家便真的从此完了。小凤最怕的就是连你也丧失了男子气,那才会真正使小凤伤心难过。就是在九泉之下,小凤也不会原谅你的!”

马云衣痛苦地摇头,说:“小凤,都是我不好,累得你也······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慕容飞雪留在家中!”

马小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也许慕容飞雪很聪明,但他至少到现在仍然是一无所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我是在冒险,但是我不得不如此了。”

马云衣说:“慕容飞雪好像去找过小刀。”

马小凤冷冷一笑,说:“小刀不会知道什么的,况且小刀已经死了!”

马云衣迟疑了一下,终于说:“据说小刀来昆明之前,曾经去过虬龙山庄,不知道他对慕容飞雪讲了些什么?”

马小凤说:“讲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稳住慕容飞雪。”

说到这里,马小凤望着马云衣,轻轻地说:“你的武功进展如何?”

马云衣就低下了头,喃喃地说:“还是那样,一点进展也没有。”

马小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马小凤似乎有点疲倦了,脸色不怎么好,头也垂了下来,支着肘靠在椅背上,一副慵慵欲睡的模样。

马云衣望着马小凤,说:“小凤,又不舒服了?”

马小凤说:“那个杜易之好像离开了昆明?”

马云衣说:“他说要去大理,追踪大理双阴。”

马小凤说:“其实他没有必要去追大理双阴。大理双阴与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马小凤停了一下,说:“我感到有点倦了,你扶我回房去吧。”

马小凤也许真是倦了,头无力地倒在马云衣的肩上,连脚步也似乎拖不动了。

第六章 坐关的马天鸣

窗外雨在淅沥,风在低吟。

马小凤轻轻地拨了拨烛花,烛光更亮了。

烛光下的马小凤既羞涩,又执拗,坐在那儿情意绵绵,风情万种。

马小凤幽幽地说:“小凤虽说无缘与公子长相厮守,但今生今世,是不会再喜欢别的男人了!公子可怜小凤也罢,厌恶小凤也罢,小凤都不会在乎的。”

马小凤眸子里闪着泪光,低垂着头,下意识地理着那一身火一般鲜红的纱衣。

马小凤今晚的衣着十分特别。

半透明的纱衣,恰到好处地隐约展现出了她那成熟的躯体。

马小凤就如一朵微微绽开的含露的蓓蕾,又如朦胧月色下鲜嫩的蔷薇一般,撩人遐思,令人意乱情迷,不能自主。

她的曲线玲珑的躯体,她的在红色的纱衣中变得粉一般细腻的娇嫩的肌肤,无不散发出春情涌动的女孩子强烈的渴望。

还有她那如火一般温温柔柔的眸子,羞羞答答的神情,悲悲切切的泪光,以及绵绵的情话。

当然还有香。

马小凤的身上,散发着一片幽幽的、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蔷薇一般,又似乎是成熟了的女孩子的那种诱人的气息。

面对如此美丽迷人的躯体,面对如此情意缠绵的眸光,面对如此主动地投怀送抱、献身于你的娇羞的女孩子,世上有几个男人会把持得住自己不意乱情迷、坠入欲海之中?如果他真正是个男人的话。

所以慕容飞雪似乎已被马小凤完完全全地征服了。

桌上有茶,茶已凉。

慕容飞雪呆呆地坐在床边,双眼发直地望着马小凤,似乎要用他的目光看透那火红纱衣下的每一片肌肤,又似乎视而不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马小凤一声轻笑,盈盈地走过来,在慕容飞雪的身边坐下。

马小凤柔声说:“小凤并不需要公子答应什么。即使今晚之后,公子永远不见小凤,小凤也不会怨恨公子的。”

马小凤的手轻轻地抬起来,轻轻地抚摸着慕容飞雪的胸脯。纱衣褪下去,现出了一截玉一般洁白的手臂。

慕容飞雪没有动,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马小凤说:“小凤只希望上苍垂怜,让小凤为公子留下一点血肉。此生此世,小凤就十分满足了!”

马小凤双臂搂住慕容飞雪的脖子,喘息似地说:“公子。”

然后马小凤就把身体投入了慕容飞雪的怀抱,娇羞地合上了双眸,将那粉红的、湿润的双唇迎了上来。

马小凤的躯体如水一般柔软,又如火一般滚烫。

慕容飞雪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刚刚一叹气,马小凤原本温柔的神情和躯体似乎突然就僵硬了。

慕容飞雪的声音很低沉:“马姑娘,你的情意,慕容飞雪恐怕是无能回报了。”

然后他就轻轻地推开怀中的马小凤,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门边,慢慢地拉开门,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密密的、细细的雨丝。

雨声如诉,如相思的女子悲切的低诉。

慕容飞雪说:“好像有人来了。”

他回过头来,望着马小凤,仿佛真像是望着情人那样,充满了温柔和无奈。

慕容飞雪的声音仍然低沉,却非常富于磁性。

慕容飞雪说:“马姑娘,回屋去换一身衣服吧。也许又该你累一个晚上了。”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进了雨中。

然后他就看见了地上的杜易之。

杜易之全身伤痕累累,已经昏了过去。

杜易之一醒过来,就吃掉了整整一只鸡。

杜易之说:“大理双阴死了。”

慕容飞雪喝了一口茶。

马小凤睁大了眸子,看了看慕容飞雪。

杜易之说:“也是身中七八刀,致命的一刀在胸上。和顾苍龙、小刀死得一模一样!”

慕容飞雪又喝了一口茶。

马小凤说:“难道是同一个人?那你身上的伤?”

杜易之拍了一下桌子,说:“哼!那家伙在城外一片林子里拦截我。天太黑,只看见刀光,却看不见人。”

杜易之狠狠地撕下一块鸡翅膀,说:“可是那家伙却似乎看得我清清楚楚!”

慕容飞雪仍然在喝茶,仿佛杜易之所说的一切根本就引不起他的兴趣,仿佛连杜易之差点儿被人杀死也引不起他的重视。

马小凤看了看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马小凤说:“我去叫他们准备晚饭。”

慕容飞雪仍然只喝茶,不说话。

杜易之说:“慕容兄,你怎么不说话?”

慕容飞雪又沉默了许久,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很低沉地说:“看来马家刀法中失传的绝招又出现了!”

杜易之说:“你是说那一招‘天罗地网’?”

慕容飞雪点头,说:“对。问题是马家父子三人,是谁练成了这一既难练又危及自身的绝招?”

杜易之不知道,所以他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马小凤的武功也许是马家兄妹中最好的,她资质好,又很勤奋,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马云衣呢?如果不是他装得太好,就是他的武功的确太差劲。并且就算他真的深藏不露,要躲过小刀的飞刀,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慕容飞雪就想起了小刀的救命绝招——夺命飞刀。

那一刀,连慕容飞雪都差点没有躲得过。

所以慕容飞雪说:“马天鸣的所谓坐关,就十分令人怀疑了。”

杜易之突然笑了,但杜易之笑得似乎并不愉快。他压低了声音说:“这次在大理,我非常意外地遇见了一个人。”

慕容飞雪说:“谁?”

杜易之说:“这个人就是据说正在坐关的马天鸣!”

慕容飞雪的眼睛里就现出了迷惘:“你没有看错?”

杜易之说:“不过他现在叫‘无性’,住在大理的一座寺庙里。并且他好像不愿认我这位故人了!”

慕容飞雪说:“马天鸣出家了?那么,练成天罗地网的还会有谁?”

杜易之沉吟了一下,双眼一闪,说:“难道说另有其人?”

马昆仑的妻子偷学了“天罗地网”的练法,并把它传给了马天鸣的仇人,除了马家人,似乎还有人可能知道“天罗地网”的练法。

但是慕容飞雪的直觉告诉他,马家的确已有人练出了那一招“天罗地网”。

慕容飞雪:“杜兄难道没有发现,马云衣有点奇怪?”

杜易之说:“马云衣?”

杜易之脸上的神情显得很迷惘,也许他真的看不出马云衣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慕容飞雪刚刚准备说话,就看见了马小凤。

马小凤看了看慕容飞雪,又看了看杜易之,眸子里似乎就包含着一声很凄婉的叹息。

马小凤说:“慕容公子,出去吃饭罢。”

窗外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中马家破败零落的小花园显得迷迷蒙蒙、凄凄切切。

雨如丝,又如声声辛酸苦涩的轻叹。

马小凤真的醉了。

马小凤迷蒙的醉眼让人觉得她其实也是个非常可怜的女孩子。

马小凤还在喝。

马云衣很痛心地说:“小凤,别喝了。”

其实马云衣有时候也算是个很不错的哥哥。如果他的武功再高明一点,他就算得上一个十分可爱的哥哥了。

杜易之已经啃完了一只鸡腿,现在正一付心思地对付那只鸡爪子。

慕容飞雪似乎一直都很不开心。

刀呢?刀在哪里?

慕容飞雪心里一直在想这个奇怪的问题,对马小凤的醉态,马云衣的难过,杜易之的吃相,似乎全都没有注意。

除了几张桌椅,饭厅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但是慕容飞雪似乎总感到不应该连一柄刀也没有,他好像真的希望能从一个本不隐秘的地方找出一柄刀来。

慕容飞雪正在发愁,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呼喝打斗之声。他转过头去,就看见门外冲进了一个人来。

一个人,一柄刀。

慕容飞雪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刀来了。

杜易之也叹了一口气,慢慢地丢掉了手中吃剩的鸡爪子碎骨,慢慢地站了起来。

杜易之说:“滇北双鞭的老二,怎么也用起刀来了?”

那人冷笑,说:“姓杜的,你杀了我大哥,还命来吧!”

几个马家的护院也提着刀冲了进来。但他们刚刚冲进门,那人的刀光已卷向了杜易之。

刀光如雪。

杜易之挥掌迎上,眨眼间便已被卷入了刀光之中。

马云衣脸都白了。

马小凤已醉得伏在桌上爬不起来。

只有慕容飞雪还在静静地喝酒。

慕容飞雪这会儿的神色已经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潭水。

马云衣惊疑地看了慕容飞雪几眼,似乎对慕容飞雪的无动于衷感到不可理解。

马云衣当然看不出那人不是杜易之的对手。

马云衣知道这一点的时候,那柄刀已被杜易之击飞,那人已被杜易之一掌劈在后脑上,然后软软地跪了下去。

那柄刀带着一溜白光,直撞向马云衣。

马云衣吓得连人带椅滚在地上。

刀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就掉在马云衣的脚边。

慕容飞雪说:“马兄,刀来了。”

马云衣脸色惨白,惊惧地看了看慕容飞雪,又看看那柄刀,坐起来,急忙挪开一点,似乎怕那刀会突然飞起来似的。

但是马云衣定了定神,伸出了颤抖着的右手,想去握那柄刀的刀柄。

刀突然间就飞了起来。

刀在马小凤的手中。

马小凤摇摇晃晃地走到那几个护院的面前,醉意朦胧地,似乎连站也站不稳了。

马小凤说:“我在这里正喝得高兴,谁叫你们进来的?出去!”

几个护院面面相觑,急忙抬了闯进来的那人的尸体退了出去。

慕容飞雪望着几个护院退出去的身影,眼里就现出了迷茫。

滇北双鞭老二的武功似乎并不太高,按理绝对连马家的大门也进不了,但他居然可以闯过重重院落,直到出现在饭厅里。

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马小凤已扔掉了刀,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说:“慕容公子,别叫他们扫了酒兴。来,小凤再陪你喝一杯!”

慕容飞雪说:“马姑娘,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慕容飞雪的话还没有说完,马小凤就已经倒在椅上睡着了。

慕容飞雪望着马小凤,眼神里似乎含着一丝怜惜,仿佛眼睁睁地看着一朵美丽的红山茶掉进了泥泞之中,而自己又无力将它拾起来。

今天,“醉醺醺”的生意似乎比往日稍好一点点,所以店掌柜的本来就很细的双眼笑成了两条缝。

杜易之和慕容飞雪进来的时候,靠门的那张桌子上已坐了两个人。

一位是胖大的屠夫模样的人。身上的衣服油光可鉴,就连他那张多肉的大脸上,也似乎涂满了永远洗不净的油腻。

另一位中等身材,看不出是什么身份,但是吃相却非常的凶猛,比那屠夫更像屠夫。

二人都有刀,只是屠夫的刀比较特别——他的腰上插着的是一柄杀猪的刀。

二人都不说话,甚至连店内又来了人也不抬头看一眼,只是低了头猛吃。

“醉醺醺”的熏牛肉的确十分好吃。

所以杜易之的伤刚好一点,便迫不急待地拖了慕容飞雪上这儿来。

小二早已乐颠颠地送上了两盘热腾腾的熏牛肉,外加一壶酒,两个酒杯。

杜易之不喝酒,也不说话,开始吃他的第一盘熏牛肉。

店里似乎没有更多的人。

店掌柜又兼厨师,正在灶上忙活,只有一个憨头憨脑的小二在招呼客人。

但是若是在这店里动手杀人,被杀者绝无逃脱的机会。

大门前坐了两个看似粗鲁,实则已是武功一流的杀手。有这两个人守住门口,能出去的人似乎不多。

后面呢?

后面没有门窗,似乎无路可走。

后面就算有路可走,店掌柜手中满满的一锅沸油若是迎面扑来,你是否还走得掉?

慕容飞雪就望着杜易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杜易之抬起头来,一看见慕容飞雪的神色,似乎就怔了一怔,狐疑地说:“慕容兄,有什么不对劲吗?”

慕容飞雪就笑了,并且似乎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说:“我已经可以确定,虬龙山庄血案的制造者正是昆明马家!”

杜易之睁大了眼,却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因为我已经知道练成‘天罗地网’这一招的正是马家最不成器的大公子马云衣!”

杜易之说:“你怎么知道的?”

杜易之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竹筷,脸色平静地看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我并不知道。”

杜易之又一怔,说:“这怎么说?”

慕容飞雪说:“我最初怀疑马云衣不简单,还是那一天下棋的时候。”

那一天的那一盘棋,本来马云衣胜券在握,但是最终却输给了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在最后的十手棋里,我隐隐感到了一股杀气。这股杀气相当浓重,绝不会是普通的江湖高手所能发出的。当时在坐的,只有马家兄妹。马小凤虽说堪称女中须眉,武功已得马家‘昆仑刀法’真传,但她心地原来纯洁,不会带着如此浓重的杀气。况且她本是观战,胜负输赢并不会太计较。所以,发出这一股杀气的人只有马云衣!”

慕容飞雪看了看门口的两个人,见他们似乎并未注意这边的谈话,唇边就现出了一丝浅笑。

慕容飞雪说:“那股杀气来得异常迅猛,但又忽然间消失了。当时我的确吃了一惊,但细细一想,却也明白了几分。”

马云衣其实并不是人们所见到的那样脓包,他只不过尽量让自己给人留下强烈的不肖子弟的印象。

马云衣天天同一帮市井无赖混在一起,然后便挨打,打得十分难看,却又不伤筋骨。

马云衣上街的目的就是挨打,并且希望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昆明马家的大公子没用,该打。

但是马云衣就算骗过了全部的江湖人,最终仍然没有骗过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第二个疑点,马云衣怕猫,并且不是一般的怕。似乎只要一见到猫,他就会受刺激。”

杜易之点点头,说:“那天我也在,好像正说起小刀的死讯?不过,这似乎并不奇怪。”

杜易之又开始吃熏牛肉了。只是这一次吃得很慢,并且一边吃还在一边说话。

杜易之说:“每个人都有令自己恐惧的东西,有人怕狗,有人怕蝴蝶,也有人怕毛茸茸的东西,甚至有人怕吃小葱,怕吃大蒜,这些都很正常。马云衣怕猫,似乎并不能证明他练成了‘天罗地网’。”

慕容飞雪没有回答杜易之,只是说:“还有第三个发现……”

慕容飞雪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低沉了,他没有说下去。

杜易之看了看慕容飞雪,目光似乎就闪了闪,试探着说:“你那天不是被掌刀所伤吗?也许,马云衣并没有练成‘天罗地网’,而是练成了掌刀?”

慕容飞雪说:“那天偷袭我的并不是马云衣,而是据说正在坐关练功的‘刀光万里’马天鸣!”

慕容飞雪又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人。那两人似乎已吃饱喝足了,全都抬起头来,四只阴鸷的眼睛死死地望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而这两位,则是马天鸣找来对付慕容飞雪的杀手!”

杜易之说:“杜某明明看见马天鸣在大理做了和尚,怎么会……”

慕容飞雪望着杜易之,眼里充满了笑意,似乎很有信心。

慕容飞雪说:“马天鸣其实并没有做和尚,而是做了铁掌铁心杜易之!”

杜易之一声长笑,随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第七章 天涯断肠人

马天鸣其实是个十分威风的老头。脸膛红润,双目烁烁生光,透射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

马天鸣说:“慕容飞雪果然聪明!只是老夫精心布好的这个局,似乎并无漏洞,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慕容飞雪说:“你的面具,我其实并没有看出来,小刀却看出来了。但是一开始,我对你这个杜易之就有所怀疑。江湖传言,杜易之的武功并不太高,与顾苍龙、小刀仅在伯仲之间,而小刀的轻功似乎还略胜一筹。顾苍龙在那一招之下身中七八刀身亡,而你亲眼见到那一招,却能安然无恙。后来小刀也丧命在刀下,你恰恰又第二次逢凶化吉,这不能不令人怀疑。”

慕容飞雪一顿,又说:“你既是虬龙山庄血案的唯一见证人,无论凶手是谁,也绝不会容许你活在世上。但是血案发生后,你除了几天前的一身伤,平日里大摇大摆地各处游荡居然没有人来找你的麻烦,反而江湖人物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小刀身上。而小刀身上有虬龙珠的谣言是谁传出去的,也颇令人深思。”

马天鸣的目光似乎有点暗淡了,但他的唇边就浮起了笑容。

慕容飞雪再聪明,似乎也逃不过今天这一劫了!

所以马天鸣又开始吃他的熏牛肉。

慕容飞雪也喝酒,并且一边喝酒,一边继续往下说。

不知道的人,也许以为这一老一少久别重逢,谈得十分融洽。

慕容飞雪说:“杜易之其实在虬龙山庄就已经死了。你为了要冒他的名,把他面容毁去,使人无法辨认。然后布好一个局,引我往里钻。你冒了极大的危险,把我引到你的家中,却又让我找不到马家杀人的证据。以马天鸣坐关、马小凤忙碌、马云衣无能的假相蒙骗我,不过想借慕容飞雪之口,为你马家洗脱罪名。这大概是你的初衷吧?”

马天鸣说:“说得对,只是没有想到小刀居然还有胆量跑到昆明来。”

慕容飞雪说:“小刀夜入马家,其实是一无所获。也许他无意中发现了重大的秘密却还不知道。但是你们却绝不能让他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所以必须杀了他。”

马天鸣叹了一口气:“小刀武功虽不算很高,逃命的本事却很大。所以要杀他,只能用‘天罗地网’。”

慕容飞雪说:“当时你们并不清楚我对‘天罗地网’知道多少。但那时你们已经准备对付我了。滇池边的暗杀与背后的偷袭,只是一次试探。结果我受了重伤。本来这对你们是个很好的机会,但偏偏马云衣与小刀交手的过程中也受了伤。没有‘天罗地网’,你们也不敢轻易动我。于是便用了一连串的美人计、苦肉计,并且编出了一套马天鸣出家的谎话,想稳住我。”

马天鸣说:“这一点,我似乎做得非常成功!”

慕容飞雪说:“你们做得很成功。我虽然一直都怀疑你的身份,但确定你就是马天鸣,还是在你杀了滇北双鞭的老二之后。”

马天鸣说:“本来那天我就一心想要对付你的,却不想让小凤给搅了。不过细细一想,最好还是别让你死在家中,以免日后又惹出许多事端。你凭什么可以确定老夫的身份?”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掌刀。”

马天鸣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当时你还是杜易之,要用掌伤人,只有用你最熟悉的招式化而为掌,所以你击出的掌自然是用刀招,并且明显地带着马家刀法的痕迹。而那个背后偷袭我的人功力非常高,除了马天鸣,似乎没有别人了。”

马天鸣冷笑一声,说:“只可惜,大名鼎鼎的长江燕子今天插翅也飞不出昆明了!”

慕容飞雪也笑了,笑得很有信心。

慕容飞雪说:“你以为凭你与这几个杀手就能困住慕容飞雪吗?”

马天鸣大喝一声:“试试才知道!”

喝声中,一道掌影夹着刀声,向慕容飞雪的胸膛直劈而下。

几乎同时,那个屠夫的杀猪刀,中年汉子的地趟刀也从侧面卷了过来。

慕容飞雪飘起。

马天鸣的掌刀便劈在桌上。“哗啦”一声,桌子变成了两半,丁丁当当一阵乱响,杯盘碗盏摔了一地。

慕容飞雪飘起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轻飘飘地落在门口的那张桌上,然后他又飘起,往门外飘去。

屠夫和地趟刀都已被丢在身后,门口似乎已经没了阻碍。

慕容飞雪刚刚到门口,就看见了劈面而来的一道刀光。

店小二的刀虽说力道比屠夫和地趟刀稍逊一筹,但却十分地快!

慕容飞雪刚刚看见刀光,他的衣襟就被削去了一幅。他刚刚斜退半步,准备出手,背后又有两柄刀疾闪而至。

慕容飞雪抬腿,让过了地上卷来的一刀,右手一伸,握住了屠夫的右腕。顺势一带,那屠夫便从他的身侧直扑而过。

店小二一刀得势、刚刚欺身而上,屠夫一扑,杀猪刀戳穿了店小二的小腹。

店小二发出猪一般的嘶叫,滚倒在地上。屠夫余势未绝,重重地扑在他的身上。

店掌柜说:“不许杀人!”

蓦然间,一锅滚烫的油铺天盖地地泼向慕容飞雪,然后他手中的锅也黑影幢幢地打了过来。

油在空中,散发着灼热的油香,黄影耀目间,变幻成无数的油雨,疾射而至。

若是这样滚烫的油雨打在身上,一定会全身都是烧焦的窟窿。

慕容飞雪突然不见了。

屠夫刚刚爬起来,舞起杀猪刀正待要攻,却刚好迎上了这一阵油雨。

屠夫一声嚎叫,被打得跌出了门去。眨眼间,他就已面目模糊,肌肉萎缩。

店掌柜正在诧异,眼前突然出现了慕容飞雪的脸。他手中的锅还未动,忽然就感到喉头一热,一股甜腻腻的血味便从喉中涌了出来。

店掌柜双手挥了挥,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手中的锅,刚好扣在急滚而来的地趟刀的头上。

地趟刀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口锅会扣住自己的头,所以他怒吼了一声。

地趟刀怒吼之后,就全身抽搐了一阵,终于不动了。

慕容飞雪转过身来,面对着马天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马老英雄,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为了一颗并未得到的虬龙珠牺牲掉自己的一世英名,牺牲掉马家数十年的武林声誉,还有……”

慕容飞雪的声音低沉下去:“你特别不该牺牲自己的子女!”

马天鸣双目似已充血,声音嘶哑地说:“慕容飞雪,虬龙山庄的血案全是老夫主谋,带着这帮手下干的。要杀要剐,老夫听你处治,别牵上老夫的子女!”

慕容飞雪说:“你并没有练成‘天罗地网’,并且,如此周密的计划,似乎也不是你能够想出来的!”

马天鸣目眦尽裂,狂声说:“慕容飞雪,你真要斩尽杀绝?”

慕容飞雪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很苦,他的声音也似乎沙哑了。

慕容飞雪说:“事实如此,我无奈。”

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然后他就看见了马小凤。

马小凤说:“慕容公子没有说错,整个事件全是由小凤一手主谋的。”

马小凤一边说,一边就走了进来。

马小凤的身边,是提着刀的马云衣。

马云衣的腿刚刚跨进门,慕容飞雪就飘了起来。

慕容飞雪刚刚飘起来,光影一闪,门口那张桌子就被劈成了碎片。

马云衣手里有刀的时候,就既不像市井无赖,也不像纨绔公子,当然更不像个窝囊废。

马云衣其实就是个真正的杀手!

马云衣身上的杀气直逼向丈外的慕容飞雪,似乎比慕容飞雪身上的剑气还要浓重得多!

慕容飞雪说:“我果然没有错。练成‘天罗地网’的果然就是马家最无用的马云衣!”

马云衣淡淡地说:“不错。”

慕容飞雪说:“顾苍龙和小刀都是你杀的。”

马云衣仍然淡淡地笑着,仍然说:“不错。”

慕容飞雪转过目光,望着马小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马姑娘,为了协助你哥哥练成这一招‘天罗地网’,你似乎付出得太多了!”

马小凤看了慕容飞雪一眼,垂下眸子,轻轻地说:“你都知道了。是小刀告诉你的?”

慕容飞雪说:“其实小刀并没有对我说什么。而是‘天罗地网’绝不能让马家以外的人知道。”

慕容飞雪一顿,又说:“那晚才使我猛醒的,不然,也不敢肯定练成‘天罗地网’的就是令兄了!”

马天鸣抢过来说:“慕容飞雪,不管你知道些什么,今天你是休想活命了!”

三个对一个,加上“天罗地网”的威力,慕容飞雪似乎真的死定了。

马云衣的刀已经慢慢地举了起来,他已经准备出招了。

马云衣说:“我很想见识见识长江燕子的绝世神功‘少阳剑’!”

少阳剑,其实是以指代剑,剑气可达十丈之外。

慕容飞雪的少阳剑,似乎还没有遇到过敌手。但是马家“昆仑刀法”的绝招“天罗地网”会不会例外?

慕容飞雪没有再说话,只是双目发亮地望着马云衣。

刀光急旋。

慕容飞雪的全身上下全是刀,亮成了雪白的一遍,每一片刀光似乎都是一个死亡的诅咒。

刀风“嘶嘶”,刀气逼人!

在这片刀光的罗网里,顾苍龙死了,杜易之死了,小刀也死了,并且他们的死状相当惨烈!

慕容飞雪站在刀网里,似乎一动也不敢动,只有无可奈何地叹气。

马云衣的声音显得阴森而恶毒:“慕容飞雪,你死吧!”

马云衣的话刚刚说完,人影一闪,慕容飞雪突然就到了他的身后。

马云衣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在如此绵密的刀网之中,慕容飞雪是怎么出来的?难道他是一只蚊子?

就算是一只蚊子,也会被那浓重的刀气割成几十片,连一条腿都不会留下。

但是慕容飞雪除了身上有几道血痕,似乎并没有受伤。

慕容飞雪刚刚站稳,刚刚准备出剑,身后一道掌风就劈了过来。

马天鸣这一掌劈得很猛,将慕容飞雪劈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叭”地一声摔在马小凤的脚下。

马小凤慢慢地举起了刀。

刀光闪耀,犹如一道灿烂的彩虹。

慕容飞雪飘起,飘落丈外。然后他就晃了一下,喷出了一口鲜血。

慕容飞雪苦笑:“马家昆仑刀法果然厉害。”

马云衣刀光急旋,马天鸣双掌如刀,从两面攻了上来。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抬手,出剑。

少阳剑!

一溜淡红色的剑气疾射而至,撞破了绵密的刀网,射向马云衣的胸膛!

马小凤呆了一呆,似乎只轻轻地迈了一步,却刚好站到了马云衣的身前。

马云衣的刀就砍不下去,马天鸣的掌也就劈不出去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一叹气,淡红色的少阳剑气也就消失了。

慕容飞雪的声音很疲乏,很艰难,也很低沉,但在马小凤的耳中,仍然富有一种磁性。

慕容飞雪说:“马姑娘,这又何必?”

马小凤轻轻地摇晃了一下,脸色微微有点苍白,但是望着慕容飞雪的那对眸子里,似乎仍然闪烁着火花。

马小凤脸上的神色很肃穆,也很凄然,她轻轻地说:“能够死在你的剑下,小凤已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马云衣嘶声说:“小凤……”

马小凤回头望了一眼马云衣,眸子里现出十分坚决的神情,说话的声音也很坚决:“哥哥,对付慕容飞雪,如果你的‘天罗地网’仍然不行,小凤就只有死!”

然后马小凤回过头来,直视着慕容飞雪,说:“慕容公子,这一系列的事件,全是小凤一手策划的。要怎样处治,你就冲小凤一人来吧!”

慕容飞雪并没有处治马小凤,却对马天鸣说:“马老英雄,你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何苦为了一招‘天罗地网’,牺牲掉自己的儿女?”

马天鸣既羞且愧,无话可说,只有叹气。

马小凤说:“此事与家父无关。是小凤逼着哥哥练的。”

慕容飞雪说:“于是马老英雄就顺水推舟,希望马公子能练成天罗地网,使马家能在你死后仍然保住原有的武林声誉?”

慕容飞雪看了一眼马云衣,摇了摇头:“其实马云衣并不用功,不然,这招‘天罗地网’早该练成了。”

马云衣神情凄厉地说:“不然我今天一定可以杀了你!”

慕容飞雪说:“就是因为你太不长进,辜负了你妹妹的牺牲,所以你想借助于虬龙珠。”

马云衣颓然地蹲了下去,口里不停地喃喃地说:“小凤,我该怎么办?小凤……”

马小凤仍然站在那儿,眸子里是一片空蒙,那神情似乎也像天空中空蒙无所依的云雾,即刻就会消散的。

云雾消散之后,应该是湛蓝的天空。

但是天空不是更加地茫远、更加彻底地空蒙吗?

然后马小凤说话了,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她说:“哥哥,我不后悔,你也不必后悔!该来的终归要来。就算是地狱之火,就让它来烧我吧!”

然后马小凤抬起头来,似乎要望穿屋顶,望见天空中飘浮着的云朵。

那云朵是多么地自由自在,多么地美丽温柔呀!

马小凤最后说:“一切的罪孽就让小凤来承担吧,一切的惩罚都降在小凤的身上吧!小凤向虬龙山庄的冤魂请罪了!”

马小凤说完了这句话,脸上的神情就变了,变得痛苦而凄厉。

马小凤看了慕容飞雪最后一眼,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慕容飞雪合上了双眼。

但是他似乎仍然清晰地望见了马小凤那最后一瞥时哀怨、乞求的双眸。那是一个死者对生者发出的绝望的哀求与呼号!

马云衣望着马小凤的尸体,双眼充血,近似疯狂地说:“慕容飞雪,我与你拚了!”

马天鸣目光阴沉地逼上了一步。

蓦然间,店门外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马云衣,你敢动一动,小刀保证你背上立刻会长出一柄刀来!”

小刀居然没有死!

马家父子惊得张大了口,半天没有声息。

慕容飞雪笑得很愉快,他说:“小刀,你若迟来一步,慕容飞雪就已经成了死人了。”

小刀也笑了,说:“如果慕容飞雪也成了死人,偌大一个昆明城恐怕找不到一个活人了。”

马天鸣说:“小刀,你真的没死?”

小刀说:“‘天罗地网’的确厉害,只是马云衣尚未练到最高境界。不然,十个小刀似乎也死完了。”

但是小刀也付出了代价——他的左臂不见了。

马天鸣说:“我亲耳听人说在滇池岸边发现了小刀的尸体。”

慕容飞雪说:“马老英雄,你也是老江湖,道听途说的事,你也相信?”

马天鸣摇头,苦笑,说:“难怪听说小刀的死讯之后,你一点也不紧张。”

慕容飞雪说:“因为那天晚上我恰好去了那里,恰好发现了躺在那里的小刀。”

马云衣突然一声狂笑,将手中刀折为五段,抛置地上,神情颠狂地冲了出去。

马云衣嘶声叫着:“死了!死了!死了!……”

马天鸣一声长叹,颓然地坐了下去。

马天鸣真的出家了。

马云衣疯了。

马家本来侥幸存有的一点希望,就由于马云衣的懒惰而彻底地破灭了。

只有马小凤总算完成了对马家的责任,带着一颗破碎的、耻辱的心,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离开了人世。

小刀已赶赴大理,找大理双阴去了。

慕容飞雪离开昆明的时候,天空中又下起了雨。那雨淅淅沥沥,如怨如诉,远远近近全是一片凄凉、迷茫的景象。

茫茫江湖,究竟有多少惨痛悲哀的故事?究竟有多少天涯断肠的游子?

第七部 灰鹰爪

灰鹰爪,是江湖百年中最霸道的毒功。

凡是给灰鹰爪抓中的人,哪怕仅仅只破了一点皮,即使再高的武功,也活不过半个时辰。

所以岭南毒魔现身江湖之后,无人敢攫其缨。

四十年后,灰鹰爪重现江湖,并且始终将矛头对准了以江湖正义自居的青城派!

一时之间,青城派高手相继死去。一个庞大的帮派面临着毁门灭派的绝顶之灾!

第一章 高桶桶儿的豆腐脑

高桶桶儿的豆腐脑的确很好吃。

高桶桶儿的豆腐脑与罗抄手的抄手并称为蜀中江湖奇吃。只是罗抄手惜技自珍,轻易不施于外人。高桶桶儿却以卖豆腐脑为生,每天一桶,从不间断。

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高桶桶儿就挑起一对大木桶,转大街钻小巷,沿街叫卖,生意非常地好。

高桶桶儿究竟姓甚名谁,似乎除了他自己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高桶桶儿到重庆,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高桶桶儿来的时候已是四十来岁的人,却是光棍一条,到如今仍然是一条老光棍。

高桶桶儿的身世虽说是个谜,但他人缘极好,笑脸常开,所以重庆府大人小孩都很喜欢他。

一提起高桶桶儿,人们就会想到他那张又圆又大的胖脸,以及脸上的笑容。

当然还有豆腐脑。

高桶桶儿的豆腐脑做工很精细。

先挑选上好的黄豆,精心地选出颗粒圆润饱满的,温水浸泡半个时辰,再用石磨细细地磨成豆浆,猛火煮沸三至五次,滤浆去渣,石膏凝聚,如猪脑花一般细嫩,故称豆腐脑。吃时用特制的铲子一片片地打出来,下锅烫一烫。每一片均乳白透明,薄如轻纱,绝不断落撕碎。吃在口中,顷刻溶化,如饮石乳甘露一般爽口利咽。

蜀人蜀味,自然少不了辣椒、花椒、胡椒,然后是小葱、生姜、大蒜,酱油、麻油、花生油。

高桶桶儿的豆腐脑在配料上还有更多的讲究——炸黄豆、炒碗豆、酥花生,称“三豆”;海带丝、粉丝、牛肉丝,称“三丝”;榨菜、菠菜、小香菇,称“三菜”。

一碗淡棕红色的豆腐脑,隐现着几片白玉般嫩滑的豆腐,漂着几粒花生、黄豆,浮着几朵拇指般的小香菇,撒一点绿油油的小葱,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飘散着阵阵奇妙的香味,任何人都会禁不住食欲大开吧?

所以公孙度一口气吃了五碗。

就是五碗清水,也得要一个颇不雅观的肚子才装得下,而公孙度似乎并不属于那种五大三粗的人物。

公孙度平时最多喝两碗。

所以高桶桶儿那原本眯缝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并且睁得很大,比铜铃还要大。

高桶桶儿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吃了自己二十年豆腐脑的公孙度。

公孙度人称“银箫书生”,二十多年来一直住在这重庆府,几乎已不问江湖事。但若有朋友需要帮忙,公孙度仍然不会推辞的。

公孙度刚刚去见了几位朋友回来,在巷子里见到了高桶桶儿,便停下来吃豆腐脑。

公孙度似乎饿得特别厉害,吃得满头冒汗,面上放光。

时正中午,春天的阳光很温暖地照在公孙度的头上,他的心里似乎也很温暖了。

公孙度说:“高桶桶儿,今天的豆腐脑味道怎么怪怪的?”

高桶桶儿笑嘻嘻地说:“公孙大爷,小老儿不妨告诉您,不过,您老可别让别人知道。今天的牛肉……”

公孙度皱了皱眉,说:“牛肉怎么了?”

高桶桶儿说:“那条牛据说是害瘟病死的,死了已有十天了。挖出来的时候已经腐烂发臭,还生满了白白的小蛆,肉自然就不怎么新鲜了。”

公孙度一边听,一边就开始做怪相。高桶桶儿还没有说完,他就呕吐了。

公孙度呕得双目发直、肠胃翻腾,呕得满巷里全是秽物,臭气熏天。

然后公孙度就不省人事了。

高桶桶儿笑嘻嘻地挑起桶来,颤悠悠地走了。

青城玄清不久前死于重庆北面的缙云山麓。

那里有一片低矮的疏落的灌木林,山杜鹃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下开放得正当鲜艳。

玄清就躺在那鲜艳的零落的杜鹃花上,面上带着惊疑和恐怖的神色。

玄清的剑扫断了大片的灌木,扫落了大片的杜鹃花,然后飞了出去,插在远远的一段峭壁上,直没至柄。

玄清的武功其实并不差。

十年前,玄清以一套旋风剑法与马天鸣的昆仑刀法斗了五十0个回合,不分胜负。

那时的马天鸣,正是名声大噪,如日中天之际,居然没有在玄清的剑下讨得半分便宜。

玄清死前在公孙度的家里住了几天。

玄清告诉了公孙度两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秘密——青城弟子在川东地面得到了流失江湖的虬龙珠,但旋即就遭到了暗杀,虬龙珠也再次失踪了。

此后,川东一带已有好几个江湖人物死于一种诡异的爪伤,并且几个死者似乎都与青城派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近日得到的确切消息,证实绝迹近四十年的毒功“灰鹰爪”已重现江湖了。

青城派已派出了大批高手奔赴川东一带,一是辨明虬龙珠是否真正出现,二是查访灰鹰爪出现江湖的真伪。

因为公孙度与青城派素有往来,所以玄清专程向他传递消息。

玄清本来是到缙云山与青城旋风十三剑会合,但他离开公孙度家的第二天,有人就在缙云山下的山杜鹃丛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玄清被人在右肩上抓了一爪,伤了一点皮肉。此外,似乎再也找不到一处伤痕。

玄清的脸色呈铁灰色,双眼凸出,一片死灰。右肩的伤口附近肌肉萎缩发黑。他左手紧紧地抓着一丛山杜鹃,似乎竭力想要站起来。

杜鹃已零落,枝上仅剩下三五瓣变色的花瓣,在山风里凄艳地抖动,就如同被蹂躏的女孩子,花容失色,芳心破碎。

而山上道观里的旋风十三剑,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根本没有他们的任何踪迹。

公孙度闻讯之后,接连两天闭门不出,第三天走出房门,立刻送出了几封急信。

一封给青城掌教,报告玄清的死讯,以及旋风十三剑的离奇失踪,并请青城加派高手,寻找旋风十三剑的下落。

另几封给江湖各大帮会组织、武林世家,报告绝世毒功“灰鹰爪”重现江湖的消息。

还有一封,公孙度是专门写给慕容飞雪的。

公孙度虽说逢人便说自己是慕容飞雪的朋友,但两人相交并不太深。因此,给慕容飞雪的这封信他写了整整一天,并且尽量把事件写得十分离奇、十分神秘。

若要想请动慕容飞雪,必须先激起他的好奇心。

几封信一发出去,江湖就震动了!

人们对虬龙珠的传闻似乎已不太重视,而灰鹰爪的出现,却牵动了每一个江湖人物的神经。

谁也想不到,绝迹江湖四十年的毒爪居然又重现江湖了,并且攻击的目标似乎就是一向以武林正义自居的青城派!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公孙度刚刚把信发了出去,刚刚有了一点眉目,刚刚把这点眉目告诉了兼程赶来的青城大护法玄静,刚刚要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他自己却中了毒。

看起来,有的时候吃惯了的食物固然好吃,但恰好就是致人死命的食物。

所以公孙度莫名其妙地就栽到了高桶桶儿的桶里去了。

灰鹰爪是江湖最近一百年中最为厉害的毒功。

凡是给灰鹰爪抓中的人,即使仅仅破了一点皮,哪怕你再高的武功,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毒气攻心而死。

所以岭南毒魔现身江湖之后,无人敢攫其缨,成为江湖一霸。

然而岭南毒魔为害江湖时间甚短,不足五年,江湖上就出现了一对奇侠,人称“天外双侠”。

“天外双侠”是一对夫妻,男的叫沉云,女的叫落霞。

天外双侠在江湖上露面的时间并不多,几乎所有的江湖人物都只闻其名,而从未见过真人。

所以,直到今天,天外双侠在江湖人物的心目中,仍然是个不解之谜。

天外双侠似乎专为岭南毒魔而出现的。

天外双侠的传闻刚刚传遍江湖,就有人在岭南的一处荒山坡上发现了岭南毒魔的尸体。

岭南毒魔的死状相当惨。

他的胸腹之间,被人戳得千疮百孔,至少留下了不少于十个酒杯大小的血洞,并且胸背洞穿。

岭南毒魔的头被人劈成了两半,两只毒爪也被剁下,双腿齐膝斩断。

此后,天外双侠的传闻也就消失了,就好像江湖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两个人。但是“天外双侠”这个名称,却在江湖人物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这都是四十年以前的事了。

岭南毒魔似乎只有一个徒弟,就是后来的黄浦毒枭。

黄浦毒枭学会了毒魔使毒的全套本领,却始终没有练成毒魔的灰鹰爪。

就算这样,黄浦毒枭的武功也并不低,至少不会输给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加上他的毒堪称江湖第一,所以黄浦毒枭早在三十年前就已震动江湖了。

据传二十年前,苗疆毒蛊的三大高手约战黄浦毒枭,结果全都死在黄浦毒枭的手中。

但是,黄浦毒枭似乎没有斗得过化名古笑飞的天龙帮帮主胡天龙。

那一役,黄浦毒枭不仅损失了三名得意弟子,连他自己也从此失了踪。

但是如今,灰鹰爪突然间重现江湖了!

是黄浦毒枭终于练成了灰鹰爪,还是岭南毒魔其实并没有死?

据说岭南毒魔有一种魔法一般的功夫,就是能够使被砍断的肢体自动结合还原,并且丝毫不会有性命之虑。

不管是岭南毒魔还是黄浦毒枭,都将会给江湖带来一片血雨腥风。

青城玄清已经死了,旋风十三剑也失踪了。

青城掌教玄光也离开了青城山,亲自寻查这件事了。

当然,这种热闹,少不了“长江燕子”慕容飞雪。

岳一峰情绪十分激动。

能够与当今江湖上最了不起的人物一起喝酒,谁都会万分激动的,何况慕容飞雪最出名的地方还是爱交朋友。

能够做慕容飞雪的朋友是多少江湖侠士梦寐以求的事,何况岳一峰本身就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

所以岳一峰不能不激动,酒也就多喝了几杯,话自然也就多说了几句。

岳一峰说:“慕容兄,你出道江湖虽然仅仅几年,就接连做出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真是让人羡慕!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怎么明白。”

慕容飞雪说:“什么事?”

岳一峰说:“昆明马家血洗虬龙山庄,罪在不赦!但是慕容兄为什么放过了他们?”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望着岳一峰,很低沉地说:“已经有人为此流了血,有人神志失常,还有人遁入空门,这惩罚似乎比死还要痛苦得多吧?”

慕容飞雪一边说,一边似乎就看见了一双凄楚然而果决的眸子,耳边似乎就听见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也许,正是因为挥不去马小凤临死前的影子,慕容飞雪从来不愿过多地谈起昆明马家的事。

岳一峰又说:“慕容兄,你认为这一次灰鹰爪重现江湖,是黄浦毒枭呢,还是四十年前的那个大魔头?”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自从进入川东地界之后,慕容飞雪的话就越来越少了。

慕容飞雪对这一次的事件似乎没有把握。

慕容飞雪刚刚踏进川东,就听到了公孙度中毒的消息。而几乎同时,他就认识了青城派弟子岳一峰。

这会儿他们就坐在重庆城外一株老黄桷树下,喝着热辣辣的高粱酒。

沿着江岸,有一排苍老而挺拔的黄桷树,树冠高大,枝叶茂密,将入城的驿道遮了个严严实实。

黄桷树下,一溜儿排了几家酒摊茶棚,全都支起油黄色的棚布,放上一张小桌,几把小凳,为路人卖一点茶水薄酒,粗茶淡饭。

偶尔也有一两个沿街叫卖的小贩,顺道儿跑出城来逛上一圈。

岳一峰见慕容飞雪没有兴致说话,只好找摊主闲聊。不大一会儿功夫,居然给他打听到了重庆府一大堆民情风俗。

岳一峰望了一眼慕容飞雪,竟然叹了一口气,说:“早就听说过高桶桶儿的豆腐脑,这次可得一饱口福了。”

慕容飞雪就想到了罗抄手。

罗抄手是慕容飞雪出道江湖交上的第一个朋友,当然也是位十分不错的朋友。

能够吃上罗抄手两顿抄手的人,江湖上似乎只有一个,那当然只有慕容飞雪。

所以一想到罗抄手,慕容飞雪的眼中就现出了笑意,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似乎就十分愉快了。

慕容飞雪说:“岳兄,那边来的也许就是你说的高桶桶儿了。”

摊主伸头看了一眼,说:“不是他是谁!”

高桶桶儿挑着一对大木桶正从城门里往这边走来。

时正中午,春天的阳光很温暖地照着,照在高桶桶儿的身上、扁担上、木桶上,高桶桶儿整个的人似乎也变得很温暖了。

高桶桶儿是个矮胖子,臂短腿粗,圆溜溜的一颗大脑袋,圆溜溜的一颗大鼻子,双眼眯缝着,似乎从来都没有睁开过,加上那副随时都想搞点恶作剧的笑嘻嘻的神情,活像庙里泥塑的弥勒佛。

高桶桶儿一路走来,似乎往这边看了几眼,因为慕容飞雪似乎看见了他那双眯缝着的眼里闪烁的亮光。

慕容飞雪的心情就更加愉快了,愉快得满面笑容,很开心的样子。

岳一峰自然更开心,开心得离开桌子冲了过去,一直冲到高桶桶儿的面前,低头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地叹了一口气。

桶是空的。

高桶桶儿笑嘻嘻地说:“卖完了。”

岳一峰说:“可惜!”

高桶桶儿说:“明天还有。”

岳一峰说:“明天一定……”

岳一峰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如上了发条一般跳了起来,摔在了地上。

高桶桶儿说:“你怎么了?跳猴儿舞?”

高桶桶儿的话刚说完,眼前一暗,慕容飞雪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高桶桶儿的脸都白了。

高桶桶儿说:“不关小老儿的事。”

慕容飞雪笑着说:“你走吧!”

高桶桶儿又笑了起来,从眼皮底下看了慕容飞雪一眼,颤悠悠地走了。

人也散了。

慕容飞雪看了一眼地上的岳一峰,笑得似乎很开心。

慕容飞雪说:“看来躺在大路上晒太阳是一件十分令人愉快的事。”

岳一峰就忿忿不平地跳了起来,说:“高桶桶儿这个老家伙……”

慕容飞雪却笑了,但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很严肃,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慕容飞雪说:“你差点儿就没命了。”

岳一峰怔了一怔,脸色就有点发白。

慕容飞雪的故事从来没有半句是假的,而对待朋友,慕容飞雪更不会说谎。

慕容飞雪说:“岳兄,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岳一峰说:“慕容兄有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旋风十三剑生死下落不明,作为青城弟子,岳兄也该去找找他们的踪迹才对。”

岳一峰说:“明白了。”

慕容飞雪说:“我也该进城找家客栈住下,美美地睡一觉了。”

赶了几天的路,慕容飞雪真的是十分疲倦了。

第二章 轻轻的轻云

岳一峰离开慕容飞雪之后,并没有立刻去找旋风十三剑,而是兴冲冲地来到公孙度的家。

一进大门,岳一峰就高声呼喊起来:“巧儿!”

巧儿似乎不在,岳一峰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反而引出了一个岳一峰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卢老头是公孙度的管家。

岳一峰第一次见到卢老头的时候,卢老头似乎就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连走路也似乎走不动了。然而奇怪的是,已经七八年了,卢老头居然还没有死,并且同岳一峰第一次见他时一样老,没有丝毫的变化。

卢老头盯着人看的时候,那对浑浊的老眼很阴沉,他的苍老的声音听在人耳朵里,就像塞了满口的沙子一样不舒服。

卢老头盯着岳一峰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岳小哥哦?小姐出去了。你找她哦?”

岳一峰说:“卢管家,公孙先生在家吗?”

卢老头说:“原来你找老爷哦?不巧啦,老爷前几天吃了高桶桶儿的豆腐脑,吐得满屋满床,那个臭哦,还在昏睡哦!岳小哥,你找老爷有什么事哦?”

岳一峰急忙说:“没事,没事!”

岳一峰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逃了出来。走在街上,岳一峰脸上就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来。

岳一峰与公孙度的孙女公孙巧儿都是玄清的俗家弟子。两人从小在一起学艺,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岳一峰一直很疼爱这个小师妹,大事小事全都护着她,师兄妹的感情似乎相当亲热。

然而随着年龄增大,公孙巧儿似乎对岳一峰就有点不冷不热的味儿,并且常常有意无意地躲着他。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公孙巧儿也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一想起这些,岳一峰心里就十分不痛快,十分想发脾气。

岳一峰刚想发脾气,就找到了发脾气的机会。

岳一峰低着头在街上走,没留意前面有人,给人重重地撞了一下。

岳一峰恼怒地抬起头来,就准备大发一通脾气,当他看清楚面前的人时,一句话也没有说,掉头就走,并且一脸的晦气。

撞岳一峰的是一个小叫化子。

小叫化子脏得不能再脏,臭得不能再臭,除了一对眼睛,全身上下看不到一丁点儿皮肉,连头发也全都涂成了污浊的秽色。

所以岳一峰连脾气都不敢发,只有赶快走。

岳一峰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心中微动,伸手往怀里一摸,钱已不翼而飞。

岳一峰的脾气一下子就发作起来。怒吼着回过头来,小叫化子早已不见了。

大街之上,岳一峰不便施展轻功,但他的脚程,比常人至少快了一半。街上的人见他提着剑,怒气冲冲地走来,早已逃得远远的,唯恐冲撞了这位凶神。

岳一峰找了三条街,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叫化子。

小叫化子蹲在一个街角里,脏兮兮的手捧了五个大烧饼,狼吞虎咽一般,噎得差一点回不过气来。

岳一峰说:“小混蛋,敢偷岳大爷的钱,你不想活了!”

小叫化子见岳一峰大踏步地奔过来,吓得哆嗦了一下,拢起烧饼就逃。

岳一峰紧紧跟上。

小叫化子很鬼,知道逃不掉,就尽往人多的地方钻,气得岳一峰咬牙切齿。

岳一峰突然不追了。

小叫化子可不会上当,远远地逃了开去。

小叫化子逃过了三条街,回头看看,确实没有岳一峰的影子了,这才战战惊惊地缩到街角处,拿出烧饼来吃。

一拿出烧饼,小叫化子的眼眶就红了。

烧饼只剩了一个,银子虽然还在,但这条街上都是一些比较高档的酒楼客栈,谁也不会卖东西给一个又脏又臭的小叫化子的。

小叫化子绝对没有胆量回到原来的那条街上去,因为怕遇到那个凶神一般的年轻人。

但是小叫化子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凶神一般的年轻人这会儿正站在街对面的一棵树后,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小叫化子吃完了烧饼,四处看了看,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去。

刚走两步,就看见了岳一峰。

岳一峰说:“小混蛋,这回你跑不掉了!”

岳一峰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抓。

小叫化子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已给人提了起来。

小叫化子可怜兮兮地说:“大爷饶命!”

岳一峰抓是抓住人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亥拿这小叫化子怎么办,况且那臭气熏得他直想吐,手上也滑腻腻粘糊糊地不知抓了些什么东西。

岳一峰不由自主地一松手,小叫化子就摔倒在地上,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望着岳一峰。

岳一峰说:“把银子还来!”

剑光一闪,岳一峰手里的剑已对准了小叫化子的鼻子。

忽听一人说:“岳兄,怎么同一个女孩子过不去?”

岳一峰不由得一怔,一抬头,就看见了慕容飞雪。

岳一峰说:“她是女孩子?她,她偷了我的银子!”

小叫化子已经爬起来了,对着慕容飞雪看了又看,终于“咚”的一声跪了下去,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小叫化子说:“公子,轻云总算找到您了!”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看着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的小叫化子,脑子里像是搅了一盆浆糊。

慕容飞雪说:“你认识我?”

小叫化子说:“公子,我就是岳阳祁府的婢女轻云呀!公子说过,有什么事,叫轻云来找你。公子难道忘了?”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把小叫化子搀了起来。

慕容飞雪说:“轻云,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里的神色很关切,也很温暖,他的声音低沉,并且充满了磁性。

轻云又凄楚又欣喜地说:“公子,轻云找得您好苦!”

岳一峰重新看见轻云的时候,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洗浴之后的轻云实在是个非常俊俏的女孩子,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岳一峰死也不会相信面前这个女孩子就是刚才在大街上偷自己银子的那个小叫化子。

轻云走到岳一峰面前,盈盈一拜,亮汪汪的眸子里略现羞涩。

轻云说:“岳大哥,轻云给你赔礼了。”

岳一峰闹了个面红耳赤,慌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岳一峰说:“这……我……”

除了公孙巧儿,岳一峰似乎还没有同别的女孩子说过话。

轻云看了岳一峰一眼,轻轻地笑了。

轻云笑的时候,她的粉红的腮上就现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望着她的眸子,令人情不自禁地就要想到荡着细碎涟漪的两汪清泉。

慕容飞雪在喝茶。

慕容飞雪一边喝茶,一边就望着岳一峰和轻云,唇边也浮着微笑。

慕容飞雪眼里的神色很温和,就像一位温和的大哥哥在看自己的可爱的小兄弟和小妹妹。

轻云转身走到慕容飞雪的面前,轻轻地捏着裙带,似乎有点惴惴不安,但眸子里却闪着兴奋和甜蜜的光泽。

轻云轻轻地说:“公子,你看轻云这身衣裙还合身吧?”

衣服是慕容飞雪叫人送来的,轻云为了挑这身衣裙,很费了些心思。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说:“轻云挑的衣服,好像没有慕容飞雪不喜欢的。”

慕容飞雪笑得似乎有点诡谲,轻云眸子一闪,脸就红了。

轻云挑的这套衣裙同她第一次见慕容飞雪时穿的那一身衣裙几乎一模一样。

岳一峰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岳一峰说:“慕容兄,我还要去找几个朋友,这就告辞了。”

岳一峰说完这句话,起身走了。

慕容飞雪望着岳一峰的背影,说:“这位岳兄其实也是个血性汉子,刚才的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知道吗,轻云?”

轻云说:“轻云自岳阳府出来,扮做叫化子,哪一天不遇到这样的事!公子,轻云一路之上,只求保住女儿清白,尽快找到公子,怎么会记恨岳大哥呢?”

慕容飞雪望着轻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居然把自己搞得又脏又臭,人见人厌,这些日子里,她心中的凄苦,可想而知了。

慕容飞雪说:“轻云,这是怎么回事?”

轻云的眸子就垂了下去,声音里带着哽咽,说:“公子,轻云差一点见不着您了!”

慕容飞雪在岳阳府查明“太阴指”一案之后,曾嘱托轻云好好地照顾祁东来的母亲祁老夫人。

慕容飞雪虽然离开了岳阳,但他的音容笑貌,特别是他那温暖的眼神,却永远留在了轻云的心中。

每天晚上,轻云只要一合上眸子,就会看见慕容飞雪。

但是不幸也就来了。

祁东来死后,祁府的大权落到了管家祁六手中。不到两年时间,祁六就把祁府的家产吞了个精光。祁老夫人心地善良,加上祁东来的死对她打击太大,早已心如死灰,明知祁六所为,也不愿过问。

半年前,祁老夫人归天了。

祁六名正言顺地做了祁府的主人,祁六当上主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纳轻云为妾。

若是轻云不从,祁六就要将她卖到青楼里去。

轻云欲哭无泪,欲投无门,最终想到了慕容飞雪。

轻云在几个姐妹的帮助下,逃出了岳阳府,过上了流浪讨乞的生活。

轻云本没有把握找得到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行踪飘忽,轻云又不会武功,就算知道了慕容飞雪确切的所在,未走到一半,慕容飞雪在另一个地方出现的消息又传来了。

这一次,轻云原本是要到昆明的。

慕容飞雪轻轻地扶起轻云放在自己膝头上,轻轻地说:“傻姑娘,你为什么不去青云堡?就算我不在,小月也会收留你的。”

轻云泪汪汪地说:“公子,如果每天都有女孩子去青云堡找您,向姑娘会不会全收下?”

慕容飞雪笑了,却笑得有点发苦。

慕容飞雪低沉地说:“轻云,你错了。慕容飞雪的身后并没有跟上一大群女孩子,而慕容飞雪真正喜欢的女孩子,似乎也只有一个。”

轻云的泪又流了下来。她说:“轻云只求公子收留。公子行走江湖,有一个人在身边端茶递水,做个伴儿,也不会寂寞了。”

慕容飞雪说:“轻云,你就暂时留在我身边吧!”

轻云的眸子一亮,急忙拭干了泪,欣喜万分地说:“公子。”

慕容飞雪说:“不过,一找到合适的去处,我就把你送去。知道吗?”

轻云咬了咬下唇,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皱了皱鼻子,说:“轻云,你还饿着,走,咱们吃饭去。”

缙云山,绿树环绕,苍翠无限。

漫山遍野的山杜鹃,正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绽放,格外地娇艳,柔媚。

花如霞,如天边灿烂的云霞。

花丛树影中,有一座小小的道观,道观里只有三个年老的道士。

道观平常香火冷落,死气沉沉。今天似乎也不例外。

岳一峰来到缙云山的时候,已是三天后的中午。他在道观里一处僻静的暗屋里见到了师伯玄静。

玄静说:“你来做什么?”

岳一峰说:“掌教师伯已离开了青城赶赴川东,命弟子前来与师叔和旋风十三剑联络。”

玄静说:“一路之上,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岳一峰说:“没有。只是有一个人,颇令弟子怀疑。”

玄静说:“谁?”

岳一峰说:“重庆府的小贩,人称高桶桶儿,师伯可曾听说过此人?”

玄静的眼里现出了迷茫:“高桶桶儿?我吃过他的豆腐脑,听说公孙度也让他搞得昏睡了好几天。这个人是有点怪,但我似乎看不出他有什么可疑。”

岳一峰说:“弟子刚到重庆,就遇上了他。也不知他对弟子搞了什么手脚,弟子一下就双眼发黑,人事不省。”

玄静说:“你也睡了几天?”

岳一峰说:“没有。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那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玄静想了想,说:“把你的手给我。”

岳一峰平举双手,递了过去。玄静看了一阵,眉头就开始皱了起来,声音也显得十分凝重。

玄静说:“你中过毒。”

岳一峰吓了一大跳,疑惑地说:“这……不太可能吧?”

玄静说:“你不但中过毒,并且中的是一种极其霸道的毒!黄浦毒枭的断肠砂!”

岳一峰紧张得脸一下子白了。

玄静又说:“不过这种毒似乎并没有深入到你的血液里去,好像你的身体里有一种奇妙的抵抗力,把毒全逼在掌心,并且已经几乎消失了。”

玄静抬起头来,望着岳一峰,说:“你最近几天,接触过什么可疑人物没有?”

岳一峰想了想,说:“除了高桶桶儿,好像没有别的人。”

玄静说:“高桶桶儿?没别的人了?”

岳一峰笑了,笑得有点狡黠,也有点孩子气。

岳一峰说:“有一个人,说出来,师伯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玄静目光闪了闪,说:“谁?”

岳一峰说:“弟子到重庆的时候,刚好遇上了也是为这件事赶来的慕容飞雪!”

玄静也笑了,笑得就像慕容飞雪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正在对着他叹气。

玄静说:“慕容飞雪知道我在这儿吗?”

岳一峰说:“好像不知道。”

玄静似乎有点不满意,说:“为什么不告诉他?慕容飞雪既然是为你师父的事而来,我们就应该同他取得联系!你小子,还是嘻嘻哈哈的不正经,好像你师父死了,你还很高兴!该打!”

玄静说打就打,一掌拍了过来。

岳一峰吓得滚倒在地上,惶急地说:“师叔饶命!不为师父报仇,弟子死不瞑目!弟子这就去找慕容飞雪,带他来这儿。”

说罢,起身就走。

玄静说:“回来!”

岳一峰一怔,只得回来,说:“又怎么了?”

玄静说:“你先去通知慕容飞雪,我随后就到。去吧!”

岳一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他不明白这位师叔做事平时十分爽快,今天怎么有点婆婆妈妈的。

岳一峰做梦也想不到,如果不是玄静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还没有走出道观,就已经成了死人!

玄静似乎并不急着走。岳一峰走后,玄静依然坐在蒲团上,一动也不动,甚至还合上了双眼。

剑就在他的面前,伸手可及的地方。

玄静这样坐在那儿,似乎坐了很久。其实还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只是对于等人的玄静来说,似乎已经很久。

玄静再一次睁开眼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青衣劲装,青纱蒙面,连一根头发也看不到,只露出一双亮汪汪的眸子。

但是女孩子一进来,玄静就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玉兰花的香味。

所以玄静并不是“听”见了女孩子进来,而是“闻”到了女孩子进来。

以玄静的功力,这样一个女孩子走路的声音似乎不应该听不见,但是玄静的的确确一点儿脚步声也没有听见,连风声也没有听见。

这个女孩子是不是有点奇怪?

玄静还未开口,女孩子已经先开口了。女孩子说话之前,居然先叹了一口气。

女孩子说:“玄静道长,你好像知道我会来?”

玄静说:“贫道等的本来不是你,如今看来,贫道要等的人就是你了。”

女孩子娇声一笑,说:“道长本来以为来找你的会是谁?”

玄静说:“黄浦毒枭。”

女孩子说:“如果来的人果真是黄浦毒枭,道长自信还有机会说话吗?”

玄静朗声一笑,说:“黄浦毒枭那一点毒,岂能奈何得了贫道!”

女孩子说:“道长这么自信?”

玄静沉下脸来,说:“你找贫道,有什么事?”

女孩子望着玄静,眸子闪耀了一阵,终于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玄静不说话,因为女孩子本来也不准备让他回答。

女孩子顿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慢慢地递了过去。

暗屋里光线极差,但那一件东西却仍然晶莹剔透,十分美丽。

玄静一怔,脱口说:“玉笛?你是……”

女孩子眸子闪亮地望着玄静,轻轻地说:“从我记事开始,这只玉笛就一直在我身边。只是很可惜,已经没有人可以教我吹笛了!”

女孩子说着,眸子似乎湿润了。

玄静接过玉笛,轻轻地抚摸着,神情也似乎十分激动,他那原本精明的眸子里也似乎涌上了泪花。

玄静说:“二十年了。”

女孩子说:“好长好长的二十年……”

玄静手握玉笛,突然冷冷地望着女孩子,冷冷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玉笛的主人还应该向我证明一件事!”

女孩子似乎迟疑了一下,说:“道长,真的要看吗?”

玄静说:“为了确定你的身份,非看不可!不过你放心,贫道出家多年,已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况且也算是你的长辈。你不用害怕。”

女孩子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去,慢慢地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慢慢地,女孩子的柔嫩的肌肤,一点一点地现了出来,那股玉兰花的淡淡的香味也似乎越来越浓了。

岳一峰来到客栈里,却没有看见慕容飞雪。

轻云似乎刚刚洗浴过,眸子显得更亮,腮边的晕红也更迷人。

这几天,轻云都是每天洗浴两次。也许是怕身上还留着以前的那些气味吧。每次洗完,轻云都要用点花露水。

岳一峰虽然闻到轻云身上的香味,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的香。

轻云说:“公子去了公孙度的家。”

轻云正在冲茶。

女孩子若想讨慕容飞雪的欢心,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亲自为慕容飞雪冲上一壶好茶。因为慕容飞雪爱喝茶,似乎比他的少阳剑更为出名。

岳一峰一看见茶,心里就十分想喝。

岳一峰往返缙云山,一天的时间,尚未喝过一口水,这会儿一看见茶,就觉得嗓子干渴难耐了。

轻云看了看岳一峰,轻轻一笑,腮边的两个酒窝就越发地迷人了。

轻云说:“岳大哥,你想喝茶?”

岳一峰急忙说:“不,不想喝。”

但是岳一峰脸上的神情证明他不但想喝,而且想喝想得十分厉害,并且特别想喝轻云亲手冲的茶。

轻云说:“这壶茶不能给你喝。”

这壶茶是轻云精心为慕容飞雪冲的。慕容飞雪回来后,若是没有茶喝,心里一定会十分不愉快。

轻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慕容飞雪有一点儿不愉快的机会。

慕容飞雪若是一直都很愉快,也许就不会把轻云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所以这壶茶岳一峰绝对没有资格喝。

岳一峰似乎有点泄气。

轻云笑着说:“岳大哥,别做出那付委屈模样,我重新给你冲一壶吧!”

岳一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轻云姑娘,不必为我操心了,我就喝一碗白开水行了。”

岳一峰说着,自己找了个大杯子倒了一杯开水,也不管烫不烫,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轻云睁大了眸子,看稀奇一般看着岳一峰喝开水。不怕开水烫坏了嗓子的人,轻云还是第一次见到。

岳一峰似乎一点事也没有。

岳一峰说:“我找他去!”

然后岳一峰就走了。

第三章 公孙巧儿

公孙度昏睡了四天,第四天早晨,他醒过来了。

公孙度醒过来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慕容飞雪。

公孙度说:“高桶桶儿就是黄浦毒枭!”

公孙度的身体还很虚弱,但是公孙度的脑子并没有发昏,神志绝对清楚。

高桶桶儿无论怎么看也只是个笑嘻嘻的小摊贩,无论是谁也想不到他会身怀绝技,当然更加不会想到他就是黄浦毒枭。

慕容飞雪也没有想到,所以慕容飞雪听见公孙度的话之后似乎也有点意外。

慕容飞雪说:“公孙前辈,你肯定高桶桶儿就是黄浦毒枭?”

公孙度说:“四天之前,我喝了五碗高桶桶儿的豆腐脑,就开始吐,然后就人事不省。今天才算活了过来。”

除了黄浦毒枭,能够让银箫书生死过去四天的毒药似乎不好找。

高桶桶儿本来在川西一带卖了十几年的豆腐脑,高桶桶儿的豆腐脑出名怕也不下四十余年了。

公孙度退出江湖之后,高桶桶儿也来到了重庆府,并且居然定居下来。这对于一贯游荡四方的高桶桶儿来说,似乎是一件十分令人费解的事。

但是高桶桶儿毕竟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总得需要一个归宿,而高桶桶儿笑嘻嘻的老脸谁也不会觉得讨厌。

于是公孙度就成了高桶桶儿的朋友,每天都要吃两碗豆腐脑。

然而,自从高桶桶儿来了之后,远近百里之内,就有许多人因吃了他的豆腐脑呕吐不已。特别是近几年,川东一带有十几个江湖人物都死于一种奇怪的毒,而他们死前都曾大声地呕吐,吐得肝肠寸断而亡。

这些死去的人在江湖上都没有什么名气,所以并未引起江湖上的重视。

但是青城派却特别留心这件事,因为那些人或多或少都与青城派沾了点关系。

青城派怀疑失踪了七八年的黄浦毒枭就躲在川东。

这一次灰鹰爪的出现,似乎更加证实了青城派的推测。

公孙度最后说:“这一次玄清道长之死,也许同高桶桶儿有关系!”

道理很简单,公孙度刚刚与前来查访玄清死因的玄静道长取得联系,就着了高桶桶儿的道儿。

但是公孙度似乎忘了一件事。

高桶桶儿定居重庆已经二十年,而黄浦毒枭失踪似乎只有七八年,高桶桶儿怎么可能是黄浦毒枭?

如果高桶桶儿真的是黄浦毒枭,既然他已经动了手,为什么不把公孙度毒死,却要留下个活口来指认自己?

所以慕容飞雪觉得,最好不要对高桶桶儿妄加评论。

慕容飞雪说:“公孙前辈,对玄清的死,你们还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公孙度摇摇头,说:“除了伤势好像是灰鹰爪,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好像?这么说,你们并不能肯定就是灰鹰爪?”

公孙度说:“亲眼见过灰鹰爪的人,如今好像也不多了。”

慕容飞雪说:“公孙前辈,你对旋风十三剑的失踪怎样看?”

公孙度摇摇头,说:“不知道。”

旋风十三剑是否真的到过缙云山,公孙度只是听人说过,却未亲见。

有的时候,就是亲眼看见的事也不能完全相信,更何况江湖传言。

慕容飞雪忽然想喝茶。

慕容飞雪刚刚想到茶,房门就开了,然后他就看见了茶。

茶在一个瓷杯里。

茶叶很嫩,芽细而尖,片片向上,十分受看。茶色淡绿,如翡翠般透明。茶很香,清香阵阵,还飘着淡淡的热雾。

茶杯很大,并且不用茶壶。

茶杯放在一个十分精巧的银盘里,银盘托在一双小巧玲珑的手里。

然后慕容飞雪就看见了公孙巧儿。

公孙巧儿其实是一位十分秀气,十分小巧玲珑的女孩子。

小巧玲珑的鼻子,小巧玲珑的红唇,小巧玲珑的身材。

公孙巧儿唯一不是小巧玲珑的地方是她的双眸。

公孙巧儿的眸子很大、很黑,也很亮,犹如两只美丽的黑蝴蝶扑闪着翅膀,随时会翩翩地飞起似的。

慕容飞雪一看见公孙巧儿,眼里似乎就闪过了一抹很奇怪的表情,仿佛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公孙巧儿。

但是慕容飞雪绝对是第一次见到公孙巧儿。所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岳一峰第一次见到轻云时会那么吃惊了。

公孙巧儿笑得很甜,说话的声音更甜。

公孙巧儿说:“久闻慕容公子是天下第一茶客,品品我们自家制的乡村野茶吧!”

慕容飞雪一看见公孙巧儿的笑脸,不由得就想起了轻云。

轻云笑的时候,腮边会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甜得令人陶醉。

公孙巧儿的腮边若是也有两个小酒窝,她的笑会不会更清醇、更纯真?

慕容飞雪也笑了。但是慕容飞雪一看见公孙巧儿那对扑闪着的眸子,他的笑似乎就并不那么开心了,似乎笑得有点苦涩。

也许慕容飞雪还未品茶,就已经感受到了茶中苦涩的滋味?

慕容飞雪说:“好茶。”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接过了茶杯,看了看茶色,轻轻地啜了一口,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公孙巧儿。

公孙巧儿这会儿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忽然间考了个特别好的成绩的女学生,正心神恍惚地等着听老师的表扬一样。

公孙度看在眼里,心里就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公孙巧儿为慕容飞雪沏了这一杯家里最好的茶来,那心事似乎只有公孙度才明白。

慕容飞雪说:“汤色清纯,味清香而淡雅,回味醇厚。公孙姑娘,这茶是清明前一天采制的吧?若是猜得不错,那天早晨应该有一点薄雾。”

公孙度笑了起来,然而他刚刚笑了两声,就开始喘息。

公孙度的身体尚未复原,当然禁不起这样的开怀大笑。

公孙度喘息着说:“想考慕容飞雪,巧儿,你还不够资格!”

公孙巧儿嘟起了小嘴,娇嗔地说:“爷爷……”

慕容飞雪又啜了一口茶,说:“这制茶人难道就是公孙姑娘?”

公孙巧儿微微红了脸,扑闪着的眸子就垂下去了。

公孙度说:“听说当今江湖上第一茶客慕容飞雪要来,早就想试试你的功力了。这茶还是巧儿连夜赶制出来的呢!”

慕容飞雪似乎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了头喝茶。

这几天,为慕容飞雪冲茶的女孩子似乎太多了。

慕容飞雪忍不住又要皱鼻子,但是他终于没有那样做,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公孙姑娘,谢谢你。”

慕容飞雪的声音很低沉,却很富于磁性。

公孙巧儿的眸子亮了亮,然后就笑了。

门开了,公孙度的老管家卢老头走了进来。

卢老头说:“老爷哦,该吃药了哦。”

卢老头的声音很苍老,听在人耳朵里极其不舒服。

卢老头双手颤颤地捧着一个大海碗,碗里是大半碗墨绿色的药。药味很浓,一定十分难喝。

公孙度似乎就皱了一下眉。

卢老头的确已经很老了,连走路也走得摇摇晃晃的,脚步也迈得很小,并且十分缓慢。但他终于走完了从房门到床边的那一段并不太长的路,把药端到了公孙度的面前。

卢老头说:“老爷哦,这药前两天就煎好了哦,想不到今天老爷才喝哦!”

公孙度说:“谢谢你,老卢!”

卢老头看着公孙度喝完了药,漱完了口,收拾好碗具,这才像来时一样极缓慢地向房门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卢老头似乎走了许久,但他总算走到了门边,总算跨了出去,总算慢慢地、摇摇晃晃地消失了。

公孙巧儿似乎就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公孙巧儿说:“每次看卢老管家走路,我心里就一阵阵地发紧。”

慕容飞雪有点疑惑地说:“公孙前辈,这个卢管家这么老了,你还忍心叫他做事?怎么不打发他点银子,叫他养老去?”

公孙度摇摇头,叹口气,说:“怎么不是!我对他讲过许多次,但是他不听,也就由着他了。能做什么就让他做吧,也许他心里会踏实一点。”

卢老头到公孙度的家还不到十年。

公孙度在长江岸边发现了他。当时他已病饿交加,还有极重的内伤,只差一点就没命了。

公孙度把他抬回家中,请人医治,自己也用内功替他疗伤,总算保住了卢老头的一条老命。

卢老头是个孤老头,无家可归,公孙度就让他留了下来。

公孙度并没有打算让他做事。公孙度虽说不算宽裕,养一个老头子似乎没有问题。

但是卢老头不愿意吃白饭,加上对公孙度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一定要做点什么事才能安心,不然他宁可离开这里。

一个孤老头子独自飘零江湖,会是一种多么凄凉的味道,谁都可以想象得到。

所以公孙度就让卢老头当了管家。

公孙度只有爷孙二人,也只有一个女佣,管管每天的三顿饭,小院的打扫和换洗衣物,其实并不需要管家。

卢老头却因此安了心,不再觉得自己是吃白饭的人了。

公孙度最后说:“不过,卢老头当上管家之后,家里的事不再让我操心,我也就乐得清闲了。”

慕容飞雪沉吟了一会儿,说:“公孙前辈,你上次见玄静道长是在什么地方?”

公孙度说:“缙云山。”

慕容飞雪站起来,说:“慕容飞雪告辞了。”

公孙度说:“慕容公子,高桶桶儿那里你准备怎样行动?”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似乎很开心。他说:“我想先同这个高桶桶儿交个朋友!”

公孙度的双眼一下子就睁大了。

公孙巧儿将慕容飞雪送到了家门外。

门外是一条小溪。小溪很清柔地在流淌,仿佛是一首永远也不停息的欢快的曲子。

公孙巧儿说:“每天早晨,我都在这溪边吹箫。慕容公子,你会吹箫吗?”

慕容飞雪笑笑,没有回答。

公孙巧儿望着慕容飞雪,大大的眸子扑闪着,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色。

公孙巧儿说:“慕容公子,你什么时候来听我吹箫?”

慕容飞雪说:“公孙姑娘,若是时间恰当,我是非常愿意听听你的箫声的。”

公孙巧儿的箫声也许同她的人一样清丽淡雅,无忧无虑,会使人联想到清朗的小溪、柔媚的山杜鹃。

听了慕容飞雪的话,公孙巧儿似乎就十分愉快了,笑容也就十分甜蜜。

公孙巧儿说:“这可是你说的!”

慕容飞雪正要说话,就看见了远远奔来的岳一峰。

岳一峰说:“慕容兄,我师叔要来见你,这会儿也许已经到了客栈了。”

慕容飞雪说:“是玄静道长?”

岳一峰说:“是。”

慕容飞雪说:“公孙姑娘,看来我得赶快回去了。你的箫声,慕容飞雪一定会听到的。”

公孙巧儿说:“师叔来了?慕容公子,我也同你们一道去吧。”

岳一峰说:“巧儿,又不是去玩,你凑什么热闹?不如我留下来陪陪你吧?”

公孙巧儿说:“谁要你陪!”

公孙巧儿一看见岳一峰,就觉得挺别扭,就好像岳一峰欠了她什么似的,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给他。

公孙巧儿一转头,慕容飞雪已经不见了。

公孙巧儿嘟起了小嘴,狠狠地瞪了一眼岳一峰,没好气地说:“都是你!”

公孙巧儿说完这句话,转身进门去了。

岳一峰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立了一会儿,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气,涎着脸跟了进去。

玄静并没有来。

慕容飞雪赶回客栈时,屋子里只有轻云一个人,并没有看见玄静。

轻云看见慕容飞雪,眸子便亮汪汪地非常快活起来,声音也显得格外的柔和。

轻云说:“公子,喝茶吗?”

慕容飞雪说:“有人来找过我吗?”

轻云说:“岳大哥来过。再没有别的人了。”

轻云一边说,一边去端了茶壶出来,为慕容飞雪倒了一杯茶,双手递过来。

轻云眸子盈盈地望着慕容飞雪,那神情,似乎是个十分幸福的小主妇。

轻云说:“这茶一直暖着,公子趁热喝吧。”

慕容飞雪接过茶来,心里似乎就滚过了一阵热浪,望着轻云的眼神也就非常柔和了。

慕容飞雪说:“轻云……”

慕容飞雪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听得轻云心儿一颤,唇边就现出了浅浅的笑意。

但是慕容飞雪说:“我马上要出去。”

轻云一怔,说:“公子刚回来,又要出去吗?”

慕容飞雪说:“轻云,又要让你一个人在客栈里呆着了。但是我不能不出去。”

慕容飞雪感觉到玄静也许出事了。

轻云看了慕容飞雪一眼,垂下眸子,轻轻地说:“公子,你去吧,轻云在这里等你。”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突然发现,像轻云这样的女孩子,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慕容飞雪赶到缙云山,玄静已不见了。

道观里的老道士说:“玄静道长得到玄光道长的飞鸽传书,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玄静连一封信也没有留下,可见事关重大。

难道说,青城派内部又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故?

第四章 鬼城飘血雾

丰都既称“鬼城”,自然是鬼的世界。

据说每到夜晚,漫山遍野游荡着的孤魂野鬼都会涌向丰都城,满世界鬼影幢幢,鬼火明灭,一片凄冷阴森的景象。

若是到了鬼节,四方八面的鬼蜂涌而至,只见鬼哭狼号,凄风惨惨。

所以在丰都,天刚擦黑,大街小巷,山野旷地,就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然而在丰都山下的一片树林里,午夜之后,突然燃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并不算大,只隐隐约约地映现出周围树木黑森森的影子,再远一点黑洞洞的树林深处,闪烁着点点磷火,似乎在游移飘荡。

篝火的周围,坐着十三个佩剑的道士。

旋风十三剑。

玄清在缙云山下被杀,玄静也在缙云山,青城掌教玄光似乎也要去缙云山,旋风十三剑却为何来到了鬼城丰都?

旋风十三剑的每一名剑手年龄都在四十以上,似乎都已经过了那种轻举妄动、冒冒失失的年龄。

旋风十三剑是江湖著名的剑手,以沉稳、冷静著称。所以,他们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的一个夜晚,燃起这样的一堆篝火,就颇有点不同寻常了。

十三个人坐在那里,就好像根本没有人坐在那里一样。除了篝火的轻微的“哔剥”声,连鼻息也似乎听不到。

夜晚有风。

篝火常常被吹得匍伏在地上,周围的树叶也在颤动、摇晃,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

磷火在飘移,仿佛随风而动,无可奈何。

旋风十三剑坐在那儿,犹如十三尊石像,没有一个人动一动,也没有一个人的一根头发被夜风吹得飘了起来。

旋风十三剑似乎是在等人。

旋风十三剑本来住在缙云山的道观里,准备与玄清会合,接受玄清的指挥。

但是玄清突然就死了。

玄清就死在缙云山下,而住在山上的旋风十三剑却没有丝毫察觉。

旋风十三剑就得到了命令,秘密地离开了缙云山,来到这里,等候消息。

每到午夜,旋风十三剑就会燃起一堆篝火——这是联络的信号。

风飒飒。

旋风十三剑心中同时一动,知道有人来了。但他们的姿势仍然未动,连眼珠也没有动一下。

来人在十丈外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树上停住了。黑暗中,他的阴冷的双目犹如两点绿莹莹的磷火,在枝叶后闪闪烁烁。

来人对篝火看了一阵,轻轻地说:“旋风十三剑?”

旋风十三剑同时张口,但发出的声音却只有一个,并且并不宏亮。

旋风十三剑说:“你是谁?”

来人冷笑一声,说:“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说话声中,来人如夜枭一般飞起,泻落在地上。

他刚刚飞落地上,眼前人影晃动间,就发现自己陷入了剑阵之中。

旋风剑阵。

刚才还围坐在篝火周围的旋风十三剑,一眨眼的功夫,已各站形势,围住了来人。

来人全身白衣,披头散发,戴了一个狰狞的面具,形同厉鬼。

来人说:“好快的身法!”

旋风十三剑仗剑而立,气定神注,不说话,也不动,仍如石像一般。

剑气激荡,周围的树枝树叶纷纷断折,旋风般向四周卷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涡形旋流。

剑阵已发动,但是旋风十三剑仍然没有动。

十三名剑手仗剑而立,就能汇成如此巨大的一股剑气的旋流,旋风十三剑的剑术造诣已可见一斑了。

如此厉害的剑阵,令来人也似乎有点胆寒,因此,他也没有动。

旋风里最平静的是什么地方?

旋风的中心。

所以来人立在那里,身体没有感到丝毫的压力,但是他不敢妄动。

旋风的中心很平静,但若想冲进汹涌的旋风之中,后果却不堪设想。

蓦然间,来人轻喝一声:“这是什么?”

话音中,来人左手中赫然出现了一只晶莹闪亮的玉笛。

汹涌的旋流似乎就缓了一缓。

来人冷笑一声,突然飞了起来,亮出了一双铁灰色的暗淡的手爪。

灰鹰爪!

灰鹰爪一出,连鲜红的篝火也似乎颤栗了。

然而火焰仍然跳跃着,风也仍然吹送,只是凄厉惨烈罢了。

十三柄剑,化作十道银虹,照亮了这片阴冷森寒的树林,映得篝火也似乎暗淡了。

旋风十三剑在鬼城丰都遇害了!

慕容飞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吃高桶桶儿的豆腐脑。

慕容飞雪坐在江边的一棵老黄桷树下,慢慢地吃着豆腐脑。看他那神情,似乎不愿意浪费掉每一小口豆腐脑的滋味。

岳一峰就坐在慕容飞雪的旁边,他已经吃了五碗。似乎旋风十三剑的死讯丝毫也影响不了他的食欲。

是不是因为高桶桶儿的豆腐脑特别好吃?

高桶桶儿笑嘻嘻地站在慕容飞雪和岳一峰的对面,笑嘻嘻地望着慕容飞雪,似乎对一向十分讲究的慕容飞雪居然也兴味盎然地坐在黄桷树根上吃他的豆腐脑感到十分的好玩。

岳一峰说出旋风十三剑的死讯时,高桶桶儿那对永远也睁不开的眼睛似乎就闪了一闪。

慕容飞雪终于喝完了那一碗豆腐脑。

慕容飞雪说:“高桶桶儿的豆腐脑果然很好吃。”

高桶桶儿笑嘻嘻地说:“比起罗抄手来,高桶桶儿还是略胜一筹。”

慕容飞雪说:“你认识罗抄手?”

高桶桶儿说:“见过一面,斗了三天。”

慕容飞雪说:“结果呢?”

高桶桶儿居然也叹了一口气。然而叹气之后,高桶桶儿又笑了起来。

高桶桶儿说:“结果那家伙使诈,在高桶桶儿的豆腐脑里放了一粒耗子屎。”

慕容飞雪说:“看来是高桶桶儿输了。”

高桶桶儿说:“所以高桶桶儿只好滚出川北地面,滚到这长江边上来了。”

慕容飞雪也笑了,笑得呛了一口汁水,差点没喷了高桶桶儿一脸。

慕容飞雪说:“岳兄,你吃了几碗?”

岳一峰说:“十碗。”

慕容飞雪说:“还可以吃吗?”

岳一峰看了看桶里的豆腐脑,不无遗憾地说:“吃不了啦!”

慕容飞雪说:“明天再来吃十碗吧,因为高桶桶儿绝不会收你的钱的。”

高桶桶儿脸上的笑一下子就不见了,那对永远睁不开的小眼睛一下子就瞪得老大。

高桶桶儿说:“为什么不收他的钱?小老儿小本经营,一碗豆腐脑的钱不收也不行!”

慕容飞雪望着高桶桶儿,笑得十分愉快,愉快得就像一个小孩子突然拾到了一枚漂亮的石子。

慕容飞雪说:“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位岳兄是慕容飞雪的朋友,而慕容飞雪又是罗抄手的朋友。恰好这位岳兄听见了高桶桶儿造谣中伤罗抄手。为了堵住岳兄的嘴,每天十碗豆腐脑好像还少了一点。”

高桶桶儿的脸就皱得像苦瓜,他说:“想骗慕容飞雪的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慕容飞雪说:“高桶桶儿好像并不是傻瓜。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人吃了你的豆腐脑都会吐得天昏地暗,死过去好几天?”

岳一峰立刻跳起来,心里似乎就有点作呕想吐。

慕容飞雪拍拍岳一峰,说:“岳兄放心,今天高桶桶儿的豆腐脑绝对没有问题。”

高桶桶儿说:“慕容飞雪,你想砸小老儿的招牌?”

慕容飞雪长揖到地,说:“慕容飞雪不敢,也不会。”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又说:“高桶桶儿的豆腐脑的确会令人呕吐,只是呕吐之后,那些人十年二十年的老病似乎就再也没犯过。只是不知道高桶桶儿是真有点门道,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高桶桶儿说:“慕容飞雪,想套小老儿的口风,你还差了一点!”

说罢,高桶桶儿挑起桶来,颤悠悠地走了。

慕容飞雪望着高桶桶儿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神情似乎很开心。

岳一峰突然说:“巧儿。”

慕容飞雪转过身来,果然就看见了公孙巧儿。

公孙巧儿的脸色有点苍白,眸子里现出一种受到惊吓的神情。

公孙巧儿说:“慕容公子,爷爷请你赶快到我家去。”

慕容飞雪说:“出了什么事?”

公孙巧儿说:“缙云山道观被人投了毒,三个老道士全部中毒身亡。”

慕容飞雪说:“是黄浦毒枭的断肠砂?”

公孙巧儿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了头往前走,他的眼里现出了迷茫的神情。

公孙度还没有回来。

接连出了许多事,公孙度即使身体虚弱得很,也断不会在家里呆得住了。

慕容飞雪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了箫声。

箫声低回,如怨女轻诉,听来十分悲戚,十分凄惋。

吹箫的是公孙巧儿。

公孙巧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可是她的箫声却是那么地凄怨。

慕容飞雪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箫声呜咽,溪水也呜咽。

溪边乱石嶙峋,乱石荒草中簇生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地灿烂。

慕容飞雪说:“公孙姑娘。”

公孙巧儿的箫声就轻轻地消散了。然而她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面前轻轻地流淌的溪水。

慕容飞雪说:“别担心,你爷爷不会有事的。”

公孙巧儿说:“我并不担心爷爷。”

黄浦毒枭若是要杀公孙度,似乎早就会动手了,绝不会等到现在。

公孙巧儿担心的好像是别的人。

玄清和旋风十三剑都已经死了,如今青城派能维持门面的,似乎只有掌教玄光和护法玄静了。如果这两个人也惨遭毒手,青城派也就名存实亡,再无力争江湖一席之地。

身为青城弟子的公孙巧儿,似乎有着不小的心事。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这儿风大,进屋去吧。”

公孙巧儿说:“让我就在这儿呆一会儿吧。你陪陪我,行吗?”

公孙巧儿睁着大大的眸子,望着慕容飞雪,带着恳求。

慕容飞雪的鼻子皱了皱,说:“好吧。”

公孙巧儿轻轻地说:“慕容公子,你说过要听我吹箫的。”

然后公孙巧儿又轻轻地吹起了银箫。

箫声低回,箫声落寞,箫声也如溪边草丛里遍开的野花,那么地苍白,那么地落寞。

慕容飞雪说:“公孙姑娘,你的父母呢?”

公孙巧儿没有说话,似乎心思全都沉浸在那呜咽的箫声里去了。

公孙巧儿吹完了一曲,回过头来,幽幽地看了一眼慕容飞雪,很轻地说:“我是爷爷收养的弃婴,父母是谁,我也不知道。”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公孙巧儿说:“听爷爷说,我好像还有个姐姐,只是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是否还活在世上。”

公孙巧儿一边说,一边就流泪了。

慕容飞雪突然发现,面对着公孙巧儿这样的女孩子,自己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慕容飞雪原以为公孙巧儿仅仅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却没有想到她的内心充满了孤独、落寞和迷惘。

慕容飞雪张了张嘴,还没有想好说什么,就听见了公孙度惶急的声音。

公孙度说:“青城派大难临头了!”

公孙度身子本就虚弱,加上赶了这么多路,已是气喘吁吁,摇摇欲坠了。

慕容飞雪扶住他,说:“公孙前辈,又出了什么事?”

公孙度说:“玄静道长失踪了,玄光道长的处境也非常危险!”

玄光得知旋风十三剑在丰都遇害的消息后,一面兼程赶赴丰都,一面传书玄静,到丰都会合。

然而玄光在丰都足足等了五天,都没有见到玄静的人影。

旋风十三剑也是在缙云山离奇失踪,再现身时,已遭毒手。

玄静的结果会不会也是如此?

未等玄光作出决断,他的身边已展开了一系列的暗杀。

五天之中,玄光身边的八名弟子仅剩下了三个。死去的五人,无一例外都是中了灰鹰爪,死状惨烈。

慕容飞雪说:“玄光如今在什么地方?”

公孙度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你是怎样得到这些消息的?”

公孙度说:“缙云山道观其实是青城派在川东一带的据点,那三个老道士的职责就是传递消息。如今他们人虽死了,但别的地方不知道,消息仍在传来。”

公孙度喘了一口气,说:“所以一得到他们的死讯,我就立刻去了缙云山,等到了这只飞鸽。”

但是玄光并没有讲他从哪条路离开丰都。

其实玄光是怕飞鸽万一落到敌人手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玄光并不怕死,但为了青城派,玄光已不能再死!

玄光不写明行踪,也许因为他相信慕容飞雪能猜得到他走哪条路。

但是慕容飞雪猜得到的路,那个暗中投毒杀人的黄浦毒枭是否也会猜到?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说:“公孙前辈,进屋去歇着吧。”

公孙巧儿急忙说:“慕容公子,我跟你去。”

慕容飞雪说:“去哪儿?”

公孙巧儿说:“去救玄光师伯!”

慕容飞雪摇摇头,说:“公孙姑娘,如果你真想救玄光道长,不如去把你的‘明前茶’冲上一杯,让我喝两口。”

公孙巧儿惊奇得瞪大了双眼——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慕容飞雪居然还可以坐得下来慢慢地喝茶!

公孙度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如果慕容飞雪能够想到的路径,别人绝对也会想到。玄光道长绝不会冒这样的险!明白了吗,巧儿?”

公孙巧儿说:“那……玄光师伯怎么办?”

公孙度说:“你忘了江湖上有一句传言:慕容飞雪喝茶的时候,正是他在动脑筋的时候。”

公孙巧儿叫了一声,急忙冲茶去了。

公孙度望着公孙巧儿的背影,说:“我叫岳一峰留在客栈里,守着你那位女孩子。我怕……”

公孙度没有说下去,但是慕容飞雪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慕容飞雪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动。

慕容飞雪说:“谢谢你,公孙前辈。”

公孙度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岳一峰这孩子其实挺不错,只是巧儿……”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听见,他似乎已经在开始动脑筋了。

岳一峰显得有点坐立不安。

青城派正面临着毁帮灭派的大灾难,身为青城弟子的岳一峰却似乎出不了一点力,他心中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

岳一峰本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如今这种时候,更是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岳一峰有好几次已经走到了门口,但想一想公孙度的话,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跨出门走掉。

公孙度说:“要挽救青城派,唯一的希望就是慕容飞雪。”

如果慕容飞雪不能全副心思地对付黄浦毒枭,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而青城派的厄运也就在劫难逃了!

岳一峰就是死,也绝不能让人动一动轻云姑娘的一根头发!

岳一峰喝下了一大碗滚烫的白开水之后,心情似乎就平静了下来,坐得似乎也就比较沉稳了。

轻云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默默地望着岳一峰,那一对亮汪汪的眸子里含着忧虑,含着不安。

轻云轻轻地说:“岳大哥,你说公子这会儿会在哪儿?”

岳一峰闷闷地说:“不知道!”

轻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公子这会儿也许上路了吧?只是不知道玄光道长会走哪一条路,公子别走岔了才好。”

岳一峰心里一动,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轻云见岳一峰又开始坐不住了,急忙说:“岳大哥,你别担心。从来就没有我家公子办不了的事,就算走岔了,公子也会发现的。”

岳一峰转过身来,说:“轻云姑娘,别说了,我本来心里就不踏实,给你这一说,越来越悬,闹不好真要急死我了!”

轻云见他又可怜又可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岳大哥,对不起,我不说了。”

可是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轻云忍不住又说了出来:“公子大概已经见到玄光道长了吧?”

岳一峰忍不住跳了起来。

蓦然,门外响起了一个十分难听的苍老的声音:“慕容公子是住在这儿哦?”

轻云一听见这声音,全身就犹如遭芒刺一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岳一峰则做出了一副倒霉相。

门口出现了公孙度的管家卢老头。

轻云说:“你是谁?”

卢老头似乎没有听见,一边进门,一边望着岳一峰,一边在不停地说话。

卢老头说:“岳小哥哦?你也在这儿哦?这位挺漂亮的妞儿是谁哦?难怪我家小姐对你不满意哦!原来你到处去招引小妞儿……”

没等卢老头“哦”字出口,岳一峰急忙抢过话头,说:“卢老总管,您是从巧儿家里来的?”

卢老头一边点头,一边走过来。走了这么久,卢老头还没有走到屋子中央。

卢老头说:“巧儿哦?对!对!”

岳一峰说:“那你知不知道慕容飞雪如今在什么地方?”

卢老头说:“慕容公子哦?还在老爷家喝茶哦,小姐亲手采制的‘明前茶’哦,好喝得很哦,……”

岳一峰瞪大了眼睛,说:“他还在喝茶?”

慕容飞雪居然还端坐在公孙度的家里喝茶,这令岳一峰不仅仅是吃惊,而且是愤怒了。

轻云也似乎有点意外,注意地看了一眼卢老头,她的亮汪汪的眸子似乎就闪过了一丝异采。

岳一峰大声地说:“我找他去!”岳一峰说完,拔腿就走。

走了几步,岳一峰就发现自己已经走不掉了。

岳一峰明明绕过了卢老头冲向门口的,但卢老头确确实实就立在他的面前,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岳一峰惊疑地说:“您……”

卢老头脸上现出了阴冷诡谲的笑容,说:“岳一峰,你今天休想走得掉!”

卢老头似乎突然间换了一个人,容貌依旧,却不再是那样老态龙钟,声音也是中气充足,宏亮异常。

岳一峰出剑。轻云在一边惊得叫了起来。

青城旋风剑,九朵剑花,组成一个美妙绝伦的光环。

岳一峰只能抖出五朵剑花。

岳一峰的剑刚刚递出去,卢老头就不见了。

岳一峰一怔,蓦然间右腰上被人猛击一掌,双眼一黑,整个身子直飞出去,撞破了两层板壁。

岳一峰就地一滚,一咬牙,腾身而起,破窗而出,跌落街心。

黑影闪动,卢老头已追了出来。

岳一峰顾不得疼痛,翻身爬起来,抓起地上的长剑,向那黑影疾刺而去。他绝不能让轻云落在卢老头的手里!

第五章 过去的故事

慕容飞雪在喝茶。

慕容飞雪喝茶的时候,屋子里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慕容飞雪喝茶喝得很慢,似乎喝茶也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

公孙度和公孙巧儿尽管心里很着急,但仍然耐着性子坐着,静静地看慕容飞雪喝茶。

慕容飞雪终于喝完了那一杯茶,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公孙度,但他眼里的神情依然非常迷惑,声音也很低沉。

慕容飞雪说:“难道黄浦毒枭终于练成了灰鹰爪?”

这似乎是个十分简单的问题,连三岁小孩子也能想到。但是慕容飞雪接下去说的话,却令公孙度爷孙两人吃了一惊。

慕容飞雪说:“但是我已可以肯定,真正要对付青城派的,并不是黄浦毒枭,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是谁?”

公孙度不知道,公孙巧儿当然更不知道,慕容飞雪似乎也不知道。

公孙度说:“你怎么可以肯定黄浦毒枭不是要对付青城派的人?”

慕容飞雪说:“黄浦毒枭与青城派之间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冲突?”

公孙度说:“好像没有。”

慕容飞雪说:“黄浦毒枭隐匿了这么些年,就算他真的练成了灰鹰爪,找一两个青城弟子试试功力,也许有这种可能。但如此死盯着青城派不放,似乎并无必要,况且这也好像不是黄浦毒枭的习惯。”

公孙度点点头,却说:“但若是他隐匿了这么些年,性情大变,或者他练成了灰鹰爪,想要逐一铲除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呢?”

慕容飞雪说:“黄浦毒枭若真想这么做,实在容易得很,用不着费那么多的手脚。”

黄浦毒枭的断肠砂是早已驰名江湖的毒,至今似乎无人能解。断肠砂一投下去,顷刻之间,青城派就全部覆灭,一个弟子也不会留下。

慕容飞雪接着说:“岭南毒魔死了不过四十年,天外双侠似乎还不会太老。若是江湖上又出现了灰鹰爪,会不会又引出天外双侠来?黄浦毒枭是个精明人,他不会那么干。杀玄清道长、杀旋风十三剑,若是黄浦毒枭干的,他不如像对付缙云山的三个老道士那样,反而干净利落。而玄清正是往缙云山与旋风十三剑会合。”

公孙度说:“他会不会没有机会下毒?”

慕容飞雪说:“黄浦毒枭的武功早在十年前就可以与天龙帮主胡天龙一争高低,而胡天龙若不是遇上了‘妙手不医人’高不医,也许就死了,而黄浦毒枭却活到了现在,他若真想在旋风十三剑眼皮下投毒,你说可能性大不大?”

公孙度说不出话来。

旋风十三剑虽说算得上青城派的顶梁柱,但主要是依仗“旋风剑阵”,而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只能算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在没有正面对敌的情况下,黄浦毒枭要投毒,似乎机会太多。

慕容飞雪说:“现在的问题是,另一个人究竟是谁,这个人与黄浦毒枭有什么关系,又与青城派有什么深仇大恨?”

公孙巧儿听得瞪大了眸子,呼吸急促,不禁脱口说:“谁?”

慕容飞雪摇头,说:“不知道。”

公孙度慢慢地说:“也许我知道。”

慕容飞雪眼睛一亮,转过头来望着公孙度,并没有说话,似乎他早就知道公孙度的脑子里装着秘密一样。

公孙巧儿催促说:“爷爷,你说呀,这个人究竟是谁?”

公孙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摸着公孙巧儿的秀发,双眼开始模糊了。

公孙度说:“巧儿,爷爷一直不愿告诉你你的父母,是不愿让你的心里再留下往事的痕迹。爷爷本以为那些事已成了永久的过去,谁知道……咳!”

公孙度站起来,走到窗前,却似乎并没有在看窗外的小溪树木。

公孙度沉痛地说:“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玉笛银箫,是江湖上齐名的两位翩翩书生。

但是两人却相交不深,特别是银箫,自认为成名在玉笛之先,但排名却在玉笛之后,心中颇为不快,对玉笛自然也就妒恨有加了。

玉笛人既风流倜傥,资质也是上上之选,所以银箫虽然心中梗塞,却也无可奈何。

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银箫知道了玉笛的一个秘密,一个可以致玉笛死命的秘密。

玉笛幼年时,曾拜岭南毒魔为师。岭南毒魔见他资质很好,将记录灰鹰爪练法的秘笈传给了他。

玉笛那时还不到十岁。拜师是出于自愿还是被逼,无人知道。玉笛后来是否练过灰鹰爪,也无法判断。

因为岭南毒魔传秘笈的时间,刚好是天外双侠出现江湖的那些日子。岭南毒魔见到玉笛之后不到半月,就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

也许,岭南毒魔已经察觉到自己不会有好结果,又不愿灰鹰爪从此失传,迫不得已将秘笈交给玉笛。

玉笛若是练了灰鹰爪,自然又会轰动江湖。岭南毒魔的心愿也就结了。玉笛若是不练,灰鹰爪秘笈犹在,江湖之大,总有一天会有人要练的。

所以玉笛是不是行过拜师之礼,如今看来也是很难说清楚的一件事。

但是银箫却不管这些,他只想叫玉笛出丑,在江湖上声败名裂。

所以,银箫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青城掌教清静。

江湖人物对于灰鹰爪早已是禁若寒蝉,闻风丧胆,所以一有灰鹰爪的消息,不问真假,立刻会群情激愤,围而歼之。

因此玉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青城派突袭玉笛的那一天,玉笛正在为他的双生子做满月,家里请了许多客人。当然也包括银箫在内。

青城派为防玉笛已练成了灰鹰爪,出动了全部三二名玄字辈高手,由现在的掌教玄光调度,一举杀了玉笛夫妻二人。

但是玉笛至死也没有展露过灰鹰爪。

青城弟子翻遍了玉笛的家,也没有找到与灰鹰爪有丝毫关系的东西。

事后清静道长也觉心中有愧,反复追问银箫消息是哪儿来的。

银箫的回答也十分肯定,因为他是听玉笛幼年时的邻居,玉笛父亲的一个好朋友说的。

这位好朋友二十年后自然老了,老了的人自然不胜酒力,却又嗜酒如命。

银箫只灌了这位好朋友三杯,就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秘密。

玉笛将秘笈带回家时,这位好朋友恰好也在场。

玉笛似乎是个很诚实或者说很聪明的孩子,他把秘笈交给了父亲,却没有说出秘笈的来历,再三追问之下,他才说有人要收他为徒,但人已经走了。

玉笛的父亲和他的这位好朋友都仅仅是普通的秀才,并不知道太多江湖的事,况且当时两人诗兴正浓,看了一眼,便叫玉笛拿去收好。

玉笛的父亲还特地嘱付了一句:“这些旁门左道之物,作为收藏,未尚不是好事。只是切记,不可荒废了学业。”

这消息自然是绝对可靠的,所以清静心里的愧疚也就减轻了许多。

那一天,银箫托故迟去了半日,当他赶去时,却是真正地愧悔交集了。

银箫其实并不想玉笛死。

所以银箫抱回了玉笛的孤儿,怀着赎罪的心情,到重庆定居,再不过问江湖是非,只求将这个孩子养大成人。

这个孩子自然就是公孙巧儿。

但是玉笛的另一个孩子却不见了踪影,也许是在混乱中被人救走了,也许已经死了。

公孙巧儿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公孙度说:“巧儿,如今什么你都知道了。爷爷就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无论你要做什么,爷爷都不会反抗,慕容飞雪也不会插手的。”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那段悲惨的故事之中。

公孙巧儿泪涟涟地望着公孙度,突然一声呜咽,冲了出去。

公孙度无力地摇了摇头。

慕容飞雪说:“公孙前辈,你是不是怀疑练成了灰鹰爪的是当初救走公孙巧儿姐姐的那个人?”

公孙度点点头,又说:“双生子的另一个,也不知是不是女孩子。当时送喜帖的人说过,因为心中有事,没有记住。”

慕容飞雪说:“如果是个男孩,二十年的时间,也可以练成灰鹰爪。”

公孙度说:“所以他的目标很明确地指向了青城派,并且他做得似乎比较成功。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慕容飞雪说:“公孙前辈,他早就已经找过你了!”

公孙度惊诧得张大了眼睛,说:“谁?”

慕容飞雪低沉地说:“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你的身上有一种慢性毒正逐渐在加重吗?”

公孙度没有说话,只是双眼模糊地望着窗外。窗外春光正明媚,窗内却是垂老的公孙度。

垂老而又无奈,这是不是每一个年迈的人都会有的迟暮之情?

公孙度说:“我当然知道。并且这毒是近几年才下在我身上的,我还可以肯定下毒人就是黄浦毒枭!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慕容飞雪说:“你没有查过?”

公孙度说:“中毒之后,我的武功只剩了三成,怎么去查!”

慕容飞雪沉思了一会儿,说:“玉笛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亲人或者朋友?”

公孙度摇摇头,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那个救走另一个双生子的人十分可疑。我怀疑灰鹰爪的秘笈就裹在那个婴儿的襁褓之中!”

公孙度双目一闪,说:“对!我怎么没有想到!”

慕容飞雪又说:“不管是这个人练成了灰鹰爪还是玉笛的后人练成了灰鹰爪,这个人与玉笛一定是生死相交的朋友,或骨肉至亲。不然,事隔二十年,他不会再向青城派挑战!”

公孙度说:“你是说,他要为玉笛报仇?”

慕容飞雪说:“玉笛绝对没有练过灰鹰爪。正因为他是枉死,所以仇恨的种子才会在二十年后生根、发芽!这个人忍耐了二十年,可见他心机太深;行动之后,步骤严密,不露破绽,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

公孙度颤声说:“他是谁?”

慕容飞雪眼里的神色很迷惘,似乎也很暗淡。他说:“我真希望我这一次是真的错了!但是这个人十分狡猾,他先用虬龙珠,后用灰鹰爪作诱耳,不过是为了将青城弟子一个个引出江湖好各个击破。如今连玄光也上当了!”

公孙度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黄浦毒枭?”

慕容飞雪说:“黄浦毒枭只是这个人手里的一个工具,用来造成疑兵,引开我们注意力的。也许黄浦毒枭十年前重伤之后,这个人救了他的命。不然,黄浦毒枭绝不会听命于人的。”

公孙度摇着头说:“一个主谋者,一个黄浦毒枭,再加上玉笛的另一个双生子,而这三个人,我们一个也不认识,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办?”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说:“如果你要找青城派这样强大的门派报仇,你会怎样做?”

公孙度说:“我最多可以杀掉十个青城弟子,也许一个也杀不掉,因为我对付不了旋风十三剑的剑阵。”

慕容飞雪说:“但是他不但做到了,并且可以说已经成功了。因为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已经毁掉了整个青城派!”

公孙度又诧异了:“你说他十几年前就动手了?”

慕容飞雪双眼发亮地望着公孙度,脸上的神情很严肃,也很沉重。

慕容飞雪说:“你刚才说,二十年前袭击玉笛时,青城派有三十多名玄字辈高手,他们那时一般是什么年龄?”

公孙度想了一想,说:“都超不过四十岁。”

慕容飞雪说:“到现在为止,还有几个?”

公孙度瞪大了双眼,现出恐惧的神情来。他说:“加上失踪的,玄静,只有两个!”

慕容飞雪说:“你怎么想?”

公孙度想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说:“我明白了!这十几年,青城派玄字辈道长几乎每年都要死几个,并且多数是突然之间得了一种怪病,半天就死了。你是说,这个人就在青城派弟子当中?”

慕容飞雪说:“对待青城派这样强大的门派,唯一能使之毁门灭派的办法,就是钻进去!”

公孙度说:“我想不出是谁。”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说:“玄静!”

公孙度又瞪大了眼:“玄静道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玄静是近十年中青城派在江湖上名声最亮的一位,青城派的外部事务全由他一个人来应付,并且对同门弟子呵护备至,深得人心。

据说五年前清静去世时,曾有意把掌教之位传给玄静,但玄静力荐大师兄玄光。

玄光武功在青城玄字辈中最高,但头脑简单,并且比较莽撞,所以清静对他不很放心。

玄静在江湖上也是行侠仗义,颇有侠名。两年之前,他还与慕容飞雪联手杀掉了天龙帮外堂总管吴草人。

慕容飞雪怎么会认为玄静是凶手?

公孙度就是把头割下来,也不愿相信这件事。

慕容飞雪说:“据我所知,玄静是玉笛被杀之后第二年入青城派的,也是清静的最后一名弟子。并且,从年龄上看,他拜师时,已是近三十岁的人了。”

公孙度点头。

慕容飞雪又说:“其实玄清到这里之前,玄静早已在川东一带活动。旋风十三剑突然去了丰都,却连玄光也不知道,除了玄静,还有谁办得到?”

公孙度说:“好像没有。”

慕容飞雪说:“正当玄光需要人保护时,玄静却失踪了,而玄光身边的人就一个个地死掉。并且,玄静本来在缙云山,我一出现,他就不见了,这是不是巧合?”

公孙度说:“好像有道理,不过不能就此定人的罪。”

慕容飞雪说:“并且如今只剩下玄光和玄静了。玄光是亲手杀掉玉笛的人,绝不可能是他。就算是他练成了灰鹰爪,他也没有理由让青城派毁掉,那对他没有丝毫好处。”

公孙度说:“我还是不信。”

公孙度的话音刚落,窗外就有人呵呵大笑地说:“公孙度,你以为你不笨?其实你早该相信了!”

然后慕容飞雪就看见了高桶桶儿的笑嘻嘻的圆脸。

高桶桶儿是什么时候来的,公孙度不知道,慕容飞雪似乎也不知道。

高桶桶儿刚刚一出现,公孙度就从床上飞了起来,飞向窗口,同时骈指为箫,攻向高桶桶儿。

高桶桶儿很胖,胖得劈成两半都可以比两个公孙度还要粗。而胖子的行动往往是十分吃力的。

所以高桶桶儿还没有来得及动,公孙度的指箫已到了他的命门穴。

高桶桶儿仍是笑嘻嘻的,伸出五指向公孙度的手腕抓去。

公孙度的脸就白了,顿了一下,倒飞而回。

公孙度惊悸地说:“灰鹰爪?”

然后公孙度的脸上就现出了一种凄厉的神色,又一次飞了起来。

这一次公孙度轻易地飞到了窗外。

连续两次动用真力使公孙度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虚弱,所以公孙度落地之后赶紧扶住了窗台,喘了一口气。

高桶桶儿却不见了。

高桶桶儿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慕容飞雪的面前,依然笑嘻嘻的,不过这一次看的不是公孙度,而是慕容飞雪。

公孙度重又飞回来,一句话不说,抬手就点命门穴。

慕容飞雪说:“高桶桶儿不是黄浦毒枭。”

公孙度的手就停了下来。高桶桶儿的笑脸一丝未变。

慕容飞雪说:“高桶桶儿的不叫灰鹰爪,叫拂脉手。”

高桶桶儿不笑了,说:“慕容飞雪果然厉害!”

慕容飞雪说:“其实那天你对岳一峰开了个小玩笑,我就已经知道了。”

高桶桶儿的拂脉手不同于普通的“兰花拂脉”之类,能认出高桶桶儿的手不是灰鹰爪而是拂脉手的人其实并不太多。

慕容飞雪又说:“也幸亏那天你对岳一峰做了手脚,他才没让人毒死!你是不是见了每一个青城弟子都要来那么一手?”

高桶桶儿说:“不是。那天刚好小老儿的豆腐脑卖完了,没别的办法。”

公孙度疑惑地说:“那天你给我吃的豆腐脑……”

高桶桶儿又笑了,挺得意地望着公孙度,却不说话。

慕容飞雪望着高桶桶儿,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有一件事,慕容飞雪实在是不明白。”

高桶桶儿看了一眼慕容飞雪,现出戒备的神色,说:“小老儿知道吗?”

慕容飞雪说:“你为什么偏偏要给自己起个怪里怪气的绰号,叫做‘妙手不医人’?”

公孙度的眼睛又圆了。

高桶桶儿就“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慕容飞雪做出一脸的倒霉相,说:“想不到高桶桶儿的死耗子吃到自己肚子里去了,可惜!”

公孙度说:“他就是高不医?”

慕容飞雪说:“好像不是。”

地上的高桶桶儿的大耳朵似乎就扇了一下。

慕容飞雪说:“传说中的妙手不医人似乎算得上是个人物,绝不会用瘟牛肉、死耗子之类的玩艺蒙骗顾客。这个高桶桶儿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简直算不得个人!”

高桶桶儿就跳了起来,肥肥的手指一下搭住了慕容飞雪的脉腕。

高桶桶儿说:“你敢说小老儿不是人?”

高桶桶儿的手指搭在慕容飞雪的脉腕上,简直就像大夫为病人切脉,不知情的人绝对看不出那就是武林绝学“拂脉手”。

如果公孙度让高桶桶儿这么“切脉”,早已脸色发青,冷汗涔涔了。而慕容飞雪似乎一点感受也没有,好像高桶桶儿真的在为他切脉似的。

慕容飞雪说:“高前辈,慕容飞雪的脉象如何?”

慕容飞雪的话刚说完,高桶桶儿的手臂就弹了起来,然后高桶桶儿的身体就的溜溜转了一圈。

高桶桶儿说:“好家伙,这小子脉象全无!”

公孙度脱口说:“岂不成了死人?”

高桶桶儿瞪了公孙度一眼,说:“废话!慕容飞雪怎么会是死人?你才差点变成了真正的死人!”

公孙度愤愤地说:“全是你干的好事!”

慕容飞雪说:“公孙前辈,其实高桶桶儿的瘟牛肉是克制黄浦毒枭毒药的唯一解药。你那天的一阵呕吐,已经把这几年来积在身体里的毒全吐干净了。”

公孙度一运气,脸上立刻现出了笑容,但似乎突然又出了点什么问题,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高桶桶儿伸手搭住公孙度的脉腕,脸色也慢慢地变了。

高桶桶儿说:“断肠砂!”

公孙度的神色变得很惨烈,咬牙说:“黄浦毒枭!”

黄浦毒枭的断肠砂号称天下无人能解,包括黄浦毒枭本人在内。中了这种毒,从来还没有谁活过半月。

高桶桶儿说:“这两天你一定嘴馋,乱吃什么死牛烂马之类的东西了。”

慕容飞雪的眸子似乎就亮了一下,但他没有说话。

高桶桶儿说:“幸好小老儿这十年里专门研究了断肠砂的药性,正好可以拿你来试一试。死了与小老儿无关,答不答应?”

公孙度气得脸都白了。

高桶桶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一伸手点了公孙度的穴,捏开他的嘴,把一瓷瓶药全倒了进去,然后解了公孙度的穴。

公孙度脸上的表情比生吞了一只死耗子还难看,片刻间他就忍受不住,扑到窗上哇哇地呕吐起来。

高桶桶儿说:“别看你外表斯文,骨子里最爱占小便宜。二十年当中,总共有三次吃了我的豆腐脑没有给钱!”

公孙度一边呕吐,一边嘶声说:“你说请客!”

高桶桶儿笑嘻嘻地走过去,在公孙度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公孙度就吐得更惨了。

高桶桶儿说:“吃了高桶桶儿的白食,早晚也得叫你吐出来的。”

然后高桶桶儿就看着公孙度呕吐,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

慕容飞雪忍不住就笑,然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有想到,名动江湖的高不医居然是个这么好玩的小老头。

慕容飞雪刚刚一叹气,门外就撞进一个人来,“乒”地扑倒在地上。

慕容飞雪说:“岳兄!”

岳一峰身上伤痕累累,已不成人样。

慕容飞雪望着高桶桶儿,说:“还有救吗?”

高桶桶儿手指乱飞,先点了岳一峰全身七八处穴位,然后说:“是黄浦毒枭。”

慕容飞雪心里一动,说:“轻云?”

然后他就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了,回过头来说:“玄光有事!”

公孙度立刻不吐了。

慕容飞雪说:“公孙前辈,快带我去看看你的老管家。”

卢老头的屋子是空的。

公孙度说:“难道……”

慕容飞雪说:“你的孤苦无依,感恩图报的老管家,其实就是失踪了十年的黄浦毒枭。”

公孙度的脸更白了。

慕容飞雪说:“岳一峰重伤,说明轻云出了事。黄浦毒枭绝不会无缘无故伤害轻云,他的目的只能是引开我的注意,并且尽量拖住我。因为也许就在现在,玄光已到了生死关头!”

公孙度说:“玄光如今究竟在哪儿?”

慕容飞雪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双眼一亮,说:“公孙前辈,你尽快赶赴缙云山,设法稳住局势,尽量拖延时间,我随后就到。希望他们这会儿还没有动手。”

公孙度说:“为什么是缙云山?”

慕容飞雪说:“来不及解释了!只是你的身体还行吗?”

高桶桶儿走过来,说:“有小老儿陪他,不行也就行了。”

慕容飞雪说:“岳一峰怎样?”

高桶桶儿说:“死不了。”

高桶桶儿一面说,一面就从怀里摸出两个瓷瓶,倒了白色和黑色各两粒药丸,递给慕容飞雪,说:“见了灰鹰爪,吃黑色,见了断肠砂,吃白色。”

高桶桶儿话音刚落,慕容飞雪已经不见了。

高桶桶儿又给公孙度吃了一粒药丸,点了他几处穴位,说:“怎样?”

公孙度一运气,果然像从来没生过病的样子,不过他仍然心存疑问。

公孙度说:“高桶桶儿,你真的知道灰鹰爪的解法?”

高桶桶儿说:“我见过一个死于灰鹰爪的人。发现灰鹰爪的毒并不特别,特别的是以功催毒,毒性发作得极快,只消半盏茶功夫就致人死命。只是不知道慕容飞雪的功力挡不挡得住灰鹰爪了!”

公孙度叹了口气,说:“走吧。”

话音未落,高桶桶儿已飞了出去。公孙度一起步,心中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人,但身形已动,追着高桶桶儿去了。

公孙度想到的那个人,就是公孙巧儿。

公孙巧儿到哪里去了呢?

第六章 飘零的山杜鹃

轻云不想走了。

卢老头说:“小丫头,你若是不想慕容飞雪给我毒死,就乖乖地跟我走!”

卢老头走路虽说仍然是那么摇摇晃晃的,下盘却非常地稳健。他敞开了怀,露出结实的黑黝黝的胸脯,走在山路上一点也没有气喘。

遍山的杜鹃花似乎已开了一个春天,如今已很疲倦了,开放得很零落,也很暗淡。

阳光仍然温暖,树叶儿也温暖。

卢老头带着轻云,正往西面的山上走去。

卢老头似乎想尽快地离开这里,所以他催得很急,走得也很快。

轻云却走得很慢。一个很娇弱的女孩子,走在这样的山路上,本来就很吃力,加上已走了近两个时辰,这会儿,她似乎实在不能走了,似乎每一步迈出去她都会立刻倒下。

轻云知道卢老头不敢杀她。

轻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家公子。你若是真敢毒死他,抓我来做什么呢?公子成名不过才几年,而黄浦毒枭成名已有三十年了。传扬出去,江湖人物不知会不会笑掉大牙?你说呢?”

卢老头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讨厌的小丫头片子。

轻云又说:“听人说,黄浦毒枭有三个弟子,功夫很了不得,使毒的功夫更了不得。江湖人物,没有不怕他们的。”

卢老头的脸色似乎好看一点了,身上的杀气也就不那么重了。

但是轻云一说下去,卢老头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轻云说;“听说三个坏蛋后来给一个叫古笑飞的人给宰了,连带黄浦毒枭都受了重伤,整整十年不敢露面。真是丢尽了他祖宗的脸!”

轻云居然叹了口气。

轻云继续说:“这个古笑飞只不过是个普通商贾,居然可以把天下第一毒枭吓破了胆。可是谁知道,这个古笑飞一个照面不到,就被我家公子劈成了两半!”

卢老头恨得咬牙切齿,几次伸出了他那蒲扇一般的手掌,但几次都又不敢下手。

轻云其实已从人质的地位变成了卢老头逃避死路的护身符。

卢老头受命绑架轻云,但得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捧上了个烫山芋。

若是慕容飞雪果真追上来,卢老头的断肠砂也许可以要了慕容飞雪的命,但先死的一定是他自己。

卢老头绝对不想死。

轻云还在说:“黄浦毒枭一听见慕容飞雪的名字,就吓得双腿摇晃,所以他要赶紧逃命去了。”

卢老头咬了咬牙,突然笑了,笑得很勉强,却又十分狰狞。

卢老头说:“小丫头,别做梦了!慕容飞雪这会儿正同公孙度的小孙女玩得十分开心,根本早就忘记了还有你!”

轻云说:“岳大哥好像还没有死。”

卢老头说:“姓岳的那个小子,我保证他根本到不了公孙度的家!”

轻云说:“公子回到客栈不见我,一定会找来的。那一次我上山摘花去了,公子找了我半天。”

轻云果然就抱了一大簇山杜鹃,只是枝上残留的花已不多了。

轻云说:“公子会出来找我的!”

然后轻云就坐了下来,赖在那儿不走了。

卢老头刚要发作,就听见有人在叹气。他惊悸地一回头,就看见了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轻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讲故事了?”

轻云就笑了起来,笑得很愉快,也很甜蜜。轻云一笑起来,那对亮汪汪的眸子就更加妩媚了,她的粉红的腮边,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也更加迷人。

轻云说:“轻云是公子的人,当然也会讲故事。”

慕容飞雪的手里捧了一大捧山杜鹃。

轻云说:“公子摘那么多的花,是要给轻云的吗?”

慕容飞雪说:“这么漂亮的花丢在山路上,给人践踏,实在是太可惜了。”

轻云说:“是轻云把山杜鹃丢在山路上。公子不喜欢,轻云再也不丢了。”

轻云一面说,一面就把手中的山杜鹃放到了路旁草丛里。

两人一唱一和,似乎根本就忘了旁边还有个卢老头。

慕容飞雪一面说,一面就一步步地走了上来。他的手中仍然捧着那一捧杜鹃花,似乎真的要送给轻云。

轻云若是插满头的杜鹃花,一定会更加妩媚更加可爱。

卢老头的手掌一直就没有离开过轻云的头顶,一旦情况有变,轻云立刻就会命丧当场,香消玉殒。

慕容飞雪已经走到了十丈之内。

卢老头说:“慕容飞雪,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这个小丫头!”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听见,仍然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卢老头神情一变似乎就要拍下去。

轻云痴痴地看着慕容飞雪,唇边浮着浅浅的笑意,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

卢老头的手刚一动,慕容飞雪就说话了。

慕容飞雪说:“黄浦毒枭,你杀不死她的。因为你的毒再厉害,也有人可以解的。”

卢老头傲然一笑,说:“你?”

慕容飞雪说:“高桶桶儿。”

卢老头眼里就闪过了一丝惊疑的神色,压在轻云头顶上的手掌似乎就没有那么劲道十足了。

慕容飞雪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走得比刚才慢了许多,并且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

因为慕容飞雪是在用轻云的生命来冒险。

慕容飞雪脚步不停,说话也没有停。他说:“你不相信?”

卢老头说:“慕容飞雪编故事的本领据说比他的少阳剑还要高明十倍,今天我算是亲身领教了。我的断肠砂连我自己都解不了,高桶桶儿是谁?他有多大能耐?”

慕容飞雪说:“你应该还听说过慕容飞雪传说的后面一句话——慕容飞雪的故事从来都是真实的故事。”

卢老头的脸色开始发青了。

慕容飞雪说:“你不知道高桶桶儿是谁?”

卢老头说:“谁?”

慕容飞雪说:“高桶桶儿就是治好古笑飞的那个人,你说这个人是谁?”

卢老头神色大变,惊叫一声:“高不医?”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很自信。他说:“好像是的。”

卢老头突然也笑了,笑得似乎也十分自信。他说:“我的一掌拍下去,这小丫头恐怕就再也用不着去找高不医了!”

慕容飞雪仍然在笑,却笑得很冷,冷得令人禁不住要打寒颤。

慕容飞雪说:“如果轻云死了,黄浦毒枭一定会死得比她惨十倍!你是否还记得岭南毒魔是怎样死的?”

卢老头的心里似乎开始有了一丝恐惧,他的手开始抖。

卢老头正自惊魂未定,他的身后突然发出“哗”的一声响。

卢老头一回头,突然感到有异。再回头时,只看见了漫天飞舞的山杜鹃。

卢老头回头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臂就莫名其妙地弹了起来,轻云也就不见了。

卢老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险险躲过了那疾射的花雨,发现轻云已倚在了慕容飞雪的身边,心中一叹,眼里便射出了绿莹莹的光。

慕容飞雪看了一眼卢老头,淡淡地说:“其实刚才你已经死了一次。”

轻云笑着说:“我刚才轻轻地扔了一个小石子到你的后面去了。”

卢老头恨得咬牙切齿,说:“慕容飞雪,你刚才不杀我,安的是什么心?”

慕容飞雪说:“我想知道玄光道长是不是返回了缙云山。”

卢老头冷笑一声,说:“你休想从我这儿得到半点好处!”

卢老头一边说,一边就飞了起来,亮出一双蒲扇大的手掌,直攻向慕容飞雪身边的轻云。

掌影之中,卢老头已在这方圆十丈之内布下了断肠砂。只要沾上一点,就得死。

如果轻云也像公孙度那样颇不雅观地呕吐,特别是在慕容飞雪的面前,她会不会羞恼得泪水涟涟?或者会羞恼得跳起来扇高桶桶儿几个耳光?

轻云很温柔,轻云绝不会扇人耳光,所以轻云只有委屈地流泪。

而且卢老头的双掌又是击向娇弱的轻云。

卢老头似乎已抱定了必死之心,只要掌风扫中轻云一点点,他死也有人陪葬了。

所以慕容飞雪只好带着轻云飘起来,飘出十丈之外。

慕容飞雪刚刚飘起来,卢老头突然凌空一个转身,飞了出去。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叹气的时候,卢老头已飞出了五丈。但是一溜淡红色的剑气一闪就到了他的背上,然后就消失了。

卢老头跌下地来,踉跄了两步,扑倒在地上,身下的山路立刻流淌出一条血河来。

春日的阳光仍然温暖,阳光下的鲜血似乎也就十分耀眼,十分灿烂了。

那零落的山杜鹃也就变得更暗淡,更凄凉。

轻云望着路边的山杜鹃,不知为什么叹了一口气,她的原本亮汪汪的眸子似乎罩上了一抹阴影。

她已感觉到,缙云山道观这会儿正被恐怖的气氛包围着,而慕容飞雪立刻就会带着她到那儿去。

慕容飞雪斗灰鹰爪,究竟谁胜谁负?

玄光带着八名青城弟子一进入缙云山道观,就感觉到了一股森冷的杀气。

玄光身边的弟子在离开鬼城丰都时,只剩下两人。一路之上,又遇到了几个分布川东、闻讯赶来的青城弟子。

玄光离开丰都之后,十分小心,尽量走那些隐僻的小路,所以一路之上,似乎再也没有撞上那个暗杀者。

玄光走到缙云山道观的门外时,以为已经脱离了险境,他十分相信慕容飞雪正在道观里准备迎接他。

但是一走进道观,玄光就发现自己错了。

道观里似乎并无异常的情况,一切陈设均如常,香烟缭绕,烛焰依旧,到处都很整洁。

但是,整个道观之中,听不到一点声音,也不见一个人影,隐隐透着一种阴森诡谲的气氛,令人汗毛倒竖。

道观内不仅没有慕容飞雪,连三个老道士也不见了。

三个老道士早已在几天前被毒死了,玄光在路上并不知道,所以一股冷气就开始爬上了他的脊梁。

既然三个老道士已经死了,这些香烟烛火又是谁点上的呢?

玄光命八个青城弟子分为四组,在道观内搜索,看看有无可疑之处。

八名弟子刚刚离开,大殿里忽然就响起了一阵诵经的声音。

那是为死去的人做道场时所诵的经文,如今突然在这大殿里诵起来,充满阴沉凄冷的味道。

诵经声刚刚响起,那明亮的烛焰忽然一阵摇晃,熄掉了一只。一股淡蓝色的轻烟倏地腾起,又慢慢地散开,直至消散。

玄光循声扑去,扑了个空,诵经声又在另一边响了起来。

玄光突然就感到那诡谲低沉的诵经声中透出了一股十分浓重的杀气!

玄光刚刚感觉到那股杀气,“噗”的一声,又一支蜡烛熄了。而几乎同时,玄光隐约听见了两声恐怖的惨叫。

玄光心中一紧,身形闪动,疾扑而去。

两名青城弟子倒在一段阴暗的走廊上,他们双眼凸出、脸呈铁灰色,死状相当恐怖。

灰鹰爪!

玄光倒吸了一口凉气,四周一看,一个人影也没有。大殿上诡异的诵经声又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鼓。

诵经声刚刚响起,道观后面又隐隐地传来了两声恐怖的惨叫!

玄光发出了一声长啸,重新又扑进了大殿。

大殿里仍然没有人,诵经声就在耳边!

对方究竟有多少人,玄光不知道,但他心中明白,对方若是一开始就对他下手,他早就已经没命了。

对方几次有绝好的机会,包括在丰都,但都仅仅是杀掉他身边的弟子,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对方是要令玄光在极度的恐惧中死去?

玄光立在大殿正中,仰首巡视了一遍,嘶声说:“是谁?为什么不现身出来?”

话音未落,门外人影晃动,两个青城弟子奔进了大殿。几乎同时,大殿外又传来两声惨叫。

两个青城弟子是听到玄光的长啸声赶来会合的,但他们迟了一步。

诵经声陡然消失了。

整个大殿突然间如死一般寂静。香案上的九支蜡烛已灭掉了六支。余下三支,也似灭非灭,显得异常地微弱。

天色又暗,已近黄昏。

大殿之外,山风在凄厉地嘶鸣,几棵老树在昏暗的天幕下颤抖着枝叶,似乎也充满了恐惧。

玄光脸色渐渐发青,双目却现出血红来,他对着大殿外那空旷的院坝,高声说:“我知道你就在那几棵老树上,为什么不下来?”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现身。

两名青城弟子立在玄光的左右,手里虽然握着剑,但眼中却充满了恐惧的神色,如果对方突然袭击,他们两人绝对来不及进行任何的抵抗。

所以,玄光其实已经是单枪匹马了。

蓦然间,一道人影自外向内飞射而来。这个人来势之快,见所未见。

玄光手中剑突然抖出了九朵飞旋的剑花,向来人扑了上去。

来人脚尖一点,的溜溜转了个圆圈,已到了玄光身后,一伸手,已搭住了玄光右手脉腕。

玄光顿时感到全身无力,就要软倒在地上。但那人的手只在他脉腕上一沾,又收回去了。

玄光一转身,就看见了高桶桶儿的笑嘻嘻的圆脸。

高桶桶儿说:“公孙度,这牛鼻子半年不见,好像认不出故人了。你快点来救我!”

公孙度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玄光,没有出事吧?”

玄光收了剑,摇了摇头,说:“你们跑来干什么?想陪贫道一起死?”

公孙度刚要说话,就被高桶桶儿抢了过去:“怕你一个人死得太寂寞,小老儿特意来陪你到阴曹地府去走一趟!”

玄光说:“慕容飞雪呢?”

蓦听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慕容飞雪也许来不了啦!”

大殿中有五个人,并且都是高手,但是谁也没有发现什么时候会多了一个人。

话音刚刚响起,高桶桶儿一把抓住玄光,飞退到门边,几乎同时,那最后的两名青城弟子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昏暗的烛光下,现出了玄静道长的阴森的面容。

高桶桶儿说:“走。”

高桶桶儿抓住玄光刚刚要飞出门去,蓦见灰影一闪,一双暗灰色的鹰爪已抓了上来。高桶桶儿一惊,只得带了玄光闪身避过,但是大门却被玄静挡住了。

玄静说:“公孙度,你也来了,倒省了贫道许多事!”

公孙度说:“玄静,果真是你!为什么?”

玄静说:“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到黄泉路上去问问玉笛吧!反正今天你们是一个也逃不掉了!”

高桶桶儿突然笑嘻嘻地说:“你真的以为我们逃不掉了?”

玄静说:“试试吧!”

高桶桶儿说:“你知道我是谁?”

玄静冷冷地说:“贫道吃过你的豆腐脑。只是没想到高桶桶儿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公孙度说:“妙手不医人。”

玄静怔了一下,说:“高不医?”

公孙度说:“所以我们并不怕你的毒爪。”

说话当中,高桶桶儿已给玄光吃了两粒药丸。玄光才透过气来,望着玄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玄光说:“师弟,贫道万万没有想到,毁灭我青城派的人竟然是你!”

玄静冷冷地说:“当初你率领青城派三十多人围杀玉笛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心中有什么感受?我之所以要把你留在最后,就是要让你亲身品味一下毁门灭派的痛苦!”

玄光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玄静说:“去问玉笛吧!”

玄静说话声中,化作一道灰影,一闪就到了玄光面前,两只鹰爪一上一下,齐齐抓到。

高桶桶儿和公孙度救援不及,眼看玄光就要命丧当场。

蓦然间一道银虹自天而降,疾射向玄静。

玄静就算杀了玄光,他自己也逃不脱长剑当顶刺入的的噩运!

玄静身形微顿,左边公孙度,右边高桶桶儿已攻了上来。

玄静飘起。

剑断。人跌落,跌落在公孙度的银箫上。

公孙度急忙收招,蓦然间眼前灰影一闪,一股奇臭难闻的气味直扑鼻中,肩头上似乎就一阵麻痒。

跌落下来的人也被玄静飞起一脚,踢飞了出去,直撞在门柱上。

这个人居然是公孙巧儿!

公孙度知道自己已经受伤,急忙坐下运气抵抗。但是,灰鹰爪的毒被玄静的功力催动,迅速地向他的全身蔓延开去。

一眨眼的功夫,公孙度的脸色已开始呈现出铁灰色。

玄光长剑抖出九朵飞旋的剑光,拚死挡住玄静,高桶桶儿一闪已到了公孙度身边,一看,不由得暗暗心惊。

玄静的功力似乎太深,绝不是高桶桶儿的两粒药丸就可以抵抗得住的!

这会儿,玄光已是险象环生。

玄静长笑一声,说:“高不医,就算你真的可以起死回生,你也救不了银箫书生的命了!”

公孙巧儿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着玄静,眸子里是茫然与失落。这个从小生活在公孙度身边的女孩子,仿佛突然感到了这个世界对于自己还是那么的陌生!

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爷爷,突然之间竟成了杀父仇人,而自己一向敬爱有加的师叔玄静,似乎也是在突然间变得这么冷酷,这么凶残。

公孙巧儿说:“师叔,你与玉笛一家究竟有什么关系?”

玄静在飞旋的剑影中,一时找不到破绽,正全神贯注,对公孙巧儿的话,根本不予理睬。

玄光情急拚命,已经耗尽了全部真力,渐渐地,他感到手中的剑已越来越重,快要支持不住了。

高桶桶儿突然说:“玄静,知不知道巧儿就是玉笛的亲生女儿?”

玄静不说话,出爪。

玄静若不是想到真正难缠的人物还在后面,不敢轻易受伤,早就已经出爪了。

玄光一声惨叫,跌倒在公孙巧儿的脚下。

玄静说:“巧儿,他是杀你父亲的真正元凶,赶快杀了他!”

公孙巧儿抓起地上的半截断剑,却久久不能下手。

玄光虽说鲁莽,性情却也豪爽,平时对待弟子,也很和气。并且由于他与公孙度关系不错,经常走动,对公孙巧儿也就格外关心,经常指点她武功。

也许在玄光的心里,存着一种赎罪的心理,但在公孙巧儿的心中,这位掌教师伯实在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辈。

公孙巧儿举着剑,望望玄静,又看看玄光,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玄静厉声说:“巧儿,为父报仇,人子天责!仇人就在面前,为什么不动手?”

话音刚落,忽听得殿外远远地就有人叹了一口气,一个低沉而又略带沙哑的嗓音便传了过来。

那人说:“公孙姑娘仅仅是在今天才知道自己是玉笛的女儿,她对青城派的感情,也许比对玉笛的感情深得多!”

玄静目光一闪,突然间飞了过来,一双鹰爪抓向玄光的双肩。

玄静似乎要在慕容飞雪进殿之前;先杀掉玄光。

玄静的手刚刚沾到玄光的道袍,他的身后就响起了慕容飞雪冷凝的声音。

慕容飞雪说:“你这一爪抓下去,玄光死了。你的背上也会留下五个血洞。”

玄静一闪,闪到了大门的另一边。

然后他就看见了慕容飞雪。

第七章 此情此恨何时了

慕容飞雪显然来迟了。

公孙度与玄光都已受了爪伤,虽说有高桶桶儿的药丸,可以令他们暂时不死,但最多也似乎撑不过两个时辰了。

这一点,玄静已看出来了,所以他十分满足,也十分激动。

等了二十年,玄静似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高桶桶儿围着公孙度和玄光至少已转了几十圈,至少点了两人身上二三十处穴位,但似乎仍然无法阻止二人身上的毒性蔓延。

所以高桶桶儿的脸上再也看不见那副笑嘻嘻的神情,反而现出了愁眉苦脸的样子。

高桶桶儿一看见慕容飞雪,忍不住想骂他一顿。但他看见慕容飞雪身边那个女孩子之后,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轻云绝对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女孩子。

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在身边,无论是谁,也绝对快不起来。

并且轻云是慕容飞雪从黄浦毒枭的手中救出来的。

高桶桶儿看了一眼之后,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的神情仿佛是他自己要死了一样。

玄静看了一眼慕容飞雪,脸上现出了愉快的笑容,仿佛他刚刚完成了一件得意的工作,就突然看见了老朋友一样。

玄静说:“慕容公子,你好像来迟了。”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说:“好像是的。”

玄静说:“那么你来干什么?”

慕容飞雪说:“因为我实在想不通,玉笛既然没有亲人和朋友,而他们夫妻都已命丧当场,还有谁会这么刻骨铭心地要替他报仇?”

玄静冷冷一笑,说:“我想除了贫道,谁也想不出其中原因的。”

慕容飞雪突然笑了,笑得十分自信。

慕容飞雪说:“但是慕容飞雪仍然想到了,并且可以肯定你的真实身份!”

玄静也笑了,笑得很自负,也很自信。

玄静说:“早就知道慕容公子很聪明。既然你已经想到了,何妨说出来听听,贫道究竟是玉笛的什么人?”

慕容飞雪望着玄静,声音很低沉,低沉得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但听在每个人耳中,仍然十分清晰。

慕容飞雪说:“因为你其实是玉笛的妻子!”

玄静一怔,脸色就变了。

公孙巧儿和轻云都忍不住叫了一声,高桶桶儿那对永远也睁不开的眸子一下子瞪得老大。连正在运气抗毒的公孙度和玄光也禁不住睁开了眼。

谁会相信青城派鼎鼎大名的玄静道长会是玉笛书生的妻子?

玄静长笑一声,说:“慕容飞雪,你刚才与黄浦毒枭交手,好像没有中毒吧?”

慕容飞雪的脸上立刻现出了一副晦气的倒霉相。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玄静说:“那你为什么说贫道是玉笛的妻子?”

玉笛的妻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同玉笛一道死在家中,这一点青城派参与其事的人有目共睹,并且,玄静明明是个大男人。

慕容飞雪说:“公孙前辈,玉笛夫妻的尸身,你见到没有?”

公孙度摇了摇头。

公孙度故意去得迟了半日,青城弟子早已将尸体掩埋了。

慕容飞雪又说:“玄光道长,你在袭击玉笛家之前,有没有见过玉笛的妻子?或者你们同去的青城弟子中有没有人认识她?”

玄光摇头。

慕容飞雪望着玄静,说:“玉笛死时,是有个女人死了。但这个女人不是玉笛的妻子,而是玉笛双生子的奶娘!而玉笛的妻子则趁乱抱走了身边的孩子。”

高桶桶儿说:“你怎么知道玉笛会请奶娘?”

慕容飞雪说:“你是名医,你好像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高桶桶儿说:“小老儿从来不医生儿育女的琐事!”

慕容飞雪说:“玉笛既是书生,书香传家,即使并不讲究文人学士的臭规矩,也多少有点书卷味。就像公孙前辈,家中尚有两个下人。”

公孙度点了点头。

玄静立在那儿,眼中现着冷笑,望着慕容飞雪,不说话,只听他说。

慕容飞雪说:“玉笛得了双生子,一定欣喜万分。同时,一来一个母亲的奶养两个孩子本就不够,二来以玉笛的性格,怕妻子操劳过度,累坏了身子,请奶娘似乎是常理。”

高桶桶儿也点头,但是他说:“但是你也无法证实玄静这牛鼻子真的就是玉笛的妻子。”

慕容飞雪说:“别忘了,玄光道长去的那天,笛正在为双生子做满月。”

玄光点头。

慕容飞雪说:“以玉笛的书生性格,刚刚满月的妻子是绝对不可能出来见客的,对吧,公孙前辈?”

公孙度点头。

慕容飞雪说:“但是客人要看孩子,所以只好由奶娘抱着孩子出来,玉笛的妻子却在里屋。玄光道长杀进去的时候,见到的其实是奶娘,而不是玉笛的妻子。”

慕容飞雪一顿,又说:“所以我可以肯定,死在玉笛身边的,是那个奶娘!”

玄静冷冷一笑,说:“你果然很聪明。但为什么一定要变成女人,而不可以是那个奶娘的丈夫?”

慕容飞雪说:“因为你练成了灰鹰爪。”

玄静的脸色开始发白了。

慕容飞雪说:“像灰鹰爪秘笈这样足以引起整个江湖血腥遍地的秘密,除了最亲近的人,玉笛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而能够隐忍二十年,一步一步地实现报仇目的的人,也绝不会是一个莽夫!”

公孙度曾经说过,他若遇上这样的深仇大恨,早就杀上青城去了。

公孙度还算是个名符其实的书生,至少还不属于一般的江湖莽夫。

最能够忍受痛苦的人,除了大贤大德、大奸大恶者,就只有女人。

也许,女人的承受能力,是任何自以为坚强的男人也无法比拟的。

最后,慕容飞雪望着玄静,轻轻地说:“我实在不敢想像,为了替你心爱的丈夫报仇,你女扮男装,这二十年的光阴,你是怎样度过的!玉笛在天有灵,也该为有你这样一位妻子感到自豪了!”

玄静合上了双眼,眼中就涌出了泪。她低声地说:“玉笛,你听见了吗?”

玄静沉默了一会儿,睁开双眼望着慕容飞雪,她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潭水。她的声音也起了变化。

一眨眼的功夫,玄静从一个冷峻的道士,一下子又变回了一个女人,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女人。

玄静说:“你想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样过来的,是吗?”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不说,我也可以想得到。”

玄静突然有点激动起来,她说:“你想不到的!你能想像得到,为了女扮男装而不被人识破,我亲手割掉了自己的乳房?”

慕容飞雪一怔,他实在没有想到。

玄静一把扯开了道袍,现出她雪白的胸脯,胸脯上果然没有乳房,只有两个碗口大小的疤痕。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又何必。”

玄静说:“我的玉笛虽说收藏着灰鹰爪的秘笈,但他从未起过练这种毒功的念头,也不想让别的人练。可是这帮自命为名门正派的青城道士,却不问情由,滥杀无辜,实在令人齿冷。我若不是见机得早,抱了孩子从后门走了,玉笛的深仇大恨,真正是无人可报了!”

公孙巧儿和轻云一看见玄静的胸脯,早已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会听见玄静的一番话,哭得似乎就更加悲戚了。

玄静望着公孙巧儿,眼里充满了慈爱。这种目光,每当公孙巧儿与玄静单独相处之时,都会见到。

其实公孙巧儿的心中,与玄静的距离早已很亲近了。

玄静说:“巧儿,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但是我为了给你爹报仇,我又不能认你。你知道娘心中的苦楚吗?每次见到你对杀父仇人银箫书生那么亲热,我心中真是犹如千刀万剐一般。可是,我不愿让你蒙受上一辈的恩怨情仇的痛苦,希望你能永远那么无忧无虑。”

玄静转头看了一眼公孙度,咬咬牙说:“可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就连我的这一点点心愿也要破坏,我真是早该杀了他!”

公孙巧儿望着玄静,泪如泉涌,早已说不出话来。

玄静说:“你知道我为了练灰鹰爪,忍受了多少痛楚、经受了多少磨难吗?灰鹰爪的最重要的内容就是毒,那种毒火攻心的痛苦,我已忍受了二十年。有时候你见我全身浮肿,眼眶发黑,问我是不是病了。其实那是我身上的毒气在全身乱窜,就像是有数百数千条毒蛇在啮咬着我!”

玄静说到这里,唇边浮出了一丝微笑。她抬起头来,望着殿上的三清塑像,眼里的神情仿佛就像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那样十分轻松,十分愉快。

玄静说:“所幸苍天有眼,你爹在天之灵庇护着我。今日大仇得报,死有何憾!慕容飞雪,还不动手吗?今天我就要试试我的灰鹰爪,是否斗得过你的少阳剑!”

玄静说完这句话,就面对着慕容飞雪,身上的道袍似乎就要胀起来了。

轻云本来在流泪,这会儿往慕容飞雪的身边靠了靠,显得有点紧张。

轻云说:“公子……”

慕容飞雪似乎并不准备动手。

灰鹰爪,四十年来,除了天外双侠,无人敢试其锋芒。现在玄静已蓄势待发,随时将会有致命的一击,慕容飞雪居然还可以笑。

慕容飞雪不但在笑,并且笑得似乎十分愉快,似乎他面对的不是一场生死悠关的搏斗,而是一场十分好笑的滑稽剧。

慕容飞雪说:“其实并没有虬龙珠。虬龙珠只是你故意传回青城的假消息。”

玄静说:“有没有虬龙珠已并不重要了。”

慕容飞雪说:“你的口气,玄光道长和公孙前辈似乎已经死定了?”

玄静冷冷地说:“灰鹰爪下,例无活口。”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却可以向你保证,他们死不了!”

玄静说:“难道你解得了灰鹰爪的毒功?”

慕容飞雪说:“不是我,是高桶桶儿。”

玄静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公孙度和玄光的脸上,似乎已不再有铁灰色的痕迹。两人面色仍然苍白,但毒已似乎控制住了。

高桶桶儿已是满头大汗,但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高桶桶儿说:“牛鼻子,遇上高桶桶儿,再霸道的毒,也派不上用场!”

玄静气得心都碎了。二十年忍辱含垢,饱受苦痛,为的就是这一天,却不料让一个高桶桶儿把自己的一切希望全毁了。

玄静嘶叫一声,灰影闪动,不顾一切地向高桶桶儿扑了过去。

慕容飞雪刚刚一动,突然觉得腰上一麻,一下子就不能动了。

轻云轻轻地靠在慕容飞雪的身边,流着泪,轻轻地说:“公子,轻云不愿让娘受到伤害。”

轻云居然就是玄静二十年前抱走的玉笛的另一个女儿!

这一点慕容飞雪居然没有想到!所以他只有叹气。

慕容飞雪说:“轻云,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武功。”

轻云流着泪说:“每年总有一次,娘都会到岳阳府去,教我家传的武功。只是轻云不知道,她就是我的娘!”

慕容飞雪没有动,公孙巧儿却已动了。

玄静刚刚扑到高桶桶儿的面前,地上坐着的公孙度和玄光突然就飞了起来。

公孙度骈指为箫,一闪就点中了玄静的小腹。

玄光长剑疾刺,刺中了玄静的左肋。

高桶桶儿一伸手,却给人撞出了一丈开外。撞他的人原来是公孙巧儿。

玄静一声闷哼,倒飞而回,摇晃了一阵,终于站住了。她左肋下,被刺了深深的一个血洞,鲜血如涌泉般喷涌而出。

公孙度捂住胸口,踉跄而退。他的胸脯上又被抓出了五道深深的爪痕,污黑的血染红了他的手。

玄光飞跌出去,摔在屋角。他也伤在胸部,只是比公孙度伤得更重,连肋骨也被抓断了两根。

玄光摔在屋角,挣扎了两下,终于没有能站起来。

玄静神情凄厉,嘶声说:“高不医,灰鹰爪的毒已直接进入了心脏,你还能救他们吗?”

高桶桶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公孙巧儿突然撞开了他,高桶桶儿也许和其余两人一样,也都倒下了。

公孙巧儿说:“爷爷!”

公孙巧儿扑过去,扶住了公孙度。

公孙度脸上浮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吃力地说:“巧儿,爷爷对不起你,爷爷是罪有应得。别怪你的母亲。”

公孙巧儿望着公孙度,眼泪直流。

这个就要死去的老头虽说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但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始终在公孙巧儿的心中占着太多的位置。

二十年来,公孙巧儿唯一的亲人就是爷爷,唯一疼她爱她的人也只有爷爷,即使是现在,她心里对爷爷也只有感激、只有爱,却没有丝毫的仇与恨。

如果不是公孙度收养了她,公孙巧儿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没有人会知道。

公孙巧儿流着泪,喃喃地说:“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玄静嘶声说:“巧儿,要知道为什么,你问问他们!你爹死得好冤枉,而他们这些人,二十年中,有谁感到过内疚,有谁感到过惭愧?他们自命侠义,却视人命如草芥,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而他们的良心却还平静得很!你爹死了,他们这一帮衣冠禽兽却风风光光地快活了二十年!”

玄静说到这里,已把牙齿咬得“咔咔”响,呈现出一种愤怒到了极点的神情。

玄静又说:“一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才能平息心中的恨!”

玄光说:“灰鹰爪绝不能留在江湖上!玄光对自己所做之事,从不后悔!如果还有第二次,我一样会……”

玄光的话尚未说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全身一阵猛烈的抽搐之后,双眼凸出,再也没有了声息。

玄静惨笑一声,说:“玉笛,你看见了吗?”

灰影暗淡,一闪就到了高桶桶儿的面前,一只灰鹰爪刚刚抓出去,却又顿住了。

高桶桶儿没有动,但他的面前站着公孙巧儿。

玄静说:“让开!”

公孙巧儿说:“我不能让你再杀人了!”

玄静一咬牙,又飞向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被轻云点了穴,想动也动不了。如今灰鹰爪就在眼前,但他居然还可以笑。

慕容飞雪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边倩影晃动,轻云已迎了上去。

玄静收爪不及,已在轻云的肩上抓了一爪。

轻云哼了一声,连退两步,倒在了慕容飞雪的怀里。

玄静目眦尽裂,说:“孩子!”

轻云轻轻地说:“娘,我不能让你杀他。”

然后,轻云转回眸子,深情款款地望着慕容飞雪。她的唇边现出了一个温馨的、甜蜜的浅笑,现出了那一对浅浅的小酒窝。

轻云说:“公子,轻云不能再为你端茶送水了。公子,你要保重。”

慕容飞雪说:“高桶桶儿!”

高桶桶儿和公孙巧儿已经过来了,高桶桶儿一过来,就已解了慕容飞雪身上的穴,并且手心里已多了两粒药丸。

但是轻云摇了摇头,说:“公子,你让轻云走吧。能够死在公子的怀里,轻云已经很满足,很愉快了。”

轻云说完这句话,就轻轻地合上了她那亮汪汪的眸子,她的唇角就渗出了一丝鲜艳的血。

血如花。

如花的轻云带着甜蜜而又凄楚的笑靥,静静地离开了她心爱的人。就好像被山风吹落枝头的山杜鹃一般,留下了最后一刹那的凄艳之后,无奈地消散了。

慕容飞雪抱着轻云,久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玄静立在那里,脸色惨白,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慕容飞雪终于抬起头来,望着玄静。他的目光很冷,声音也很低沉。

慕容飞雪说:“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玄静木无表情,说:“是我杀了她,是我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女儿!”

慕容飞雪说:“你还杀掉了青城派许多无辜的弟子。也许与你的丈夫比较起来,他们的死更无辜!”

玄静咬牙说:“我就是要让青城派永远消失!我丈夫死后,除了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还有谁曾站出来替他说过一句公道话?”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为了轻云,我不想杀你。但是,你不能不死!”

玄静凄笑一声,说:“如果你杀不了我,我一定不会让一个青城弟子留在江湖上!”

慕容飞雪不再说话,只是双目发亮地望着玄静。

玄静一声冷笑,身上的道袍开始胀了起来。

玄静的道袍一胀起来,慕容飞雪就感觉到眼前全是暗灰色的爪影,同时,阵阵奇臭难闻的气味也扑面而来。

灰影暗淡。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慕容飞雪就跌了出去,他的衣服被抓去了一大片,手臂上也留下了一道灰黑的爪痕。

玄静怔了一怔,脸上现出惊悸的神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玄静的胸腹之间就喷出了五道血箭。她长叹了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公孙巧儿说:“娘!”

公孙巧儿扑在玄静的身上,泣不成声了。

高桶桶儿摇了摇头。

溪水留连,箫声呜咽。

溪边的乱石草丛里,不知名的野花开得很零落,星星点点,稀稀疏疏。

山杜鹃早已开罢,再也找寻不到那娇艳柔媚的芳姿了。

公孙巧儿说:“慕容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又见到你了。”

公孙巧儿的大大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依念,但更多的是茫然与惆怅。

慕容飞雪说:“也许会的。只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日子里,在一个很偶然的地方罢了。”

公孙巧儿没有说话,低头吹箫。

箫声低回,箫声呜咽,箫声如怨女诉,箫声又如零落的野花,在回旋的溪流间叹息。

吹完一曲,公孙巧儿仍低头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抬起了头。

公孙巧儿幽幽地说:“我早就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很想知道她长得是什么模样。可是我刚刚见到她,她却死了。”

慕容飞雪说:“轻云是个好女孩子,可惜……”

公孙巧儿说:“我知道你并不爱她,但是她却甘愿为你而死。难道说,这样的爱就可以无怨无悔吗?”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一想到轻云,慕容飞雪的心中就有一种深深的愧疚。也许,慕容飞雪的心中,永远也磨灭不掉那现着浅浅酒窝的甜蜜而温馨的笑靥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对死去的轻云来说,会不会是最好的安慰?

公孙巧儿也没有说话,她想到了岳一峰。

也许,这是公孙巧儿第一次认真地检查自己对岳一峰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岳一峰伤好之后,已赶回青城山去了。

作为一个青城弟子,如今最应该做的,就是重振门派,使青派的名字永远立于江湖之上,永远不倒。

公孙巧儿说:“也许我也要走了。”

第八部 腊梅红

腊梅红,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暗器。据说使用这种暗器的,是个叫做“妙手飞花”的美丽的女孩子。

汉阳兰府很少介入江湖是非,“幽兰一枝香四海”兰三公子除了喜欢女孩子,似乎就什么也不会做。

但是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有人却潜入了兰府的密室,并且杀害了兰府的老总管。

老总管的胸脯上就绽放着一朵红色的腊梅花。

第一章 腊梅点点红

腊梅似乎都开在冬天,寒风凛冽的季节。

腊梅花也并不特别鲜艳,花朵十分细碎,花瓣呈现出淡淡的绿色,很清雅,也很孤傲。

腊梅的花香也很淡,清清的一点芬芳,随风飘送,令人似乎感受到了一点春天将临的气息。

其实春天还十分遥远。

有谁见过红色的腊梅花?

至少兰十五过去没有见过,甚至也没有听说过。

所以,当兰十五突然见到这样的一朵腊梅花,一股凉气就从他的脚心升到了脊髓里去。

这朵红色的腊梅花并不是开在兰府后院的腊梅树上,而是开放在兰府老总管的胸膛上。

兰十五听到惨笑声扑过来之后,在一座假山下发现了老总管的尸体。兰十五只来得及瞥见一道人影,当他追出去时,人影已经不见了。

兰十五马上就得到报告,有人偷进了兰府的密室,似乎盗走了东西。

兰十五是兰府的护院头目,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责任重大。惊悸之余,才想起该追究今晚值夜的八名护院。

兰十五叫了至少五声,却一个护院也没有到他面前报到。

兰十五恼怒之下,亲自找遍了整个兰府,才发现这些护院不是不听呼唤,而是全都不能动了。

今晚本来有一点朦胧的月色,月色下就是飞过一只苍蝇,这些护院都应该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们全都是经过兰十五百里挑一挑出来的武功高手。

但是这些武功高手偏偏就连人影也没有看见,稀里糊涂地就被人点了穴。

他们只闻到夜风中曾飘过来一阵极淡的芬芳的花香,就像那株正在盛开的腊梅花的香味。

这时候,老总管的尸体已被人抬了过来。

老总管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愉快,似乎他死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任何痛苦,似乎他死得十分幸福。

老总管的胸膛上盛开着一朵鲜艳的红色小花,就像腊梅花一般大小,一般形状,并且散发着腊梅花一般淡淡的芳香。

拈起这朵红色的腊梅花,兰十五看见了一枚一寸长的蓝汪汪的针。

然后兰十五就感到自己仿佛掉到了冰窖里,连眼珠子都不能动了。

兰十五昨晚多喝了两杯,听到呼喝之声的时候,他正醉醺醺地趴在桌上,所以去得就迟了那么一点点。

兰十五心中尽管有点惶惶不安,但又感到十分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像老总管那样很愉快地死去。

就算死得十分愉快,还是不死为妙。因为死了就不会知道偷进密室的是什么人了。

兰十五一看见那朵红色的腊梅花,就已经知道了窃贼是什么人,而老总管手里抓着的东西,似乎也证实兰十五的眼光不差。

兰府的老总管自然不是一般的糟老头子。他在兰府呆了一辈子,侍候过兰家三代人,幼时曾受过兰家主人的亲手指点,武功并不比普通的一流江湖高手低。所以他人虽说死了,却也留下了线索。

老总管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幅撕碎的衣襟。

衣襟是湖蓝色的,料子不错,质地柔软,十分光润入手,上边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芬芳,一望而知是女孩子的衣物。

致老总管死命的暗器,据说叫做“腊梅红”,以使用“腊梅红”闻名江湖的据说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孩子。女孩子似乎偏爱蓝色,全身衣裙全是蓝色,并且常常披着一件蓝色的披风。女孩子发暗器的手法十分高超,人又漂亮,所以江湖人物送了她一个雅号——“妙手飞花”。

但是女孩子的“花”却淬过毒,那毒很奇特,能令人惨笑而死。

如今,这个人人不敢惹的女孩子居然找上了兰府,并且似乎盗走了什么东西,所以兰十五紧张得连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变调了。

兰十五说:“通报三公子了吗?”

手下人说:“三公子昨晚出去,至今未归。”

兰十五说:“混帐!你不会到‘夜来香’去把他请回来?”

那名手下这才醒悟过来,急急忙忙地去了。此时天已微明。

兰三公子回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兰三公子的确是一位翩翩公子,颇有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气质。只是兰十五心中,一直对这位兰三公子不以为然。

因为兰三公子除了会讨女孩子的欢心之外,似乎就什么事也不会做。

但是兰十五每次站在兰三公子的面前,被兰三公子那么懒洋洋地看上一眼之后,就会禁不住心里直发毛。

为什么会这样,兰十五自己也说不清楚。

兰三公子走进密室里去,呆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出来之后,不仅一言不发,甚至连脸色都白了。

兰十五看在眼里,心知事关重大,不由得心惊肉跳,一声不吭地跟在兰三公子身后进了大厅,悄悄地立在一旁。

兰三公子一脸紧张的神色,却也掩不住深深的倦意,刚刚坐下去,忍不住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伸了个很舒服的懒腰。

兰三公子昨晚也是一夜未睡,并且喝了酒,比兰十五至少多喝了五斤!

自从“夜来香”来了那位陆姑娘之后,兰三公子在府中过夜的时间就很少了。

提起“幽兰一枝香四海”兰剑茹,江湖上似乎找不出一个人会说不知道。

兰三公子似乎并不算特别好色,因此他的妻妾也并不算特别多,总共才只有九位。

但是兰三公子的侍女却太多了,并且每一位侍女都如花似玉、俏丽可人。

据说兰三公子不管到什么地方,似乎都会遇到可人的女孩子,都会留下一段情缠意绵的回忆。

所以兰三公子实在没有必要娶太多的妻子,似乎也实在没有必要天天晚上往青楼里钻。

兰十五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

兰三公子伸完了懒腰,打完了呵欠之后,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兰十五,说话的声音也是睡意绵绵,听得人也禁不住就要睡过去了。

兰三公子说:“你有没有看见窃贼?”

兰十五说:“只见到一道身影,好像是个女孩子,轻功似乎比属下高了许多。”

兰三公子说:“没别的了?”

兰十五说:“她披了一件披风,头上戴了斗笠,颜色就看不清楚了。不过……”

兰三公子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兰十五,没有说话。

兰十五急忙说:“这个窃贼的身份,属下倒是看出来了。她就是江湖上极难惹的‘妙手飞花’。”

兰三公子的双眼似乎闪了一闪,仍然没有说话,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似乎疲倦得连坐也坐不直了,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

兰十五只好按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的话一旦停下,兰三公子就会真的睡过去。

兰十五说:“这个妙手飞花,三公子想来也听说过她。据说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师门与身世。只知道她惯用‘腊梅红’,一针致人死命。”

兰十五看看兰三公子,咽了一口唾液,说下去:“这个女孩子在江湖上的名声其实不坏,只是性格有点暴烈。专爱打抱不平,最看不惯那些恃强凌弱之徒。至于夜入私宅,行窃杀人,好像还没有听说过。这一次……”

兰三公子挥了挥手,兰十五立刻住了嘴,悄悄地退了出去。

兰剑茹最怕的就是动脑筋,所以但凡有要动脑筋的事,他宁愿千里迢迢地把慕容飞雪找来,自己落得清闲。

兰剑茹与慕容飞雪居然是朋友,这恐怕没有几个人想得到。

几年前嘉州一役,慕容飞雪与长天紫燕的一战,兰剑茹帮了慕容飞雪一点小忙。

但是那次帮了忙之后,兰剑茹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算恢复过来。

所以这一次兰剑茹有事,自然就想到了慕容飞雪。

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只要交给慕容飞雪,没有解决不了的。

兰剑茹一想到慕容飞雪,心里就似乎十分轻松了,叫来两位侍女,扶自己回房睡觉去了。

两位侍女将兰剑茹扶回房去之后,还在他全身上下按摩了一阵,直到兰剑茹真的睡着了,才轻轻地掩上房门,悄悄地离开。

所以兰剑茹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来。

如果不是心里有事,兰三公子可以睡足九天九夜,那样他才可能有半天的时间会感到精力很充沛。

兰三公子醒来之后,并没有立刻起床,而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喝狗肉汤。

汤很浓,也很白。

那只喂汤的手更白,白如脂玉,白得柔嫩,也白得十分娇俏。

兰三公子就忍不住握住了这只玉手。

兰三公子其实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

每天早晨,兰三公子不像别人那样趁着空气清新,练气调元,而是躺在丝绒被窝里,喝热乎乎的狗肉汤。

兰三公子喝狗肉汤并不需要自己动手,而是一手揽着女孩子的纤巧的柔软的腰身,另一手握着女孩子身上任何一处他愿意握住的地方,让女孩子喂他喝汤。

兰三公子风流成性,已是江湖共知。但若只允许他在全天下的美女中选一位的话,他宁可忍痛不要西施貂蝉,也绝对不能不要这位喂他狗肉汤的女孩子。

兰剑茹喝完狗肉汤,舒适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女孩子的清泉一般明亮的眸子,又说了一遍那句话。

兰剑茹说:“小玉,没有你的狗肉汤,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下去。”

小玉就笑了。

小玉纤腰一扭,挣脱了那只揽着自己的手,转身轻飘飘地走了。

小玉到兰府的时候,仅仅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玉是随父亲逃难来到汉阳的,被兰三公子逛大街时无意中见到,便花了十两银子买下了她。

小玉不仅有一对盈盈欲滴的眸子,更可爱的还是她家传的烧狗肉汤的技术。

买下小玉的第二天,兰三公子就发现自己花这十两银子实在是一生之中所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

因为兰三公子刚刚醒来,那个刚买来的小女孩就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狗肉汤进来,并且用那只白生生的小手一匙一匙地喂他。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甚至连兰三公子自己也不知道小玉算是自己的什么人。

若说小玉是兰三公子的妻妾,但是十年以来,兰三公子对小玉最放肆的举动就不过是摸摸手,揽揽腰,连那张吹弹得破的脸蛋儿也没有摸过,甚至连想摸一摸的念头也没有过。

这在兰三公子来说,实在少见,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连小玉自己也觉得奇怪。

也许小玉在兰三公子的心目中,永远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兰三公子对她,长辈或者兄长的意识要多一点?

兰三公子似乎并不是这一种类型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兰三公子太爱喝小玉的狗肉汤,以至于见到小玉,就想起了狗肉汤,而忽略了小玉已长得出水芙蓉一般娇艳迷人了。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如今兰三公子最耽心的就是小玉有一天会不会离他而去。

所以,兰三公子最不愿意自己朋友中的一位到家里来做客。

这位朋友不但每年要来一次,并且来了之后,死乞百赖,非住上一个月不走。

这一个月之中,小玉便会同这位朋友打得火热。半年之后,小玉还会经常眉飞色舞地谈起他。

以后的半年,兰三公子老早就会为了这位朋友又会来做客而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恨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看见这位朋友。

如果没有这位朋友,兰三公子一定会过得更加愉快,连一丝儿烦恼的事也不会有。

这位朋友当然只能是慕容飞雪。

兰剑茹尽管一见到慕容飞雪就要头大如斗,满身醋味,但是他若真有一年没见到慕容飞雪,又会派人十万火急地带信去青云堡,问问这个烂牛屎不如的家伙是不是给绑在女人的腰带上,动不了啦。

兰剑茹写给慕容飞雪的信实在不能算是信,因为老大的一张纸上只有一句话。

兰剑茹说:“十天之内不到汉阳来,你就永远别想喝小玉的狗肉汤!”

你说,慕容飞雪能不能够不来?

小玉端来洗脸水的时候,兰剑茹忍不住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兰剑茹说:“小玉,我给慕容飞雪写了一封信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我头都昏了。”

一提到慕容飞雪,小玉的盈盈欲滴的眸子似乎就更漂亮了,声音也似乎又好听了许多,笑靥也似乎更灿烂、更迷人了。

小玉说:“慕容公子就要来了?”

兰剑茹看着小玉眉开眼笑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就酸溜溜地叹了一口气。

兰剑茹说:“小玉,为什么一提到那个烂牛屎一般的家伙,你就会变得更漂亮?”

小玉说:“三公子,你忘了人们常说,鲜花插在牛屎上?”

兰剑茹满脸的不高兴,说:“好啊,小玉!那家伙还没有来,你就已经敢拿本公子寻开心了!”

小玉做个鬼脸,说:“三公子,小玉不敢。小玉只有等慕容公子来了,才敢乱说。”

小玉说完,笑嘻嘻转过身去,轻飘飘地走了。

兰剑茹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

兰剑茹望着小玉的背影,苦着脸,说:“看来兰某又要熬几天苦日子了!”

但是一想到密室里失窃的那件东西,兰剑茹的脸色又沉重起来,急急忙忙地下床来,走到大厅里。

兰十五早已在大厅里等候了。

就算兰剑茹一动脑筋就要头痛,但由于事关兰家几代人的秘密,他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

如果失窃的这件东西一旦流失江湖,兰剑茹就将成为兰家罪人,要受到千刀万剐的惩罚。

所以,十天之内,兰剑茹再没有心思去“夜来香”会那位娇媚的陆姑娘了。

兰剑茹刚刚走进大厅,兰十五就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一说,兰剑茹本来已松弛的神经一下子又被拉紧了。

兰十五说:“昨天晚上,好像又有人进过密室。”

兰府的密室就在这大厅后面。

大厅后面有一间书房,书房里有一排古色古香的书柜,书柜的后面就是密室。

除了兰三公子,知道这间密室的只有两个人——死去的老总管和忠心耿耿的兰十五。

老总管虽然知道有密室,但是未经主人召唤,从来不会踏入密室一步。而在他的一生之中,真正走进密室去听主人的吩咐,似乎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在兰剑茹只有五岁的时候,兰剑茹的父亲突发奇病,自知不久于人世,故而将老总管请进密室,托孤于他。

第二次是在兰剑茹十八岁那年,老总管带他进入密室,将兰家秘密的家世告诉他。

那是兰剑茹第一次进入密室,密室里的积尘足有半尺厚,可见十年里的确无人进入。

而自从进入密室之后,兰剑茹就变得有点懒散起来,除了玩乐,似乎什么事也激不起他的情绪。

兰十五虽然知道密室在哪儿,但他连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但是现在,兰府的密室居然被人连续进去了两次!

兰剑茹走进密室,见前一次尚未整理好的东西被翻得更乱,脸上禁不住就现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个窃贼前一晚明明已经得手,为什么会再次潜入密室?

难道说,她还要找什么东西?

兰剑茹一动脑筋就要头疼,头一疼他就想打瞌睡,所以他干脆不想了,留给慕容飞雪慢慢地去动脑筋吧!

兰剑茹回到大厅,兰十五就讲起了早晨所见的事。

前天失窃之后,兰十五已将密室的门关好,书房门也锁上了。

但是今天早晨起来,兰十五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过来看看,谁知一看之后,令他大吃了一惊。

书房的一扇窗户似乎被人打开过,那一排书柜也没有合得整齐,所以他立刻就想到又有人进去过。

只不过兰十五不知道是窃贼还是兰三公子自己进过密室。

兰剑茹说:“昨晚有没有人值夜?”

兰十五脸有愧色,嚅嚅地说:“因为前一夜才出了事,属下未料到窃贼还会来,只派了四个人值夜。”

兰剑茹打了一个呵欠,说:“我也没有料到。”

兰十五说:“现在怎么办?”

兰剑茹懒洋洋地说:“你去布置。总之,再要出事,你别来见我!”

兰剑茹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漫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兰十五,那目光似乎也并无特别的地方。

但是兰十五一看见兰剑茹的目光,心中就一紧,气也就出得小了。

兰剑茹话一说完,兰十五就急忙出去了。

兰十五从兰剑茹的目光中,感觉到自己成了兰三公子怀疑的对象!

兰十五在兰府也有三十年了,曾是兰老爷子的贴身护卫,对兰府可以说是忠心不二。

但是如今突然发现自己的忠心受到了怀疑,他心中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除了兰三公子本人,知道兰府密室的,似乎只有一个兰十五了。。

除非兰十五能够找出另外一个人来。

第二章 虬龙山庄的传说

慕容飞雪来到汉阳,已是兰府失窃之后的第十天了。

慕容飞雪来的时候,兰剑茹恰好不在家。

兰剑茹在家里呆了十天,对失窃的事依然一无头绪,今天实在憋不住了,天还未黑,就早早地出去了。

兰剑茹去的地方,自然是“夜来香”。

所以慕容飞雪只好一边喝茶,一边同小玉说几句话。

茶是好茶,太湖“碧螺春”。

茶具也不错,是兰家珍藏了八十年的精品。据说是兰家祖上从西域带回来的。

如今,这套茶具只有在慕容飞雪来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使用。

兰三公子也许并不算一个吝啬的人,并且绝对是个颇重友情的人。

其实只有慕容飞雪知道,这套茶具不过年代久一点,实际上也是中原的出产,比起宜兴的紫砂、景德镇的青瓷,差得太远。

只是由于这套茶具对于兰府来说,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自然就视为珍贵之物了。

端茶来的自然是小玉,但冲茶的绝不是小玉。

小玉除了狗肉汤,似乎什么也不会做。

但是小玉神秘兮兮地说:“慕容公子,看看小玉冲茶的技术是不是又高了一点?”

小玉笑得很开心,每一次见到慕容飞雪,小玉都会笑得很开心。

慕容飞雪也很愉快,他望着小玉的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位忠厚的大哥哥见到了自己活泼可爱的小妹妹一样愉快。

所以在小玉的面前,慕容飞雪的鼻子从来就不会皱起来。

慕容飞雪轻轻啜了一口茶,然后就笑了,笑得很神秘,神秘得让小玉一看就嘟起了那张红润的小嘴。

慕容飞雪说:“茶的确冲得不错。不过,小玉姑娘,慕容飞雪宁愿喝你烧的狗肉汤,也不愿再喝你冲的茶了!”

小玉满脸不高兴,说:“小玉听说慕容公子要来,巴巴地等了十天。谁知道刚见面,就扫了别人的兴!”

慕容飞雪说:“没想到,小玉姑娘人越长越漂亮,心眼却越长越小了。”

小玉忍不住又笑了,盈盈欲滴的眸子闪了一闪,说:“慕容公子若是嫌这茶不好喝,小玉只好拿去年的那种茶来款待公子了。”

慕容飞雪立刻做出了一副倒霉透顶的怪模样,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的了。

慕容飞雪说:“这茶挺好喝,慕容飞雪就喜欢喝冲得这么好的茶。”

一想到去年喝的那茶,慕容飞雪的脸就会皱得像一根苦瓜。

去年在兰府做客的时候,慕容飞雪喝了三天隔夜的陈茶。

兰三公子并不爱喝茶,他只爱喝狗肉汤,所以小玉最拿手的是炖狗肉汤,而不是冲茶了。

小玉冲的茶实在是难以下咽,但小玉又坚决不让慕容飞雪自己去冲。因为兰三公子从来不自己炖狗肉汤,兰三公子的朋友自然不能不照顾兰三公子会享受的名声。

慕容飞雪就很惨,喝了三天小玉的陈茶,喝得他愁眉苦脸,满脸晦气。

自此以后,慕容飞雪再也不敢说小玉的茶冲得不好喝了。

笑了一阵,慕容飞雪才问到了正题上。

慕容飞雪说:“小玉,兰府失窃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小玉说:“只知道闹了贼,老总管死了,兰十五成天阴沉着脸,三公子好像很着急。”

慕容飞雪说:“知道丢什么东西了吗?”

小玉摇摇头,说:“不知道,三公子对谁也没有说。但小玉看得出来,以三公子的那副德性,丢的若是金银珠宝,他绝不会那么在意的。”

小玉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似乎就流露出了很深的忧虑。

小玉说:“慕容公子,丢失的东西一定十分贵重,你可一定要帮三公子找回来啊!”

慕容飞雪轻轻地笑了笑,拍了拍小玉的手。但他的双眼里似乎就现出了迷惘。

慕容飞雪也许是天底下最了解兰剑茹的性格的人,甚至比小玉还要了解得多得多!

但是兰府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兰三公子如此地紧张呢?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下,说:“老总管这人怎样?”

小玉说:“老总管对三公子很好,我老觉得他简直就像是三公子的父亲。”

有小玉这一句话,老总管在兰府的地位和对兰府的忠之,就不言而喻了。

慕容飞雪说:“兰十五呢?”

小玉想了想,说:“兰十五是个粗人,不过武功好像还可以,虽说已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在三公子面前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慕容飞雪微微一笑,这一点他也知道。

小玉说:“兰十五特别爱喝酒,并且常常喝醉,不过不会借酒生事。蒙着头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兰十五曾经与慕容飞雪斗过三次酒,结果三次都醉得一塌糊涂,自此以后,再不敢与慕容飞雪比酒了。

似乎也正因为此,兰十五对慕容飞雪也十分敬佩。

但是兰十五毕竟是个粗人,粗人往往容易受人利用,这似乎是一个普遍的现象。

兰十五其实并不像人们所想像的那么简单,这一点,似乎只有慕容飞雪明白。

慕容飞雪没有再问什么,因为他发现,小玉知道的,似乎并不比他多。

兰剑茹是被人从“夜来香”那位陆姑娘的香阁里叫回来的。

兰剑茹一回来,就叫所有的下人都退了出去,甚至连小玉也不例外。

这对小玉来说似乎有点不公平,所以她离去的时候,眸子里似乎就闪出了委屈的泪光。

兰剑茹望着慕容飞雪,仿佛在心上压了许久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兰剑茹说:“你怎么才来?”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等兰三公子已等了两个时辰,你说谁该挨骂?”

兰剑茹说:“这几天急得团团转,兰十五这帮人除了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什么招数也使不出来。”

慕容飞雪说:“丢了什么?”

兰剑茹叹了一口气,说:“一颗珠子。”

慕容飞雪的眼睛亮了亮,但是他没有说话,他等。

兰剑茹的精神似乎不怎么好,但这却是他第一次不用那种懒洋洋的声音同慕容飞雪说话。

兰剑茹就算尽量使自己不显得疲倦,给人的感觉仍然是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所以兰剑茹不停地喝酒。

兰剑茹在“夜来香”已喝完了两壶酒,如今又喝了三壶,似乎仍然要想打瞌睡,情绪仍然很低落。似乎丢失的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仅仅是一颗珠子而已。

慕容飞雪知道,那即使是一颗珠子,也绝不是一颗普通的珠子。

果然,兰剑茹喝完第三壶酒时,睡意朦胧地说出了三个字来。

兰剑茹说:“那是——虬龙珠。”

慕容飞雪突然放下了茶杯。

慕容飞雪实在没有想到,那枚导致虬龙山庄片瓦不存的虬龙珠居然在他的好朋友的家里!

慕容飞雪开始有点明白兰剑茹为什么会如此紧张了。

兰剑茹又说:“从六十年前兰府在汉阳兴家开始,虬龙珠就一直在这儿。虬龙山庄其实是有名无实!”

汉阳兰府其实姓顾,是虬龙山庄顾家的嫡传子孙。

顾家先祖得虬龙珠之后不久,就死在回家的路上。据说是晴空里一个霹雳,震塌了一方巨岩,刚好就砸在这位先祖的头上。

于是虬龙珠是不祥之珠的预言似乎被证实了。

顾家祖上就传下令训——虬龙珠为顾家家传之宝,不得任意使用,更不得随身携带。需秘密保藏,不使其流落江湖,导致江湖杀戮。

据说虬龙珠得见天日之时,便是虬龙山庄玉石俱焚之日。

虬龙珠是武林至宝,虽说有许多不祥的传说,但江湖人物仍然暗暗地垂涎欲得。只是碍于顾家先祖的威名,不敢强夺罢了。

到了第三代上,顾家势落,有一位顾家子弟意图凭借虬龙珠之奇异功效,增长武功,重振虬龙山庄昔日雄风。

也不知真是应了那句传说,还是江湖人物蓄谋已久,终于等到了机会,虬龙山庄遭到了第一次血洗。

那也是一个风雨凄迷的夜晚。

数十位江湖高手杀入虬龙山庄,见人就杀,见屋就拆,只差没有挖地三尺找寻虬龙珠了。

若不是苍天有眼,遇上了一位过路的世外高人解救,顾家早就已经灭绝,虬龙山庄也就永远在江湖上消失了。

幸存下来的只有姐弟二人。

为了使虬龙珠更安全,当然也为了使顾家一脉不至为虬龙珠而断绝,姐姐收拾了虬龙山庄大半的财物,把弟弟送到了汉阳,改名换姓,安顿下来。

汉阳兰府也就渐渐有了点名气。虽说极少涉足江湖是非,但每一代都会有一两位杰出的人物,汉阳兰府不知不觉也在江湖上争得了一席之位。

姐姐则留在了虬龙山庄,招婿生子,使虬龙山庄重新屹立于江湖之上。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真正的虬龙山庄却在汉阳,在繁华闹市中财多势大的兰府!

这个秘密,本来是没有人知道的,但是从虬龙珠丢失这一事实来看,有人已经知道了。

至少那个叫做“妙手飞花”的女孩子就知道!

听完了这个故事,慕容飞雪心里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就想到了昆明马家,想到了那个忍辱负重的苦命的马小凤。

为了一颗虬龙珠,虬龙山庄数十口人死于非命,昆明马家也因此而家破人亡。

难道说,如今同样的悲剧又会在汉阳兰府重演?这一次,又会有一些什么人将要在这悲剧里长眠于地?

江湖人的贪心,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慕容飞雪说:“那个窃贼好像曾经两次造访你家的密室?”

兰剑茹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说:“这样看来,她第一次并未得手。但是既然已有第一次,你为什么不把虬龙珠放到别的地方?”

既然有第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江湖人的性格,就是不行动则罢,一旦动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兰剑茹懒洋洋地说:“第一次她已经得手了。”

慕容飞雪的眼里就现出迷惘来。他说:“既然已经得手,她又跑去干什么?就算料定你毫无防备,她似乎也不必多此一举?”

兰剑茹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她第二次进去,带走了什么?”

兰剑茹说:“翻得很乱,但我检查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再丢失什么东西。”

慕容飞雪说:“虬龙珠既是兰兄传家之宝,必然会有记载此珠来历、用途的文字,而这些东西,好像应该和虬龙珠放在一处。”

兰剑茹说:“没有。”

慕容飞雪说:“没有?”

兰剑茹说:“那些东西,自祖上传下来,都是口口相传,并没有半个字的记载。除了一颗珠子,什么也没有。”

慕容飞雪说:“我明白了。”

“妙手飞花”尽管窃去了虬龙珠,但是她并不能判断虬龙珠的真伪。因为江湖上自几十年前起,除了顾家的人,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虬龙珠。

“妙手飞花”第二次进入兰府密室,也许就是想找到兰家祖上传下来的有关虬龙珠的记载。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虬龙珠的记载,全装在兰家人的心中。

所以,就算她能够确定虬龙珠是真的,也不知道正确的使用方法。

兰家祖上的这一招,的确是令人叫绝。

就算虬龙珠真的会流失于江湖,也只是一件毫无用处的废物。除了给拥有者带来杀身之祸外,一无用处。

这似乎又证实了虬龙珠是“不祥之珠”的说法。

慕容飞雪说:“兰府其实是真正的虬龙山庄,这件秘密,不是兰兄亲口说出,慕容飞雪绝对不会知道。应该说,别人也不应该知道。”

兰剑茹说:“这秘密每一代只传一人,并且是资质最好的一个。虬龙山庄那边,应该也不可能泄露这个秘密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秘密。”

虬龙山庄的人只知道虬龙珠早已遗失,不知流落于何处,他们甚至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是顾家嫡传子孙。

慕容飞雪说:“最有可能知道的应该是谁呢?”

兰剑茹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听说虬龙山庄遭到血洗之后,昆明马家搜得十分仔细,连小刀那样以盗为生的人也再找不出什么东西了。”

如果虬龙山庄万一保存有记录当初惨遭不幸前因后果的文字,就算隐藏之处除了那幸存的姐弟俩外谁也不知道,昆明马家也可能找得出来。

至少不应该瞒过小刀的眼睛。

昆明马家早已家破人亡,似乎已经不可能对虬龙珠产生兴趣了。

难道说是小刀?

自从昆明一别之后,江湖上似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小刀的踪迹。

慕容飞雪与小刀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对小刀从来就未曾有过丝毫的怀疑,因为小刀的确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光明磊落的血性汉子。

并且,盗走虬龙珠的似乎是一个女孩子,江湖人称“妙手飞花”。

“妙手飞花”并无盗名,绝不会是顺手牵羊拿了一颗珠子!

她又怎么会知道虬龙珠在兰府?

第三章 兰十五的微笑

兰十五低着头在喝闷酒。

这是一条很僻静的小巷,小巷深处的一间很清静的小酒店。

如果不是因为多喝了几斤酒,兰十五绝对不会不知道有人闯进了府中,更不会让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掉!

就算“妙手飞花”在江湖上颇有点名气,兰十五自信也可以将她留下,至少不会让她走得那么舒服。

从兰三公子的神情上,兰十五知道丢失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兰三公子看兰十五的那种眼神,令兰十五一辈子也不能忘记。

兰十五在兰府三十年,忠心耿耿,从未想到过主人会怀疑自己的忠诚。

所以兰十五要避开熟人,以酒浇愁了。

兰十五浇的其实是耻辱,是一个老江湖酒后误事的耻辱,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受到猜疑之后自尊心不能承受的耻辱!

这几天,兰十五发了狠似地到处乱转,一心想找到那个窃贼,将她抓起来,丢在兰三公子的脚下,让兰三公子看看兰十五的能耐。

但是,兰十五却连一位穿蓝色衣裙的女孩子也没有见到!

兰十五绝对没有想过,女孩子若还有胆量在汉阳的大街上逛,至少不会再穿蓝色的衣服。

兰十五明明是因为喝酒误了事,但是他心里不痛快,他仍然忍不住要喝酒。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什么事不能做,但是不做他就会心发痒,就会坐立不安,六神无主,就算他曾经吃过不少苦头,也忍不住还要去找苦吃。

这就犹如一个赌徒,每赌必输,却又越输越赌,最终输光了家产,输掉了妻子儿女,连身上的衣服也输得精光,他仍然忍不住要赌。

他最后的赌注只能是他自己的命!

兰十五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喝酒,但他却又不能不喝酒。他最终会不会喝掉自己的命?

兰十五喝完了最后一杯酒,丢了一块银子在桌上,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店,向巷口走去。

巷口就是闹市,车水马龙,人流不息。

兰十五望着巷口过往的车马,眼睛突然就瞪大了,酒也似乎醒了一半。

巷口站着一个女孩子,一个身穿湖蓝色衣裙,身披湖蓝色披风的女孩子。

女孩子似乎在等马车。

兰十五觉得这女孩子的背影很熟,几乎就是那晚自己瞥了一眼的窃贼的身影。

兰十五虽说多喝了一点酒,但并没有醉得糊涂过去。因此他十分小心地走过去,在巷口一家杂货铺门口停下,低下头来假装看那些劣质首饰。

兰十五偷眼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儿没有回过神来。

兰十五所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女孩子的侧面。

女孩子侧面的轮廓十分迷人,兰十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至少有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

兰三公子的女人中能让兰十五失眠的实在不多。

兰三公子的女人不用说个个美貌如花,兰十五是可望而不可及。但是兰十五并不是对所有的美女都会垂涎三尺。

兰十五喜欢的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而是多少有点江湖味儿的健美型的女孩子。

兰十五不仅认识这位蓝衣女孩子,甚至还注意到了她腰带上挂着的那块绿色的玉佩。

兰府之中,挂这种玉佩的女孩子太多,因为那是兰三公子的特殊的标记。

兰十五担心自己看花了眼,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眼更令他吃惊。

女孩子突然不见了。

兰十五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那女孩子就站在他的面前,娇笑盈盈。

兰十五说:“三公子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

兰十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胸口被什么叮了一下,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女孩子冷冷地说:“你既然已经认出了我,就没有必要回兰府去了。”

兰十五惨笑着,两手挥了挥,似乎想抓住女孩子,却已经倒了下去。

兰剑茹说:“兰十五死了。”

兰剑茹说这句话的时候,慕容飞雪正在喝茶。

兰剑茹是在慕容飞雪客房的门外说的,说完了那句话,他的人已经到了屋子里面。

兰剑茹的神色很不安,精神也不大好,只是兰十五的死太出人意料,令他睡意全无。

十分想睡又偏偏睡不着的滋味,绝对不是一种享受。所以兰

剑茹的精神也就差到了极点。

慕容飞雪说:“兰十五呢?”

兰剑茹说:“扌”耳来了。”

慕容飞雪说:“还是‘妙手飞花’?”

兰剑茹说:“是。”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眼里现出疑问来。沉思了一会儿,说:“去看看。”

兰十五的尸体躺在大厅中央。

兰十五死得一定非常愉快,愉快得就像一个寻宝的人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突然找到了一处十分可观的宝藏那样。

兰十五的胸膛上赫然盛开着一朵红色的腊梅花,腊梅花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慕容飞雪拔出那枚银针,看了许久,似乎有什么问题使他想不通。

慕容飞雪说:“以‘妙手飞花’的功力,要摆脱兰十五的纠缠似乎并不困难,就算兰十五见到了她好像也没有理由必须死。”

因为江湖中传说的“妙手飞花”不仅披了披风,而且永远戴着一顶垂着纱帘的斗笠。

“妙手飞花”在这样的时候,似乎没有必要以这种特殊的装扮出现在汉阳大街上。

兰十五是个老江湖,武功虽不算太差,眼力却差不到哪儿去,给他见过一眼的人,从一百个人中也可以认得出来。

慕容飞雪说:“也许兰十五看见了妙手飞花的容貌。”

兰剑茹说:“他在兰府三十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谁知道……”

兰剑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沙哑,情绪也明显地有点激动。

慕容飞雪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注视着兰十五,突然抓起了兰十五的左手。

兰十五的左手紧握,现出了一段粉红色的丝线。

兰剑茹一看见这段丝线,神色就变得很奇怪,似乎连神经也紧张起来了。

慕容飞雪从兰十五的手心里取出了一块很精致的心形玉佩。

玉佩是翡翠般透明的绿色,一面镌了一株飘逸的兰草,另一面刻着一个兰草一般飘逸潇洒的“兰”字。

慕容飞雪就叹了一口气,说:“原来兰十五看见了一个他不该看见的人。”

兰剑茹说:“难道……”

慕容飞雪望着兰剑茹,一字一字地说:“兰兄,‘妙手飞花’就在你的身边!”

兰剑茹说:“是谁?”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

兰剑茹有九位夫人,几十名侍女,每人都有这样一个玉佩。

兰剑茹说:“这玉佩绝不是兰某九位夫人的!”

兰剑茹夫人的玉佩质量还要好得多,并且丝带不是红色的,而是绿色的。

红色丝带是侍女的。

这件事似乎并不困难,只要查一查谁的玉佩掉了,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但是她自己的掉了,会不会去偷别人的?

慕容飞雪说:“兰兄外面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有这种玉佩?”

兰剑茹说:“不一定。开口要我才给,并且形状不同,用黄色丝带。”

慕容飞雪说:“兰兄,立刻查一查,今天下午,都有哪些侍女出过大门。”

顿了一下,慕容飞雪又说:“包括你的九位夫人。”

兰剑茹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兰剑茹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兰十五的脸,似乎刚刚才发现兰十五笑得十分愉快。

这会儿已近黄昏,兰剑茹忽然想喝狗肉汤。

汤很浓,也很香。汤刚从沙锅里舀出来,热气腾腾,扑人面门。

小玉笑盈盈的,似乎也很香。

慕容飞雪说:“这么香的汤,这么好的小玉,兰兄可真会享受!”

兰剑茹笑了,笑得很自豪。

兰剑茹说:“小玉,慕容飞雪大概看得眼馋了,也想喝汤了。”

小玉说:“慕容公子,你想尝尝小玉的狗肉汤吗?”

慕容飞雪笑着说:“如果小玉姑娘愿意喂我喝一碗,为什么不?”

兰剑茹立刻满脸的不高兴,说:“不行,让这家伙自己喝!”

小玉笑嘻嘻地说:“三公子,让慕容公子自己喝汤,小玉的狗肉汤不就掉价了?”

兰剑茹说:“我不管!小玉,你别变着法儿同这家伙套近乎!我告诉你,这家伙外表一副正人君子相,骨子里专会勾引人家良家妇女!”

慕容飞雪说:“兰兄,慕容飞雪若是也让人称做什么‘桃花香五湖’之类,你觉得如何?”

兰剑茹说:“少来这一套!每次到我家里来,你都变着法儿想占小玉的便宜。要喝狗肉汤,自己端碗喝!”

小玉笑着,已舀了一碗狗肉汤,递到了慕容飞雪嘴边,软柔的身子也靠在了慕容飞雪的身上。

慕容飞雪对兰剑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倒霉相,然后开始喝汤。

慕容飞雪喝汤喝得很响,似乎这碗狗肉汤比他以前喝过的更有味。

兰剑茹干脆闭了眼不看。

慕容飞雪喝完了狗肉汤,很舒服地吁了口气,说:“小玉姑娘,你的狗肉汤太好喝了!”

小玉依在慕容飞雪的身边,并不立刻离开,看了一眼兰剑茹,俊俏的脸蛋上就浮起了一丝诡谲的笑意。

小玉说:“慕容公子既然喜欢喝小玉的狗肉汤,不如就住下来不走了,小玉天天炖汤给你喝。”

兰剑茹似乎动了动眼皮,但他仍然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求之不得!不过,那家伙一定会很不开心。”

小玉说:“慕容公子不是早就说过要带小玉去青云堡吗?那样既可以天天喝小玉的狗肉汤,又不会担心有人会不高兴,岂不是两全其美?”

慕容飞雪说:“小玉姑娘真的愿意跟我去?”

小玉说:“只要慕容公子招一招手,小玉立刻就可以走。”

兰剑茹实在忍不住了,突然睁开眼,忿忿不平地望着慕容飞雪,只差没有跳起来了。

兰剑茹说:“慕容飞雪,你不够朋友!”

慕容飞雪笑了,小玉也笑了。

小玉一边笑,一边收拾好碗,准备离开了。

慕容飞雪忽然说:“小玉姑娘。”

慕容飞雪脸上的神情似乎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小玉不由得就一怔,也不笑了。

慕容飞雪说:“小玉姑娘,你的玉佩好像掉了一个。”

兰剑茹心中一震,这才注意到自己送给小玉的那块玉佩不见了。

小玉说:“今天下午小玉上街去买狗肉,给人撞了一下,玉佩就不见了。反正三公子这样的玉佩有几百个,掉了就掉了吧。”

慕容飞雪说:“是这块吗?”

慕容飞雪的手里突然就多了一块绿色的心形玉佩,上边有一截粉红色的丝带。

小玉的脸上立刻就现出了诧异的神色。

小玉说:“是。怎么会在慕容公子的手里?”

兰剑茹的眼睛开始瞪得很大了。

兰剑茹就是把脑袋割下来,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当然更不会把小玉同“妙手飞花”连系在一起。

小玉初进兰府时,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十余年的时间里,小玉从未离开过兰剑茹一步。而小玉对兰三公子的感情,绝对是出自内心的。这一点不仅兰剑茹本人,兰府上下所有的人,没有一个看不出来。

小玉似乎也没有理由要背叛兰三公子。

慕容飞雪望着小玉,忽然就笑了,并且笑得十分愉快,就像一个淘气的大孩子阴谋得逞之后那样愉快。

慕容飞雪说:“你知道今天在街上撞你的人是谁?”

小玉惊奇地说:“难道是慕容公子?”

但是小玉的眼里立刻又现出了疑惑,她很犹豫地说:“我以为撞我的是个女孩子,怎么会······”

慕容飞雪说:“的确是个穿蓝衣裙的女孩子,不过她撞了你之后,就把这个交给了我。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带着那家伙的东西在身上。”

小玉这才笑了,不过笑得似乎很勉强,似乎她心里觉得慕容飞雪这个玩笑开得并不怎么有趣。

如果小玉知道这块玉佩是从兰十五的手心里拿出来的,她会不会晕过去?

小玉走的时候,脚步似乎不像以往那么轻快了。

小玉一离开,兰剑茹就摇头。

兰剑茹说:“小玉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兰十五!”

小玉同兰府里每一个人都处得很好,特别是兰十五。小玉对兰十五简直就像对自己的父亲一样。

小玉初来的时候,很不习惯,常常一个人偷偷地流泪。兰十五很关心她,常常陪她聊天,给她讲故事,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

慕容飞雪说:“出事的那两个晚上,小玉在干什么?”

兰剑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这个问题,也许只有小玉自己才能回答。

慕容飞雪说:“兰兄近日来可曾练过功?”

兰剑茹说:“你知道我这人生性很懒散的。也许是平日里过得太舒适了,近年来,我很少练功了。”

慕容飞雪说:“近日可能会有些意外事故,兰兄也需练练了。”

慕容飞雪一边说,一边就从怀里掏出了一粒蚕豆大小的药丸,递给兰剑茹。

慕容飞雪说:“这是我常用的药丸,功能益气提神,对兰兄或许有点用处。”

兰剑茹笑了一下接过药丸,立刻丢进口中吞了下去。

慕容飞雪说:“狗肉汤虽然很好喝,但喝多了也会有害处的。还是学学慕容飞雪,喝喝茶。茶能清心明目,令人精神爽朗。”

兰剑茹笑着说:“又转着圈儿想打小玉的主意了?我警告你,别在她身上动脑筋!”

慕容飞雪并没有笑,脸上的神情显得很严肃,说话的声音也更低沉了。

慕容飞雪说:“如果我估计得不错,‘妙手飞花’今晚会来拜访你的密室!”

兰剑茹疑惑地说:“你怎么知道?”

慕容飞雪说:“以兰十五的轻功,根本追不上‘妙手飞花’,并且‘妙手飞花’应该知道这几天你的人会到处找她,她为什么偏偏要让兰十五发现自己,还让兰十五抓了一块玉佩去?”

兰剑茹不说话,只听。

每当遇到这样的时候,兰剑茹就连话也懒得说了。因为说话也得要动脑筋,不然就无法同慕容飞雪的思路接得上。

慕容飞雪说:“她这样做,无非是要引开我们的注意,让我们以为盗走虬龙珠的不过是兰三公子身边的侍女。然后她才好见机行事。”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又说:“她第二次进密室,一定是空手而归。因为虬龙珠并无任何相关的记载。但这对于一般江湖人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不会甘心,一定要再来找一次。”

兰剑茹忍不住说:“为什么一定是今晚?”

慕容飞雪说:“兰十五手里那块玉佩一旦被发现,一般人会怎么样?”

兰剑茹懒洋洋地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一般人都会很愤怒,立刻进行全府侍女的大搜查,也许还会动用鞭子,将那玉佩的主人严刑逼供。闹得人心惶惶,岂不正是下手的机会?”

兰剑茹点点头说:“我该怎么做?”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到汉阳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兰剑茹说:“除了府中之人,好像没有了。”

慕容飞雪沉思了一下,说:“至少明晨以前,别对人提起我。至于你,天黑之后,找你的陆姑娘去吧。”

兰剑茹惊疑地望了一眼慕容飞雪,没有说话,因为他很清楚,争辩的结果,慕容飞雪总是占尽上风,自己反而会大伤脑筋,与其那样,不如一切全听慕容飞雪的。

慕容飞雪又说:“通知你的护院,一部分在全府继续追查今天下午有谁出过街,有谁丢了玉佩,其余的人轮流值夜班。值班的人都要在身上浇至少三斤酒,并且要对兰十五的死表示非常愤怒,还要特别谈一谈玉佩的事。但真的有人来时,却又要假装不知道。”

兰剑茹突然打了一个哈欠,仿佛说话的人还没有感到累,听话的人已经十分疲倦了。

兰剑茹说:“你说了这么多,我一句也记不住。慕容兄,还是待会儿我把他们叫来,你对他们说吧!”

慕容飞雪只有苦笑。

遇上这么个成天睡不醒的大懒虫,谁也没有办法。

第四章 妙手飞花

兰剑茹来到“夜来香”的时候,天刚刚黑。

陆姑娘似乎并不知道兰三公子会来,也未梳妆,也未施粉,正恹恹地倚在窗前,在想心事。

窗外,远远地在天幕上现出了闪烁的灯火,那是驰名宇内的黄鹤楼。

黄鹤楼上,每到初夜,便会人如潮涌。

文人墨客,贵胄雅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爱乘着夜色,高坐楼头,一边饮茶喝酒,一边欣赏华灯初上时汉阳城的夜景,以及流动的灯影衬出的涌动的江水。

而一些豪侠武夫,也会借此大醉一场,不为风雅,只为高兴。

酒至半酣,豪笑当歌,与那些文人雅士酸溜溜、摇晃晃的味儿比起来,粗犷而豪迈,似乎更接近人生的真谛。

然而陆姑娘望着黄鹤楼上的灯影,心里所想的,既不是文人雅士,也不是豪侠武夫,甚至这个人根本就不在黄鹤楼上。

陆姑娘喃喃地说:“天冷了,你住在那里,会感觉到冷吗?”

陆姑娘刚刚说完这句话,兰剑茹就走了进来。

兰剑茹说:“露痕,窗口风大,别着凉了。”

兰剑茹一见这位叫“露痕”的陆姑娘,似乎精神就好了许多,他的脸上就再也见不到丝毫的倦意,说话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清朗。

如果慕容飞雪见到这会儿的兰剑茹,一定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成天睡不醒的兰三公子。

是不是因为陆露痕在兰剑茹的女孩子中,属于另一种类型的美?

陆露痕绝不是那种娇滴滴的软如水的女孩子,也没有太多的脂粉气息,那对眸子望着人时,似乎也没有太多的痴情,太多的温柔。

陆露痕也许并不算特别漂亮,脸上的神情透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刚毅的性格。初来“夜来香”的时候,拒不接客,颇令鸨儿恼火。后来兰三公子求见,才破例一见。谁知一见之后,便不能不见了。

陆露痕转过头来,对兰剑茹轻轻一笑,然后就投入了兰剑茹的怀抱。

陆露痕的笑,绝不是那种娇柔的笑,而是一个正在热恋中的女孩子发自内心的笑,是见到日思夜想的情人之后愉快心情的自然流露。

拥有了这样的笑,你才会感到真正地拥有了这个女孩子,才会感到自己真正在被人爱着,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兰三公子的女人虽说很多,但他见到女孩子笑得这么地由衷,这么地自然,似乎只有在这里,只有在陆露痕的脸上。

因为兰三公子的女孩子,都是用钱换来的。

兰剑茹拥着陆露痕,在窗前立了许久。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似乎谁都不愿破坏这种宁谧温馨的气氛,而两人的心,似乎已在紧紧的拥抱中融为了一体,任何甜言蜜语都已是多余的了。

婢女悄悄地送来了酒菜,却没有惊动他们,只是悄悄地立在一旁。

因为每次见面,两人都会相拥着立上许久,有一次,居然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立到了天亮。

终于,兰剑茹说:“露痕,天太冷,喝点酒吧。”

陆露痕点点头,却不愿立刻离开兰三公子的怀抱。又立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喝下一杯酒,陆露痕的腮上就现出了迷人的红晕,眸子里也开始涌上了温柔的情意,声音也就很动听了。

陆露痕说:“三公子,露痕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呢!”

兰剑茹说:“有你在这儿,我怎么会不来?就是天要塌了,我也得先见了你才去死!”

陆露痕说:“三公子,你家丢失的东西找到了吗?”

兰剑茹的脸上立刻就现出了一副丧气的模样,低了头喝酒,不说话。

陆露痕说:“三公子,钱财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何必自寻不开心呢?”

兰剑茹说:“话虽如此,但真正到了你丢了什么心爱之物时,谁又能真正一笑置之?露痕,兰剑茹生就了这副懒散性格,过一阵子也就忘了,你也不用替我操心。”

兰剑茹一面说,一面握住了陆露痕的温暖的手,望着她的眸子,眼里满是恳切的神情。

陆露痕望着兰剑茹,似乎叹了一口气,说:“听说你府上又死了一个人?”

兰剑茹说:“一个在我家干了三十年的护院。”

陆露痕说:“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在大街上杀人?”

兰剑茹说:“是一个叫做‘妙手飞花’的女孩子,偷走我的东西的人也是她。”

陆露痕的眸子似乎就闪过了一抹惊异,她说:“妙手飞花?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号。三公子,你可得小心,据说这个女孩子是个极不好惹的人物。”

兰剑茹说:“我倒希望她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要死要活,一了百了。像这样不死不活的,反而令人愉快不起来。”

陆露痕说:“也许得手之后,早就走了。”

兰剑茹似乎已经喝得不少了,听了这句话,瞪着双眼说:“没有!”

陆露痕说:“你怎么知道?”

兰剑茹说:“因为她就在我的家里!我已叫人一个一个地查,一定会把她找出来的!”

陆露痕说:“不会吧?”

陆露痕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子里就现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情来。

但是兰剑茹却没有看见,他的头已经耷拉下去,在椅子上坐着的身子已在开始摇晃了。

陆露痕望着兰剑茹,眸子里的神情很复杂,包含着怜惜、愧疚、不安和关切,但绝对没有丝毫的温柔。

陆露痕轻轻地说:“每次你都是这样,也不陪我多说上几句话。”

然后她就将兰剑茹扶到床上,亲自为兰剑茹宽衣解带,服侍他睡下,自己也脱去了衣裙,现出雪一般美丽的躯体。

夜清冷,夜风也清冷。

汉阳的冬天似乎并不算特别冷,但冬天的夜总是清冷的。

更鼓在敲,四更了。

后园花木已凋零,唯有枯枝败叶,在凄风里发着嘶嘶的哀鸣,跌落在冰冷而湿润的假山上。

在这荒凉凄冷的地方,居然有暗香在浮动。

那是一个很幽暗的角落里,正稀疏地绽着几枝暗淡的腊梅花。

时令还未到,腊梅已先绽放了。虽说开得很凄凉,很零落,也算给这片荒园添了一点点生机,让人心里有了一点点温暖。

慕容飞雪就站在腊梅树下,似乎在尽情地享受着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芳香。

慕容飞雪似乎已站了很久,他的衣服也有点湿润了。

半月之前,老总管就在那边的假山下倒下去了,死的时候,他发出了阵阵嘶哑的惨笑。

兰府里的十几个护卫,全是一流的高手,居然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点了穴。

是来人的武功太高,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一点,似乎连以轻功著称的小刀也办不到!

如果“妙手飞花”的轻功真的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她一定是个真正难缠的对手。

突然间,腊梅花的芬芳似乎浓了许多,令人心神不由得一荡。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说:“原来是迷香。”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身子就闪了闪。

一溜蓝色的光滑过慕容飞雪的胸脯,射向他身后的腊梅树。

腊梅树的并不太粗的树干上,就出现了五朵红色的腊梅花,组成了一朵红梅。

很小巧很鲜艳的一朵红梅,在凄风里颤栗。

慕容飞雪重新站直,就看见了对面的女孩子。

女孩子身材窕窈,但绝不娇柔,全身飘散着淡淡的香味,和腊梅的香味混在一起,自然就会让人莫名其妙地陶醉了。

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被陶醉,他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只是双眼发亮地望着女孩子。

女孩子穿着很合身的湖蓝色衣裙,披着一件湖蓝色的披风,戴着一顶斗笠,笠沿垂着尺长的青纱,把头脸全给遮住了。

女孩子给人的感觉,既美丽,又神秘。

如果你去过杭州,到过西子湖,你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慕容飞雪低沉地说:“妙手飞花。这似乎才是你的绝技。”

女孩子笑了,笑声很轻,轻得就像腊梅的花蕾绽开那么无声无息,却也足以撩人遐思了。

女孩子说:“对付长江燕子慕容飞雪,不拿出绝技是不可能取胜的。”

慕容飞雪的鼻子开始有点问题了——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汉阳,知道的人似乎并不多,但这女孩子却似乎知道得清清楚楚!

慕容飞雪忍不住又要怀疑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慕容飞雪说:“你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在这儿等你?”

女孩子说:“如果早知道慕容飞雪到了汉阳,我就不会来了。”

女孩子显然是见到了人之后才知道的。不过,在如此漆黑的夜晚,女孩子居然可以认出人来,眼力自然不一般了。

女孩子又轻声地笑了,她说:“我并没有看清你的脸,而是你的身法很灵巧。兰府之中,似乎不会有这样的高人,我恰好又知道慕容飞雪是兰三公子的朋友。”

慕容飞雪苦笑了一下,说:“姑娘,你的绝技已经拿出来了,好像并没有伤着慕容飞雪。”

女孩子说:“这还不是。”

慕容飞雪说:“不是?真可惜。”

女孩子说:“除了慕容飞雪,也许没有人会想到我今晚会来。可是以你的聪明,能猜到我究竟是谁吗?”

慕容飞雪说:“我根本用不着猜。”

女孩子似乎怔了一怔,说:“你知道?”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不过,只要抓住你,除下你头上的斗笠,不就可以一睹芳容了?”

女孩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说:“只可惜,你若是一动,马上就会死了。”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很愉快,就像看见了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想摘下天上的星星做项链那样开心。

慕容飞雪说:“你自信杀得了我?”

女孩子说:“单凭我的腊梅红,也许一辈子也杀不了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看来你刚才所说的绝招就是在你身上的香味了?”

女孩子笑了,笑得很愉快。女孩子在开心的时候一般都笑得很愉快。

女孩子说:“你怎么才想到?”

慕容飞雪说:“你好像忘了,慕容飞雪是不怕毒的。”

女孩子说:“自然不是寻常的毒。”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了。就是你给兰剑茹下的那种东西,毒蛊?”

女孩子笑得更愉快了,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说:“看来我是必死无疑了。”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脸上也充满了惋惜的神情。

女孩子说:“其实你早已发现中毒了,不然怎么会同我说这么多的废话。”

慕容飞雪说:“我也不明白,你既然知道我中了毒,为什么还不发出你的腊梅红?居然也陪着我说了这么多废话?”

能够杀掉慕容飞雪的人,在江湖上绝对会名声大噪,令人敬而远之。

因为慕容飞雪至今运气都不错,似乎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但是女孩子说:“因为我很想听听慕容飞雪是怎么讲故事的。”

慕容飞雪的鼻子皱了皱,没有说话。

女孩子又说:“以慕容飞雪的武功,就算中了我的毒蛊,至少也还有五成。所以我没有把握能杀你。”

毒发而死和被人用针刺死,结果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她想像着慕容飞雪毒发后的模样,心里一阵得意,不由得笑出了声。

慕容飞雪毒发之后的模样一定十分有趣。

慕容飞雪突然笑了,笑得居然也十分开心。然后他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姑娘,你也许不知道,慕容飞雪是高桶桶儿的朋友,而高桶桶儿的豆腐脑包治百病,包解百毒!”

说完这句话,慕容飞雪就飘了起来。

女孩子惊悸地叫了一声,飞退。

慕容飞雪刚刚飘起来,就看见了三道幽幽的蓝光。

蓝光一闪而至,一眨眼就到了慕容飞雪的面前。慕容飞雪人在空中,身形微闪,突然间就到了女孩子的面前。

慕容飞雪说:“就算你的轻功天下第一,你今晚好像也走不掉了。”

慕容飞雪刚刚准备动手,耳边就隐约听见了一声惊叫。

那好像是小玉的叫声。

慕容飞雪心中一凛,出手就慢了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女孩子就不见了。

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小玉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叫。

她被一个黑衣人从床上抓起来,扛在肩头上,腾云驾雾一般。

小玉本来睡得挺香,突然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飘荡在房顶上,便忍不住叫了起来。

小玉刚刚叫了一声,就被黑衣人点了穴。

黑衣人扛着小玉,刚刚越过两重院落,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的前面,玉树临风一般,立着那个该死的慕容飞雪。

同慕容飞雪比轻功,的确是最不聪明的做法。所以黑衣人一句话不说,将肩上的小玉向地上摔去。

小玉口不能言,吓得紧闭了眸子,以为自己已经要死了。

突然,小玉被人抱住了。那是一双很温暖的手,还有一个很温暖的胸膛。

小玉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双很温暖的眼睛,听见了一个很低沉很富于磁性的嗓音。

慕容飞雪说:“小玉姑娘,没吓着吧?”

小玉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小玉的身上只穿着紧身的内衣,雪白柔嫩的躯体给夜风吹得冰凉,刚才的过度惊吓,使她的脸也苍白了,一副怪可怜的模样。

慕容飞雪把小玉抱回去,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然后在床边坐下,眼里的神情,就好像一个很体贴、很细心的大哥哥。

慕容飞雪说:“小玉姑娘,还好吧?”

小玉睁开湿润的眸子,很惊惶很幽怨地望着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这会儿的小玉就像一只急于躲藏起来的受惊的小兔子,只要见到任何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都会迫不急待地钻进去,哪怕是一丛并不十分安全的荆棘。

慕容飞雪当然不是一丛荆棘。

小玉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脸蛋儿渐渐又恢复了红润。但她的身躯仍在轻轻地颤抖。

小玉伸出一只娇小的手来,紧紧地握住了慕容飞雪的大手。

小玉说:“多亏了慕容公子。”

小玉的手还有点凉,似乎也还有点颤抖。

慕容飞雪说:“你看清楚人了没有?”

小玉说:“没有。”

慕容飞雪把小玉的手放回被窝里,轻轻地给她掖好被子,然后踱到窗前,望着窗外模糊的夜色。

慕容飞雪的双眼也模糊。

小玉说:“慕容公子,桌上有茶。”

茶已凉,并且放的时间也太久,有点变味了。

小玉又说:“慕容公子,······”

小玉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似乎没有勇气说出来,只是那么可怜、那么要命地望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似乎就知道了小玉要说什么话,他的鼻子就开始皱了起来,禁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小玉姑娘,安心地睡吧,慕容飞雪不会离开这间屋子的。”

听到慕容飞雪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小玉就含着眼泪笑了。

于是慕容飞雪就喝了一夜的陈茶,喝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他的脸上一直就是一副倒霉透顶的模样。

小玉却睡得很香甜,虽然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泪痕,连睡梦中都是笑咪咪的。

这天晚上,兰府的密室又被人打开了,有没有丢东西,谁也不知道。

甚至没有人知道密室被人打开过。因为第二天密室的门仍然锁得好好的,跟以前没有两样。

“妙手飞花”刚刚走到城门处,就站住了。

黑暗的城门洞里,传出了一个压抑着的男人的声音:“找到了吗?”

女孩子轻轻地说:“没有。”

那人似乎有点急躁起来,说:“为什么没有?应该有的!”

女孩子说:“别急,没有虬龙珠,你不也进步得很快吗?也许,我们用不着非要虬龙珠不可!”

那人说:“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你知道我巴不得早一天练成,与慕容飞雪决一死战!”

女孩子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人沉默了一下,突然说:“你是怎样躲过慕容飞雪的眼睛的?”

女孩子轻声一笑,说:“慕容飞雪抱了那侍女进屋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而其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了。”

那人冷笑一声,说:“原来慕容飞雪也不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女孩子说:“你错了。”

那人说:“我没有错,慕容飞雪同兰剑茹一样是个花花公子。只不过兰剑茹以此为荣,慕容飞雪却干得比较隐蔽罢了!”

女孩子说:“你知道慕容飞雪为什么怕女孩子?”

那人说:“占了人便宜,自然怕别人讨债。”

女孩子说:“慕容飞雪其实心肠很软,很容易同情别人。一见到女孩子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就什么本事也施展不出来了。”

那人说:“你想接近他?”

女孩子沉吟了一下,幽幽地说:“你愿意吗?”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挺窝囊地叹了一口气。

女孩子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城门处只有她孤零零的身影。

女孩子的身影突然间让人觉得也很凄凉。

第五章 谁下的毒

兰剑茹走进大厅的时候,慕容飞雪刚好喝完了一壶“碧螺春”。

兰剑茹今天早晨的气色很不错,嘴角边还残留着一抹笑意。昨晚陆姑娘的温柔缠绵,今晨小玉的狗肉汤,的确令兰剑茹回味无穷。

所以兰剑茹今天的情绪特别好。

但是慕容飞雪一开口说话,兰剑茹的情绪就好不起来了。

慕容飞雪说:“昨晚小玉姑娘差点儿就失踪了。”

兰剑茹的脸就白了。

在兰府里,任何人有事,似乎都不会令兰剑茹如此紧张,只有小玉例外。

因为小玉是兰三公子最宠爱,也最离不了的侍女。离开了小玉的狗肉汤,兰剑茹简直就没办法活下去。

陆露痕的温柔的被窝再好,也留不住兰三公子多睡哪怕半个早晨。天一亮,兰剑茹就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为的就是那一碗又浓又香的狗肉汤。

兰剑茹说:“她要对小玉下手了?”

慕容飞雪说:“好像是的。”

兰剑茹说:“你没有抓住她?”

慕容飞雪说:“不是她,是他们。”

兰剑茹的眼睛就睁大了:“还有谁?”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

兰剑茹实在没有想到,慕容飞雪居然会说“不知道”!

兰剑茹的脸上就现出了不高兴的神情来,他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慕容飞雪看了一眼兰剑茹,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似乎觉得兰三公子生气的样子很好玩。

慕容飞雪说:“没干什么,在小玉屋里坐了一夜,喝了一夜的茶。”

一想到昨晚喝的茶,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禁不住又要皱起来。

兰剑茹并没有注意到慕容飞雪脸上的表情,因为一听到慕容飞雪在小玉的屋子里呆了整整一晚,兰三公子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人也就跳了起来。

兰剑茹说:“好呀,慕容飞雪!你真是个好朋友!我叫你来帮我找虬龙珠,你却变着法儿勾引我的女孩子!你走!”

慕容飞雪说:“真要我走?”

兰剑茹定了定心神,似乎并不那么激动了,但他嘴上依然不软。

兰剑茹说:“你不走难道我走?”

慕容飞雪说:“兰兄也不想找回虬龙珠了?”

兰剑茹说:“虬龙珠是一颗不祥之珠。虬龙山庄已经被它毁了,我这里也为它死了几个忠仆,若是还要我牺牲小玉,我不干!”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转过头去,望着大厅外的假山,眼里的神情似乎很无奈。

兰剑茹继续说:“即使找回虬龙珠又有什么用?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只会令汉阳兰府从此多事,闹不好会像虬龙山庄一样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我留在这儿也没有什么用了。”

慕容飞雪说完,就站了起来。

兰剑茹立刻紧张兮兮地说:“你真要走?”

慕容飞雪说:“兰兄既已下了逐客令,慕容飞雪自然不会厚着脸皮留下来。就算是小玉姑娘来求我,我也不会留下来的。”

如果小玉求慕容飞雪带她走,那会怎么样?

兰剑茹低下头来,脸上现出很痛苦的神情,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连他自己都不怎么听得清。

但是慕容飞雪听到了,并且听得相当清楚。

兰剑茹说的是:“既然是好朋友,兰某没什么舍不得的。如果慕容兄真喜欢小玉,带她走也无妨。”

慕容飞雪说:“你说的?”

兰剑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满脸晦气地说:“谁叫兰剑茹交上了你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朋友!”

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朋友居然要抢兰三公子的女孩子,你说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慕容飞雪说:“既然兰兄如此慷慨,慕容飞雪就却之不恭了!”

慕容飞雪笑咪咪地望着兰剑茹,笑咪咪地说:“每天早晨,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偎在怀里喂狗肉汤喝,那一定是十分美妙的情形!”

兰剑茹忍不住又跳了起来,说:“烂牛屎,你以为兰某真的要把小玉送给你不成?”

慕容飞雪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兰剑茹说:“兰剑茹从来就不是君子!”

慕容飞雪说:“这么说,你是想用美人计,诓慕容飞雪帮你找回虬龙珠了?”

兰剑茹别转头,不说话。

其实兰剑茹心里十分希望慕容飞雪自己说要留下来。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不上这个当!”

慕容飞雪说完,施施然往大厅门口走去。

兰剑茹心中一急,说:“慕容兄!”

慕容飞雪转过身来,说:“兰兄可是要向慕容飞雪讨这几天的酒钱?”

兰剑茹倒霉透顶地说:“谢谢你的那粒药丸。”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很愉快,也很开心。但是慕容飞雪终于还是不想走了。

慕容飞雪说:“其实兰兄早就知道自己中毒了。”

兰剑茹说:“苗疆毒蛊。只可惜虬龙珠能去痈避毒,单单解不了毒蛊。”

慕容飞雪说:“兰兄查过是谁要害你?”

兰剑茹摇了摇头,神情显得很迷茫。

慕容飞雪说:“兰兄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中了暗算?”

兰剑茹说:“半年以前。”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望着兰剑茹,神情很严肃,声音也很低沉。

慕容飞雪说:“兰兄,我可以断定,下毒之人就在你的身边!”

兰剑茹说:“我也这样想。可是究竟是谁呢?”

慕容飞雪说:“兰兄,关于虬龙珠,你还有一些事没有告诉我。”

兰剑茹似乎怔了怔,终于摇摇头,现出苦笑来,说:“看来什么事也瞒不过慕容飞雪的眼睛。”

“妙手飞花”盗走的,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虬龙珠。

顾家先祖在什刹海共得了两颗明珠,其中一颗就是武林至宝虬龙珠,而另一颗仅仅是一般的珠子罢了。

兰府的主人再大意,也不会把真正的虬龙珠放在那个密室里。

密室虽说只有主人才能进去,但如果有真正的江湖盗匪要打进密室,谁也不能预料。

若是小刀,只消一个晚上,就可能找出你的密室在什么地方。

因为大户人家修建密室都有规律可寻,一是间壁,二是地窖,三是暗洞。并且一般不会把密室修到户外去。

修到户外去的一般仅仅是出口,以备万一,逃命用的。

兰剑茹知道虬龙珠的秘密,是已死去的老总管转告他的。

老总管尽管忠心耿耿地服侍了兰府三代人,但似乎仍然没有知道这秘密的权利。如果不是兰剑茹当时只有五岁,而虬龙珠的秘密又不能载于文字,兰剑茹的父亲也不会出此下策。

真正的虬龙珠在什么地方,老总管也不知道,兰剑茹当然也不知道。

老总管无儿无女,也不想成为称霸一方的江湖巨枭,没有必要将虬龙珠据为己有。

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兰剑茹的父亲虽说信任老总管的忠诚,但事关重大,最重要的部分却带到了九泉之下。

既然是假珠,兰剑茹本可以不找。但若不找回来,又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所以,只好当成真的来找了。

兰剑茹信口说出虬龙珠解不了毒蛊,就让慕容飞雪发现了漏洞。

兰剑茹讲完了这件事,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

慕容飞雪的眼神却更迷蒙了。

慕容飞雪说:“兰兄,府上的密室,除了书房里的入口,还有别的出口吗?”

兰剑茹说:“没有了。”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兰兄,在府上憋了几天,今天你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兰剑茹疑惑地望着慕容飞雪,实在搞不懂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但是慕容飞雪要出去,兰剑茹就只好跟着。因为慕容飞雪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拉着兰三公子去逛大街。

慕容飞雪似乎真的仅仅为了逛大街。

兰剑茹跟着慕容飞雪转了大半天,累得腰酸腿疼,连步子也迈不开了,干脆就在临街的一家小店门外坐了下来,赖在那儿不走了。

对于一向懒惰的兰三公子来说,这半天走的路,似乎比他一辈子走的路还要多。

慕容飞雪突然说:“‘夜来香’?兰兄,你的那位陆姑娘不就是住在‘夜来香’吗?”

兰剑茹抬眼一看,对面小巷里,正是自己常来的“夜来香”。

慕容飞雪说:“兰兄,既然走得累了,为什么不去找陆姑娘讨杯茶喝?”

兰剑茹这才明白,慕容飞雪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是想见识见识自己的陆姑娘!

兰剑茹已经陪了一个小玉,当然不能再陪上一个陆姑娘。就是走得断了腿,也绝不能让陆姑娘见到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的身上不知道洒了什么迷香,总会把女孩子迷得神魂颠倒。

兰剑茹说:“陆姑娘白天都要睡觉,不会见客的。”

但是慕容飞雪已经走过去。

兰剑茹望着慕容飞雪的颀长的背影,眼里就现出了一片奇怪的神情,唇边也浮起了一丝隐隐的微笑。

冬天的太阳正十分温暖地照着,慕容飞雪的身影在地上拖了很长。

冬天的太阳照在窗户上,屋子里也变得很温暖,很明亮了。

陆露痕坐在窗前,痴痴地望着那一缕缕金黄色的阳光,眸子里闪动着欣喜,却也似乎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幽怨。

阳光沐浴着的陆露痕似乎不像是她,至少不像是幽暗的烛焰下那个清丽而坚毅的女孩子。

阳光下的陆露痕似乎更像个女孩子,也像别的女孩子一样那么地孤独、那么地脆弱。

远处蛇山上黄鹤楼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片金灿灿的光芒,而黄鹤楼本身反而变得很迷蒙了。

婢女轻轻地走进了屋子,轻轻地说:“姑娘,兰三公子来了。”

陆露痕似乎怔了一怔,说:“他一个人?”

婢女说:“还带了一个朋友。”

陆露痕的眸子就暗了一暗,随即现出了一种坚毅的神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妆台前,开始梳妆。

也许,她要用浓浓的脂粉来掩饰脸上不安的神情?

兰剑茹和慕容飞雪走进来的时候,陆露痕已经梳妆完毕,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注视着那个久闻大名,据说颇能吸引女孩子的慕容飞雪。

兰剑茹说:“露痕。”

陆露痕眸子里就现出了绵绵的情意,说:“三公子,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兰剑茹说:“别提了!给这个家伙拖着满街乱窜,差点没把我累死!”

慕容飞雪望着陆露痕,微微一笑,说:“本人慕容飞雪。”

陆露痕似乎并不知道慕容慕容飞雪是什么人物,淡淡地回了一礼,淡淡地说:“原来是慕容公子,请坐。”

慕容飞雪似乎怔了一怔,讪讪地坐下,一时之间居然没有话说。

兰剑茹却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似乎从未受到过女孩子的冷遇,至少兰剑茹还没有见他如此难堪过,所以兰剑茹笑得不仅是愉快,而且十分开心了。

兰剑茹说:“露痕,我这位朋友,平时自以为长了一副奶油小生的脸蛋,以为自己就是全天下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你还是对他客气一点,不然他脸上挂不住,丢下我走了,又要害我满世界去找他。”

陆露痕的眸子里现出淡淡的惊讶,说:“是吗?”

慕容飞雪恨不得就从楼板缝里钻下去,再也见不到这位陆姑娘了。

因为从这位陆姑娘的身上,他感到了一种明显的敌意,而陆姑娘眸子里那种冷漠的光,似乎使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也变得冷凝了。

慕容飞雪坐了一会儿,突然很想喝茶。

慕容飞雪的声音有点发涩,他说:“陆姑娘,能叫人上一杯清茶吗?”

陆露痕淡淡地应了一声,打发婢女冲了茶来。

青楼里的茶,慕容飞雪还是第一次喝到,似乎同别的地方的茶,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喝茶人的心境。

慕容飞雪平常喝茶,觉得是一种享受,而现在喝这杯茶,却似乎在避难。

兰剑茹与陆露痕已是头碰着头,卿卿我我地小声地说笑,全不管慕容飞雪一个人坐在旁边十分没趣。

慕容飞雪喝了一会儿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望着陆露痕,开始说话。

慕容飞雪说:“陆姑娘,恕慕容飞雪冒昧,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兰剑茹一看见慕容飞雪脸上诡谲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怀好意,说:“你要打听谁?”

慕容飞雪说:“我曾听人说起过陆姑娘,也知道陆姑娘曾经帮助过一位朋友。只是不知道陆姑娘的那位朋友后来怎样了?”

陆露痕淡淡地一笑,说:“我就知道慕容公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到这种地方来的。只是很可惜,如今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慕容飞雪说:“陆姑娘也不知道?”

陆露痕说:“不知道。我到汉阳已近一年,与那位朋友也一年没有见面了。”

慕容飞雪说:“很可惜!”

陆露痕说:“是很可惜。不能帮助慕容公子找到他,露痕深感不安。”

慕容飞雪说:“陆姑娘若是有幸能再见到他,请代为问候,就说慕容飞雪很关心他。”

兰剑茹忍不住说:“那个人是谁?”

慕容飞雪说:“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兰剑茹说:“谁?”

慕容飞雪不说了,喝茶。

兰剑茹心中就隐隐感到了不妙,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陆露痕,一个劲地追问:“谁?”

陆露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三公子,告诉你也没什么,昆明马家的公子,马云衣。”

兰剑茹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那个窝囊废?听说他后来疯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如果说马云衣是个窝囊废,兰三公子简直就不知道该叫做什么了。”

兰剑茹红了脸,直着脖子说:“江湖上都这么说。”

慕容飞雪又不说话了。

兰剑茹说:“露痕,你与那马云衣居然是朋友?”

陆露痕看了一眼慕容飞雪,眸子里犹如被烈火烧灼一般亮了一亮,但她望着兰剑茹时,那眸子又变得十分的平静,十分的温柔了。

陆露痕说:“其实并不是什么朋友,只是那马公子常常受人欺侮,露痕看不过,帮助他打了几次不平。”

兰剑茹说:“那种没用的人,管他做什么!”

陆露痕说:“所以我就离开了昆明,到了这里。刚好就遇见了三公子。”

慕容飞雪的茶已经喝完了,他看了看兰剑茹,就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模样来。

慕容飞雪说:“看来我只好一个人回去了。”

兰剑茹说:“你早就该走了。”

既然不受欢迎,慕容飞雪只好走。

但是慕容飞雪走之前,又多说了一句话:“时间还早,回去也没意思。我还是一个人去黄鹤楼上坐坐吧。”

陆露痕的眸子就闪了一闪。

但是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看见,因为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就转身走了。

慕容飞雪回到兰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兰剑茹早已经回来,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大厅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慕容飞雪说:“兰兄,同陆姑娘吵嘴了?”

兰剑茹说:“小玉不见了。”

慕容飞雪心中一动,说:“什么时候?”

兰剑茹说:“我只知道我今天早晨没狗肉汤喝!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慕容飞雪说:“我去找一位朋友。”

兰剑茹说:“找到了吗?”

慕容飞雪说:“好像没有。”

兰剑茹对慕容飞雪看了好一阵,突然说:“你把小玉藏起来了?”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若想带走小玉,似乎没有必要这么鬼鬼祟祟。”

兰剑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就开朗了许多,招呼两个侍女上了酒菜,斟满两杯,说:“喝酒!”

喝下一杯酒,兰剑茹又说:“既然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慕容飞雪说:“兰兄不想找她?”

兰剑茹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也很苦涩。

兰剑茹说:“到哪里去找?她拿走了虬龙珠,自然要找个十分隐密的地方躲起来。谁能找得到?”

慕容飞雪说:“你认为小玉是‘妙手飞花’?”

兰剑茹说:“你好像不应该有这样的问题。”

小玉是兰剑茹最宠爱,也最不会防范的侍女;小玉的狗肉汤很好喝,却可以让人中毒;小玉的玉佩在兰十五的手心里,而那天下午小玉刚好上过街;知道密室的,侍女中似乎只有小玉;而如今,小玉却失踪了。

平素一动脑筋就头疼的兰三公子,这一次居然很动了一番脑筋。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有点意味深长,笑得兰剑茹心里直发怵。

慕容飞雪说:“兰兄,你知道我见过‘妙手飞花’。”

兰剑茹说不出话来了。

慕容飞雪说:“并且我告诉过你,她并不是一个人。同她一起行动的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却不是女孩子,而是一个男人。”

兰剑茹的脸色有点变了,他说:“难道……她盗虬龙珠是为了那个男人?”

慕容飞雪说:“因为她心里,一直爱着那个人。”

兰剑茹这会儿似乎很累了,他慢慢地合上了眼,似乎睡着了。

慕容飞雪说:“所以,你没有必要护着她,更没有必要编一套谎话来骗我了。”

兰剑茹说:“慕容兄,这既然是我的事情,我都不愿追究了,你也没有必要操心了。安安心心地玩几天吧!”

慕容飞雪说:“得不到真正的虬龙珠,她绝不会罢休的!并且,我也想找到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兰剑茹说:“连我都不知道真正的虬龙珠在哪里,她找几次找不到,自然就会罢手了。”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说:“至少你的老总管和兰十五死得太冤枉了一点。一片忠心,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还有小玉,也许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兰剑茹突然睁开了双眼,说:“你说什么?”

慕容飞雪说:“别人并不知道兰府里没有真正的虬龙珠。找不到,只有逼你要。而要兰三公子就范,唯一的办法就是绑架小玉。上次他们好像已经这么做了,只是没有成功。”

兰剑茹跳了起来,说:“真会这样?”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早想到了这一点,并且‘妙手飞花’是谁你也早就心中有数,不然,你不会把小玉偷偷地藏起来。”

兰剑茹给人揭穿了秘密,却一点也不感到难过,只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你想用这种方法来保住你心爱的女孩子,其结果你是一个也得不到!”

兰剑茹喃喃地说:“怎么办?”

慕容飞雪说:“小玉在哪儿?”

第六章 夜色也荒凉

你见过冬天的月亮吗?

冬天的月亮总是躲在云层后面,几乎从来不会露面,只给冬夜抹上一片淡淡的灰暗的光。

如果你感觉不到那极暗淡的光晕,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冬天的夜晚会有月光了。

小玉就知道今夜有月光。

小玉依在窗前,神情专注地凝望着那清冷而暗淡的月光,眸子里流露出脉脉的情意,仿佛她凝视的不是清冷的冬夜,而是兰三公子的翩翩姿容。

小玉对兰三公子的痴情,兰府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偏偏兰三公子似乎就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也许在兰三公子的心目中,小玉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

也许兰三公子从一开始,就仅仅把小玉当做了自己可爱的小妹妹?

所以小玉在慕容飞雪的面前才会那么放肆。

慕容飞雪当然知道小玉并不是真正想跟他走。小玉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兰三公子知道,自己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女孩,一个情窦初开,含苞欲放的真正的女孩子。

但是兰三公子并没有往心里去。这令小玉有点委屈,也有点伤心。

兰三公子对任何女孩子都会特别注意,甚至对青楼里的女孩子也恋恋不舍,却偏偏对小玉无动于衷!

但是昨天,兰三公子突然将小玉带到了这里,并且显得十分神秘。

这里是汉阳城东的一幢清冷的老屋,兰三公子只在祭祖的时候才来住几天。

兰三公子事先已叫人将屋子收拾得很整洁,他似乎早就有带小玉到这里的打算。

小玉跟在兰三公子的身后,一走进这幢屋子,就情不自禁地感到脸热心跳,仿佛知道会有什么事将要发生,怀着一颗激动又急切的心,静静地等待着。

但是兰三公子说:“小玉,你在这里住几天,别乱跑。”

小玉的心一下子就像掉进了冰窖里,委屈的眼泪也就流了下来。

兰三公子看着她,很心疼地握住她的小手,很轻地说:“小玉,别这样,明晚我来陪你。”

然后兰三公子就走了,就留下孤零零的小玉独守空楼。

小玉心中仍然怀着希望,希望明晚快一点到来。

所以今天天刚黑,小玉就依在这窗前,痴痴地期待着兰三公子。

兰三公子是从来不会骗女孩子的,特别是不会骗小玉。

可是,今晚兰三公子似乎忘记了他曾对小玉许过的愿,忘记了小玉正在这幢清冷幽暗的老屋里等着他。

更鼓在敲,三更了。

小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难过、很失落地转过身来,准备睡了。

一阵微风,连窗外的树叶也似乎没有惊动。

小玉就被人从后面轻轻地搂住了。

小玉惊喜至极,软软地靠在那人的胸脯上,感到自己似乎就要融化了。

小玉喃喃地说:“三公子……”

但是小玉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她想挣,发现全身都太软了,软得就要睡过去。

小玉真的睡过去了。

黑衣人扛起小玉,刚刚准备走,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很低沉的声音:“放下她。”

黑衣人放下小玉,小玉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衣人说:“慕容飞雪,你来了?”

慕容飞雪说:“想不到我们会在汉阳再次见面。”

黑衣人没有说话,身形一闪,从窗口消失了。

慕容飞雪说:“你逃不掉的。”

慕容飞雪刚刚来到窗口,一溜蓝光迎面激射而来,一眨眼就到了他的脸上。

慕容飞雪的头扭了扭,那一蓬毒针就从他的脸旁射了过去,直射向房门。

兰剑茹说:“小玉……”

兰剑茹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刚从门口进来,好像是自己往那毒针上迎去。

兰剑茹突然看见眼前那一溜蓝光的时候,似乎已来不及避让了,但他似乎根本就没有避让,仍然照样往里走。

那一蓬毒针就从他的鬓边飞过,全部钉在了门边的墙上。

墙上就出现了二五朵红色的腊梅花,组成了很规则的五朵红梅,五朵红梅又组成了一朵红梅,就好像是刚刚从树枝上摘下来的一朵花,被女孩子插到了墙上。

慕容飞雪就迟了那么一点,黑衣人和“妙手飞花”双双消失了。

慕容飞雪看了看墙上那朵鲜艳的梅花,说:“这才是她的绝技‘妙手飞花’。”

兰剑茹已经抱起了地上的小玉。

兰剑茹说:“小玉……”

小玉就醒了。小玉睁开眸子就看见了兰三公子关切的眼神,小玉的眸子里流露出了绵绵的情意。

小玉说:“三公子……”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兰兄,小玉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慕容飞雪就不见了。

月色模糊,草木也模糊。

只有冬夜的山风在凄厉地呼啸。

衰草连天,峭壁如削。衰草峭壁全都笼罩在深重的黑暗里,似乎在诉说着冬天的寒意,又似乎在诉说一段阴暗而凄婉的心曲。

这是汉阳城外一处幽深的山谷。

望不到黄鹤楼头的阑珊灯火,望不到灯火辉映下大江的涌动。

只有夜,荒凉而清冷的夜。

陆露痕缓缓地停下了脚步,缓缓地除下头上的斗笠,飘散的长发就在山风里四处纷飞,遮住了她美丽妩媚的脸。

陆露痕的眸子里是无限的空蒙,声音里却又含着太多的无奈,太多的不甘。

陆露痕说:“慕容飞雪,你又赢了。”

慕容飞雪就站在陆露痕身后不足一丈之处,他的衣袂也在山风里鼓荡着。

慕容飞雪说:“陆姑娘,为了你所爱的人,你的牺牲也太大了。”

为了得到虬龙珠,陆露痕不惜付出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

陆露痕理了理纷乱的长发,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慕容飞雪,眸子里的神情异常地平静。

陆露痕说:“我并不后悔。为了他,我可以死上百次、千次!”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怎么会知道虬龙珠在兰府的?”

陆露痕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既然虬龙珠已经被你拿到了,你为什么不走?”

陆露痕说:“兰府里,就是一颗最普通的明珠,也是价值连城!”

慕容飞雪说:“‘妙手飞花’好像没有贪财的坏名声。”

陆露痕说:“虬龙珠是假的。”

慕容飞雪说:“其实就连兰剑茹也不知道真正的虬龙珠究竟在何处。”

陆露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眸子里又现出无限空蒙的神情。

陆露痕说:“他知道的。”

慕容飞雪的双眼似乎就亮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陆露痕继续说下去:“我在他的酒里下盅,是为了在他神志模糊的时候,套出虬龙珠的藏匿之处,我成功了。但是,后来我很怀疑他是否有意要让我成功。”

慕容飞雪说:“发现那珠子是假的之后,你才开始怀疑!”

陆露痕说:“是的,单看那盒子,似乎是真的,里面还有顾家先祖的标记,但珠子却是假的。并且,我第二次进密室之前,有人已经先进去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让我知道。”

慕容飞雪说:“那你是怎样知道的?”

陆露痕说:“直觉。”

慕容飞雪说:“要进入兰府密室而不惊动外面的护院,这样的人江湖上好像很多。但兰府除了虬龙珠,好像并没有丢别的东西,这个人是谁,的确很值得研究。”

陆露痕说:“我怀疑就是兰三公子本人。因为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到我那儿去,兰府的护院似乎也很松懈。”

慕容飞雪说:“他让你知道密室在哪里,让你取走虬龙珠,并不揭穿你,这很难令人相信。”

陆露痕说:“既然兰府的秘密已经有人知道了,早晚会流传江湖的。他这么做,是要让江湖人都明白,虬龙珠已被人盗走,并不在兰府中了。”

慕容飞雪说:“可是你偏偏发现了到手的仅仅是一颗假珠,偏偏就并不急于离开汉阳,又偏偏让兰十五认出了你。”

陆露痕说:“我若真正想隐瞒身份,十个兰十五也不可能认出我的。”

慕容飞雪笑了,说:“看来那天晚上我让兰剑茹去你那儿是做对了,这样你就可以很放心地让他晕过去,然后毫无顾忌地三进兰府了。”

陆露痕轻轻地说:“我没有想到你已经到了汉阳,这一点,兰三公子的口倒是很紧的。”

慕容飞雪说:“看见你,我就想到了小刀曾对我谈起过的一位蓝衣姑娘,我就已经明白了。”

陆露痕说:“你到夜来香去,不过是要证实我是不是你那晚见到的人?”

慕容飞雪说:“我一见到你,就知道自己没有走错地方。那天晚上,我以为你会出去,守了一夜,你居然很沉得住气。”

陆露痕说:“既然已经给你看破了,我自然应该十分小心。”

慕容飞雪说:“今晚又为什么要冒险?”

陆露痕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陆露痕说:“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密室里那个人如果不是兰三公子,又会是谁?如果真是兰三公子,他又为什么能容忍我到现在?”

慕容飞雪说:“他已经来了,让他自己告诉你吧!”

慕容飞雪的话刚说完,兰剑茹就从暗影里走了出来。

兰剑茹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也充满了无限的落寞与惆怅。

兰剑茹说:“我不忍心杀你。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多留几天,哪怕仅仅是一天,也是好的。”

陆露痕第一次下蛊,兰剑茹就已经知道了。

陆露痕杀死了兰剑茹视若父亲的老总管,杀死了忠心耿耿的兰十五,特别是又要加害于兰三公子最宠爱的侍女小玉,兰剑茹还是舍不得她死。

陆露痕下蛊,差点要了兰剑茹的命,兰剑茹仍然不忍心杀她。

兰剑茹对陆露痕是不是太以情深?

兰剑茹抬起头来,凝望着陆露痕,眼里是说不尽的痛苦与难过。

兰剑茹说:“我以为你是真心爱我的,我以为你要虬龙珠仅仅是为了你自己。露痕,为什么会是这样?”

陆露痕望着兰剑茹,眸子里现出一片凄凉的神色,笑得很苦,也很无奈。

如果陆露痕早一点遇到兰剑茹,也许她会真正爱上他,也许她的生活将会是另一种模样。

陆露痕之所以喜欢温暖的阳光,就因为她非常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

但是,兰三公子绝不是她的太阳!

陆露痕幽幽地说:“兰三公子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见过,露痕在你的眼中,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兰剑茹说:“不,在我的女孩子中,我最不愿失去的只有你。因为你没有做作,没有娇柔,一切全都很自然,我以为那是你发自内心的感情。”

陆露痕说:“兰三公子不应该不知道,青楼里永远也不会有真实的故事!”

兰剑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当我知道你盗取虬龙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另一个男人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痛苦!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兰剑茹转过头去,望着山谷里深隧的黑暗,声音也变得粗重,变得冷沉了。

兰剑茹说:“那个人是谁?”

陆露痕没有说话,她的眸子里开始盈着泪,在模糊的月色下闪烁着暗淡的光晕。

慕容飞雪说:“他也在这里。”

然后慕容飞雪就说出了一个名字。

陆露痕的身躯就颤抖了起来,兰剑茹的双眼也睁大了。

慕容飞雪说:“马云衣,你该出来了。”

马云衣不是疯了吗?

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马云衣就从一片枯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第七章 冬天的太阳

马云衣一走出来,陆露痕的眸子里就现出了无限的温柔。

马云衣望着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失意地说:“只要让慕容飞雪见过一面的人,第二次无论你用什么方式与他见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马云衣一点也不像个疯子。

但是马云衣的武功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进展。从他不惜把自己心爱的女孩子送给兰剑茹,以换取虬龙珠就可以猜得到。

慕容飞雪说:“我一见到陆姑娘,就已经猜到是你了。”

马云衣说:“我们早晚都会再见面的,只是我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其实,早在一年以前,你们从虬龙山庄的密件里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就已经作好了周密的安排。马姑娘只有死,才能对虬龙山庄的血案有个交待。马老英雄出家,你也疯了,昆明马家家破人亡,江湖上谁也不会再留意你的行踪,更不会有人知道‘妙手飞花’竟然是马云衣的情人。”

马云衣的眼神有点暗淡了,眼角似乎也有了一点泪光。也许他又想起了他的妹妹,那个为他而忍受耻辱痛苦的女孩子。

马云衣说:“这些全是小凤的主意,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死。”

慕容飞雪说:“马姑娘若是个须眉男子,昆明马家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你心中一直愧悔交集,所以发愤练功。而取得虬龙珠,既可以助你功力大进,也可以告慰你妹妹的亡灵。”

马云衣说:“本来我已经成功了。可是……”

慕容飞雪说:“可是你得到的却是一颗毫无用处的假珠!所以你没有离开汉阳,却等到了我。”

马云衣说:“我与露痕已准备走了。但是我不甘心,我要再赌一次,最后的一次!”

马云衣说到这里,眼里放出炽热的光来,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把自己全部的最后本钱都押了出去,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最后的那张牌上。

但是最后的一张牌往往是最臭的一张牌。

马云衣不仅输掉了自己所有的机会,也许会连性命也要陪进去了。

马云衣说:“本来我想用那个小女孩的命来与兰剑茹交换虬龙珠的,只可惜我差了一点点。”

兰剑茹冷冷地说:“你错了。”

马云衣望了一眼兰剑茹,说:“原来兰三公子的风流名声也是假的。为了虬龙珠,也可以牺牲自己最钟爱的女孩子。”

兰剑茹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你就算用兰三公子自己的性命来交换虬龙珠,他也不会给你的。”

马云衣说:“一个成天泡在温柔乡里的纨绔公子也会有这样的傲骨,马某倒真是没有想到。”

慕容飞雪说:“兰三公子有无这种傲骨是一回事,他拿不出真正的虬龙珠又是另一回事。”

陆露痕一怔,失声说:“你说他也不知道真正的虬龙珠在何处?”

慕容飞雪点点头,说:“好像是的。”

陆露痕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喃喃地说:“云衣,我们这一年都干了些什么啊!”

马云衣摇摇头,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马兄,你拿去的那颗珠子,给我看看行吗?”

马云衣迟疑了一下,看看陆露痕,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从怀里摸出一只盒子,扔给了慕容飞雪。

盒子里是一颗鸽子蛋一般大小的珠子,色泽灰暗,表面隐约有花纹。

慕容飞雪看看兰剑茹,说:“兰兄,就是这颗珠子,不错吧?”

兰剑茹点点头,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对这珠子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盒子交给了兰剑茹。

慕容飞雪说:“兰兄,收好它吧。这是真正的虬龙珠。”

慕容飞雪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三个人全都吃了一惊。

马云衣怒啸一声,就要出手,却给陆露痕拦住了。

陆露痕说:“云衣,别急,咱们先听听他怎么说。”

兰剑茹也疑惑地望着慕容飞雪,说:“慕容兄,你这是……”

慕容飞雪说:“兰兄,你少年时候曾用这颗珠子练过功,却不见奇效,对吧?”

兰剑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慕容飞雪接着说:“所以你就以为这颗虬龙珠是假的?”

兰剑茹说:“兰家历代都认为这是一颗掩人耳目的假珠。老总管曾告诉我,兰家子孙若有人能找到真正的虬龙珠,汉阳兰府就将以虬龙山庄的面貌重新出现于江湖。”

慕容飞雪说:“兰兄曾给我讲过虬龙山庄第一次惨遭灭门之祸的往事。那位兰家的先祖,到汉阳之后,大概就住在你藏小玉的那幢老屋里?”

兰剑茹说:“是,但是那老屋曾被我翻过数十遍,差点连柱子也拆了,仍然没有找到有关虬龙珠的任何线索。”

慕容飞雪说:“你这位先祖,那时他有多大?”

兰剑茹说:“据说他到汉阳十年之后才娶的妻,我想,初来时,不过十岁左右吧?”

慕容飞雪说:“兰兄,你是多大的时候听你的老总管说起虬龙珠的?”

兰剑茹说:“十八岁,我娶第一房夫人的第二天。据说这也是祖训,必须成人之后才能了解虬龙珠的秘密。”

慕容飞雪说:“并且这个秘密每代只传一个人,口口相传,并无文字记载。”

兰剑茹说:“这你好像已经听我说过了。”

慕容飞雪说:“所以我敢说你的这位先祖并没有真正听说过虬龙珠的事。他只知虬龙珠,因为当时江湖上谁都知道这件事,但他却并不知道虬龙珠的具体用法。”

兰剑茹说:“好像有这种可能性。”

慕容飞雪说:“他也像你一样,少年时用虬龙珠练功,效果并不明显,完全不是江湖传说中那么回事,也就认为这是一颗假珠了。”

兰剑茹说:“我也是这样。”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们兰家几十年里没有出过什么轰动一时的人物,只是因为你们恪守祖训,不敢太露锋芒,极少过问江湖是非罢了。实际上,你们每一代都曾受过虬龙珠的恩惠而不自知!”

兰剑茹有点茫然了,说:“慕容兄,这话从何说起?”

慕容飞雪说:“从兰兄的身上看出来的。”

兰剑茹睁大了双眼,显得疑虑重重,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马云衣和陆露痕本来都望着慕容飞雪,听得十分仔细,这会儿也不解地望向了兰剑茹。

马云衣和陆露痕也看不出兰三公子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慕容飞雪说:“兰兄曾告诉我,近年来太沉迷于享受,而疏于练功。对于一个武人来说,兰兄是太疏懒了。兰兄,你可曾发现你的功力已大不如前了?”

兰剑茹说:“我偶尔也练一次,好像反而每次都有点进步。”

慕容飞雪又说:“陆姑娘的毒蛊,就算是慕容飞雪,没有高桶桶儿的药丸也抵挡不了。兰三公子却安然无恙,只不过精神差一点罢了,甚至连身上的肉也没有减少哪怕一斤。”

陆露痕望着兰剑茹,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陆露痕给兰三公子下的蛊,虽说不至于要他的命,但至少也可以使他精神萎靡,日见消瘦。

兰剑茹不但没有瘦,相反似乎还长胖了一点。至于精神不振,兰三公子好像与生俱来就有那副懒洋洋的瞌睡模样。

慕容飞雪最后说:“兰兄,克制毒蛊的,自然是虬龙珠,使兰兄功力不衰的,也是虬龙珠。”

兰剑茹凝视着手中那颗毫无特异之处的珠子,眼里是半信半疑的神情,许久才说得出话来。

兰剑茹说:“这么说……”

兰剑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片刀光已到了他的眼前。

刀光闪耀。

兰剑茹突然发现自己被卷入了刀的漩涡中,四面八方都是刀,亮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马家昆仑刀法的绝招,“天罗地网”!

刀风在嘶鸣,兰剑茹的衣襟片片飞落。

在这片刀光的罗网里,顾苍龙死了,杜易之也死了,虬龙山庄化为了一片废墟!

小刀九死一生,若不是慕容飞雪,他也早死在这刀光之中。

那已是一年以前的事了。

如今马云衣手中的这一招,比一年之前已精进了不少,威力更加可怕!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叹气的时候,兰剑茹突然亮出了一柄镶金折扇。

乌黑的扇骨,乳黄的扇面,骨是缅铁,面是天蚕丝精心编织而成。一开一合间,乌光闪烁,黄影错乱。

慕容飞雪说:“马兄的天罗地网终于练成了!”

在慕容飞雪的记忆里,兰剑茹似乎还是第一次使用他的乌金扇。

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兰剑茹突然一声长啸,身子临空飞起,似乎想冲出那片刀光的罗网。

兰剑茹一扇在手,全无了睡意,显得精神抖擞,目光如炬,完全不像那个懒洋洋的兰三公子了。

马云衣紧追不舍,跟踪而起。

所谓天罗地网,就是指天上地下,前后左右犹如一张大网,任你左冲右突,上天入地,也休想冲得出去。

被网困住的人,任你武功再高,似乎也毫无用武的机会。

所以兰剑茹拔起在空中,才发现自己错了。

在地上交手,至少两脚下面,两腿之间没有那怪异的刀光,可是一升入空中,连脚下也刀光闪烁,无法下落。

兰剑茹已经升到了极限,眼看就要往刀尖上掉下去了。

若是被那雪亮的刀尖刺穿了脚掌,兰剑茹还有没有还手的力气?

马云衣发出了一声傲然的冷笑,手中刀光闪耀得更加灿烂了。

雾气慢慢地升腾起来,清晰而又润泽。

晨曦微明。

雾气也微明,山谷也微明。

雾气在山谷间轻轻地荡漾,渐渐地漫过了人的身体,漫过了山腰,向微明的天幕弥漫地飘去。

雾气中,刀光依旧!

慕容飞雪抬手,出剑。

一道淡红色的剑气划破了迷蒙的雾气,射向那一片雪亮的刀光。

刀光就似乎暗了一暗。

兰剑茹脚下的刀网就破碎了,他的衣衫也破碎,片片飞落。

兰剑茹摔倒在地上。

慕容飞雪说:“兰兄,还好吧?”

兰剑茹脸色灰白,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惧,他的声音也涩而且重。

兰剑茹说:“好刀!”

马云衣脸色铁青,眼里浮着一丝胜利者的傲笑,望着地上的兰剑茹。

马云衣说:“慕容飞雪,你让开!”

慕容飞雪说:“既然慕容飞雪在这里,你就永远也不会得到虬龙珠!”

雾渐浓。

慕容飞雪深深地吸了一口雾气,声音缓慢而低沉,犹如渐升渐浓的雾气,缥缈而迷蒙。

慕容飞雪说:“马兄,其实你的天罗地网已经练成了九成,只差最后的一点点了。为什么不耐心一点,苦练下去,却要存这非分之想呢?”

马云衣的声音也迷蒙,迷蒙中又含着冷傲,含着希冀。

马云衣说:“我不能允许自己再耗费时间等下去,我要立刻成就大功,扬威天下!”

慕容飞雪说:“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

然后慕容飞雪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你觉得你有愧于马家列祖列宗,更有愧于你的可怜的妹妹。她为你付出了一个女孩子所能做到的一切,甚至超过了作为妹妹所能做到的,但你却太以令她失望。”

慕容飞雪的双眼也迷蒙了。

慕容飞雪似乎又回到了昆明,似乎又站在马家零落的小花园中仰望天空中密布的阴云,似乎又看见了马小凤那对时而凄婉,时而如火焰般炽烈的眸子。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辜负的岂只一个马姑娘。”

慕容飞雪说了这句话,一边的陆露痕就垂下了她的头。

慕容飞雪说:“你竟然让自己的心爱的女孩子出卖美色,为你盗取虬龙珠!”

慕容飞雪转眼望着陆露痕,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慕容飞雪说:“陆姑娘,为爱牺牲,本来应该是非常动人的故事。可是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你的故事里有太多的血腥,太多的凄凉?”

陆露痕轻轻地抬起头来,轻轻地理了理被雾气湿润的头发,然后轻轻地走到马云衣的身边,轻轻地靠在马云衣的肩上。

陆露痕说话也是轻轻的。

陆露痕说:“我不后悔。”

兰剑茹看得非常痛心,忍不住说:“露痕,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也值得你为他牺牲吗?”

陆露痕淡淡地看了一眼兰剑茹,眸子里是一片冷漠和不屑。

陆露痕说:“兰三公子,你不会懂的!如果云衣需要,露痕还会那么做。哪怕叫露痕去勾引一个全身烂疮的残废,露痕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慕容飞雪说:“陆姑娘,若不是为了一招天罗地网,你们两位应该是多么幸福、多么甜蜜的一对!”

马云衣的目光也暗淡了,他忍不住低下头来,看了看身边的陆露痕。

马云衣苦笑着说:“我自幼疏懒成性,等到成人,也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纨绔公子。要继承马家的威名,我就不能不练天罗地网!”

慕容飞雪说:“可是你仍然太懒惰。你不思苦练,只想走捷径,才会造成这么多悲惨的故事。”

马云衣抬起头来,脸上又现出了傲笑。

马云衣一字一字地说:“虬龙珠我势在必得!”

陆露痕抬起头来望着马云衣,眸子里是太多的幽怨,太多的空蒙。

陆露痕说:“云衣,让露痕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陆露痕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来,面对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就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叹气的时候,陆露痕的手里就射出了数百朵红色的腊梅花,在晨雾里“嗤嗤”连声,射向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只挥了挥手,腊梅花就跌落了一地,在晨雾中显得格外的凄艳。

慕容飞雪说:“你明明知道没有用的······”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仿佛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陆露痕的目光就暗淡了,她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凄楚而无奈的笑。

陆露痕说:“人是我杀的,虬龙珠也是我盗的。既然杀不了慕容飞雪,我死。”

然后陆露痕就慢慢地倒了下去。

陆露痕倒下去的时候,似乎还在说话,只是声音太细微,太软弱。

陆露痕说的是:“云衣,我多想再看看这冬天的太阳……”

也许只有冬天的太阳,才能给陆露痕那颗破碎的心,带来些微的温暖。

马云衣的人就跪了下去,马云衣的刀就插入了黄土中,马云衣的双眼就湿润了。

马云衣说:“露痕……”

然后马云衣轻轻地抱起陆露痕,缓缓地走向山谷的深处。

马云衣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马云衣说:“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在这儿等你们。”

雾散开了。

天边的云微红。

空荡荡的山谷里,一截钢刀正闪耀着微红的光芒。

山风却在悲鸣。

兰剑茹手里仍然捧着那个盒子,他显得心事重重,似乎有太多的疑问。

兰剑茹说:“慕容兄,这真是虬龙珠?”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

冬天的太阳似乎太温柔,太多情。

荒凉的山谷仿佛也被温暖了,那一颗冰冷的心,终于从阴影和迷雾中现了出来,到处是暖融融的一片。

山风却仍是萧萧无情,带着寒意吹拂着衰草枯木。

慕容飞雪站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兰剑茹站在他的旁边。

马云衣的刀仍插在黄土之中。

三天的时间似乎并不算长,刀却锈蚀了。

兰剑茹说:“他会来吗?”

慕容飞雪说:“他会。”

然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话,许久,许久……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他来了。”

山谷那边,慢慢地走来了马云衣。

太阳更红了。

山风仍萧萧。

第九部 卷云刀

江湖上谁也没有听说过卷云刀。因为卷云刀已是一百年前的武功了。

就在汉阳兰府公开了自己虬龙山庄的家世,公开挑战峨眉、武当、少林三大门派之后,卷云刀却突然重现于江湖。

那是一位刀手,一位身穿白衣的独臂刀手。

这位白衣刀手一出现,似乎就找上了谁也不愿招惹的慕容飞雪。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见过他那诡异的刀法。

第一章 身穿白衣的刀手

刀手。

刀光如雪,在风中飘拂的白衣也如雪,双眼里闪烁着的寒光也如雪。

白衣刀手立在江岸上,已立了三天。

三天里,白衣刀手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动。

动的只有他身上的白色的长衫,和那左臂下一截空荡荡的袖子。

江风劲疾。江风吹在白衣刀手的身上,犹如吹在一尊江边巨石上,没有引起丝毫的反应,甚至连一丝头发也没有吹动。

这样的刀手是不是有点可怕?

白衣刀手立在这里,他在等谁?

对这一点,任何人都只能猜测,谁也不能去打听,包括刀手的身份、名姓,更不容许偷看他的长相。

刀手就算死在对手的手下,被追杀的人也不能揭去他的蒙面巾。

这是江湖规矩。

如果有谁破坏了这条规矩,不但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更会受到江湖人物的群起而攻。

因为刀手并不是职业的杀手。

刀手为的是情,也可能是义,或者是仇,或者是恨。江湖上许许多多的英雄豪杰,往往为情所惑,为义所困,为仇恨所驱使,不得已成为刀手。

一旦成为刀手,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杀死对方,要么被杀。

白衣刀手是刀手中最高等次的刀手,他们的功力至少不会亚于各大门派的掌教,各大武林世家的掌门。

如果不具备掌教以上的身份,绝没有资格穿上这一身如雪一般的白衣!

所以,白衣刀手与普通刀手相比,有一个特殊——他可以有两次机会。

以掌教身份而甘于充当刀手,可见其沉沦深重,不能自拔,实在是太以无奈,太以悲哀。所以,尽管有两次机会,一般的白衣刀手都只用一次。

需要动用白衣刀手的对手,除了武林巨魁,恐怕找不出别的人了。

江湖近百年里,白衣刀手只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是对付阴山淫魔,第二次是对付残天人魔,第三次就是对付岭南毒魔。

那三名白衣刀手的结局都只有一个——死。

江岸上的白衣刀手要对付的又是哪一位江湖巨魁?他的结局又将是怎样呢?

所以,白衣刀手在江边直挺挺地立了三天,谁也没有去打扰他,甚至连看都没有人真正看过他一眼。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悄悄地叹息。

——这是为了什么?

江风劲疾,白衣如雪。

十天之前,江湖出了两件大事。

南阳金戟堂堂主柳长天突然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是第二天,他就失踪了。

几天之后,有人在南阳城外驿道上发现了柳长天,但他已死了多时。

柳长天被人一刀削断了咽喉。

第二件事更令江湖人物瞠目结舌——几十年未涉足江湖是非恩怨的汉阳兰府,突然公开挑战峨眉、武当、少林三大门派!

“幽兰一枝香四海”兰剑茹已传言江湖,声称汉阳兰府是虬龙山庄顾家嫡传,宣称六十年前血洗虬龙山庄的主谋是当今江湖三大门派当时的掌教。

兰剑茹要向三大门派讨还公道,公开约战峨眉空了、武当灵虚、少林出尘这三位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

决战定于一月之后,地点在西湖北高峰。

峨眉空了的般若掌、武当灵虚的太清剑、少林出尘的达摩拳,已是当今江湖上最高的武学。

兰三公子居然敢同时挑战三位武林泰斗,是自不量力的疯狂行为,还是另有图谋?

这一进一退的两件大事,刹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整个江湖为之震颤!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长江岸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独臂刀手。

这是不是有点耐人寻味?

江湖上已闹得沸沸扬扬,汉阳兰府里却一片宁静,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兰剑茹这会儿正躺在被窝里喝狗肉汤。

小玉眸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泪痕,但是她仍然笑得十分愉快。

兰剑茹喝完了狗肉汤,很惬意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小玉那依恋的眸光,又说了一遍那句似乎永远也说不够的话。

兰剑茹说:“小玉,没有你的狗肉汤,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去!”

小玉却没有笑,眸子闪了闪,显得很忧虑,很担心。

小玉说:“三公子,这么大的事,你不请慕容公子来商量商量?”

兰剑茹立刻就现出不高兴的神情来,说:“别提那个家伙!好像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只有他一个似的。小玉,你记着,我离家的事,谁也不许说!”

小玉点点头,没有说话。

兰剑茹拿起小玉的娇柔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说话的声音也显得很温柔。

兰剑茹说:“小玉,我知道你对我好。兰三公子见过那么多的女孩子,怎么会看不出你的情意?但是,你是一个纯洁的女孩子,你应该有一个终生厮守的家。这是我不能给你的。”

也许这是兰三公子对小玉第一次表明心迹,也是第一次说得这么温柔,小玉一边听着,一边又开始流泪了。

兰剑茹继续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小玉。这是我兰剑茹作为顾家子孙的责任,我不愿意把慕容飞雪也牵连进来。如果我走之后,他来了汉阳,你要想办法让他走不开。”

小玉含着泪,点了点头。

兰剑茹又说:“我这一去,能否生还,只有付之于天意了。小玉,我知道慕容飞雪早就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过去,你不如就跟了他去吧。”

小玉说:“不,小玉死也要等三公子回来!”

兰剑茹说:“傻丫头,你若是我兰三公子的人,何须等到今后!”

兰剑茹说着,心里似乎突然就涌起了一股酸溜溜的味儿,说话的声音也充满了醋意了。

兰剑茹说:“便宜了那个烂牛屎一样的家伙!小玉,我为什么非把你留给他不可?给别人难道就不行吗?”

慕容飞雪正在喝茶。

冲茶的是船上的老板娘。老板娘冲茶的技术实在不够好,茶叶也很粗劣,但是茶仍然很好喝。

因为冲茶的水是真正的江心水。

船正在江心。

慕容飞雪似乎很愉快,愉快得就像江面上飞得很欢快,叫得也很欢快的水鸟。

是因为坐在江心看浩瀚的江水,还是因为刚刚吃过的那一顿午餐很值得回味?

在江船上吃饭自然不会有火腿炖鸡,也不会有老窖和汾酒,当然更不会有罗抄手的抄手或者高桶桶儿的豆腐脑。

但是江船上的菜却能令人有一种品尝大江的感受,似乎整整的一条长江全给自己吃到了肚子里。

因为江船上有鲤鱼汤。

长江里的鲤鱼肉细嫩,鲜美异常。用江船上的泡菜做成的鲜鱼汤,可以称得上一绝,至少比小玉的狗肉汤要好喝得多。

做鲤鱼汤少不了泡菜,而最好的泡菜自然是江船上的泡菜了。

泡菜需要常常搅动,搅动得越频繁,酸得也就越有味,并且还会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连最怕酸的人闻到那味儿也会禁不住满口生津,食欲大开。

江船上的泡菜不需要人力搅动。船身随波浪颠簸,坛水自然就振荡搅动,并且振荡得十分均匀,从无间歇。

揭开盖来,连江岸上似乎也能闻到那种浓浓的异香。

所以用江船上的泡菜做鱼汤,并且用的是刚刚从江心里捉起的鲤鱼,活鲜鲜地丢进沸水之中,这算不算是天底下最可口的美味?

鲜鱼汤虽说很鲜美,但令慕容飞雪真正愉快的,似乎不止于此。

江风劲疾,江水浪浪。江船眨眼间已迫近宜昌了。

慕容飞雪突然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刚刚叹气,他的身后就走来了船老大。船老大脚步声很轻,说话的声音却很响。

船老大说:“慕容公子,茶好喝吗?”

慕容飞雪没有回头,依旧看江水,喝茶。随口说:“好。”

船老大坐下,说:“慕容公子,江船简陋,招待不周,还望公子原谅。”

慕容飞雪说:“老板娘的泡菜鱼汤实在是很好喝,茶也不错。似乎比高桶桶儿的豆腐脑还令人回味无穷。”

船老大说:“慕容公子过奖了!江船上的鱼汤,都是这个味。只是内人的手艺比别人稍好一点罢了。”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很开心,显然这位船老大也是个不懂得谦虚的人。

慕容飞雪说:“‘江心一朵花’,没错吧?”

船老大也笑了。

“江心一朵花”,不是鲜花,是浪花。

浪花腾起的时候,飞溅的水珠在阳光下会幻出奇妙的色彩,会使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天上的彩虹和云霞。

李小天踏在江面上的时候,轻得就像一朵浪花,速度也快得像一朵浪花。他在江心捉鱼的时候,那沉浮之态,更像一朵浪花。

李小天其实不是个坏蛋,当然也不是水盗。

李小天只不过是以长江为生的船老大,有几个朋友,也有几个仇敌。

李小天说:“早就听高桶桶儿说起慕容飞雪,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飞雪这一次是去重庆住了几天,赖了高桶桶儿的几碗豆腐脑吃,听到兰剑茹挑战当今三位武林泰斗的消息之后才坐船东来的。

李小天是高桶桶儿的朋友,也是个常常吃了豆腐脑不给钱的人物。

李小天望着慕容飞雪,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说。

慕容飞雪就替他说了:“李兄,你想阻止我在宜昌上岸?”

李小天说:“听说宜昌岸边有一个白衣刀手,直挺挺地站了三天。我估计他是在等你。”

慕容飞雪说:“你怕他杀了我?”

李小天说:“我怕你杀了他。”

慕容飞雪的眼睛亮了一下,说:“你知道他是谁?”

刀手的来历,除了他本人以外,最多只有让他成为刀手的那个人知道,似乎不应该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小天摇头,说:“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身穿白衣的刀手,身份都不低。”

白衣刀手在江湖上曾出现过三次,三次都没有成功。如今这位刀手已是第四次。

前三次,白衣刀手的对手都是嗜血成性、冷酷凶残的大魔头。但这一次,白衣刀手找的对手似乎是慕容飞雪。

如果慕容飞雪是大奸大恶之徒,那么这位刀手的动机尚可以理喻,偏偏慕容飞雪不是!

这一位白衣刀手的动机是不是有点让人莫测高深?

找慕容飞雪的麻烦其实就是自找麻烦,自找麻烦的若是江湖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以前的三位白衣刀手虽说为正义而战,但他们都死了。

虽说并没有人去打听他们的身份、姓名,但江湖上突然消失了一位地位颇高的人物,江湖人岂会不知道?

就算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至少他本门本派的弟子和他的亲人会知道。

如果慕容飞雪杀了这个白衣刀手,他的本派弟子,或者他的亲人会不会采取报复行动?

如果一个门派或者一个武林世家不惜一切代价追杀慕容飞雪,就像几年前川、陕、鄂三省豪杰追杀吴草人一样,后果会是什么?

后果是,如果慕容飞雪不想死,就只能成为双手沾满血腥的杀人魔王。

李小天最后说:“所以,我想趁夜赶到汉阳去靠岸。”

慕容飞雪说:“谢谢李兄的好意。”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双眼就亮了起来,声音虽然仍旧低沉,却很坚决。

慕容飞雪说:“但是慕容飞雪绝不会逃避!”

李小天望着慕容飞雪,摇了摇头,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天已黄昏,黄昏的天色十分暗淡。

刀光仍旧明亮。

刀光如雪,白衣也如雪。

如雪的刀光颤动,幻成了一柄巨大的折扇,刀气阵阵,犹如折扇扇出的阵阵凉风。

秋天似乎并不是用折扇的季节。

所以折扇就渐渐收拢,仍旧是一柄刀,只是刀光已暗淡。

然后刀就断了。

如雪的白衣上就洒上了几滴深红的血,如黄昏笼罩下江岸上乱石中暗淡的水荆花。

水荆花开得很细碎,却又很多,密密丛丛地开遍了江岸。

慕容飞雪也受了伤,并且伤得似乎并不轻,鲜血染红了他的整个前胸。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他走路的姿态实在不太雅观,似乎这伤会令他至少半个月起不了床。

慕容飞雪说的是:“你还有一次机会。”

按江湖规矩,白衣刀手可以有两次机会。但是绝没有第三次。

第二次他若是败了,必死无疑,就算对手不杀他,他也得自杀。

作为刀手,败就是死。

职业杀手若是侥幸未死,他可以退钱不干,用不着自杀。

刀手却不行,不是胜,就是败,绝无第三种选择!

所以刀手才是江湖上最可怕的名字!

第二章 柔情更依依

慕容飞雪来到汉阳的时候,已是兰剑茹离家之后的第五天。

一向懒散的兰三公子这一次不知从哪儿来的毅力,居然什么人也没有带,独自离家去赴一月之约了。

小玉说:“三公子说他要先找一处僻静的地方练练功。他的武功的确已经生疏许久了。”

也许,兰剑茹从马云衣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而要挑起虬龙山庄的重任,对兰剑茹这个只安于享受的富家公子来说,的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其实他没有必要这么做的。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小玉说:“三公子不愿……”

慕容飞雪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又非常地奇怪,就好像丢失了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那么地惋惜,那么地遗憾。

慕容飞雪说:“兰兄的性格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别人只知他懒散、好色,却不知道他其实心比天高。”

如果不是有祖上遗训的束缚,不准兰家子孙涉足江湖的话,兰剑茹在江湖上也许就不会仅仅凭好色而出名了。

小玉说:“三公子此次去杭州西湖,其实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慕容飞雪似乎也有同感,他说:“我实在不明白,要重振虬龙山庄,好像也没有必要单单挑战这三个人。”

小玉的神情很忧郁,但她又竭力忍耐着不把这神情表露出来,所以小玉的脸色就很苍白了。

慕容飞雪说:“兰兄会不会身不由已?”

小玉说:“不知道。”

如果兰剑茹这一次挑战三大武林泰斗是出于自身的考虑,为了某种目的,那还大可不必耽心,因为兰三公子做事向来都很沉稳,很周虑的。

但是如果兰剑茹是被迫的,情形就刚好相反。

兰家数代都以隐忍治家,从未涉足江湖,兰剑茹如今一出手就要同时对付三大武林泰斗,的确有点无法理解。

慕容飞雪曾经见过兰剑茹出手。

兰剑茹的功力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但要对付空了、灵虚、出尘三位,似乎还差得太多。

慕容飞雪就想到了宜昌江岸上那位身穿白衣的独臂刀手。

这位白衣刀手也是一个谜。

慕容飞雪望着小玉,说:“你知道虬龙珠的事吗?”

小玉点点头,说:“兰府里除了三公子,也许就只有我知道了。”

慕容飞雪说:“他带走了?”

小玉说:“是。”

慕容飞雪的眉头似乎就舒展开来,但他的声音依然很低沉。

慕容飞雪说:“有虬龙珠在身上,兰兄也许还能自保吧?”

小玉的神色就开朗一点了。

小玉说;“三公子临走的时候,叫小玉把这个交给慕容公子。”

是兰剑茹的亲笔信。

兰剑茹说:“小玉交给你了,好好待她。兰府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外人!

兰剑茹又说:“有一件事本不想告诉你,但涉及到我的家人,告诉你也无妨。”

兰家祖上遗训里,有这样一句话——留意卷云刀的后人,杀无赦!

慕容飞雪读到这样充满杀气的遗训之后,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不是血海深仇,兰家祖上绝不会留下这样血淋淋的遗训!

卷云刀是什么人?

江湖上似乎从来就没有流传过有关卷云刀的任何传说。不是看了兰剑茹的信,慕容飞雪根本就不会知道江湖上曾经有个卷云刀!

慕容飞雪的眼里,渐渐地现出了迷茫。

小玉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慕容飞雪,眸子里闪着敬意和爱意,似乎也含着一丝恳求。

小玉知道,三公子在信中,一定说了什么重要的事。而这件事,一定关系着三公子的生死存亡!

只要慕容飞雪插手,不管什么事都会解决,并且解决得十分圆满。

所以小玉不再为兰三公子担忧,反而为慕容飞雪担忧了。因为慕容飞雪脸上的神情已经告诉小玉,这件事不但十分严重,而且十分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小玉忽然发现自己也不愿意让慕容飞雪去冒险,哪怕是为了兰三公子,也不愿。

夜如水,如温柔恬静的江水。

琵琶声也如水,远远地飘来,就像远远的江流在悄悄地流淌。

江流默默,风也轻柔。

慕容飞雪来到江岸上,跨过江边泊着的许多江船,来到了李小天的船上。

李小天正在喝酒。

慕容飞雪在李小天的对面坐下,老板娘给他斟上酒,然后就退了出去。

李小天说:“空了大师已经出川,如今正取道怀化赶往衡山。”

慕容飞雪说:“南岳衡山?不是西湖北高峰吗?”

李小天说:“我也觉得奇怪。”

慕容飞雪说:“空了大师带了几个人?”

李小天说:“好像只有三个。”

慕容飞雪说:“哪三个?”

李小天喝了一口酒,说:“跟在空了大师身边的三个人,江湖上好像谁也不认识。但据说他们的武功造诣绝不会低于峨眉派现任掌教。”

看来峨眉派对这一次的决战相当重视,对汉阳兰府的武功也并不敢轻视。

可是一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空了大师为什么会往南岳衡山去呢?

李小天说:“少林出尘长老好像也改了道,往襄阳方向来,似乎也是向衡山。”

慕容飞雪说:“灵虚道长呢?”

李小天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他没有下山?”

李小天说:“不是。灵虚道长是五天前下山的。但是下山之后,武当派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江湖人物也没有见过他的踪影。包括他带在身边的七个弟子,好像全都消失在空气里去了。”

慕容飞雪的双眼似乎就模糊了。

决战之期已近,三位赴战者的行为似乎都有点怪异,是他们得到了新的消息,决战地点有所改动,还是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兰剑茹呢?

慕容飞雪说:“有没有兰三公子的消息?”

李小天说:“这位兰三公子离开家门之后,好像也消失了。”

兰剑茹说过,他要找一处僻静之所好好地练功,江湖人物找不到他好像是正常的事。

但是慕容飞雪总觉得整件事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李小天又说:“那位同你交过手的白衣刀手似乎也消失了。对刀手的身份,谁也不能打听,所以,除了慕容公子,恐怕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慕容飞雪说:“我也不知道。”

慕容飞雪就是知道,也不能说,但是他虽说见过那白衣刀手出招,却真的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那刀手的刀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不是他的功力尚未达到火候,我并不是那么容易胜他的。”

李小天说:“慕容公子,恕我直言。江湖上想杀你的人也许很多,但使得动白衣刀手的人似乎不会太多。你的仇人当中,有这样的人吗?”

慕容飞雪的敌人似乎全都死了,仇人当中,除了昆明马家的马天鸣之外,具有这种能力的人似乎也没有了。

白衣刀手的刀法绝不是马家昆仑刀法!

那天早晨,当马云衣从山谷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慕容飞雪就似乎看见了一双带着凄怨,含着哀求的眸子。

马小凤说:“无论多么严厉的惩罚,都让小凤一个人来承担吧!”

陆露痕说:“人是我杀的,珠是我盗的,杀不了你,我就死。”

有两个女孩子愿意为你而死,这是不是男人的荣幸?也许这个男人本身就不算个真正的男人,也许这个男人的确有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所以,慕容飞雪尽管中了三刀,他只出了一剑,并且这一剑是擦着马云衣的心脏刺过去的。

马云衣既然没有死,马天鸣似乎没有必要动用刀手来对付慕容飞雪。

除了马天鸣,还会有谁?难道是兰剑茹信中提到的“卷云刀”?

李小天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

如果白衣刀手是“卷云刀”的话,这一切怪事全都可以解释得很清楚了。

从兰家祖训上看,卷云刀与虬龙山庄一定有血海深仇,顾家的人要杀尽卷云刀的后人,卷云刀同样会对付虬龙山庄的后人。

慕容飞雪是兰剑茹的朋友,兰剑茹有事,慕容飞雪绝不能袖手旁观。所以,要对付兰三公子,最好先杀掉慕容飞雪。

西湖之战,兰剑茹的胜算太少,让仇人死于别人之手,总没有亲手杀之来得痛快。况且,兰三公子的身上也许还带着虬龙珠。

问题是,江湖上似乎谁也不知道卷云刀!

李小天突然说:“有一个,也许知道。”

慕容飞雪说:“谁?”

李小天说:“上官不问。”

慕容飞雪说:“小玉,也许我会离开汉阳几天,因为空了大师等人不知道为什么去了衡山。”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喝狗肉汤。

慕容飞雪终于发现,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急于表现自己的体贴和好学,因为女孩子的温柔体贴和小聪明只用来对付她倾心的男人。所以要女孩子迁就你,不如你去迁就她。

小玉的狗肉汤炖得的确很好喝,慕容飞雪连喝了三碗,并且喝得很愉快。

慕容飞雪说:“难怪兰兄只喝狗肉汤。守着一个这么好的大厨师,我也会。”

小玉的脸就红了,并且垂下了头。小玉娇羞的模样实在很惹人怜爱。

慕容飞雪心里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玉幽幽地说:“慕容公子,空了大师去衡山的事,小玉也许知道。”

慕容飞雪惊异地说:“你知道?”

小玉说:“三公子临走的时候,无意中流露出他不会去西湖北高峰的意思。”

慕容飞雪说:“小玉,兰兄怎么说?”

小玉沉思着,说:“当时三公子好像为了什么事很伤脑筋,我只听他说,‘换个什么地方才好呢?’”

慕容飞雪说:“我明白了。”

兰剑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临时改变了决战的地方,却没有公开宣布,只是暗暗地通知了三个当事人。

但是慕容飞雪仍然不明白,既然已定好了地点,若是没有意外情况,是不会随意改动的。难道兰剑茹遇到了什么难题?

慕容飞雪说:“小玉,知道柳长天吗?”

小玉说:“柳大侠是三公子的朋友,三公子挑战空了大师等人的消息就是他传出去的。”

但是柳长天死了。

慕容飞雪似乎明白了,有一会儿时间,他没有再说话。

小玉幽幽地说:“慕容公子,其实是你把三公子推上这条路的。”

慕容飞雪说:“我?”

小玉说:“三公子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颗虬龙珠!”

虬龙珠重现之日,就是虬龙山庄重振雄风之时。

慕容飞雪辨明了虬龙珠的真伪,等于说就把兰剑茹推上了一条他十分不愿意走的艰难的路途。

但是这条路,兰剑茹不得不走!

要确立汉阳兰府虬龙山庄的地位,首先就要一战成名。而一战成名的对手,兰剑茹颇费了一番心思。

兰剑茹之所以选定当今三位武林泰斗,有两条理由:

第一,三大长老的身份。敢于挑战空了等人,本身就足以使人一举成名,汉阳兰府的大名,顷刻间就会响遍大江南北!

这一点,兰剑茹似乎如愿以偿了。

第二点,挑战的结果。兰剑茹若是败了,只有死。兰剑茹若是死了,他就用不着再走完那条路,同时他也无愧于心,可以骄傲地去见顾家列祖列宗于地下。

这对于一向懒散、沉湎于享受的兰三公子来说,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

兰剑茹其实是在求死!

这是不是有点悲壮的味道?或者说他是为了逃避责任?

小玉说:“就这样,他一个人走了。”

慕容飞雪突然间就想到了马云衣,还有向小月的哥哥向青云。

向青云说:“父命如山,我无奈。”

为了祖辈的荣耀,而走上一条艰难曲折的道路,最终在深渊中沉沦,难道说这就是江湖人的命运?

慕容飞雪突然笑了,笑得很苦。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说:“兰兄,你很会打算,却把一大家子推给了慕容飞雪。”

秋风萧瑟,秋雨也缠绵。

夜晚的山谷,似乎又多了几分寒意,令人感到似乎季节又到了寒冷的冬天。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你还没有走。”

对面的人站在阴影里,看不见他的人,只能听见他那似乎已经苍老的声音。

那人说:“我不想走。”

慕容飞雪说:“连兰剑茹挑战当今三位武林泰斗的消息也引不起你的兴趣了?”

那人说:“兰剑茹不自量力,以卵击石,必死无疑。我何必浪费时间。”

慕容飞雪说:“你似乎知道的并不少?”

那人说:“我知道的,慕容飞雪应该全都知道。并且我也猜到了你来找我的原因。”

慕容飞雪说:“你知道?”

那人说:“因为慕容飞雪应该做一个大侠,而不是做一个保姆。”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很开心,开心得就像遇到了知己的朋友一般。

慕容飞雪说:“知道‘卷云刀’吗?”

那人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不该这么消沉的。为了那些曾经为你而牺牲的人,也为了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你都应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来!”

那人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拜托了。”

然后慕容飞雪就不见了。

第三章 祖辈的血债

上官不问最引以自豪的就是一生中从来不问。

上官不问属于老资格的那种类型,甚至当今江湖上三大武林泰斗——空了、灵虚、出尘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上官不问一生中只展露过三次武功,并且从未杀过人。但据知道他武功的人说,除了当年江湖上号称“四大皆空”的四位长老,恐怕没有人能在他的手下走过百招。

上官不问最出名的地方其实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渊博的江湖故事。

所以上官不问尽管早在几十年前就已退隐,慕名而来讨教的江湖人物依然不少。

上官不问常常因此而心烦,要令来人难堪。

但是今天,上官不问似乎遇到了脸皮最厚的一个。

慕容飞雪来的时候,上官不问正在看他的葡萄,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葡萄已经成熟,鸽子蛋一般密密地缀成一串串,泛着似乎透明的紫绿色的光泽,珍珠玛瑙一般。

慕容飞雪幼时最喜欢吃鸽子蛋。

慕容飞雪十岁的时候,和别人赌吃鸽子蛋,结果他吃了二十八一个,赢了一条马鞭。

凡是与鸽子蛋类似的东西都可以引起慕容飞雪的食欲,所以慕容飞雪忽然很想吃葡萄。

慕容飞雪说:“葡萄好像很好吃。”

上官不问冷冷地说:“老夫的葡萄从来不给野小子吃。”

慕容飞雪说:“葡萄看着很好看,只是不知道是甜的还是酸的?”

上官不问说:“既爱葡萄,又何必问酸甜!”

慕容飞雪说:“如果是酸味,就可惜了一副好皮囊了,中看不中吃,这样的葡萄,不吃也罢!”

上官不问终于回过头来,瞪着慕容飞雪,说:“慕容小子,你敢骂老夫!”

上官不问发怒了。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说:“果然不愧是上官不问,居然知道慕容飞雪!”

上官不问说:“江湖上哪怕飞出了一只苍蝇,老夫也没有不知道的!更别说慕容沉云家里的一只臭虫!”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说:“慕容飞雪居然是臭虫!家父知道了,一定会说上官前辈骂得太好了!”

上官不问的老脸似乎有点绷不紧了。

上官不问说:“慕容沉云养了三只信鸽,用来同他的冤家妻子互通情书。有一天,三只信鸽无缘无故地失了踪,查了半个月,原来是他的混蛋儿子偷来烧着吃了,气得慕容沉云半死。这种儿子不是臭虫,老夫就不是上官不问!”

慕容飞雪说:“这样的臭虫幸好江湖上只有一只,不然一定会天下大乱!”

上官不问说:“老夫想不通,落霞那小丫头也算水灵灵的了,怎么生个儿子像死了慕容沉云那个丑八怪?”

慕容飞雪立刻做出了一副倒霉相,说:“只怪慕容飞雪出娘胎的时候打错了主意。如果打主意做个女孩子,绝对同家母一样漂亮!”

上官不问的脸再也绷不紧,终于笑了。

慕容飞雪也笑了,说:“上官前辈,慕容飞雪替家父母给您老请安了!”

上官不问说:“慕容小子,你父母每出江湖,都不敢不来看老夫。你小子出道江湖已有好几年,居然敢现在才来?”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知道上官前辈爱清静,而慕容飞雪又最是静不下来,怕搅扰了上官前辈得道成仙,故而不敢来。再说,这几年好像还没有什么事难得住慕容飞雪……”

上官不问说:“口气倒不小!别以为你那点小聪明就可以在江湖上骗吃骗喝一辈子。这一次你遇到的对手,绝对不简单!”

慕容飞雪说:“请上官前辈赐教!”

上官不问双眼一翻,说:“老夫累了。慕容小子,给老夫摘十斤葡萄,一斤不能多,一斤不能少,未熟透的不要,熟过了头的也不要。老夫睡一觉之后才起来吃。”

然后,上官不问就进屋睡觉去了。

慕容飞雪满脸晦气地做出了一副倒霉相。

怀化驿道。

路很粗糙,也很荒凉。风萧瑟,秋雨正缠绵。

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行人。

空了大师和他的三名弟子就走在这泥泞的驿道上。

距兰剑茹约战的时间有半个月,此去衡山也并不太远,所以空了大师一行四人赶得并不太急。

空了大师是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情来赴这一次约战的。因为峨眉派的确参与了六十年前血洗虬龙山庄的事件。所以,对于兰剑茹的临时改变决战地点,空了大师并不在意。

空了大师希望这一战能和平解决。行前他已与灵虚和出尘取得联络,准备以三大门派长老的身份,向虬龙山庄公开道歉,并承认汉阳兰府取代虬龙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

但是,兰剑茹若一定要以武功解决,空了等三人为了本派的名誉,绝不会引颈就死。

兰剑茹既然敢公开挑战,足以说明他的武功不低,并且,他身怀武林至宝虬龙珠,很难说会不会已超越了空了等人。

空了想起了当年长天紫燕挑战武林九位泰山北斗的一役。战前谁也不会想到,九位武林泰斗竟会无一生还!

这一次,空了三人会不会重蹈覆辙?

空了一行四人,一路上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他们脸上的神情都显得格外凝重。

灵虚路途最近,也许已到衡山了吧?

空了一行刚刚穿过一片竹林,就看见了一个人。

白衣如雪。

这个人就站在驿道的中间,雨已湿透了他的衣服,可见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了。

白衣如雪,刀光如雪,蒙面巾上那阴冷森寒的目光也如雪。

独臂。

空了就站住了。

空了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站在对面的刀手。

空了似乎就在刀手出现的那一瞬间入定了。他身后的三名弟子也似乎同时入定了。

十天以前,空了就已经知道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独臂的白衣刀手。但当时听说,这个刀手找的好像是慕容飞雪,并且好像已给慕容飞雪打败了。

自从得到决战地点改在南岳衡山之后,空了一路上就隐约感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气。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居然会是这个刀手!

刀光如雪。

如雪的刀光颤动着,幻成了一柄巨大的折扇,弥漫的刀气犹如扇出的阵阵凉风。

秋风已萧瑟,何需再要凉风?

然而凉风却已吹起,并且吹散了一片血腥。

当刀光闪耀的时候,空了的直觉告诉他,灵虚道长已永远到不了衡山了!

慕容飞雪摘了一下午的葡萄。

摘葡萄并不困难,但要摘出上官不问要的那种葡萄实在是不容易。

所以当上官不问走出屋子的时候,慕容飞雪已经不能动了。

上官不问看了看慕容飞雪摘的葡萄,似乎很满意,说:“慕容小子,你不是想尝尝老夫的葡萄是什么味儿吗?吃吧!”

慕容飞雪的脸皱得就像一根苦瓜,他说:“上官前辈,慕容飞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你的一颗葡萄了!”

上官不问心知有异,急忙往葡萄架上看去,不由得暴跳如雷起来。

上官不问说:“你这小臭虫!半天时间,居然把老夫的葡萄全毁了!”

架上本来琳琅满目的葡萄,这会儿只剩下稀稀拉拉、疙疙瘩瘩的几串了。你说上官不问心疼不心疼?

慕容飞雪说:“早知道摘给慕容飞雪吃,吃一串摘一串,岂不省事?害得我吃了至少五十斤葡萄,连动都动不了,舌头都麻木了!”

上官不问说:“好小子!叫你摘葡萄,你倒敢把老夫的葡萄全部偷吃光了!看老夫不找慕容沉云算帐去!”

慕容飞雪居然叹了一口气,说:“谁叫你把条件订得那么苛刻。要找出这样十斤熟得恰到好处的葡萄,实在难为了慕容飞雪。在架上看着好像没问题,摘下来一看,坏了,不是有一颗没有熟透,就是有一颗差不多要破皮了。扔了怪可惜,慕容飞雪只好让肚子受苦了。”

上官不问气得双眼发绿,一看慕容飞雪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说:“上官前辈,我实在没有吃到过像你这么好吃的葡萄了!”

上官不问心知上当,突然一掌打了过去,说:“慕容小子,算计到老夫头上来了!”

慕容飞雪飘起,上官不问一掌打到了慕容飞雪刚刚坐过的石凳上。

石凳立刻就变成了一堆碎石。

慕容飞雪说:“上官前辈,真是功夫不减当年!”

慕容飞雪站在葡萄架上,葡萄架就似乎要坍塌了。

上官不问说:“慕容小子,你吃了老夫的葡萄,还想拆了老夫的葡萄架不成?”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怕挨打。”

上官不问抬起手又要一掌打过去,一转念又把手放了下来,说:“老夫不打你,下来!”

慕容飞雪说:“上官前辈,你是怕一掌打来,打不着慕容飞雪,反而自己拆了葡萄架。慕容飞雪不下来。”

上官不问说:“你真的不下来?”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好像还没有在葡萄架上睡过觉,今晚倒想试试。”

慕容飞雪的话刚说完,“啪”的一声,葡萄架上的木棒就断了一根。

上官不问气得直跳,说:“慕容小子,当心老夫找慕容沉云要债去!”

慕容飞雪说:“如果你告诉我‘卷云刀’的事,慕容飞雪保证不拆你的葡萄架。”

上官不问叹了一口气,说:“老夫真服了你!哪像慕容沉云的儿子!”

上官不问的话音刚落,慕容飞雪已经飘了下来,说:“上官前辈,如果你还打,慕容飞雪只得又上去了。”

上官不问说:“坐好,不然老夫什么也不知道。”

慕容飞雪坐下。

卷云刀,已是百年前的一种武功了。

据说卷云刀是由扇招演化而成,所以既有刀的沉稳凶悍,又有扇的轻灵流畅,是江湖上罕见的绝妙武学。

卷云刀的创始人姓龙,与虬龙山庄的先祖是结义兄弟。据说姓龙的心地宽厚,颇能待人,对他的结义兄弟也十分照顾。

在西域什刹海杀蛟取得虬龙珠的并不是姓顾的兄弟,而是姓龙的大哥。

姓龙的大哥得到虬龙珠之后,欣喜异常,叫来姓顾的兄弟,准备两人共同使用,成为江湖第一人。

谁知道兄弟却是个心机颇深的人,见宝起意,自然就想独吞。于是假借饮酒,毒死了忠厚的兄长,又趁夜杀进龙家,将龙家满门抄杀。

然而苍天有眼,龙家二公子刚巧不在家,龙家血案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估计是隐匿起来了。

六十年前虬龙山庄遭到血洗,主谋并不是三大门派。三大门派不过是利欲熏心,被人利用罢了。

从此以后,卷云刀就在江湖上绝迹了。而卷云刀的后人,似乎也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

慕容飞雪听到这里,不由得就想起了兰家的那条祖训——“杀无赦!”

兰剑茹的那位先祖,可说是心狠手辣。

慕容飞雪说:“为什么叫‘卷云刀’?”

上官不问说:“据说出招时,刀气犹如折扇扇出的阵阵凉风,看似平和,其实足可以推云卷雾。被刀气击倒的人,往往五脏俱碎,外体却完好无损。”

白衣刀手的刀不正是幻成了一柄巨大的折扇吗?

慕容飞雪说:“果然是卷云刀!”

上官不问喟然一叹,说:“恐怕空了、灵虚和出尘三位,都难逃此劫了!”

慕容飞雪眼睛一亮,说:“上官前辈,你是说三人中途折向衡山,其中有诈?”

上官不问不再说话,开始吃葡萄。

上官不问只回答江湖故事,从不会帮人动脑筋。吃力不讨好的事,上官不问从来不做。

按上官不问的思路来分析,决战地点改在衡山,并非兰剑茹所为,而是卷云刀假传消息,目的是将三大长老逐一杀害。

因这件事全由兰剑茹起,江湖上只会怀疑到这是汉阳兰府的阴谋。兰剑茹就算死了,也只能是身败名裂。汉阳兰府又将有几十年的时间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

卷云刀的复仇计划的确十分歹毒,至少不会输于顾家那位先祖了。

慕容飞雪没有想到,上官不问的思路至少有八成是正确的,因为白衣刀手已经开始了他的暗杀计划!

慕容飞雪在上官不问的家里只呆了半天,就得到李小天传来的消息。

武当灵虚道长已经遇害!

就在昨天,汉阳兰府也出了事,但是伤亡似乎并不太大。

小玉被惨叫声惊醒的时候,夜正三更。

整个兰府被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中。惨叫声此起彼落,接连不断。

来人似乎如入无人之境,半盏茶的时间,已从大门杀到了大厅,又从大厅杀到了中院。

兰府的十多名护院一眨眼间似乎已死得一个不剩了。

来人已到了后院的门外,似乎再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兰府后院早已是哭声震天,数十名家眷惊惶失措,面如死灰,抱作一团。

小玉在惊慌之余,反而镇定了下来。

慕容飞雪既然是兰三公子的朋友,又受了兰三公子之托保护兰府,绝不会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小玉的屋子在一处阁楼上,从窗口刚好可以看见通向后院的那条甬道。

今晚有月色。

秋天的月色本是多么地美好,本会令人想起许多甜蜜而温馨的故事,但是今晚,月色却显得那么地凄凉。

一位身穿白衣的人踏着甬道上方形的雕花石板,一步步走向后院紧闭着的大门,他手中的刀反射着森冷的寒光。

远处的街上,似乎已亮起了火把,被惊醒的官府捕快似乎正准备赶来,但是同这位白衣刀手的动作比较起来,那些捕快们简直就像是在散步!

小玉仔细地看了看四周,希望能见到慕容飞雪的身影。小玉心中十分有把握,只要那白衣刀手走到后院的门口,慕容飞雪就一定会出现!

小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慕容飞雪不在汉阳的时候,自己心里总会盼着他来。

因为慕容飞雪能让小玉觉得很放心,很安全,而兰三公子就永远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反而会让人替他担心。

白衣刀手距后院大门只有四步了。

小玉心中焦急,不住地说:“慕容公子,你快一点出来吧!”

如果小玉知道慕容飞雪这会儿正躺在上官不问的椅子上吃葡萄,她心里会有多失望,多伤心!

只有四步,可以说已经没有距离了,任何稍稍懂得点武功的人都可以一掠而至,破门而入了。

但是白衣刀手突然不动了。

远处街上的火光和喊声也似乎近了一点。

小玉紧紧地盯着白衣刀手,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断地、轻声地呼唤着慕容飞雪的名字。

院门内响起了人声。原来是几个比较勇敢一点的仆妇侍女搬了几个大木柜,想去堵住后院的大门。

她们似乎没有想过,连兰府护院都可以一掠而过的院墙,来人是不是也可以一掠而过?

白衣刀手突然不见了。

小玉正惊愕之间,眼前似乎有一道黑影闪了一闪,耳边就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人说:“退回去睡觉!你差点就没命了!”

小玉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但那声音绝对不是慕容飞雪的!

小玉呆呆地坐在床边,心中似乎有点失望,又似乎有点欣慰。

慕容飞雪虽说没有出现,但他毕竟没有丢下小玉不管。说话的那人无论是谁,都只能是慕容飞雪的朋友。

小玉就笑了。

白衣刀手消失了许久,那些官府捕快才畏畏缩缩、吆吆喝喝地赶到。整个兰府又喧闹了起来。

小玉知道自己是睡不着了,干脆就坐在床上想了一夜的心事。

奇怪的是,这一晚之中,小玉心里绝对没有想起过兰三公子,甚至连兰三公子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第四章 秋雨仍缠绵

慕容飞雪回到汉阳,已是三天以后了。

秋雨迷蒙,如缠绵不去的愁丝。

兰府上下,就沉浸在这样的一种凄惨和悲哀的愁绪之中。

到处都扎着白花,挂着青纱,到处都是哭声,到处都有人在叹息。

十几个护院的尸体,全停在兰府的大厅之上,他们的妻儿老小,就跪在他们的尸体旁边,已是泣不成声。

十几个护院无一例外地都是被削断了咽喉。

慕容飞雪一走进大厅,他的脸色就沉重了起来,他的心也更加沉重。

兰剑茹的九位夫人一见到慕容飞雪,仿佛见到了依靠,一涌而上,将慕容飞雪围了个水泄不通。

望着那一双双满含着信任,企盼和惊恐的美丽的眸子,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慕容飞雪在情在理,都该留下来保护夫人们,但是慕容飞雪不能!望夫人们原谅。”

一听这话,九位夫人全都哭了起来,嘴里絮絮叨叨,吵成了一团。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的一位朋友随时会保护各位夫人,请夫人们放心。”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就急急忙忙地走掉了。他实在是不明白,兰剑茹成天对着这么多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女人,怎么会活得下去。

慕容飞雪来到了小玉的阁楼上。

小玉也在流泪。小玉的漂亮的眸子已哭得有点红肿了,一看见慕容飞雪,小玉就扑了过来,扑进了慕容飞雪的怀抱。

小玉说:“慕容公子,你怎么才回来!”

慕容飞雪扶着小玉的肩,让她坐下来。小玉又将头埋在了慕容飞雪的膝上。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小玉抽动的肩,轻轻地说:“小玉,别哭了。讲给我听听。”

小玉直起腰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就讲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慕容飞雪听得很仔细,小玉讲完之后,他沉默了许久,一句话也不说。

小玉说:“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似乎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小玉,转过头来望着她,说:“你是说,当他发现有人在后院的屋顶上后,就不见了?”

小玉点点头,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说:“看来他这一次袭击兰府,主要目的是想看看我是否还在这儿。并且,他还留下了一句话。”

小玉惊异地说:“他好像并没有说过话。”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说:“他这句话用不着说出来,他知道我一定听得见。”

小玉说:“他说什么?”

慕容飞雪说:“只要慕容飞雪一离开汉阳,他就会再次杀进兰府!”

小玉似乎打了个冷颤,说:“慕容公子,你不会走了吧?”

慕容飞雪说:“我不能不走!”

小玉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眸子里就现出了失望的神情。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小玉说:“你走了,小玉怎么办?”

慕容飞雪说:“那晚警告你的那个人很值得依赖。若那个白衣刀手再次出现,他也会出现的。”

小玉说:“有慕容公子在,小玉心里才觉得踏实,别的人,小玉都不放心。”

慕容飞雪说:“那个白衣刀手就希望慕容飞雪留在汉阳,他才好放手行事。如果我猜得不错,他早晚会对兰兄下手的!”

小玉一怔,这才发现出事之后的这几天里,自己居然会忘了三公子的安危!

小玉说:“他能找到三公子吗?”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

小玉望着窗外出神,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小玉,你真的不知道兰兄在什么地方吗?”

小玉摇摇头,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还说,这件事他不愿把你也牵连进去。因为这是兰家的事,应该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小玉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但是她不再往下说了。

慕容飞雪却替她说了:“他还告诉你,尽量想办法不让我离开汉阳,是吧?”

小玉默默地点点头。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兰兄也知道,虬龙山庄的名号一打出去,兰府一定会受到骚扰。他希望我留在这里,这样他才能够安心地去做他要做的事。只是他没有想到,卷云刀要对付的,并不仅仅是他的家人!”

小玉说:“卷云刀?”

慕容飞雪说:“对。”

小玉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慕容公子,你什么时候走?”

慕容飞雪说:“现在。”

小玉的眸子里流露出无限的依恋,幽幽地说:“慕容公子,别忘了回来看小玉。”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皱,但他的眼里却闪动着温和的光,声音也充满了磁性。

慕容飞雪说:“我会的。”

说完这句话,慕容飞雪就消失了,只留下小玉,失落地倚窗眺望。

李小天说:“灵虚道长其实还没有走出武当山百里,就遇害了。”

李小天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坐在江边的一座酒楼上。他的对面,坐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在喝酒。

慕容飞雪喝酒喝得很慢,每一次只喝一小口,仿佛他喝的不是酒,而是茶。

李小天的话也说得很慢。

灵虚道长一行八人的尸体,是四天前被武当弟子发现的。

灵虚道长被人丢在一处深涧之中。

灵虚道长和他随行的七位弟子全都死于咽喉上的一刀。这一刀削得十分干脆利落,并且出手似乎很快,快得连灵虚那样的高手也躲不过去。

江湖上怀疑这件事是那位身穿白衣的独臂刀手干的,因为就在两天前,峨眉空了大师在怀化驿道上似乎也遇到了这个白衣刀手。

据说空了大师好像负了伤,只是不知道伤势的轻重,而他的随行弟子却死了一个。

江湖上已传出了谣言,说这个白衣刀手就是汉阳兰府的三公子“幽兰一枝香四海”兰剑茹。

兰剑茹假称挑战三大武林泰斗,却又忽然改变决战地点,自己则以刀手的身份出现,在三人赴约途中出手。

三大长老虽说功力绝高,但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难免遭到毒手。

兰剑茹这么做,其实是要为六十年前虬龙山庄的冤魂复仇。

也许,兰剑茹在杀掉了三大长老之后,就会杀上三大门派。虬龙山庄两次遭劫的惨祸,将会在三大门派重演!

李小天讲到这里,连声音也似乎有点颤抖了。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仍然在那么慢条斯理地喝酒,许久,才开始说话。

慕容飞雪说:“空了大师一行仍然继续往衡山去吗?”

李小天说:“不知道。”

就算是个圈套,空了大师为了峨眉派的名誉,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也绝不会半途而返,给人留下耻笑的话柄!但是李小天却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他失踪了?”

李小天说:“怀化一役之后,空了大师一行就突然间消失了。估计他为了避开白衣刀手,走的是偏僻的小道。”

慕容飞雪摇了摇头,说:“空了大师转向去了杭州。”

李小天睁大了眼,说:“他不去衡山了?”

慕容飞雪说:“空了这样的老江湖,应该想到衡山之战有诈了。兰剑茹既然公开挑战,就绝不会进行暗杀。因为他就算暗杀成功,乃至于像江湖人物推测的那样血洗三大门派,汉阳兰府在江湖上仍然没有立足之地。”

因为进行暗杀的是刀手,而不是兰剑茹。如果兰剑茹要想确立汉阳兰府的江湖地位,还得重新寻找对手。

兰剑茹既然有能力杀掉三大长老,完全可以借此扬名,又何必玩那么多的花样?

还有什么样的人物能够比三大长老更厉害?

李小天说:“也许,‘长江燕子’慕容飞雪可以算一个。别忘了,宜昌江岸上,白衣刀手等了你三天!”

慕容飞雪笑了,却笑得很苦。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怎敢与当今武林三大泰山北斗相提并论!况且,兰剑茹的功力远远没有达到足以同三大长老抗衡的境界,即使他有虬龙珠,也不行!”

李小天想了想,说:“但是距约战之日仅有十天时间了,兰剑茹仍然没有消息!”

慕容飞雪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有一种预感。”

慕容飞雪并没有说出他的预感,只是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似乎就掠过了一片浓重的阴影。

顿了一下,慕容飞雪又说:“少林出尘长老如今有消息吗?”

李小天说:“好像也消失了。如果照你说的那样,出尘长老也应该转向去了杭州。”

决战仅有十天了。

十天之后的杭州西湖北高峰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

空了大师和出尘长老能否平安地到达杭州?兰剑茹会在北高峰上出现吗?

还有卷云刀,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秋雨缠绵,如悠悠的情丝。

秋雨中荒凉的山谷,又如相思人空寂而又落寞惆怅的胸怀。

在一处山坡上,生长着一株低矮的腊梅树。时令未到,尚不见那淡淡的小花开在枝头,也闻不到那淡淡的芬芳。

只有深绿色的叶片,在如诉的秋雨中,流淌着泪珠一般晶莹的雨滴。

腊梅树下,有一座孤坟。

坟前一块巨大的石碑,似乎是被人用刀劈成的。那一刀劈得十分干脆,石碑上连一丝儿凸凹也没有,只能看见刀锋留下的纹路。

石碑上的字,也是用刀刻的,入石五分,刀法十分流畅。

——爱妻陆露痕之墓。

墓碑前,就静静地立着那个孤独而又沉默的马云衣。

马云衣的脸,似乎已憔悴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但是他的目光已变得坚毅,他的手已变得有力。

他的有力的手按在腰上的刀柄上,似乎随时都准备向敌人出刀!

风嘶鸣,雨淅沥,天也阴沉。

马云衣说:“你来了。”

马云衣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他握刀的手却似乎动了一动。

人影一闪,马云衣左边一丈处,出现了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你在等我?”

马云衣没有动,也没有转头去看慕容飞雪,甚至连握在刀柄上的手也没有动。

马云衣说:“他没有想到是别人而不是慕容飞雪,所以他并没有同我交手。”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

马云衣说:“看来他并不了解慕容飞雪。因为慕容飞雪哪怕在面对高过自己十倍功力的敌人时,身上也只有剑气,绝对不会有如此浓重的杀气!”

马云衣身上的杀气曾令慕容飞雪也感到吃惊。

慕容飞雪说:“这么说来,他只是感觉到了你的杀气,却并没有见到你的人。?”

马云衣说:“好像是的。”

即使是兰剑茹自己,也绝对不会想到慕容飞雪会让马云衣来保护兰府。

白衣刀手当然更想不到。

慕容飞雪说:“你为什么不出手?”

马云衣冷冷地说:“我的责任,只是当保姆。出手的事,归慕容飞雪。”

马云衣顿了一下,又说:“并且我的‘天罗地网’最终还是没有练成,只差最后的一点,威力却差了一半。对他出手,我连不败的把握也没有!”

慕容飞雪的眼睛一亮,随即又现出了深深的迷惘,他说:“不对,你的刀,至少可以与他战平,怎么会……”

马云衣说:“马云衣做的错事也许很多,但这一次我绝没有看错!就算我的‘天罗地网’全部练成,也不敢说就有胜算!”

马云衣似乎说的是真话,但慕容飞雪的眼光绝对也不会错。

在宜昌的江岸上,慕容飞雪曾与白衣刀手交过一招,觉得他的武功仅在马云衣的上下。

怎么会仅过了十天,就连马云衣也不敢对他出手了?

难道说,白衣刀手并不仅仅只有一个人?

慕容飞雪的心在开始往下沉,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越来越严肃了。

慕容飞雪说:“马兄,你的‘天罗地网’还在练吗?”

马云衣摇了摇头,眼中现出了痛苦的神情。

没有了心爱的女孩子,马云衣永远也不能练“天罗地网”了!

如果白衣刀手真的不止一个,空了大师、出尘长老、兰剑茹,甚至包括慕容飞雪,似乎都难逃此劫了!

目前要做的事,首先应该让空了大师和出尘长老会合,这样才能减少白衣刀手各个击破的机会。

然后,一定要找到兰剑茹。

兰剑茹与慕容飞雪联手,白衣刀手就很难下手了。

这样,两方面的人再会聚西湖北高峰,也许那时已不再是兰剑茹与两大长老之战,而是四人联手对抗卷云刀了!

这样的一战,兰剑茹既可以成名扬威于江湖,又减少了与峨眉少林两派结怨的可能性,同时,也许就此绝掉了对卷云刀的后顾之忧。

可是,兰剑茹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慕容飞雪通过李小天把这一计划传向江湖,希望能尽快传递到空了大师等人的耳中。

慕容飞雪刚刚把这一消息传出去,就听说空了大师已经遇害了!

空了大师在遭遇刀手的袭击之后,终于觉察到衡山之战有诈,转而向东,兼程赶赴杭州。

但是空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每一个打算,似乎早就在对手的算计之中。东去时他已经十分小心,但仍然与那个神秘的白衣刀手遭遇了两次。

这个刀手的确是个十分难缠的人物。

空了的般若掌早已天下无敌,每一次都打得刀手重伤吐血,然而不出两天,这个刀手又会直挺挺地立在空了的前面,并且功力似乎更高。

空了绝对不会看错,刀手绝对是同一个人!

不仅如此,刀手每出现一次,都要杀掉一个空了的随行弟子。

空了的随行弟子至少在武功造诣上不会输给三大门派的掌教,但全都在刀手的刀下走不过一招!

这位身穿白衣的独臂刀手是不是太以离奇,太以莫测高深?甚至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人。

空了来到鄱阳湖岸边的时候,已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空了一路劳顿,未得片刻的休息,并且五天之中连续三次与刀手交手,他已受了很重的内伤。如今他已是精疲力竭,若是再次与刀手遭遇,他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浩瀚的鄱阳湖,在阴沉沉的天幕下静静地躺着,反射着一片片刺目的亮光,而有的水域,又被一块块浓重的阴影笼罩着。

风习习,吹动着湖岸上一簇簇的水荆花,犹如一片跳动着的淡淡的鲜血。

空了刚刚坐下来喘了一口气,就看见了刀手。

白衣如雪。

空了苦笑,叹着气,吃力地站了起来,准备作最后的一搏。

白衣刀手就站在水荆花丛中,冷冷地望着手中的刀,仿佛他正在欣赏刀锋上那阵阵逼人的寒芒,却根本没有看见对面会有人。

空了沉声说:“出招吧!”

白衣刀手不说话,只出刀。

刀颤动,刀光耀目,幻成一柄巨大的折扇。折扇开合间,刀气便犹如阵阵凉风。

空了的般若掌就从这柄折扇当中伸了进去,重重地拍在白衣刀手的胸膛上。

刀手就飞跌出去,摔倒在二十丈以外的地方,喷出了漫天的血雨。

漫天的血雨洒落在湖岸的水荆花上,水荆花似乎就开放得更加鲜艳了。

空了望着刀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疑与遗憾。

每一次,刀手都是这样被空了打得重伤吐血,但每一次,刀手都能杀掉一个人。

这一次死的是谁?

空了的双眼猛然就睁大了,然后就十分不情愿地倒了下去。

空了的咽喉上有一道血缝。空了倒下去的时候,湖岸上的水荆花就开始飘落,随风飞散。

天空中就飘下了细细的密密的秋雨。

秋雨缠绵,似乎永远也洗不净水荆花上那淡淡的血迹。

第五章 江心一朵花

江船上,新鲜的泡菜烧的新鲜的鲤鱼汤,还有江心水冲的茶。

茶是慕容飞雪从汉阳兰府带出来的,太湖“碧螺春”。

所以一路之上,慕容飞雪似乎都很愉快。

谁有了李小天这样的朋友都会很愉快。

江心一朵花,不是鲜花,是浪花。

在长江上混饭吃的人,不论船夫贩客,江湖水盗,还是正派的江湖侠义,似乎没有谁不知道李小天和他的那条江船。

李小天的江船同别人的江船似乎并无多大差别,只不过在桅杆上系了一朵用红绸束成的花。

见了这朵花连长江上最厉害的水盗也会绕道而行,不得已撞上了,也只是擦船而过,有的还要点点头,哈哈腰。

也许李小天的江船是整个长江上唯一的一艘能从宜宾的金沙江口,一直驶到黄浦江的江船。

正因为如此,李小天的朋友就特别多,李小天的消息也就来得特别快。

李小天的水中功夫据说是长江第一,比当年长江水盗“绿旗”总舵舵主“水底游鱼”还要高明,所以朋友们就送了他一个雅号“江心一朵花”。

至于李小天的陆上功夫,谁也没有见过。

李小天人缘极好,活了四十多岁,从未与人动过手,甚至连脸红一次的记录也似乎找不到,并且他很愿意帮助朋友,帮了之后还不愿意听你对他说一个“谢”字。

无形之中,李小天在长江上就有了一种威信,所以李小天要想知道的事,只要是在长江的范围内,最多不会超过半天。

慕容飞雪在李小天的江船上度过了十分愉快的一天,但是船到鄱阳湖口,李小天就带回来了十分不愉快的消息。

李小天说:“空了大师被杀了!”

慕容飞雪唇边的微笑就不见了,他望着李小天,没有说话。

李小天说:“有人在鄱阳湖岸上发现了空了大师的尸体,只有他一个人。据说空了大师死前已受了多处重伤。致死的也是咽喉上的一刀。”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仍然迟了一步!”

慕容飞雪从李小天处得到消息,空了大师的行踪被人发现,所以赶到鄱阳湖来与空了会合,却没有想到被白衣刀手抢先了一步。

慕容飞雪要空了大师与出尘长老会合的计划也就全部落空,剩下一个出尘长老,势单力薄,已经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慕容飞雪说:“出尘长老到了什么地方?”

李小天说:“刚刚得到消息,他已经到了江北某处,准备渡江南下了。”

慕容飞雪说:“你不清楚他现在的具体位置?”

李小天说:“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他折回头往东走了两天,估计他渡江的地方应该是在瓜洲附近。”

慕容飞雪说:“这里到京口一天够吗?”

李小天说:“眼下正值秋季汛期,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只是江船也许就保不住了。慕容公子想赶去同出尘长老会合?”

慕容飞雪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显得很严峻。

李小天似乎有点犹豫,说:“只是……”

慕容飞雪说:“舍不得你的江船?李兄放心,江船若是跑散了,慕容飞雪给你一艘新的!”

李小天说:“李某绝不会吝啬区区一条船!只是还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慕容飞雪心中一震,说:“难道出尘长老也遇到过刀手了?”

李小天摇摇头,说:“不是,是汉阳兰府又出事了。”

慕容飞雪皱了皱鼻子,没有说话。

李小天说:“据说兰三公子最宠爱的侍女小玉不见了。”

慕容飞雪似乎一点意外的神情也没有,他慢慢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既然离开了汉阳,兰府自然就会出事了。”

李小天望着慕容飞雪,似乎恍然有所悟,他说:“兰府出事的目的,似乎是要慕容公子赶回去救人?”

慕容飞雪说:“因为有人希望慕容飞雪永远不要离开汉阳。”

李小天的脸开始白了。

李小天说:“白衣刀手已杀了灵虚道长和空了大师,难道……”

慕容飞雪说:“对,他现在要对付出尘长老了!”

李小天说:“怎么办?”

慕容飞雪很低沉地说:“慕容飞雪既已离开了汉阳,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李小天沉默了一会儿,很轻地说:“只是牺牲了可怜的小玉,也太残忍了一点。”

慕容飞雪忽然笑了一下。

面对如此艰难的选择,慕容飞雪居然还可以笑!李小天实在有点糊涂了。

慕容飞雪的声音虽说依旧低沉,却十分有力。他说:“李兄,有的时候,谁都会做出一些愧对朋友的事。但是请你相信,江湖上除了‘江心一朵花’,还有一个慕容飞雪绝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李小天说:“这么说你仍然要救那女孩子,只是不急于一时?”

慕容飞雪并没有回答李小天的问题,而是说:“李兄,出尘长老的性命与小玉姑娘的性命,谁轻谁重?”

小玉的性命只关系着兰三公子的感情,而出尘长老的性命。就不仅仅关系着少林派的声誉,而且会影响到江湖局势。

也许尚未等到白衣刀手血洗三大门派,三大门派的弟子就已经蜂涌而出。他们将全力以赴地寻找白衣刀手,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死在刀手的刀下!

也许,江湖上凡是失去了左臂的人,都将会难逃厄远!

这样一来,又会激发出江湖上多少新仇旧恨,多少血腥与屠杀?

而三大门派要对付的第一个人,就是造成三大长老出山被杀的兰剑茹!

到那时候,汉阳兰府没有毁在白衣刀手的手中,也许就会再次毁在三大门派的手上,遭到虬龙山庄六十年来的第三次灭绝人性的大屠杀!

这一切,是不是“卷云刀”出现江湖的真正目的?

李小天不笨,稍作深思,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李小天对小玉的关心似乎不像是对一个陌生女子,他对小玉的生死似乎十分介意。

但是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注意这一点,船一动,他就已陷入了沉思。

马云衣的刀一出手,连他自己也大吃了一惊。

马家“昆仑刀法”的绝招“天罗地网”,恰恰是“卷云刀”致命的克星!

“天罗地网”犹如一张绵密的刀网,“卷云刀”却是一柄刀光幻成的折扇!

被网住的折扇能不能打得开?

不能!

不能打开的折扇还能不能扇出阵阵潜劲暗涌的凉风,伤人于无形之中?

空了大师若不是连续三次受到了严重的内伤,他也许永远不可能被人割断咽喉!

当马云衣抱着拚死一击的近乎绝望的心态施出那一招“天罗地网”的时候,那柄刀光幻成的巨大折扇突然间就消失了。

白衣刀手也没有想到。所以他在绵密的刀网中,几次试图打开自己的折扇,割破困住自己的这张刀网,都没有成功。

白衣刀手的卷云刀也没有练到最高境界,不然,马云衣的刀网也困不住他。

因为马云衣的“天罗地网”也没有练到最高境界!

所以,马云衣能够困住对手,却也无法伤他。

不远处的一丛野草中,躺着小玉。

小玉被点了穴,身体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她还能看,还能听。

雪一样亮的刀光将这月色模糊的秋夜映得犹如白昼,那涩涩的犹如裂帛一般的刀声并不像嘶鸣的狂风。

小玉却感到了身边草茎的颤裂。断落的草的茎叶覆盖在她的身上,几乎将她整个人全都盖住了。

即使这样,小玉身上仍然能够感觉得到那阵阵袭来的透骨的森寒的刀风。

被刀手捉住的那一瞬间,小玉的心就碎了。

小玉并不为自己的性命伤心难过,而是为慕容飞雪伤心难过,为自己不该信任和依靠的人伤心难过。

慕容飞雪在小玉的心目中,一直是个大侠,是个英雄,只要有慕容飞雪在身边,小玉就会感到很安心,不必担心会受到丝毫的伤害。

兰三公子私下里将小玉送给慕容飞雪之后,小玉就已悄悄地把过去对兰三公子的那一片痴心,转到了慕容飞雪的身上。并且,这份情意转变得那么自然、那么纯真,仿佛小玉过去对兰三公子的那片痴情,只不过是因为兰三公子身上有一些慕容飞雪的影子罢了。

但是,近几天里,小玉对慕容飞雪感到失望了。

连续两次,在小玉身临险境,最需要慕容飞雪的时候,慕容飞雪却不在小玉的身边。

所以,当白衣刀手将小玉带出兰府,带到这片荒坡上时,小玉流泪了。

小玉的泪刚刚流出来,就听见了撕人耳膜般刺痛的刀声,她睁开眸子,就看见了雪亮的刀光。

小玉知道,上次对她说话的那个人来救她了。

于是小玉就含着眼泪笑了。

来的人虽说不是慕容飞雪,但至少是慕容飞雪叫他来的。慕容飞雪虽然不在小玉的身边,但他仍然关心着小玉、保护着小玉。

小玉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男人不应该只围着女孩子打转,他应该去做他自己该做的事。

慕容飞雪即使远在天涯,他仍然是最值得小玉信任和依靠的人!

眼前这个人能不能将小玉救出去,这已经不重要了,小玉即使死,也是幸福的。

一个女孩子,只要感觉到自己仍然被人关心着,爱护着,死,并不会令她难过。

这会儿,白衣刀手已不下二十次试图打开自己的折扇,但每一次,都被那绵密的刀网压了回去。

天已微明,绵密的刀网外,马云衣那冷峻、平静的脸已依稀可见。

白衣刀手似乎有点惊慌了。

马云衣似乎并不想求功,只求这样困住白衣刀手,看他那气定神稳的模样,这张刀网至少三天之内是撤不掉的。

白衣刀手却连半个时辰也不能等!

白衣刀手的双目闪烁了一阵,一咬牙,终于出手了。

绵密的刀网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叮叮铛铛”的声音,四散飞出了数十片刀的碎片。

马云衣万万没有想到卷云刀会有这一招,一眨眼间,绵密的刀网被撞开了一道缝隙。

马云衣手上急忙加力,刀网又恢复如初,但他突然就看见了一柄刀!

刀长不足五寸,宽仅一指。刀柄上,拖着一道黄色的烟雾。

马云衣刚刚看见刀,刀已到了他的鼻子前面。要躲开这一刀,他就只能撤招!

马云衣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他飞起,斜飞五丈,落在小玉的身边。

刀如流矢,一闪而没,泻落在远处的山坡下。

白衣刀手已不见了。

马云衣呆呆地立了许久。他想起了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也是这一柄刀,破掉了他的“天罗地网”!

但是,马云衣不能说,不能对任何人说。他只能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心底。

因为对方是刀手!

直到天亮之后,马云衣才挥手解去小玉的穴道,说:“姑娘,该回去了。”

小玉从草茎堆中站起来,睁着大大的眸子,望着面前这个郁郁寡言的男子。

小玉说:“谢谢大侠!”

马云衣冷冷地说:“我不是大侠。”

小玉眸子闪了闪,说:“那你是慕容公子的朋友?”

马云衣说:“不是!”

小玉有点迷糊了,说:“那你是谁?”

马云衣说:“保姆!”

小玉禁不住笑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大男人,居然对一个女孩子说自己是保姆,的确有点令人忍俊不住。

马云衣望着小玉的笑靥,不禁想到了另外的两个女孩子,他的目光就暗淡了。

马云衣说:“走吧。”

李小天走进船舱的时候,一脸的喜气。

李小天说:“刚刚得到的消息,出尘长老已经渡江,如今正取道宜兴往杭州赶去。”

后天就是兰剑茹约定的决战日期,若是不出意外,出尘长老可以准时赶到西湖北高峰。

慕容飞雪说:“我们立刻赶上去。”

李小天应了一声,立刻吩咐开船,开船之后,他忙里忙外,大声吆喝,显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笑着说:“李兄,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小天笑笑,说:“没什么事,听说兰三公子的那位小玉姑娘被人救回来了。”

慕容飞雪的眼睛里似乎就闪过了一丝疑问,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李小天说:“送她回去的居然是昆明马家的大公子马云衣!那个不肖子好像终于成器了!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倒也不假。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连空了大师也斗不过的‘卷云刀’,居然让这个马云衣把人救了下来!”

李小天看了一眼慕容飞雪,说:“原来慕容公子和马云衣成了朋友?”

慕容飞雪说:“不是。”

然后慕容飞雪就抬起头来,微笑着,意味深长地凝望着李小天。

李小天的脸就有点变色,目光也闪烁起来。

慕容飞雪说:“因为在当时,只有马云衣一个人还值得我信任!”

李小天的脸开始变白了。

慕容飞雪说:“李兄的能耐,不会不知道兰剑茹的下落,但你一直不肯告诉我。而同时你又十分热心地将白衣刀手和空了等人的信息及时告诉我。这样,我实在不知道李兄是个什么样的朋友。今天,我终于知道了。”

李小天的脸又开始恢复原状,只是目光还有点闪烁不定,那神情,活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大孩子在等着挨训。

慕容飞雪说:“你和小玉是什么关系?”

李小天哂然一笑,斟满两杯酒,说:“慕容公子既然已经猜到了,李某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请先干这一杯,算是我向慕容公子赔罪吧!”

慕容飞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小天也干了,然后讲了起来。

小玉是李小天亲生姐姐的女儿。

小玉五岁的那年,被人抱走,从此杳无音讯,李小天的姐姐思女心切,闹得神志恍惚,成天哭哭啼啼。

有一天,李小天的姐姐终于精神崩溃,用菜刀砍死自己的丈*夫,自己也投江自尽了。

几年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李小天见到了小玉,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时的小玉不过十三四岁,却已出落得如花似玉,跟她母亲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李小天却苦于没有凭证,无法相认,因此千方百计同兰剑茹成了朋友。

一来二去,李小天在兰府走动的机会越多,就越感到无法对小玉说得清楚,并且,此时的李小天渐渐改变了主意,不愿与小玉相认了。

小玉是个很幸运的女孩子,在兰府里过得十分开心,十分愉快,李小天不希望那些悲惨的往事在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投下哪怕一点点阴影。

李小天讲到这里,又喝了一杯酒,说:“听说小玉失踪的消息后,我心里其实很焦急,巴不得立刻赶回汉阳去找她。但又怕在你面前露出破绽,只好强自忍着。”

慕容飞雪说:“是兰兄要你对他的行踪保密?”

李小天点点头,说:“是。”

慕容飞雪说:“李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是小玉的舅舅!恭喜你有一个人见人爱的外甥女!”

李小天说:“多亏了慕容公子,小玉才能化险为夷,我还得感谢你呢!”

两人说笑了一阵,慕容飞雪的神情又严肃了起来,声音也低沉了。

慕容飞雪说:“李兄,其实兰三公子早已去了西湖,准备在那里静待决战之日,我的话没有错吧?”

李小天叹了一口气,只得说:“是我送他下去的。他只希望你能留在汉阳保护他家人,不想把你也牵连到这件事当中去,所以嘱咐我不要告诉你他的行踪。”

慕容飞雪说:“其实这一次约战,兰兄已抱了必死之心。只是,事与愿违,他也许不能死得那么轰轰烈烈了!”

李小天说:“你是说三大长老只剩下一个出尘了?”

慕容飞雪说:“兰兄若能死在出尘长老的达摩掌下,也算得上很壮烈。只是,我怀疑他连与出尘见面的机会也没有!”

李小天说:“你是说那白衣刀手会赶在我们前面,杀掉出尘长老?”

慕容飞雪说:“这是一种可能。”

李小天似乎有点不安了,他说:“还有什么可能性?”

慕容飞雪说:“我怀疑兰兄早已遇害了!”

李小天的嘴一下就张开了。

从白衣刀手在短短的十天里功力骤增这一点来推测,虬龙珠已到了他的手中,并且他很懂得怎样使用虬龙珠。

虬龙珠原来就是“卷云刀”家的宝物,也许除了“卷云刀”的后人,没有谁会知道怎样正确使用虬龙珠。

顾家先祖虽说用卑鄙的手段夺得了虬龙珠,却并不知道虬龙珠的使用方法,也不愿自己的形象在后世子孙心中受损,所以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

从虬龙山庄近百年来从未出过威震江湖的人物这一点,似乎也可以看出些端倪。

所以虬龙山庄只能把虬龙珠藏起来,让这武林至宝白白地沉睡了近百年。

卷云刀的后人六十年前就曾试图夺回虬龙珠,他没有成功,但他却知道虬龙珠已被转移,只是不知道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六十年来,卷云刀的后人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虬龙珠,但由于汉阳兰府十分谨慎,他们一直劳而无功。

虬龙珠一经发现,汉阳兰府的真正身份无疑会暴露,这种时候,汉阳兰府只有全力一搏,别无他途。所以兰剑茹才会走上这一条自求死亡之路。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卷云刀的后人早已严密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百年之后,虬龙珠终于又回到了卷云刀的后人手中。

但是他并不就此罢休,而是展开了极其怨毒、极其残忍的复仇行动。

要改变决战地点,必须先杀金戟堂主柳长天。

因为柳长天是兰剑茹约战三大长老的信使,必然持有兰三公子的信物,有了信物,才能令人相信自己的身份。

杀慕容飞雪,其实是不得已的做法。

如果没有慕容飞雪,这个复仇的计划将会进行得十分顺利。

这个卷云刀究竟是谁?

慕容飞雪不知道,李小天当然更不知道。

慕容飞雪也不知道远在汉阳的马云衣已经认出了刀手。

但是,即使这会儿马云衣站在慕容飞雪的面前,他也一个字也不能说。

因为刀手的身份谁也不能泄漏,这是江湖规矩。

那么,这位身穿白衣的刀手会不会如李小天所说,赶过李小天的迅若奔龙的江船,在杭州以外的地方赶上出尘长老呢?

第六章 十八罗汉

少林长老出尘也许是此次赴约的三大长老中声势最壮大、人数最多的一个。

出尘的身边,跟了十八位少林弟子。这些少林弟子中,最年轻的也已经超过了五十岁。

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似乎是近百年来,第一次离开山门,走上江湖。

这至少可以证明,少林派对这一次的西湖北高峰之战的重视,绝不在武当、峨眉之下,而对出尘长老的生命,犹为珍惜。

若有谁想近得了出尘的身,就必须破去“十八罗汉阵”。

据说,近百年间,“十八罗汉阵”虽没有在江湖上使用,前去少林寺会阵的江湖人物却不在少数。但是,从来没有人能破阵而出。

所以,有“十八罗汉阵”在身边,出尘长老大可以高枕无忧,安全到达西湖北高峰。

出尘已过无锡,距杭州只不过一箭之遥,况且,明天就是兰剑茹约定的决战日期。

“九月二十日午时正,汉阳兰剑茹将在杭州西湖北高峰上,恭候峨眉、武当、少林三大门派长老,一决雄雌。”

如今,灵虚、空了两位长老都已先后被暗杀,能够代表三大门派如期赴约的,似乎只有出尘一个了。

出尘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和尚,但是脸上从来没有笑容。据说他至少已有八十岁,但看上去只像个六十岁的人。

最初接到决战地点改在南岳衡山的消息,出尘并没有怀疑有诈。因为传信人持有兰剑茹的信物——一块镌有兰花的心形玉佩。

心形玉佩也许遍地皆是。因为兰三公子到处留情,凡与他有过交往的女孩子都可能有这种玉佩。

兰剑茹约战三大长老的信物当然不是送给女孩子的那种翡翠色的绿玉,而是一块红玉。

当初,金戟堂主柳长天为兰剑茹传递消息,宣告江湖的时候,就是用这一枚红玉的玉佩作为凭证。

来人所说改变地点的理由似乎也合情合理,找不出半点破绽——兰剑茹约战三大长老是假,而请三大长老辨别虬龙珠的真伪,承认汉阳兰府是虬龙山庄的后代才是真。

由于多了一个虬龙珠,所以兰剑茹不希望有太多的江湖人物在场。

能亲眼见一见虬龙珠,包括出尘这样得道的高僧也会怦然心动,因此,他连想也没有想就同意了。

直到灵虚的死讯传来,出尘才开始怀疑其中有诈。紧接着,空了遭遇到独臂刀手的消息也传来了,出尘才知道上当了。

第一次为兰剑茹传递消息的柳长天已死,第二次传递消息的正好就是个独臂人。

出尘得到空了的死讯之后,才知道慕容飞雪要他赶往九江府与空了会合的消息。

空了既已遭毒手,慕容飞雪的位置又不具体,所以出尘没有去九江,而是尽量远离那位白衣刀手,选择了去杭州最近的渡口。

如今,已到太湖西岸,杭州已遥遥在望,出尘只希望慕容飞雪能尽快赶上自己。

出尘得到的最新的消息是——白衣刀手在汉阳劫持人质的时候,慕容飞雪已到了鄱阳湖,并且,慕容飞雪已乘李小天的江船顺流东下。

白衣刀手的轻功再好,也绝不会超过慕容飞雪乘坐的江船!

所以出尘在太湖边坐下来的时候,心里很踏实,没有丝毫要迎战的准备。

出尘似乎没有想到,慕容飞雪在鄱阳湖得到白衣刀手劫持小玉的消息,已是第二天的事。

一天的时间,白衣刀手可以走多远?

李小天的江船不算大,也绝不算太小,如果白衣刀手乘的是一条小船,顺流而下,速度会不会更快?

所以出尘突然看见一道白色的人影自远而近,向自己直撞过来的时候,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白衣刀手刚刚飞近出尘长老十丈之内,黄影蓦然乱闪,他发现自己已陷入了阵中。

江湖第一阵,少林“十八罗汉阵”。

十八个罗汉,全部都具有最上乘的少林绝学,全部都具有至少五十年以上的功力,全部都是身经百战、目光敏锐、头脑敏捷的武功高手。

十八罗汉阵,近百年中,尚未有人走出来过!

白衣刀手静静地立在阵中,一动也不动,他的森冷的双目,却并没有望着布阵的十八个少林和尚,而是望着自己的衣襟的下摆。

秋风萧瑟,鼓荡的白衣在风中“噗噗”作响,犹如江船上鼓涨的白帆。

刀光如雪。

如雪的刀光在萧瑟的秋风中透出了凄凉的寒意,而刀手全身都笼罩着腾腾的杀气。

在这浓烈而重浊的杀气面前,连秋风也似乎变得很温柔,很驯顺了。

十八罗汉双手合什,盘膝而坐,摧动阵式之气,与白衣刀手相抗衡。

十八罗汉阵,犹如一个水泄不通的圆形气墙,在缓缓地旋转,将白衣刀手散出的杀气也带动。渐渐地,整个阵式就犹如一个旋转着的陀螺,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窝的中心,就是白衣刀手。

白衣刀手的身体似乎摇晃了一下,空荡荡的左手衣袖就飘了起来。

白衣刀手的双目闪了闪,弥漫在他身体周围的杀气突然消失了,剩下的杀气一下子被卷进了那道纯正的气墙中去。

气墙的运转似乎就顿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停顿。

十八罗汉突然就感觉到了凌厉的刀风!

白衣刀手并没有动,刀从何来?

刀很小,小得仅一指宽,长不足五寸,带着一道黄色的烟雾,激射而出。

二四柄刀。

二四柄刀,就像是投进激流中的二四块巨石,虽也被卷走,却依然可以沉积下来,缓减水势。

十八罗汉阵的气墙果然就缓了一缓,并且有两名罗汉中刀!

二四柄刀是分两批发出,第一批十八柄,每人一柄,第二批六柄,集中在相邻的六个人身上,后发先至。

在激流中先插下一截木棒,再投巨石,结果会怎样?

十八罗汉阵的旋转的气墙刚刚一缓,中刀的一名罗汉又看见了一柄刀!

这名罗汉刚刚看见刀,人就旋转着跌了出去,撞在另一位罗汉的身上。

刀光骤亮。

耀目的刀光犹如一柄巨大的折扇,阵阵凉风吹散了十八罗汉布成的气墙,吹得支离破碎,血雨黄影遍地飞!

白衣刀手的功力,比两天前与马云衣交手的时候,似乎已长了一倍!

难道虬龙珠真的在他身上?

慕容飞雪赶到太湖边上,只差了半个时辰。

十九具尸体,散布在十丈方圆之内。出尘长老仰面躺在一簇零乱的水荆花丛中,睁大了双眼,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出尘是不相信这柄刀会有如此具大的威力,还是不相信这个白衣的刀手是个人?

暗淡的水荆花上,洒满了暗红色的鲜血,在瑟瑟的秋风里,飘散着血的腥味。

慕容飞雪说:“我还是迟了一步!”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很暗淡,声音也很低沉。

李小天似乎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望着地上的出尘长老,眼里充满了疑问。

李小天说:“这个刀手明明是在我们之后,怎么会赶在我们之前截住出尘长老的?”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的痛悔莫及的神情。

慕容飞雪说:“我们都忘了一件事,江湖消息传递得再快,得到消息都是在事发之后。”

李小天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又说:“李兄,你的江船已算不慢,但一路行来,有多少船比你快?”

李小天没有去数,但就是扬子江上,至少也有十艘江船比他快。

李小天似乎明白了,他轻轻地说:“实在没有想到!”

慕容飞雪说:“我也没有想到,所以我输了。”

慕容飞雪看了看那十几个少林弟子,几乎全是咽喉上一刀致命,但是他似乎不相信——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号称江湖第一阵,居然会给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

慕容飞雪看了一阵,突然目光亮了亮,走到一具尸体旁边,蹲了下来。

这位少林弟子虽说也是咽喉上一刀致命,但不同的是,他的胸脯上比别人多了一片血迹。

慕容飞雪说:“大师,慕容飞雪冒犯贵体,得罪了!”

慕容飞雪撕开那具尸体的衣襟,在右胸上发现了一个血洞。

洞不大,仅一指,似乎看不出是什么兵器所伤。

慕容飞雪对着那伤口凝望了一阵,站起身来,转头四顾,目光又是一亮。

稍远一点,有一具蜷曲而卧的尸体,背向这边。

慕容飞雪过去,将尸体翻过来,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具尸体咽喉上并没有刀伤,致命的是左胸上的一个血洞,而他的小腹上,也有同样的一个洞。

慕容飞雪终于明白,十八罗汉阵就是从这里破去的。

但是,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兵器?

李小天突然说:“慕容兄!”

李小天手里拈着一块黄色的绸片,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似乎从一条绸带或绸巾上撕下来的。

慕容飞雪一看见那块黄绸,眼里就现出了惊疑的神色,轻轻地说:“怎么会······”

慕容飞雪太熟悉这块黄绸了!

慕容飞雪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到湖边,静静地望着那在秋风中泛起阵阵涟漪的湖水。

慕容飞雪就想到了另外的一池湖水,那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也曾有过许多凄婉动人的故事。

如今看来,过去在慕容飞雪的心目中觉得很正常的许多事,其实都含有极不平常的深意,可见,这位卷云刀的后人心机有多么深沉!

慕容飞雪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着沉静的光芒,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慕容飞雪说:“李兄,咱们立刻去杭州,也许还可以赶上明日的午时之会。”

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明日之会?

兰剑茹呢?兰剑茹是不是真的死了?

三大长老的死讯震撼了整个江湖!

早在灵虚道长死后,武当派就派出了大批高手,兼程赶赴衡山,中途又与跟上来的峨眉弟子会合,向杭州涌来。

其余的江湖人物也三五成群地涌向杭州。

只有少林派,得到出尘的死讯时,已是决战的当日。

多数江湖人物初时抱的是看热闹的心态,但到后来,对汉阳兰府的卑鄙行径也感到震怒,准备在决战之日,当面要兰剑茹给江湖一个交待。

至于武当、峨眉弟子,则是咬牙切齿,跃跃欲试,不惜以血肉之躯,与兰剑茹拚个你死我活!

他们早已在汉阳附近留下了人手,只要兰剑茹没有出现在西湖北高峰上,汉阳城外的两派弟子就会不惜一切地杀进兰府,直到找出兰剑茹为止!

就算有慕容飞雪在兰府护驾,也绝不会动摇一点这些被愤怒激励着的人们必死的决心!

“卷云刀”的最终目的似乎就要达到了!

在这片愤怒的狂潮中,真正能够冷静下来动动脑筋的人似乎并不多。

决战之前一天的晚上,杭州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饭店,几乎被这些四面涌来的江湖人物塞得满满的,并且似乎每一个人都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也许,今夜的杭州,将会在喧闹声中迎接明日的黎明了。

不过,远远地,在那没有酒楼饭店的西湖上,也有一些佩剑带刀的江湖人物,或坐在湖岸上,或倚在柳树下,或划了一艘小舟在湖面上。没有吵,也没有说,只是沉默。

孤山下,放鹤亭外,就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默默地散步。

他们是从西冷桥那边走过来的,正沿着里湖湖岸,向锦带桥走去。

男的一望而知是那种不怎么会动脑筋的人,一路走来,显得十分烦躁,但看一眼身边的女孩子,似乎就又平静了一点了。

女孩子长得娇小玲珑,活泼而可爱,似乎也属于那类无忧无虑、活泼纯真的类型。一路走来,不是往湖里丢块石子,就是跳起拉一拉垂下的柳枝。

女孩子走着,突然眸子一闪,惊喜地叫了一声,往前奔去。

男的一看,也喜形于色,跟了上去。

湖边立着的,是慕容飞雪。

女孩子奔过来,说:“慕容公子,终于又见到你了!那个刀手没让你受伤吧?”

慕容飞雪笑笑,说:“公孙姑娘,两年不见,你真的很想念慕容飞雪吗?”

跟上来的岳一峰说:“怎么不是!这次到杭州,还特地带了一袋茶叶,说是要让慕容兄品一品,比西湖龙井怎么样!”

岳一峰说话的时候,不知怎么声音里总有点酸溜溜的味儿。

公孙巧儿说:“慕容公子,这是青城山上的明前茶,巧儿亲手制的,不知道你会怎么说?”

慕容飞雪说:“公孙姑娘制茶的技术,慕容飞雪终身难忘!青城山的茶,绝对比重庆的茶好喝得多!”

慕容飞雪在重庆的时候,正是公孙巧儿知道自己的身世,伤心得差点要死的时候。

慕容飞雪又说:“岳兄,青城派现在怎么样?”

岳一峰说:“大不如前了。不过,大师兄继任掌教之后,督促我们勤练武功,不出十年,青城派一定可以重新争得江湖一席之地!”

慕容飞雪望着岳一峰,就像一个大哥哥看着自己逐渐长大的小弟弟一样,眼睛里满是欣喜和温和。

慕容飞雪说:“岳兄,慕容飞雪等着这一天!不过,今天我叫你们来这里,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慕容飞雪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一字一字地说:“我要你们多找几个人,到杭州各处大酒楼、饭庄去讲一个内容完全相同的故事。”

“卷云刀”的故事。

也可以说,是虬龙珠的更久远的故事。

慕容飞雪最后说:“我提醒你们,在讲故事的时候,一定要留意暗中飞来的刀!”

岳一峰和公孙巧儿神情庄重地点点头。

慕容飞雪望着公孙巧儿,说:“公孙姑娘,茶叶你先替我放着,办完事之后,我再来找你们。”

话一说完,慕容飞雪就不见了。

夜色中,传来了他那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岳兄,喝喜酒的时候别忘了请慕容飞雪!”

岳一峰就“嘿”地笑了,然后他的肩上就挨了一拳。

半个时辰之后,杭州大大小小的酒楼饭店里,似乎都有人讲起了“卷云刀”的故事。

并且,讲故事的人特意加上了一句:“这个故事是慕容飞雪讲出来的。”

慕容飞雪的故事,从来都是真实的故事。

慕容飞雪的故事,似乎至少有一点好处——可以使人不至于糊里糊涂地干出蠢事!

小刀所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十丈外酒楼里那个讲故事的人,却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讲故事的是一位很娇巧很美丽的女孩子,她的声音也像她的人一样轻巧而迷人,但是远在十丈之外的小刀依然可以听得很清楚。

白衣刀手的使命已经完成,小刀如今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看热闹。

当成百上千位江湖人物涌上北高峰,群情激愤地漫山遍野寻找兰剑茹的时候,那情形一定十分壮观。

而这群人涌向汉阳兰府,杀人越货,烧房毁屋的时候,又不知会是一幅多么惨烈的血腥画面?

如果这些人迟迟不愿杀往汉阳,小刀将按照江湖人物的意愿,北上嵩山,血洗少林寺。

那样一来,至少武当弟子会沉不住气,要找兰府要人了。

小刀就是怀着这样的一种心情,出没于杭州的大小酒楼,如饮醇酒般听人大骂兰剑茹。

然而到了晚上,情形突然大变。似乎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了许多人,打着慕容飞雪的旗号,到处讲故事。

“卷云刀”的故事本来没有一个人知道,但如今,似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了。

这样一来,兰剑茹就不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而仅仅是一个被人利用,至今生死未卜的悲剧人物。

这种情形,小刀绝不能容忍!即使慕容飞雪亲自在酒楼里讲故事,小刀也不会容忍。

因为小刀已不怕慕容飞雪!

当小刀来到这座酒楼后面,又发现有人在讲故事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小刀手中,飞出了一点银亮的陨星,激射向那个讲故事的女孩子,一闪而去。

蓦然间,一道淡红色的剑气闪了一下,那一点银星就摇摇晃晃地跌落了。

黑暗中,响起了慕容飞雪那低沉而略带遗憾的声音:“小刀!”

可是小刀已不见了。

第七章 第二十六柄飞刀

风萧瑟,秋雨仍缠绵。

秋雨如烟,弥漫在钱塘江上,也弥漫着江岸上那一片片、一簇簇暗淡的水荆花。

江水沧沧,天地也茫茫。这茫茫天地之间,这如烟似雾的迷蒙秋雨中,江水在响。

哗——

小刀就挺立在这沧茫的天地之间,挺立在这烟雨迷蒙的江流的背景上,挺立在幽幽的暗淡的水荆花丛中,冷冷地,默默地注视着慕容飞雪。

白衣如雪。

如雪的白衣在江风中鼓荡,犹如大潮来临时那高高涌起的波涛。

刀光如雪。

如雪的刀光透射着森森杀气,透射着作为刀手无可选择的必杀决心!

闪烁的目光也如雪。

目光如雪一般森冷,如雪一般空蒙,似乎也如雪一般无奈。

小刀终于说话了:“没有想到,长江燕子慕容飞雪居然会不遵守江湖规矩?”

刀手的身份,谁也不能揭穿,连被杀者本人也不能!

如果有人违背了这一条江湖规矩,轻者受到良心的谴责,重者将被江湖所弃,成为人人追杀的目标。

慕容飞雪刚刚摘去了小刀的蒙面巾。

被杀者即使已经知道了杀自己的是谁,也绝不可以摘掉对手的蒙面巾——蒙面巾对于刀手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慕容飞雪就站在小刀的对面。

自从摘掉小刀的蒙面巾之后,慕容飞雪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慕容飞雪也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小刀,那神情,仿佛突然间遇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好朋友,而那个好朋友却悄悄地砍了他一刀。

慕容飞雪听了小刀的话,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很低沉,也很缓慢。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不得不这样做!”

小刀的计划太过于阴毒,已接近于疯狂,要阻止他,只有揭露出刀手的身份。

慕容飞雪又说:“我这样做,至少可以避免一场空前的江湖大屠杀,所以,慕容飞雪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慕容飞雪一顿,接着说:“如果江湖上认为慕容飞雪做得不对,今天一战之后,慕容飞雪若能侥幸活着,一定会向江湖请罪!”

慕容飞雪的话刚说完,小刀身后不远处就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还有昆明马云衣!”

江心处,也遥遥传来了一个声音:“还有一个,‘江心一朵花’。”

李小天乘了一艘小船,在夜色中如飞驶来。

小刀冷冷一笑,讥诮地说:“慕容兄,看来你算准了我会到杭州,早已作好了布置。不过,人再多,恐怕也比不上当今江湖泰山北斗和十八罗汉吧?”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马兄和李兄对不对你出手,慕容飞雪不知道。不过,慕容飞雪出手的时候,他们二位绝对会袖手旁观!”

小刀说:“既然如此,动手吧!”

小刀说完,手中的刀就已经闪耀起雪亮的刀光,打开了那一柄巨大的折扇。

刀光的折扇一开,连江水也开始汹涌了,就像是大潮来临一般,渐渐地掀起了五尺高的浪头。

李小天的小船在涌浪中颠簸。

马云衣一见,禁不住脸上变色,同在汉阳的时候相比,小刀的武功似乎已增长了几倍!

难道说,虬龙珠真的具有如此巨大的能耐?

刀光的折扇在小刀手中,似乎本来就是一柄闪亮的折扇,从来就没有刀!

这柄折扇上下左右翻飞,向四面八方扇出了阵阵柔和的凉风。

江涌中,李小天稳稳地立在船头,如履平地。此时才真正显示出了“江心一朵花”过人的水上功夫。

凉风刚刚拂来,马云衣就飞了出去。

一感觉到那阵强劲的潜劲,马云衣就知道自己绝对挡不住,所以他只有飞退。

就算这样,那股暗劲的强弩之末仍然在马云衣的胸口上撞了一下,撞得他踉跄而退。

慕容飞雪轻轻地飘了起来,轻得犹如一片风中的秋叶。

风中的秋叶随风飘去,摇摇荡荡,忽起忽落,毫不着力,却也丝毫不会受到损伤。

就算卷云刀那狂飚一般的暗劲足可以摧毁整座杭州城,也拿慕容飞雪没有丝毫的办法。

但是慕容飞雪突然就看见了满天的星星。

在这秋雨如烟的夜晚,也可以看得见天上闪烁的星星吗?

二十四颗星星,就是二十四柄飞刀!

慕容飞雪早就知道,一眨眼的时间里,小刀就可以发出二十四柄飞刀。

但是今天所见的,比起慕容飞雪两年前所见的飞刀,快了何止十倍!

没有刀,只有星星。

二十四点陨星,穿云破雾一般,刚刚闪出亮光,就已到了慕容飞雪的面前。

慕容飞雪人在空中,在那狂飚一般的潜劲中飘摇,躲避这二十四柄刀已十分艰难。

何况真正致命的,还是第二十五柄飞刀!

二十四柄刀刚刚出现在慕容飞雪面前,星光骤亮,第二十五柄刀已射中了慕容飞雪的胸膛!

慕容飞雪临空扭动身形,那柄刀就在他的胸膛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缝,泻落到夜幕深处去了。

此时,二十四柄刀才沾上慕容飞雪的衣襟。

慕容飞雪衣袂飘荡,身形扭动,好不容易才躲过了二十四柄飞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刚刚呼出一口气,银光一闪,肋上犹如被人戳了一截冰冷的铁条,人也飞跌出十丈之外。

第二十六柄飞刀!

刀光大炽,犹如千万柄巨大的折扇,铺天盖地,卷向慕容飞雪。

刀光中,响起了小刀阴沉的声音:“慕容飞雪,现在该明白,‘卷云刀’是不可战胜的!”

血飞溅,映红了如雪的刀光。

李小天说:“慕容公子,上船!”

马云衣说:“天罗地网!”

慕容飞雪已有言在先,李小天和马云衣虽说看得心惊肉跳,却不能动手,只有急得大呼小叫起来。

上船也许是一个好办法,利用汹涌起伏的江涛,似乎可以暂时躲过卷云刀雪片一般密集的凌厉进攻。

但是去路全被封死,慕容飞雪根本上不了船!

况且,慕容飞雪尚在地上翻滚,连站起来的机会也没有。

“天罗地网”是什么意思?

马云衣在情急之中,突然想到自己的“天罗地网”是“卷云刀”的克星,不禁脱口喊了出来,喊出来之后,才发现对慕容飞雪没有丝毫的帮助。

因为慕容飞雪根本就不会这一招!

慕容飞雪在刀光中翻滚,就如同两年前,滇池岸边,小刀在马云衣的刀光中翻滚一模一样。

那一次,小刀拚了一死,也没有用出家传的卷云刀。因为他心中明白,要查出虬龙珠的下落,必须利用马家。

小刀见过顾苍龙和杜易之身上的刀伤,知道那时马云衣的“天罗地网”还差得很远,不足以杀掉自己,才走了那么一招险棋。

小刀却没有想到马云衣虽说功力不够,杀气却相当浓重,因此,不得不忍痛丢掉了一只手臂。

但是小刀不能让马云衣死,因为他要从马云衣身上找到真正的虬龙珠。

所以,在昆明的小酒店里,慕容飞雪准备向马云衣出剑的时候,小刀突然出现,给马云衣装疯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在汉阳,如果不是因为慕容飞雪,如果不是因为小刀的卷云刀自觉比不上武功进步神速的马云衣,小刀也许就已经出手了。

并且,小刀也不相信,虬龙珠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被陆露痕盗出来。

直等到兰剑茹公开了汉阳兰府的真正家世,小刀才开始自己的行动计划。

慕容飞雪身上已中了四刀,还受到了两处内伤。

天罗地网!

刀光中,慕容飞雪翻腾跳跃,再也无法飘起来。但他的心里,一直在苦苦地思索马云衣喊出这一招绝学的用意。

血飞溅。

慕容飞雪肩上又被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处一阵刺痛,涌出了一股热烘烘的鲜血。

慕容飞雪的双目就亮了一亮。

马云衣曾经说过,与卷云刀交手,他自己连不败的把握也没有。

但是马云衣从小刀手中救出小玉的时候,不仅没有败,似乎连伤都没有受!

这是为什么?

“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其实就是一张绵密的刀网,人在网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网收,人就被捆住,动弹不得。

而卷云刀却是一柄折扇,一柄巨大的刀光的折扇,足以削破任何罗网的锐利的折扇!

如果是削不破的罗网呢?

网收,扇合,永远也无法打开!

慕容飞雪心中一阵狂喜,似乎忍不住就要跳起来,施出一招“天罗地网”!

但是慕容飞雪就算把吃奶的力气也用上,也施不出哪怕半招“天罗地网”!

慕容飞雪终于明白为什么马云衣叫了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吭声了。

刀光如雪。

如雪的刀光中,又飞洒出一片鲜艳的血雨,和着潇潇的秋雨,无声地泻落。

慕容飞雪的步伐似乎已开始摇晃了。

小刀阴沉沉地一声长笑,刀光闪耀间,一柄巨大的折扇挟着“嗤嗤”的凌厉风声,向慕容飞雪的咽喉削了过去。

李小天突然飞了起来。

李小天刚刚飞起来,就被卷云刀汹涌的潜劲撞落于江涛之中,几次浮沉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木船也碎了。

马云衣也飞了起来。

马云衣一飞起来,就竭尽平生功力,施出了他一生之中最成功的一招“天罗地网”。

一瞬间,刀光的罗网似乎就把漫天飞舞的折扇的光影压了下去。

小刀怒喝一声,折扇再开。

马云衣的刀就断为数十块碎片,飞射而出,马云衣的人也跌落于十丈开外。

马云衣的咽喉上,赫然一道鲜红的血缝。

马云衣倒下去的时候,他的脸上就现出了欣慰的微笑,似乎他能够死去,才是最大的快乐。

这位昆明马家恨铁不成钢的不肖子,在饱受了歧视和白眼,经历了几度的生离死别之后,终于为了别人,而不是为了自己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也许就在那生命弥留的一瞬间,他才真正悟到了作为一个江湖人的最大的幸福?

马云衣躺在地上,半睁着他那双忧郁的,欣慰的眼,凝望着这片黑沉沉的夜,似乎仍在微笑。

刀光闪耀。

漫天飞舞着的刀光的折扇里,蓦然间飞起了两轮淡红色的光影,如烈日之浩荡,如浩月之清莹。

马云衣的死,给慕容飞雪赢来了至关重要的一瞬间!

这一瞬间的功夫,慕容飞雪用他的少阳剑施出了“日月剑法”中的必杀之招“日月同辉”。

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天罗地网”可以遏制住卷云刀的开合,“日月同辉”的两轮光影能不能将这柄折扇捆住?

淡红色的光影刚刚幻起,慕容飞雪就再一次飞跌了出去。

一路鲜血。

慕容飞雪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稳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但是慕容飞雪的唇边就艰难地浮出了一丝微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然后他就再一次跌倒在地上。

汹涌的江水渐渐地平息,秋雨仍缠绵。

江岸上,已不再有丝毫的刀光剑影,也不再有任何的声息。

只有风在悲鸣。

当天边现出一道灰暗的光线的时候,江岸上一丛丛、一簇簇的水荆花便在风中摇晃着它们淡紫色的花朵,犹如摇晃着一簇簇暗淡的火焰。

江水中一声轻响,现出了李小天的脸。

李小天爬上江岸,喘了很大的几口气,才跌跌撞撞地走上来。然后他就看见了小刀。

小刀睁大了双眼,似乎仍在惊悸着,但他的双眼早已失去了光泽。

小刀的脸上,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缝,从前额、鼻梁,一直到下颌······。他雪白的衣衫上,涂满了泥沙,也涂满了鲜血。

一夜的秋雨,似乎也洗不去他身上浓浓的血腥。

正午。北高峰上。

兰剑茹斜倚着一块山石,单腿跪地,似乎已在这里等了很久。

他并没有违约,他一直就守在这里,一直就保持着这样的一种姿态,等了近一个月。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等来的并不是三大门派的三位长老,而是漫山遍野的江湖人物。

对这如潮一般涌来的人流,兰剑茹视而不见,只是凝望着脚下幽幽的西湖水,眼里充满了惋惜,也充满了无奈。

兰剑茹的咽喉上,也有一道乌黑的血缝。

他的胸襟上,他脚下的泥土,全都被他的血染得乌黑。

他的脸已苍白,肌肉已萎缩,血已流尽。

但是他似乎就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用不着再去走完他的祖辈们留给他的那条路,那条艰苦坎坷,十分累人的路。

睡了半生也没有睡醒的“幽兰一枝香四海”兰三公子,终于在这美丽的西湖之畔,永远地睡去了。

陪伴着他沉沉睡意的,会不会是那位被人称做“西子”的美丽的女孩子?

李小天默默地摸出一封信,交给了躺在床上的慕容飞雪。

这封信是兰剑茹乘李小天的江船东来时写的。

李小天说:“兰三公子要我在得到他确切的死讯之后,才能把这封信交给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已躺了五天。

这五天里,幸亏有公孙巧儿的精心照料,慕容飞雪总算在经历了生与死的最后的搏斗之后,苏醒过来了。如今,他气色虽差,伤已无碍,精神也逐渐好转。

但是公孙巧儿却憔悴了许多。

在许许多多女孩子的心目中,慕容飞雪也许是最好的情人,但是公孙巧儿却宁愿做慕容飞雪的妹妹。

因为慕容飞雪从来就把更多的女孩子看着是自己的可爱的小妹妹。

如果有这样一位大哥哥在关心着你,是不是也很幸福?

不明白这一点,或者不愿明白这一点,只能是自寻烦恼。

慕容飞雪的手还不能动,所以公孙巧儿就代他拆开兰剑茹的信,读给他听。

兰剑茹说:“卷云刀与虬龙山庄的仇恨,已延续了近百年,这种仇恨,是与生俱来的。兰剑茹不以为然,却又不得不将它继承下来,传播下去。为什么卷云刀会绝迹近百年?原因很简单。只要江湖上出现了一个与卷云刀有关的人物,无论他武功高低,都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离奇死去。”

兰家祖训——留意卷云刀的后人,杀无赦!

公孙巧儿一边读,一边就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祖辈的恩怨,总是会连绵不断地流传下去,给那些无辜的后世子孙造成如此悲惨而又无奈的人生?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江湖啊!

读到最后,公孙巧儿终于破涕为笑了。

因为兰剑茹说:“烂牛屎,便宜了你。如果想每天都喝到浓浓的狗肉汤,就不能让小玉受到丝毫委屈。不然,兰剑茹幽魂不散,叫你没一天好日子过!”

这位叫“小玉”的女孩子,公孙巧儿并不认识,但她真心地替这位“小玉”感到幸庆——因为关心着她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人。

一看见公孙巧儿那对闪着诡谲笑意的眸子,慕容飞雪的鼻子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做出了一副晦气透顶的倒霉相。

第十部 无形掌

无形掌,据说是武学的极限,已达到了天人合一,物我交融的最高境界。

练成无形掌的人,他的功力已不再需要凭借掌而发,而仅仅依靠意念。

哪怕中间隔着一堵厚厚的石墙,他都可以感觉到你确切的位置,出掌将你杀死,而中间的石墙不会受到丝毫的损伤。

这样的一种武学,是不是已可以独霸江湖?

第一章 天山雪狼

柳如烟又在流泪了。

堂堂七尺汉子,应该说是十分坚毅的,即使心中有无限的悲苦,即使是被人逼到了家破人亡、身陷绝境的地步,也会是昂然不折,笑对死亡。这似乎才是江湖豪杰应有的本色。

也许柳如烟远远配不上“汉子”的称呼,因为他长得实在太瘦太小,不管在任何人的眼中,最多只能把他看作是小弟弟,再加上他那副病病歪歪的模样,有气无力的神态,有时甚至连“小弟弟”的称呼也似乎高攀不起了。

但是柳如烟却实实在在是个江湖人,甚至是个一般江湖人物高攀不起的江湖人。至少柳如烟的父亲“八卦掌”柳映风不屑于同一般的江湖人物称兄道弟。

所以柳如烟在江湖人物的眼中绝对不会是“小弟弟”。何况柳如烟一身武功已尽得乃父真传,据说比柳映风当年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如烟成名江湖至少已有五年。

柳如烟成名江湖的第一役,就是打败了天山雪狼。

天山雪狼与柳映风是几十年的死对头。几十年中,两人之间大小数十次交手,谁也占不了上风。所以柳映风一生中最头疼的一件事,似乎就是招惹上了这个难缠的角色。

但是五年前,在柳家的大门外,年岁仅二十的柳如烟只出了一掌,就打得天山雪狼吐血而逃,从此再也没有音讯。

据说当初柳如烟一看见天山雪狼,不知为什么就流下了眼泪。此后,每次出手之前,柳如烟都会流泪。而他每次出手,都会使对手当场毙命,绝不留活口。

所以,柳如烟流泪的时候,就是他要杀人的时候。

现在,柳如烟又在流泪了。

被杀的人将会是谁?

死去的却是八卦掌柳映风。

这是在柳家大厅里,白色幕幔静静地垂挂着,没有声音,只有吊客们肃穆的神情。连脚步声也似乎没有。

柳映风静静地躺在灵床上,双眼已经合上了。

柳映风脸上的肌肉显得不怎么自然,似乎他在临死之前脸上曾表现出过异常的神情。但是他的双眼既已合上,不管什么神情都不会被人看出来了。吊客中有几个柳映风的过命之交,虽心存疑窦,也看不出究竟有什么不妥。

柳如烟一身缟素,跪在灵堂的一角,低垂着头,一直都在流泪。

所以,柳如烟今天流泪并不因为要杀人,而是亡父之痛了。

柳如烟目中闪射着阴冷的杀气,牙齿紧咬着,偶尔漏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柳如烟说的是:“我一定要报仇!”

柳如烟也许知道父亲死于谁手?

几天之后,江湖上就传出了柳映风之死的种种谣言。

一时间,大江南北,市镇村野,无论是街谈巷议,茶聊酒话,似乎全都离不开住在京口的八卦掌柳家。人们猜测纷纷,叹息纷纷,但多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

不过,有几种说法,却令江湖人疑信参半。

据说,柳映风是死于一种十分怪异的武功。因为柳映风全身上下无一处明伤,但内腑却已腐烂不堪。

另一种说法是:柳映风是死在自己家中,并且死前并无半点预兆。那一夜柳家跟平时一样宁静,第二天却发现柳映风死了。所以,柳映风之死与他身边的人有说不清的关系。而他的几个好朋友更是难辞嫌疑。

柳映风的朋友不多,好朋友自然更不多,点得出名的似乎只有三个。

“云龙腾空”陈之过,“昆仑八剑”之一,少年时与柳映风并辔江湖,形影不离。

“醉罗汉”钱不够,几十年里常常到柳家要酒喝,有时一住就是半年。曾经在柳映风闭关期间力斗天山雪狼,被拧断了一条手臂,是个为朋友不惜本钱的人物。

“银针绣花”花也恨,据说造成柳映风与天山雪狼之间的宿怨就有他一份不小的功劳。

而最有说服力的,似乎还是这样的一种传说——天山雪狼并没有死,而是练成了一身的怪异武功。这一次是他与柳映风之间长达几十年的争斗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当然,也有人怀疑柳家的管事柳无风。

柳无风是最后一个离开柳映风卧室的人,又是第一个发现柳映风死情的人。

柳无风是柳映风的远房兄弟,对柳家也算尽心尽力了几十年。

柳无风似乎并不爱钱,因为他并无妻小,所以说他积蓄下钱来似乎毫无用处。但是柳无风并不是不会用钱,柳无风用起钱来,会令任何一位腰缠万贯的富商大贾咂舌。

但是柳无风用钱的时候,都是为柳家办事的时候。所以说柳无风会用钱,不如说柳映风爱用钱。

柳无风似乎是个挑不出毛病的人物。

挑不出毛病的可能是两种人——一种是最好的好人,另一种是最阴险最狡诈的坏蛋。

关于柳家公子柳如烟,人们的传说基本相同。那就是:柳家大公子已在灵前发誓,一定要找出真凶,替父报仇!

看来,江湖上又将飘起腥风血雨了。

就在江湖人物议论纷纷的时候,柳家又出了一件大事,使得柳映风的死因更令人费解了。

出事的人,就是嫌疑最大的柳无风。

柳映风下葬的这一天,天气不怎么好。

天刚放亮,便飘起了蒙蒙细雨,直下到傍晚,也没有停的意思。似乎苍天也为柳映风之死感到惋惜,而禁不住泪眼迷蒙了。

送葬的队伍便在这阴沉沉的气氛中出发了。

也许是因为哀伤过度,也许是因为淋了雨受了风寒,显得很孱弱的柳如烟晕过去了三次。

每次柳如烟苏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逐一打量送葬的人,然后就很失望似地看看四周。

烟雨迷蒙中,除了一片片收割后狼藉的田地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连看热闹的人也没有。

送葬的队伍并不庞大,除了柳家的人,只有十来个柳映风的朋友。

奇怪的是,被称为柳映风最好的朋友的三个人,一个也没有露面。

所以柳如烟完全有理由感到失望了。

柳如烟眼中的神情似乎有点奇怪。

柳如烟的眼中更多的是失望,但在失望之中,似乎隐隐地现着一抹焦虑。偶尔会闪过一片阴冷的光。

柳如烟的神情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柳无风。

柳无风的神情也很阴沉,阴沉得跟烟雨迷蒙的老天差不多。自从柳映风死之后,他就变得寡言少语了。

柳无风从柳如烟的森冷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种怨毒,一种潜在的杀机。

生性多疑的柳如烟显然怀疑这位堂叔与自己父亲之死有关。

如果柳如烟向柳无风出手,十个柳无风也挡不了一招。所以这几天里,柳无风的言行举止都显得十分小心,小心得仅仅像个柳家的管事,而不是柳如烟的堂叔。

柳无风并不怕死,只是他不愿意这么莫名其妙地死。

一个人若是死后还背着不光彩的名声,被人唾骂,那他即使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一个无处申辩的冤鬼。

柳无风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柳映风一入土,他就向柳如烟辞行,离开京口柳家,远远地躲开去。

昨天晚上,当柳无风向柳如烟说了自己的打算之后,柳如烟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并且似乎柳如烟早就料到柳无风会这么做。

柳如烟显得很冷淡,冷淡得令柳无风心酸。

柳如烟淡淡地说:“你果然要走了。”

柳如烟没有丝毫要挽留的意思,似乎柳无风走与不走,根本就不会让他费半点心思。

柳映风在时,两叔侄的关系并不算很差。柳如烟的八卦掌入门功夫,还是柳无风教的。尽管柳无风因为把柳如烟看作自己的后代,练功的要求过于苛刻了一点,但是柳如烟对这位堂叔似乎一直尊敬有加。柳无风实在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所以,当柳如烟说了那句话之后,柳无风就知道自己什么也别说了,甚至连最后辞行的麻烦也可以免了。

柳无风刚刚准备离开,柳如烟又说了一句话,说得很轻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但是柳无风仍然听见了,并且每一个字都听得非常清楚。

柳如烟说:“明天的葬礼并不需要特别隆重。不过,有几位该到的人好像并没有到?”

柳无风说:“我已派人去了,若是找得到人,明天一早就会赶到的。”

柳如烟看了柳无风一眼,说:“找得到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无风说:“按常理说,这几位朋友这几天都该在这里。因为他们是大哥最好的朋友,没有理由各自回家闲住。这样无情无义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他们不在,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柳如烟说:“什么事这么重要?可以让他们三个人都不能来?”

柳无风说:“可惜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即使找不到他们,明天早晨他们也一定会出现的。至少醉罗汉钱不够不会不来!”

柳无风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肯定,因为他对那三位朋友了解得太深。

柳如烟又看了柳无风一眼,淡淡地说:“也许你是对的。”

但是今天,三位朋友一个都没有来,甚至连口信也没有。

柳无风的心中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葬礼结束的时候,刚好是傍晚。

柳无风一直等到石墓封口,几个下人也已回家之后,才准备离开。

细雨如烟,如烟的细雨迷蒙着这片荒寂的墓地,显得凄凉而阴冷。

柳无风似乎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是铁器敲击的声音。在这样烟雨迷蒙的傍晚,在这样荒凉死寂的墓地中,突然响起一声这样的声音,会令人感到异常恐怖,毛骨悚然。

柳无风停下脚步,凝神聆听,却又没有任何响动了。

柳无风待了片刻,四周依旧是一片沉静,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柳无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决定走了。

然而柳无风只迈出了一步,那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竟然就在柳无风的身后,似乎就是在柳映风的墓穴旁响起。

柳无风心中一凛,急忙转过身来,身后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几乎是在转身的那一眨眼之间,柳无风身形掠起,飞上了左边的一个小土丘。

雨如烟,暮色中的墓地影影绰绰,一片森冷,却没有人。

柳无风说:“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只是在前面不远处的坟墓之中,似乎有一道白影闪过。

柳无风身形一闪,已掠了过去。但是眼前所见,除了鳞次栉比的坟墓,仍然没有人。

柳无风心中明白,自己今天是走不掉了。于是定下心来,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但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墓地里似乎除了柳无风,根本就没有别的人,甚至连平日穿梭于墓地中的老鼠也没有。

柳无风停下脚步,苦笑了一下,神情显得非常之无奈。

突然,柳无风的目光落在一座荒芜的土坟上。土坟的顶部,很规则地拼着五块白色的石头。仔细一看,那些石头深深地嵌在土中,似乎并不是刚放上去的。

这时,又有一阵响动传了过来。

柳无风直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他那沉重的声音立刻在墓地上空飘散开来。

柳无风说:“既然想取柳某性命,何必装神弄鬼,藏头缩尾!现身吧!”

柳无风的话刚刚说完,他的身后就响起了一个阴沉沉的声音,惊得他差一点就跳了开去。

那人说:“你想死?”

柳无风喘了一口气,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柳某早就知道第二个该死的人非我莫属了。”

然后柳无风就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来人。但当他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之后,禁不住又倒抽了一口冷气,后退了半步。

也许这个人并不是柳无风想到的那个人。

来人头发散乱,胡乱地披在头上,墓色中只看得见他那对绿莹莹的闪着冷光的眼睛,却看不清他的脸。

只有那一身脏污的白色长衫,哪怕是在墓色中也格外地刺目。

柳无风说:“天山雪狼?”

柳无风说这话时的语气,分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如烟的掌力,别人不知底细,柳无风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五年前柳如烟打天山雪狼的那一掌,柳无风是亲眼所见,料想天山雪狼虽未当场毙命,也活不过五天。

但是如今天山雪狼就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并且武功似乎已精进了不少,柳无风心中的惊疑也就可想而知了。

天山雪狼阴阴地说:“柳无风,你没有想到是我吧?”

柳无风说:“我大哥是你杀的?”

天山雪狼说:“除了天山雪狼,江湖上似乎没有听说还有别的人找过柳映风的麻烦。”

事已至此,柳无风反而显得异常平静。他说:“多说无益,动手吧。”

天山雪狼似乎并不急于动手,他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绿莹莹的双眼直射柳无风,似乎要把柳无风的五脏六腑看透。

天山雪狼说:“那桩旧案,也有你一份?”

柳无风顿了一下,点点头,唇边也浮现出一种无奈的苦笑。

柳无风说:“虽说那时我刚跟了大哥,并不知道内情,但跑腿的事仍然少不了我。”

柳无风至今仍然不知道当初柳映风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在他看来,那个女人其实只能算个丑八怪。但是柳映风却偏偏将她掳回家来做了自己的妻子。

为一件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事而送掉性命,这实在不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所以柳无风极想在临死之前把这件事弄明白,他说:“我直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大哥那样做是为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不然柳某死不甘心,做了孤魂野鬼,也会缠着你!”

天山雪狼的目光就暗了,似乎提到过去的事也令他难受,令他黯然神伤。

但是天山雪狼说:“你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

然后他就出掌。

没有飞砂走石一般的劲势,也没有如海浪般汹涌的气势,连风也没有。

旁边坟上伸出的一片草叶,就恰好横在天山雪狼与柳无风之间,也似乎没有起丝毫的抖动。

飘飞的密密的细雨,依旧飘飞。

天山雪狼看似出掌,似乎只是做了做样子,并未真正出手。

但是柳无风的人已如风筝般飞去,撞在身后一棵枯树的枯枝上。

那枯枝并不太粗,只比人的拇指细一点。但奇怪的是,柳无风那么大个人撞上去,居然没有把这段枯枝折断,反而被枯枝拦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就在柳无风飞出去的几乎同时,墓地上空响起了他那惊悸得走了调的声音——

“无形掌!原来你是……”

柳无风的声音刚刚响起,墓地中突然就飞起了三道身影。

三个人从不同的地方飞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到了柳无风倒下的地方。

天山雪狼不见了。

柳无风躺在那棵枯树下,脸上还留着惊悸与恐怖的神情,他的双眼张得很大,而眼珠也似乎要凸出来了。

除了唇边的一丝血痕,柳无风的全身上下找不到丝毫受到过重击的征兆。如果擦去血迹,合上双目,柳无风的死状同他大哥柳映风没有丝毫区别。

三个人在柳无风的身边站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显然,三个人的心中一样沉重。

夜已降临,烟雨仍迷蒙。

终于,有一个人仰起头来,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涩涩地说了一句话,涩得似乎刚刚咬了一颗发青的柠檬。

他说:“天山雪狼居然练成了无形掌?”

无形掌是八卦掌的最高心法,已达到返璞归真,天人合一的境界。

练成无形掌的人,掌已经不重要,因为他的功力已经不再凭借掌而发,而仅仅依靠意念。

放眼江湖,每一种绝世武功,都是有形的,都离不开手中的兵器。但这些绝世武功若和无形掌相比,全都是小孩子的玩艺。

无形掌似乎已经进入无物无我的武学极限。

但是,江湖数百年来,似乎还没有听说有谁真正达到过此种境界。以天山雪狼的资质,似乎不可能会有如此之高的成就。

但是柳无风身为八卦掌传人,应该不会看错。

如果天山雪狼果真练成了无形掌,那京口柳家乃至柳映风的朋友们都必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至少现在墓地里的三个人不能幸免。

所以,那其中一个在说上边那句话时,流露出的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一种恐惧。

第二章 江的那一边

无形掌出现江湖的消息一传开,江湖又一次颤栗了!

天山雪狼是谁?

不知道。

因为天山雪狼只有在找柳映风麻烦的时候才会出现江湖,并且亲眼见过他的人似乎并不太多。

江湖传闻,天山雪狼的武功自成一家,并且相当厉害,他与柳映风争斗了几十年,居然打了个平手。不过,天山雪狼除了柳映风,似乎从不招惹任何一个江湖人物。所以江湖人物始终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也就没有谁无事生非地去追查他的来历了。

然而现在,天山雪狼突然间令江湖人刮目相看了。

天山雪狼似乎是挟仇而来,而复仇的对象显然是京口柳家,这就令平时与柳家多少有点来往的那些人惴惴不安,提心吊胆了。

无形掌,据说是武学的极限。

放眼江湖,能够与无形掌一较高下的,似乎找不出一个人来。

慕容飞雪的少阳剑或许可以抵挡一阵,但似乎连争个平手的机会也没有。

也许,无形掌的出现,将会再次引出四十年前如昙花一现的天外双侠?

江湖人其实并不知道天外双侠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他们只是希望能够出现一种能与无形掌相抗衡的武功,以维持江湖的平衡。

若是失去了这种平衡,江湖必将血腥遍地,尸骨如山。

似乎除了上官不问,江湖人并不知道慕容飞雪就是天外双侠的后代,当然更不会知道天外双侠因相互不服气已呕了近二十年的气,根本没有心思再来管江湖闲事了。

江湖平衡似乎已维持不住了,血雨腥风看来已在所难免了!

但是,每一次江湖上的颠簸动荡,都会产生出一位武林怪杰,来挽救危机。

这一次,会不会又是长江燕子慕容飞雪?

这会不会是慕容飞雪出道江湖的最后一战?

慕容飞雪将会面对怎样的命运?

慕容飞雪这会儿正十分舒适地坐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十分舒适地在喝茶。

茶清香,茶甘甜。喝冲得如此佳妙的茶,会令人有神仙一般的感受。

但是冲茶的人却不是神仙,相反,倒像是个待判死刑的囚犯。

花也恨这会儿的的神情,比已判死刑的囚犯还要难看得多。

花也恨与慕容飞雪并没有什么交情,从来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长江燕子会登门拜访,并且还是在如此危机四伏的时候。

所以花也恨就算知道自己马上要死,心中仍然有一份感动,并且心中隐隐地似乎就有了一丝希望。

慕容飞雪喝完了茶,抬起眼来看了看花也恨,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似乎怕一直心神不宁的花也恨受惊。

慕容飞雪说:“久闻‘银针绣花’花兄的大名,似乎应该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好汉。生死何惧?花兄何必?”

花也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花也恨说:“花某成名江湖也有二十余年了。浪迹半生,从无怕惧。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往日的豪气全都不知去向,倒让慕容公子笑话了。”

慕容飞雪说:“难道是花兄自觉心中有愧?”

花也恨似乎怔了怔,看了慕容飞雪一眼,说:“慕容公子知道?”

慕容飞雪说:“二十多年前的事,慕容飞雪好像听人说起过。”

花也恨又叹了一口气,说:“没有想到,少年时候的意气用事,贪图好玩,却会种下今日的恶果!慕容公子既然知道,花某也不必隐瞒了。”

二十多年前,柳映风,陈之过,钱不够,花也恨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少年侠士,人称“江湖四少”。

也许由于名气来得太容易,“江湖四少”都有点飘飘然的感觉,所以行事待人,全凭一时意气,终于干出了一件令他们一生追悔莫及的事。

事情发生在四人兴游长安之时。

有一对少年夫妇,男的似乎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模样,女的却长得奇丑无比,令人不敢多看一眼。

但是那位书生似乎对自己的妻子十分疼爱,每到一处,端茶递水,服侍得十分殷勤周到。

江湖四少看在眼里,颇不以为然。又听说那丑女人是本地一家大户的千金,只因相貌太丑才勉强嫁给那穷书生,四人就更加看不起那书生了。

花也恨提议给那夫妇搞一个恶作剧,另外三人没有不赞成的。

于是四人就把那丑女子抢了来,想看看那做丈夫的有什么反应。

但是谁也没想到,两天之后,柳映风似乎着了魔一般,居然就独自带了那丑女人回了京口家中,紧跟着就拜堂成亲,以后的两年里,柳映风如那书生一般,把那丑女人当宝贝,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好景不长,那女人只跟柳映风过了两年就死了。据说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全身溃烂,因不堪忍受痛苦而上吊的。

丑女人留下一个孩子,就是柳如烟。

又过了两年,丑女人的前夫找上了柳映风,听说女人已死,气愤不过,同柳映风打了一架。也许是因为柳映风强夺人妻,心中有愧,两人居然打了个平手。

那书生就是后来的天山雪狼。

那时似乎没有人会想到,武功平平,资质也不算好的天山雪狼,居然可以练成登峰造极的无形掌!

柳氏兄弟已遭毒手,而当初参与其事的另外三人,必然无法幸免。

所以,见过了柳无风的尸体之后,三人都各自回到家中,趁早安排自己的后事,只等天山雪狼现身了。

说到这里,花也恨又叹了一口气。

花也恨最后说:“五年前,天山雪狼被柳如烟打了一掌,我们都以为他不会活了。但是谁知道……嗨!”

慕容飞雪沉思了一会儿,说:“柳映风父子我都见过。柳映风高大威猛,颇具豪气,但他的公子似乎不太像他。”

花也恨说:“柳如烟太像他母亲。也许有种与身俱来的自卑感,从小就十分孤僻,并且多疑。柳家上下,能与他说上两句话的,似乎只有柳无风。”

慕容飞雪说:“连柳映风也不行?”

花也恨说:“不行。”

慕容飞雪说:“父子之情,血脉相容,柳如烟却似乎对自己的父亲也心存戒备。难道说他并不是柳映风亲生的儿子?”

花也恨大摇其头,说:“柳如烟是在那丑女人进柳家十个月之后才出生的,绝不可能是别人的儿子!”

慕容飞雪没有再说话,只是他的双眼现出了迷惘。

慕容飞雪似乎已经了解到了柳如烟的性格,但似乎又什么也没有了解到。

生性孤僻、多疑、对人人都怀着敌意和戒心,这样的人一般心胸狭窄,气量极小,而对付起人来往往心毒手狠,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柳如烟身为人子,似乎不可能偏激到杀害自己的亲人吧?

也许,天山雪狼的下一个复仇对象,并不是花也恨等人,而恰恰就是柳如烟?

这个时候,花也恨似乎就看见慕容飞雪的目光闪了一下。

慕容飞雪说:“柳如烟现在在什么地方?”

花也恨似乎有点莫名其妙,说:“不知道。也许在他的家中吧?”

慕容飞雪正要说话,就听见了一个十分清甜的声音,然后他就看风了一个如芙蓉般美丽的女孩子。

女孩子说:“花叔叔。”

女孩子一边说,那对水灵灵的眸子便在慕容飞雪的脸上闪了一闪,然后微微现出一点讶异,对慕容飞雪又多看了一眼。

女孩子说:“花叔叔有客人?”

花也恨一见到这个女孩子,皱着的眉头似乎就舒展开了,原本阴沉的脸上似乎也就有了笑容。

花也恨说:“盈盈,你居然会不认识这位公子?”

女孩子看看慕容飞雪,咬着嘴唇想了想,似乎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会认识这位陌生人。然后她摇了摇头,望着花也恨。

女孩子说:“花叔叔,他是谁?”

慕容飞雪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认识自己是谁的女孩子,心里多少觉得有点好玩,禁不住现出了一丝笑意。所以不等花也恨介绍,他就先说话了。

慕容飞雪说:“本人慕容飞雪。”

女孩子淡淡地说:“原来是慕容公子。”

女孩子说这句话的神情,似乎并不觉得眼前这个慕容飞雪与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同。说完了那句话之后,她又转头望着花也恨,似乎这屋里只有花也恨才配同她说话一样。

女孩子说:“花叔叔,我哥哥没有来吗?”

花也恨一听这句话,刚刚松驰了点的神经似乎一下子又拉直了。

花也恨说:“盈盈,你哥哥要来我这里?”

女孩子说:“他是这么说的嘛!”

慕容飞雪说:“花兄,她哥哥是谁?”

花也恨说:“柳如烟。”

慕容飞雪望着柳盈盈,目光显得十分平静,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很低沉。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你哥哥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柳盈盈说:“昨天早晨。”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哥哥也许不会来了。”

柳盈盈淡淡地说:“也许吧。”

柳如烟来到江边的时候,天色才刚刚发白。

花也恨的家在长江北岸的瓜洲渡口附近,柳如烟想搭第一条渡船过江,尽早见到花也恨。

其实柳如烟急急地要见花也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一向孤僻的他突然间想找个可以信任的人倾诉心事。

柳无风已经死了,剩下的人中,也许只有花也恨最值得柳如烟信任了。

因为柳如烟的命,可以说是花也恨拣回来的。

柳如烟五岁的时候,有一次独自跑到江边玩耍,不料滚进了滔滔江水之中。幸好花也恨恰恰就在那一天渡江拜访柳映风,见一个小孩落水,顺手捞起来,才发现是柳如烟。

从此,柳如烟再也不敢靠近长江半步。直到长大之后,每次渡江,都会紧张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这会儿,柳如烟就立在远离江岸的一棵大树下,等着渡船。

江岸的早晨很清凉,清凉得似乎令人受不了。江风习习,吹拂得江岸上江苇野草嘶嘶地响,犹如魔鬼的毛发一般颤动。

江水浪浪,发出阵阵低沉的喧哗。

柳如烟的眼中,倏然闪过了一道冷光,唇边似乎浮起了一抹阴森森的冷笑。

他的身后,有一个人正在悄悄地靠近他。

当身后的人逼进十丈之内的时候,柳如烟的双眼已经湿润了。

柳如烟流泪的时候,就是他要杀人的时候。

但是柳如烟的泪还没有流出来,他身后的人突然说话了。然后柳如烟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那人说:“原来是柳贤侄!怎么一大早到这里来看江水?”

柳如烟转过身来,就看见了钱不够。

钱不够似乎永远也喝不够,因此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但是如果你以为他真的醉了,也许就是你死到临头了。

柳如烟对醉罗汉钱不够从来就没有好印象,因此他望着钱不够的眼神也是冷冷的。对钱不够的问话,他也仅仅是虚应了一声。

钱不够对这位世侄的脾气早已摸得很透,对柳如烟的反应也不以为忤,趄趄趔趔地从柳如烟身边经过,径奔江岸而去。

当钱不够向江岸奔去的时候,江面上似乎就飘起了一片迷蒙的雾气。

柳如烟望着钱不够的身影渐渐远去,目光也似乎迷蒙了。

“醉罗汉”钱不够醉醺醺地迈进花也恨家门的时候,已是第三天下午。

柳如烟已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云龙腾空”陈之过已到了京口,所以柳如烟不能再过江拜望花也恨。他只有叫他妹妹代为谢罪,并请花也恨也到柳家去。

柳如烟还特别强调,若是见到钱不够,请他一起去共商对策。

从这封信的措辞看来,柳如烟似乎并不是个丝毫不通情理的人。

听柳盈盈念完了信,最先说话的人是钱不够。

钱不够说:“共商对策?无形掌一来,什么对策也毫无用处!不如趁暂时没死,多喝酒,免得死后没钱买酒喝!”

花也恨正在绣花。

本来花也恨早已没了绣花的心思,只想着等死。但是慕容飞雪来了之后,花也恨往日的豪气似乎也恢复了,再也不是那副灰溜溜的模样。

既然慕容飞雪把自己当作朋友,花也恨的表现至少应该配得上“朋友”这两个字。

花也恨不希望江湖上讥笑慕容飞雪有个怕死的朋友。所以,他又拿起了绣花针。

这一幅“烟雨芙蓉图”,花也恨已绣了半年。

这一次,花也恨准备抓紧时间完成这幅图,送给慕容飞雪。

花也恨即使非死不可,如果死后有慕容飞雪这样的朋友常常记起他,花也恨在九泉之下也会十分愉快。

听钱不够说了那些话之后,花也恨停下手,抬起头来,神情非常安详,说话的声音也异常平静。

花也恨说:“钱兄,也许柳如烟的话有点道理。如果有四五个人齐心合力,无形掌再厉害,至少也不能全身而退吧?”

钱不够瞪了瞪血红的双眼,怔怔地呆了一会儿,点点头。

钱不够说:“看来那小子平时对人疑心重重,关键时候倒也知道厉害。”

花也恨说:“这样的时候,如果不能齐心,谁也逃不掉!而最先死的,极有可能就是柳如烟!这小子其实精得很呢!”

花也恨说完这句话,就又垂下头去绣他的“烟雨芙蓉图”去了。

花也恨的绣花针很特别——那是一枚约三寸长的银针,拿在手中,闪闪发光。

这样长的银针用来绣花似乎应该十分地不方便,但在花也恨的手中,却似乎十分的方便。一眨眼的功夫,一朵娇艳欲滴的出水芙蓉便跃然而出,栩栩如生。

一旁的柳盈盈简直看得痴了,那神情活像看的不是绣花,而是在看变戏法。

奇怪的是,慕容飞雪一直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手里握着一杯茶,却又似乎一口也没有喝。对钱不够和花也恨的话,他似乎听得很开心,又似乎一句也没有听。

花也恨专心在绣花,柳盈盈痴痴地在看绣花,钱不够似乎找不到说话的人了。

所以钱不够只有找慕容飞雪说话。

钱不够说:“慕容公子,你觉得柳如烟那小子的主意如何?”

慕容飞雪缓缓地放下茶杯,缓缓地吁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似乎心中已有了主意。

慕容飞雪说:“柳如烟说的办法,也许是你们现在能想出来的办法中最有效的了。与其分散开来束手待毙,何不合众人之力作全力一搏?所谓寡不敌众,就是这个道理。即使最终仍然不敌,死也会死得轰轰烈烈!如果这果真是柳如烟的主意,那他似乎也应该算得上个有胆识的男子汉!”

柳盈盈听见了慕容飞雪的话,有意无意地抬起眸子看了看慕容飞雪,然后她仍然低头看绣花。

钱不够说:“慕容公子,你会去吗?”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暂时不会去柳家。”

慕容飞雪这句话一出口,绣花的和看绣花的两个人几乎同时都抬起头来,颇感意外地望着他。而钱不够早已叫了起来。

钱不够说:“慕容公子不去?”

慕容飞雪只点头,不说话。

慕容飞雪明明是为无形掌而来,却又不愿去柳家,这的确令人想不通。

难道慕容飞雪想独斗天山雪狼?

这似乎不可能。因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天山雪狼志在复仇,似乎没有理由要去招惹慕容飞雪。

柳盈盈冷冷地说:“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的长江燕子原来也怕死!”

慕容飞雪当然不会怕死。

慕容飞雪望着柳盈盈,眼里充满着温和的光,声音低沉而富于磁性地说:“柳姑娘,慕容飞雪既然来了,绝不会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是这几天我还有些事要办,而以令兄的胆识,和几位的武功造就,应该能够应付一时。就是死,慕容飞雪也会到柳姑娘家中去死。”

慕容飞雪的一番话,说得柳盈盈羞愧交加,连花也恨和钱不够也似乎红了脸。

其实柳盈盈心中对慕容飞雪去不去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无形掌如果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厉害的话,慕容飞雪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柳盈盈似乎已抱定了必死之心。

这个时候,慕容飞雪又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同样令人感到十分意外。

慕容飞雪说的是:“你们三人最好明天上午渡江,并且,我来过的事谁也不要提起。”

柳盈盈立在江边,望着静静地流淌的江水,似乎在想心事。

女孩子的心事本来就很多,似乎也永远让人捉摸不透。而此时此刻的柳盈盈,自然更有理由心事重重了。

父亲惨死,灭家的惨祸眼见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一线芳魂也不知将飘往何方去。

但是柳盈盈的眸子里,却看不到丝毫的恐惧,甚至没有丝毫的哀怨,丝毫的悲戚,有的只是平静,出奇的平静。

慕容飞雪望着亭亭玉立的柳盈盈,不禁就想到了另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在家族面临毁灭的时候,勇敢地承担了一切,微笑着走向了死亡,将一切的罪责、痛苦和耻辱,全部带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家族荣耀、辉煌的历史。

那个女孩子就是昆明马家引以自豪的姣姣翘楚马小凤。

与马小凤相比较,柳盈盈的命运似乎要好得多,因为她至少不会长期承受那种无法向人诉说的悲戚与无奈。

但是,能如此平静地面对灭顶之灾的女孩子,慕容飞雪见得并不太多。

江风习习,习习的江风吹拂着柳盈盈,她的鹅黄色的衣裙就飘了起来,她的乌黑的长发也飘起来。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柳姑娘,你在看江水?”

柳盈盈也轻轻地说:“江那边就是我的家。”

柳盈盈每次到花也恨家里来,都会站在这里,遥望她的家。

家,在柳盈盈的芳心中,似乎充满着温馨、充满着幸福,也充满着一片片永远不会消散的欢声笑语。

但是,这个家也许将会不复存在了。

柳盈盈说:“没有了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没有了家的人也许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但是,只要活着,就会有家。”

柳盈盈转过头来,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慕容飞雪,平静的眸光中,似乎就多了一丝感激,也多了一丝无奈。

柳盈盈说:“慕容公子,你似乎十分了解女孩子的心事?”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柳盈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眼看这个家就要毁掉了,而我却没有丝毫的力量去挽救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人毁掉。除了同它一起毁灭,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柳盈盈说到这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慕容飞雪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似乎也无话可说。

柳盈盈停了一会儿,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也许你说得对。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家。”

第三章 花也恨的绣花针

天阴晦,愁云也惨淡。

接连几天,天空中总是积压着浓重的阴云,阴沉得吓人。

没有雨,也没有放晴的征兆,甚至连风也没有。静静流淌的江水似乎也沉闷无声。

京口柳家院内,始终笼罩着一种森冷和肃杀的气氛。

柳家的院落座落在江边金山下。

柳家的屋宇是个不算很大的院落。两进瓦屋,围着一个不大的天井。大厅外一块不算太大的空地,就算是外院了。

从大厅到院门,似乎不足二十丈。

院墙倒很坚固,全是用江边的大卵石堆砌而成,足有一丈高。

但是在江湖人的眼中,一丈的院墙实在是太矮了。甚至连普通的江湖高手一踮脚就可以过去。

柳如烟就立在大厅门口,仰头望着天上浓重的愁云。

也许是近日的心理负荷太大,使柳如烟本来孱弱的身体又消瘦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柳家的大厅门洞开得特别的大,站在门下的柳如烟看上去似乎更瘦,更小了。

就算平时,柳如烟若是同他妹妹站在一起,从体形上,外人绝对不可能把他当成是柳盈盈的哥哥,至多把他当作柳盈盈的小弟弟。

柳盈盈其实也不是女孩子中属于高的那一类。

柳如烟的确消瘦了许多,消瘦得似乎连身体也显得有点佝偻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得就像是个死人。而他望向天际的双眼,也似乎失去了神彩。

但是,偶然地,柳如烟的眼中会掠过一种奇怪的神色,一闪而逝。

柳如烟身后的大厅,暗淡而阴沉。

暗淡而阴沉的大厅里,坐着柳如烟父亲的几位朋友,却没有柳盈盈。

在这样的非常时刻,作为哥哥的柳如烟,似乎没有理由让自己的妹妹单独行动。

大厅里的三个人坐的位置也很特别。

花也恨坐在大厅进门左手的地上,依旧在全副心志地绣他的花。

花也恨脸上的神情,似乎像个坐在绣房里精心绣嫁妆的待嫁新娘,那么地专注,那么地细致,甚至似乎还有一点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喜悦。

但是,一旦有敌人出现,花也恨的绣花针就会突然从绣布上飞起来,带着他的人一起飞出去。

当绣花针扎在你咽喉上的时候,花也恨脸上的神情依旧会那么专注,依旧像是个待嫁的新娘,依旧像是在绣花。

只是他绣的不再是彩线的鲜花,而是血花。

当血花飞溅的时候,花也恨的脸上就会绽开如花的笑容,就好像新娘子终于绣成了一幅“鸳鸯戏水图”。

钱不够则坐在大厅右边一排木椅中间,在不停地喝酒。

坐在最里面左边椅子上的自然就是“云龙腾空”陈之过。

昆仑派的弟子似乎全都是一付假道学模样。作为昆仑派的高手,陈之过从来都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陈之过是个保养得很好的人,白面无须,双目闪烁,全身上下每一块皮肤都洗得干干净净,每一片衣襟都烫得平平整整,每一根头发都梳得油光可鉴。

所以在“江湖四少”中,少年时候的陈之过艳遇频频,令其他三人艳羡不已。

而陈之过的一手“云龙剑”,据说也是四人中的姣姣者。

陈之过的对面,是一道通往后院的小门。

若是有人来犯,四个人从四个方位发动攻击,任你武功再高,恐怕也非死即伤。

并且,那门的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厉害的杀着?

四个人已经达成协议,若是天山雪狼出现,四人同进同退,同生同死。

柳盈盈并没有离开家,而是独坐在自己的闺房的窗前。

柳盈盈的闺房在后进瓦屋右边的阁楼上。

柳盈盈闺房的窗外,不远处是一个隆起的小土丘。小土丘上荒草凄凄,灌木丛丛。

虽然近在咫尺,柳盈盈却从来没有到小土丘上去玩耍过。

柳盈盈没有朋友。

父亲的朋友中,花也恨和钱不够都没有妻室,陈之过虽有家小,却远在汉中。

柳如烟对这个妹妹虽无恶感,但生性孤僻,寡言少语,兄妹间并无话说。

能够算得上柳盈盈朋友的,也许只有一个花叔叔了。

所以,二十年的青春韶华,除了跟着父亲习武,柳盈盈就是坐在闺房的窗前度过的。

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不是一种悲哀?

二十年里,柳盈盈唯一的乐趣就是坐在窗前,望着小土丘,看土丘上重复上演的一幕幕自然界中生与死的悲喜剧。

每当春暖花开的季节,小土丘上就是鸟儿的乐园。翩翩的燕子也会飞来,就在窗外的檐下筑巢,然后它的新娘也会飞来。不久,燕巢里就会伸出几个十分可爱的小脑袋,成天啾啾地叫个不停,似乎永远也喂不饱。

小土丘上的老鼠多起来了,蛇也就出现了。那扭动着的青色或黑色的线条,总会令人感到脊髓发冷。只是那些活蹦乱跳的老鼠眼看着被一只只吞掉,总令人难过上好一阵子。

然后就是蚂蚱、蟋蟀,还有纺织娘。有的时候,纺织娘会飞到你的窗棂上,叽叽喳喳地唱上一个夜晚。这么高的墙,也不知它怎么飞上来的。但至少那一个夜晚你是不会寂寞了。

当蝴蝶一只又一只地死去的时候,柳盈盈就知道,花就要凋谢了,冬天就要来了。

也许正是生与死的故事看得太多,柳盈盈心中已把它看得很轻了。所以,她才能在面临死亡之际,表现得出乎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如一潭春水。

柳盈盈并不知道,这会儿在大厅中,恐怖的前奏已经开始。

也就在此时,小土丘上似乎就闪过了一道人影。

天更阴沉。

大厅里的光线也更暗了,大厅里的四个人几乎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钱不够已喝完了三壶酒,似乎已醉得爬不起来了。

花也恨的“烟雨芙蓉图”已经绣完了,似乎已无事可做,支着头在那里发呆。

柳如烟也坐下了。

柳如烟就坐在大门的右侧,花也恨的对面。

只有陈之过,仍是那么直挺挺地坐着。似乎这半天里他从来就没有动过。

屋瓦上突然一阵骤响,令大厅里的四个人的神经一下子拉直了。

雨来了。风也来了。

雨不大,细细密密的,同柳映风下葬那天的雨几乎一样。

风也很轻,却很森冷。

大厅里蓦然间就响起了一种如蚊蚋一般细小的声音:“你们都来了吗?”

大厅里的人似乎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趴在桌上的钱不够差一点滚到了地上。

那声音似乎是随着风飘来的,又似乎原本就在大厅里,只是飘飘忽忽,捉摸不定。

那声音继续说:“看来二十多年前的事,你们都有一份了?”

柳如烟突然说:“二十多年前的事?什么事?”

那声音说:“柳家小子,你父亲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柳映风虽然死了,但你也休想活命!”

然后,那声音似乎就消失了。

暗淡的大厅里,恐怖的气氛却并未消失,相反还在渐渐加重。每个人似乎都怀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说话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暗影憧憧的大厅里,似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甚至每一张宽大的木椅下面,都可能藏着人。

没有声音,只有极其轻微却又非常短促的喘息声。几个一流的武功高手,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似乎已不可能完全做到屏息静气了。

细雨飘飞,风仍习习。

等了许久,没有人出现。

大厅里的气氛,沉闷得似乎就要爆炸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长笑!

钱不够用他仅剩的右手抓着一壶酒,从木椅上跳下地来,一边大笑,一边喝酒,以至好几次被噎得回不过气来。

但是钱不够仍然在笑,笑得酒水四溅,泪水纵横,整个大厅里充满了浓烈的酒味。

钱不够嘴里在笑,双眼里却流露着极度的恐惧,而他的笑声,也显得干涩,而且颤抖。

钱不够似乎是想用大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极度恐惧,或者是要用大笑来维持自己即将崩溃的神经。

钱不够嘶声说:“天山雪狼!既然来了,为何不敢现身?钱不够当初送了你一条手臂,今天把命也送给你!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没有回应。

钱不够说:“来呀!为什么不来?”

那沉寂了许久的声音突然间又飘了起来:“钱不够,你想死吗?”

钱不够说:“来吧!”

那声音阴阴地说:“别急。你们一个个都会死,但不是现在。我要让你们在极度的恐惧中自相残杀,死得很惨!”

钱不够的脸已扭曲,双眼已发出青光,翻着双眼看了看另外三个人,喘息声也变得粗重急促了。

钱不够嘶哑地说:“你要我杀谁?”

那声音说:“先替我杀了柳家小子!”

钱不够目中的青光就射向了坐在大厅角落里似乎已吓呆了的柳如烟。

柳如烟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似乎对钱不够眼中的杀机一点也没有感觉。

钱不够已经扔掉了酒壶,脸上带着惨烈的笑容,一步一步地向柳如烟走去。

柳如烟似乎这才发现情况不妙,身子动了动,却是想往后缩。但是他的身后已经是墙壁,所以他没有成功。

钱不够又往前走了两步,手已经抬了起来。柳如烟已感觉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浓烈的酒气。钱不够只要再向前走两步,柳如烟也许就命赴黄泉了。因为柳如烟的眼中一点没有准备反抗的意思,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除了恐惧,就只有无奈。

一场惨剧的帷幕,似乎已经拉开了。

慕容飞雪在哪里?

慕容飞雪正在李小天的江船上,正在有滋有味地喝老板娘的泡菜鱼汤。

大江上空,愁云惨淡。江水茫茫,烟雨也茫茫。

这么差的天气,似乎不会带给人好的心情。但是慕容飞雪的心情却似乎非常好。

老板娘的泡菜鱼汤并不是随时都可以喝到的,何况这一年之中,除了小玉的狗肉汤,慕容飞雪什么汤也没有喝过。

慕容公子毕竟不是兰三公子,所以小玉的狗肉汤常常就没有人喝。

小玉为此十分委屈。

李小天说:“不会喝狗肉汤的人,一定是不会享受的人,慕容飞雪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慕容飞雪就笑了。

李小天其实很会骂人。

慕容飞雪说:“还是老板娘的泡菜鱼汤好喝。很清淡,也很鲜美,让人觉得似乎把整条长江都一起吞下去了。狗肉汤却太浓太酽,慕容飞雪受不了。”

李小天说:“你要知道,小玉可是李小天的甥女!你让她受气,泡菜鱼汤也没得喝!”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不敢!”

其实小玉在青云堡过得挺快活,向小月待她就像亲妹妹。而小玉的狗肉汤多数时候是让向小月勉为其难地喝了下去,因为倒了会令小玉十分心痛,而向小月又非常不忍心看小玉受委屈的模样。

做了慕容夫人的向小月似乎仍然很馋。

如果不是这样,慕容飞雪也许真的就喝不到老板娘的泡菜鱼汤了。

喝完了汤,莫容飞雪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始谈到正题。

慕容飞雪说:“李兄,你知道天山雪狼吗?”

慕容飞雪找李小天打听天山雪狼,算是找对人了。也许当今江湖上,最了解天山雪狼的人,除了柳映风,就只有李小天了。

因为天山雪狼每次找柳映风的麻烦,都是在汉口搭李小天的江船东下。而每次回去,也都是李小天将他载到汉口,然后取道襄阳,经长安,出玉门,回到天山。

慕容飞雪说:“据李兄所见,天山雪狼人品如何?”

李小天想了想,说:“天山雪狼,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属于老实厚道的人,甚至还有点傻气。由于我并不收他的船钱,所以每次搭船,都抢着帮忙。心地绝对不坏!”

慕容飞雪说:“武功呢?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厉害?”

李小天说:“不是。凭李某的眼力,任何深藏不露的高手都逃不过去。这天山雪狼除非早就练成了无形掌,不然,他绝对不是八卦掌柳映风的对手!”

慕容飞雪说:“但是他与柳映风交手,似乎每次都是平分秋色,这是为什么?”

李小天说:“我也觉得奇怪。问他也没有结果,只因这天山雪狼每次只找柳映风,也没有到处惹事,李某对他就并未多加注意。”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望着船舱外面茫茫的江水,似乎在沉思。

蓦然间,慕容飞雪的眼睛亮了一下,说:“难道说,他在偷艺?无形掌是八卦掌的最高境界,如果他不会八卦掌,怎会练成无形掌?”

李小天怔了怔,疑惑地说:“不会吧?天山雪狼只是个书生,习武是半路出家,并且资质似乎并不特别好。”

李小天顿了一下,语气又变得十分肯定了。他说:“况且李某绝对相信自己的这双眼睛!”

李小天在长江上飘了大半辈子,什么样人没见过?因此,他对自己的眼力似乎有太大信心。

慕容飞雪的双眼似乎就迷蒙了。

慕容飞雪说:“五年前天山雪狼是搭你的船到的京口?”

李小天说:“是”。

慕容飞雪说:“听说他似乎受了伤。”

李小天说:“他并没有搭我的船回去。我在码头上等了他三天,才知道他被柳如烟一掌打伤了。”

慕容飞雪说:“你等他?”

李小天点点头,说:“因为我觉得他怪可怜的。”

天山雪狼的确怪可怜的。

妻子被人抢了,自己一介书生,明知道报不了仇,却仍千里迢迢地赶来,为的仅仅是了却一桩心愿,寄托一份相思。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并且还要承受世人的同情、怜悯和嘲笑。

但是,受了伤的天山雪狼会到哪儿去呢?

慕容飞雪最后说:“江湖四少怎么样?”

李小天脸上立刻现出不屑厌恶的神情,似乎突然看见一盆鲜美的鱼汤里滚进了一粒死苍蝇。

李小天说:“浮滑不实,浪得虚名,干不成一件好事,坏事倒也干得不多。若不是他们的恶作剧,天山雪狼也不会沦落至此!”

李小天似乎对江湖四少没有丝毫好感。

钱不够再向前跨一步,就已经到了可以攻击柳如烟的范围之内。

柳如烟坐在地上,张着眼睛看着钱不够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逼近。目光中似乎含着恐惧,含着无奈,又似乎隐隐约约地闪现着一丝怨毒和阴冷。

但是柳如烟的眼中绝没有杀机,柳如烟只有在流泪的时候才能让人感觉到他身上的浓重杀机。

杀机闪现在钱不够的双目之中。

钱不够的手已抬了起来,脚已开始移动,似乎就要跨出那最后的一步!

钱不够的这一步若是跨了出去,柳如烟也许就会命丧当场。

钱不够的罗汉拳曾经令八卦掌柳映风也要忌惮三分,如今用来对付柳映风的儿子,应该说一拳就会打得脑浆迸裂。

不过,钱不够的一条手臂曾折在天山雪狼手中,而柳如烟只出了一掌,就打得天山雪狼吐血。所以,柳如烟似乎并不是省油的灯。

问题是,柳如烟真的不会反抗吗?

当钱不够的一只脚缓缓地提起来,就要迈出去的时候,柳如烟的双眼似乎就湿润了。

蓦然间人影闪动,钱不够的脚尚未跨出去,就发出了惨叫,重重地摔了出去,一动也不动了。

花也恨站在钱不够刚才站过的地方,身子似乎摇晃了一下才站稳,手中的银针在暗淡的大厅里泛着蓝幽幽的光芒。

柳如烟似乎这才如梦初醒,长出了一口气。

花也恨说:“大敌当前,我们绝不能自相残杀!钱兄已丧失了理智,花某不得已,只好让他先走一步了!”

陈之过应声说:“现在,我们三人一定要保持镇定,绝不能再让天山雪狼有机可乘!”

柳如烟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中似乎就闪过了一道阴冷的神色。

花也恨仰头向屋顶,朗声说:“天山雪狼,现身吧!”

花也恨的话音未落,大厅里似乎突然就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刚刚进到大厅,一片剑光,一线银芒,已如飞流瀑布般,一泻而至。

暗影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十分平静的声音:“花叔叔,是盈盈。”

花也恨和陈之过急忙收势。柳盈盈的衣襟也已被削掉了一片。

花也恨说:“盈盈,这里没有你的事,出来做什么?”

柳盈盈说:“我听见钱叔叔的笑声了。”

柳盈盈似乎这才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钱不够,说:“钱叔叔怎么了?”

花也恨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陈之过淡淡地说:“钱兄多喝了几杯,醉倒了。来,花兄,我们把他移到旁边去吧。”

花也恨向陈之过投去感激的一瞥,帮着把钱不够的尸体移到了墙边。

花也恨实在不愿意让柳盈盈知道刚才在大厅里自相残杀的一幕惨剧。

柳盈盈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钱不够坐过的那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夜已来临。

风仍轻悄,细雨仍飘飞。

但是奇怪的是,这一夜异常平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个阴恻恻的声音也从未传来过。

天山雪狼似乎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天晚上,就在柳无风死去的那片墓地里,出现了一道幽灵一般的人影。

阴森森的墓地里,不时闪现着点点绿莹莹的磷火,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悲号。

这道人影飘飘荡荡地在坟墓里穿巡,徘徊了许久,似乎在寻找什么。

第四章 丢失的银钗

柳如烟说:“二十年前的事,告诉我!”

柳如烟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

雨已住,云也似乎没有那么厚了。只有地上的泥泞,似乎还在提醒着人们曾经下过一场雨。

雨后的空气似乎要清新得多,一切的烦恼,甚至恐惧,都可以暂时忘却了。

因为在白天,遇到危险的机会总要少得多。

钱不够的尸体已经搬走了。

柳盈盈也终于知道了钱不够死去的原因,但她的神情仍然是平静的。似乎这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柳盈盈只有在看她的哥哥的时候,眸子里才会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忧虑。

在柳盈盈的心中,哥哥在,家就还是家。如果哥哥不在了,家也就不存在了。

尽管柳如烟对这个妹妹并不像别人的哥哥那样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但柳盈盈似乎也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柳盈盈离开大厅,回到她的闺房里去之后,柳如烟才开口说话。

柳如烟说那句话的神情,就像是谁欠了他的债,而他则是来讨债的。

花也恨和陈之过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吭声。

柳如烟说:“为什么不说?”

陈之过叹了一口气,说:“花兄,告诉他吧。”

花也恨无奈,只好说。

但是花也恨至今仍然不明白,当初柳映风究竟是怎样被那丑女人迷住,要把她带回家。

陈之过说:“我知道。”

花也恨似乎有点意外,说:“你知道?”

陈之过说:“当初我也同你一样,猜不透柳兄这样做的原因。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让柳兄自己说了出来。”

花也恨说:“什么机会?”

陈之过说:“柳贤侄的满月酒。”

那天晚上,柳映风因儿子满月,心情十分愉快,同陈之过痛饮了一个通宵。

陈之过有心而来,趁机将柳映风灌得酩酊大醉,想知道的全都知道了,甚至连不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柳映风甚至告诉陈之过,那丑女人的床上功夫令人消受不起。

花也恨说:“柳兄是怎么说的?”

陈之过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柳如烟,脸上的神情显得有点诡谲。

陈之过说:“柳贤侄,在你母亲的遗物中,是不是有一枚银钗?”

柳如烟想了想说:“好像有过,只是后来却不见了。”

陈之过淡淡地说:“也许是你父亲收起来了。”

花也恨说:“银钗?什么银钗?”

陈之过说:“花兄,难道当初你全没有注意到柳夫人头上有一枚很特别的银钗?”

花也恨说:“当初见她时,只看过她一眼,加之她全身珠光宝气,没有特别注意她的首饰。”

陈之过说:“我也是。”

但是柳映风却注意到了。

柳映风为了得到这枚银钗,又不愿让另外三个人知道内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女人带回家中。

柳映风似乎远远算不上心狠手毒。若是换了别人,将那丑女人带到一个荒僻处,谋财害命,抛尸荒野,一样的神不知,鬼不觉。而柳映风却偏偏将那丑女人带回了家中,偏偏让那丑女人为他生下了柳如烟。

柳如烟身上那种与身俱来的自卑与多疑,怨毒与阴冷,似乎也就是柳映风贪心最好的报应。

花也恨说:“我仍然不明白,那银钗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要令柳兄如此行事?”

陈之过说:“听说过‘龙凤钗’的传说吗?”

花也恨的双眼就睁大了。

慕容飞雪说:“龙凤钗?”

陈之过提到“龙凤钗”的时候,慕容飞雪似乎并不在柳家,而当时在场的三个人,似乎谁也未曾离开过柳家半步。

慕容飞雪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飞雪对“龙凤钗”知道得似乎也不多。

慕容飞雪说:“李兄,你知道吗?”

李小天说:“听说过。”

龙凤钗,据说共有两枚。

金钗似龙,银钗如凤。

据说双钗合壁,能揭示一件近百年来鲜为人知的江湖秘密。

至于是一件什么样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只是有两句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从而可以窥见这一秘密潜在的危机。

——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

原本就充满血腥的江湖,若再遇上这样飓风一般的浩劫,不知将会成为怎样的一付模样?

但是江湖人物出于种种目的,近百年来有许多人都在追寻龙凤钗的下落。但凡有形似者,必是你争我夺,刀剑相向,早已演出了一幕幕血流成河的惨剧。

然而时至今日,似乎没有谁发现过真正的龙凤钗。就连其中之一,似乎也未在江湖上露过面。

柳家的那枚银钗,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银凤钗,实在是一件很难说得清楚的事。

况且那枚银钗似乎已经丢失多年了。

李小天最后说:“龙凤钗的传说,其实是真是假,也很难说。江湖上捕风捉影,造谣生事的例子,似乎也不算少了。”

李小天知道的,也并不比慕容飞雪多多少。

但是,无形掌的出现,又牵扯上了龙凤钗的传说,柳家的事,似乎就已经不再是寻仇报复那么简单了。

慕容飞雪说:“李兄,你知道八卦门的弟子在江湖上有哪些?”

李小天说:“太多了。但真正有成就的,似乎只有一个柳映风。”

慕容飞雪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听说柳映风后来又续了一房妻室?”

李小天说:“那就是柳盈盈的母亲。可惜也是红颜命薄,跟了柳映风不到七年,也夭折了。柳映风也就再没有娶妻。”

慕容飞雪说:“是怎么死的?”

李小天说:“据说是病死的。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柳映风对她很残暴,不堪虐待而吞金自杀了。”

慕容飞雪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望着船舱外平静的江水,又在开始动脑筋了。

江面上,箭一般地掠过了一只水鸟,传来几声孤独而寂寞的哀鸣,仿佛在呼唤它杳无音讯的伴侣。

柳如烟说:“龙凤钗?”

柳如烟似乎也知道有关龙凤钗的传说,所以他并没有多问。

柳如烟关心的,仍然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因为他好像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疑问。

其实柳如烟很早以前就怀疑自己并不是柳映风的儿子。

柳映风高大威猛,一表堂堂,而柳如烟却孱弱瘦小,自惭形秽。无论看在谁的眼里,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两个人会是亲生的父子。

也许柳如烟太像他的母亲?

柳如烟说:“听说母亲到柳家不久,就生下了我。你们知道确切的时间吗?”

花也恨望着柳如烟,似乎怔了怔,因为他依稀记得不久前也有人向他提出过几乎一样的问题。

花也恨说:“柳贤侄,你母亲到柳家的第二天,就和你父亲拜了堂。十个月以后生下了你。这不会有假。”

柳如烟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又转眼望向陈之过,似乎要陈之过也点了头,他才能相信。

陈之过说:“花兄的话不假。你的确是柳兄的亲生儿子。”

柳如烟的双眼似乎就迷蒙了。似乎花也恨和陈之过十分肯定的回答反而令他更加困惑,使他更加解不开心中的结。

柳如烟说:“这怎么可能?”

柳如烟对自己的身世似乎听到过一些不同的说法。

花也恨和陈之过对望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都没有说话。

柳如烟的心事,只有靠他自己去解决,别人是无论如何也帮不上忙的。因为柳如烟生性多疑,别人越说是真的,他会越发认为是假话。

况且花也恨和陈之过此时的心中,不约而同地都在想着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又似乎与他们现在的处境有某种关联。

那枚银凤钗到哪儿去了呢?

难道银凤钗落到了天山雪狼的手中,并且使武功平平的天山雪狼练成了无形掌?

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指的仅仅就是这一件事?

如果仅仅如此,龙凤钗的传说似乎就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了。

花也恨说:“陈兄,天黑以前似乎不会再有事了。昨晚惊吓了一夜,我想去睡一会儿。”

花也恨的话似乎有道理,天山雪狼多是在夜间活动,白天活动在昨天还是第一次,而昨天下午的天气,与夜间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但是陈之过脸上仍然显得有点迟疑,看看柳如烟,似乎仍然在苦苦地想他的心事。

花也恨说:“陈兄,大丈夫死则死矣,何惧之有!不如养足精神,待天山雪狼出现之时,死他个轰轰烈烈。也让江湖人看看,昔日‘江湖四少’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花也恨的这一番话,说得陈之过似乎也热血沸腾,豪气顿生。

陈之过说:“花兄说得对,怕也无用!睡!”

花也恨看看柳如烟,说:“柳贤侄,你也去调息调息吧。”

柳如烟说:“我不想睡。”

花也恨和陈之过也不勉强他,各自回房去了。

现在,三个人全都落了单,似乎正是隐藏在暗中的天山雪狼下手的绝好机会。

天山雪狼真的不会在白天动手吗?

留在大厅里的柳如烟,在花也恨和陈之过离开大厅之时,抬起了他的困惑而又阴沉的双眼。

柳如烟望着花也恨离去的背影,唇边似乎浮起了隐隐约约的冷笑。甚至在花也恨已经不见了时,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扇往后院的门,似乎那扇门后随时会走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

但是,什么人也没有走出来。

柳如烟终于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看昨天钱不够倒下去的地方,双眼似乎就开始迷蒙了。

柳如烟喃喃地说:“下一个是陈之过!”

柳如烟的语气似乎十分肯定。

难道他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

柳盈盈有午睡的习惯。

一条鹅黄色的薄薄的丝被,规规矩矩地盖到她的颌下,恰到好处地衬现出她那匀称美丽的躯体。

柳盈盈在睡梦之中,也显得非常地规矩,非常地平静,甚至是非常的甜蜜。

柳盈盈常常在睡梦中做一些甜蜜的梦。

梦中的小土丘上开满了鲜艳芬芳的花朵,美丽的蝴蝶,啾啾的燕子,甚至连平日见了就不舒服的乌蛇,似乎都成了她的朋友。

小土丘就成了她和它们的家。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竟然还在做这种小孩子的梦,柳盈盈平时的孤独和寂寞,就可想而知了。

柳盈盈却以一种平静的心态来对待这一切,从不把自己的

孤独和寂寞表现在脸上。也只有在梦中,她才能放肆地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深深的渴望。

在柳盈盈的梦中,似乎还从未出现过任何男孩子。因为除了她的哥哥,除了父亲的几位朋友,柳盈盈几乎还没有遇到过别的男人。

然而今天,却有一个男人走进了柳盈盈的梦,并且走进了小土丘上那片鲜花与蝴蝶的世界,也走进了她梦中的家。

柳盈盈与他贴得那么地近,以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他的体温,以及他坚强有力的脉搏的跳动。

大哥哥一般的温和的目光,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嗓音,颀长的身影,潇洒的举止,翩翩的风度······

梦中的柳盈盈陶醉了,融化了。

所以,当柳盈盈醒来的时候,她的眸子里就充满了失落与惆怅,唇中就发出了一声轻叹。

柳盈盈刚刚发出一声轻叹,就听到了一个声音,竟使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那声音说:“柳姑娘,你醒了?”

然后柳盈盈就看见了梦中的那个人。

慕容飞雪面向窗外站在那儿,说话的神情显得有点儿狼狈。本来也是,如此唐突地闯进女孩子的闺房,慕容飞雪似乎还是第一次。

慕容飞雪已预感到今天会出事,自己必须进入柳家了。但他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来了,而又不能等到晚上。见后面屋子开着一扇窗,便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请恕慕容飞雪冒昧。”

若是别的女孩子,恐怕早已经惊叫起来了。

柳盈盈却显得很平静,只是平静中略带着一点羞涩,一点慌乱,还有一点只有她自己才感觉得到的鹿撞般的心跳。

柳盈盈就在慕容飞雪的身后伸出她的雪藕一般的手臂来,取衣服穿上,似乎一点也没有考虑过慕容飞雪会不会看见。

也许她的意识还留在梦中?

柳盈盈定了定心神,这才开始说话:“慕容公子,你终于来了!”

慕容飞雪这才转过身来,但是一看见柳盈盈那对水灵灵的眸子,他的鼻子似乎就皱了皱。

柳盈盈虽说已平静了许多,但当她一接触到慕容飞雪的眼神时,梦中的情形又在她的脑际浮现了出来。

所以当慕容飞雪望着柳盈盈的时候,她的眸中不由自主地现出了娇羞的神情,那微微鼓起的两腮上也泛起了一片片淡淡的红晕。

慕容飞雪转眼望着窗外,轻轻地说:“柳姑娘,家中还没有出什么意外吧?”

柳盈盈就坐在床沿,一双娇嫩的小手似乎有点无措地放在床边。

柳盈盈说:“钱叔叔已经死了。”

慕容飞雪说:“钱不够死了?是无形掌吗?”

慕容飞雪对钱不够的死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而他关心的,似乎还是杀死钱不够的人。

柳盈盈说:“当时我不在。据说是天山雪狼来过,钱叔叔喝多了酒,行动有点反常。花叔叔把他杀了。”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柳盈盈看了看慕容飞雪的侧影,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迟疑,却又像在心里憋了许久,不说出来就会很难受。

柳盈盈说:“没有想到,花叔叔竟然会……”

慕容飞雪回过头来望着柳盈盈,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中的温暖,也足以令柳盈盈有勇气说下去了。

柳盈盈说:“在父亲的朋友中,花叔叔和钱叔叔是最要好的。钱叔叔虽说住在我家的时候多一点,最谈得来的却是花叔叔。可是……也许,人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都会这样吧?”

自己一向崇敬的人突然间变得并不那么完美了,无论是谁,心中似乎都会非常不平静。甚至一个人对人生的态度,也会由此而产生根本的改变吧?

所以,柳盈盈似乎已不能用完全平静的心态,来面对这一场劫难了。

慕容飞雪望着柳盈盈,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的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才轻轻地响了起来。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也许在当时的情景下,谁也没有时间冷静地思考,花兄也许是出于无奈,才对钱兄出手的。”

柳盈盈说:“最危险的时候,才是一个人本性流露的时候。”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柳姑娘,善恶是非,终会水落石出。你也不要太难受。”

顿了一下,慕容飞雪说:“柳姑娘,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柳盈盈的母亲死的时候,她似乎已有六岁,应该多少有点印象。

柳盈盈说:“记得一些,却也不怎么具体了。”

慕容飞雪说:“听说你父亲当时对你母亲十分不好,是真的吗?”

柳盈盈说:“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对母亲似乎一直都很好。只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父亲突然变得很凶,就像一个恶魔,常常惨无人道地毒打、折磨母亲,令人惨不忍睹。母亲只有抱着我悄悄流泪。不久,就去世了。”

柳盈盈说这些话的时候,水灵灵的眸子里带着极度的恐惧,似乎那残酷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慕容飞雪说:“你还记得你父亲为什么性情大变吗?”

柳盈盈沉思着说:“母亲抱着我流泪的时候,会跟我说许多话,可是全都记不得了。哦,好像是一件什么首饰,母亲把它丢失了。”

柳盈盈说到这里,抬起眸子看了看慕容飞雪。她实在不明白,母亲的事与天山雪狼之间会扯上什么关系。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看来,那枚柳映风视若性命的银凤钗就是在那时丢失的。

不过,如此珍贵的东西,柳映风是绝对不会允许它在外人面前出现的。被人偷去还算幸运,引来杀身之祸才悔之莫及。因此,银凤钗就算丢失了,也应该还在柳家园内,绝不会飞到院墙外面去!

柳映风后来找到没有,似乎就没有人知道了。

柳如烟呢?

慕容飞雪刚刚想到柳如烟,耳边就突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这惨叫声突兀而来,响彻云霄,震得房屋也似乎颤抖了。

柳盈盈平静的神色似乎也变了,双手支着床沿站了起来。

血腥的谋杀似乎又开始了!

惨叫声响起的时候,花也恨似乎正躺在床上。

惨叫声刚刚响起,花也恨就已经到了屋外,并且刚好撞上了柳如烟。

柳如烟原本在大厅里,一听到惨叫声,他就飞出了大厅,如闪电一般到了花也恨的门外。

花也恨和柳如烟对望了一眼,似乎双方的眼中都闪过了一丝诧异。

花也恨说:“柳贤侄,你没事吧?”

柳如烟说:“不是你?”

于是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陈之过的房门。

陈之过的房门紧闭着,门外却立着似乎也是刚刚赶到的慕容飞雪和柳盈盈。

陈之过住的屋子就在柳盈盈阁楼下第二间,两人似乎是从楼上跳下来的。

第五章 看不见的杀手

慕容飞雪在柳家出现,多多少少令柳如烟感到有点意外。

柳如烟看慕容飞雪的眼神,就表现出了明显的惊讶和疑虑,而在惊疑之中,似乎就闪过了一道阴冷的杀机。

花也恨也有点意外,因为他虽然知道慕容飞雪会来,但没有想到慕容飞雪会以这种方式来。

但是花也恨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说:“慕容公子。”

柳如烟并没有说话。

柳如烟似乎并不欢迎慕容飞雪,他以沉默来表示自己对这位客人的冷淡。

慕容飞雪说:“快看看陈兄吧。”

花也恨第一个冲了进去,然后是柳如烟,最后才是慕容飞雪。

然而房间内的情形却令众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之过不在房里。

躺在地上的却是早就已经死了的钱不够!

柳如烟冷冷地看了看花也恨,说:“原来昨天你并没有杀死钱不够!”

花也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一会,说出的话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花也恨说:“在昨天那种情形下,钱兄已失去理智,我不忍看我们内部自相残杀,只好点了他的晕穴。又怕天山雪狼知道他并没有死,只好说已经杀了他。”

现在,钱不够却已真的死了。

钱不够的死状和柳氏兄弟几乎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死后的钱不够脸上的神情惊讶多于恐怖。

柳如烟哑着嗓子说:“无形掌!”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蹲下身来,对着钱不够的脸望了许久,然后轻轻地伸出手去,轻轻地合上了他睁着的眼睛。

然后,慕容飞雪揭起钱不够的衣襟。

钱不够的胸腹间并无异状,同常人并无区别,也与柳氏兄弟一模一样。

慕容飞雪用手在钱不够的胸腹间按了一遍,脸上的神情似乎格外地沉重。

慕容飞雪终于盖好钱不够的衣襟,慢慢地立起身来。良久,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好厉害的掌法!”

无形掌,已达到超于万物的境界,当然是不同凡响!

顿了一顿,慕容飞雪又说:“陈兄呢?”

众人似乎这才注意到,陈之过在凶杀发生之后,就一直没有露过面。

难道说陈之过就是凶手?

或者说,陈之过与钱不够一样,已经命赴黄泉?

花也恨与钱不够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

柳如烟呢?

柳如烟自始至终,看人的目光中都充满着怨毒和阴冷,甚至在看他的妹妹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一丝温暖的光泽。

是生性使然,还是另有隐情?

而那个令人闻名色变,恐怖至极的天山雪狼,又藏匿在什么地方?

一时之间,慕容飞雪的脑子里像是搅了盆浆糊。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有茶吗?”

慕容飞雪喝茶的时候,就是他在动脑筋的时候。

这已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慕容飞雪在喝茶。

柳盈盈冲茶的技术似乎并不怎样高明,慕容飞雪似乎喝得很勉强。

这是在柳家的大厅里。

柳如烟兄妹和花也恨也都坐在大厅里,只是三个人都静静地望着慕容飞雪,谁也没有说话。因此大厅里显得很安静。

慕容飞雪只喝了两杯茶,就开始说话了。

慕容飞雪说:“柳兄,据说无形掌是八卦掌的最高境界,而八卦掌又是你家传的武学,应该说,对无形掌你是最清楚的。”

柳如烟的目光闪了闪,似乎并不愿意回答慕容飞雪的问题,但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下又不能不回答。

柳如烟说“无形掌是八卦掌的最高境界,这只是江湖传说。但在八卦门中并没有这种说法。不然,八卦掌流传了数百年,难道说就没有一个武学奇才可以练成无形掌吗?”

慕容飞雪说:“也许那武学今天才出现江湖呢?”

柳如烟冷笑一声,说:“如果真是那样,八卦门也许就可取代五大门派在江湖上的地位了!”

花也恨说:“柳贤侄的话花某也有同感。各门各派的武功似乎可以达到‘无形’的境界,江湖传说中的心眼、驭剑术,其实也是意念伤人,以无形驭有形罢了。”

慕容飞雪点点头,又说:“如果武学造诣真的达到了那一步,似乎就已经十全十美,毫无破绽了?”

花也恨说:“据说达到这种境界的人,早已天人一体,物我交融,已经进入了一种空灵无物的世界。似乎没有人能够击败他。”

你能够击败空气吗?

如果你不能击败空气,你就最好永远不要去找这种人的麻烦。

这似乎就是花也恨的意思。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细细地品味花也恨的话。然后他就再也不提无形掌的事了。

慕容飞雪又说:“钱兄被杀的时候,花兄在做什么?”

花也恨说:“我在睡觉。我是被叫声惊醒的。”

花也恨不知为什么撒了谎,因为他人虽躺在床上,却并没有睡着。

慕容飞雪又说:“柳兄呢?”

柳如烟冷冷地说:“我在大厅,就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

慕容飞雪说:“柳兄整个下午都在大厅?”

柳如烟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说:“柳兄在做什么?”

柳如烟说:“等人。”

慕容飞雪说:“等谁?”

柳如烟说:“天山雪狼!柳如烟就算报不了杀父之仇,也要拚他个鱼死网破!”

然后柳如烟就站了起来,阴阴地看了慕容飞雪一眼,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慕容飞雪望着柳如烟的背影,唇边似乎就浮起了一丝不易觉察到的笑意。

花也恨似乎看见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你哥哥似乎被我激怒了。”

柳盈盈一直都在听,这会儿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她说:“我哥哥的脾气就是这样,慕容公子别放在心上。让他自己呆一会儿就好了。”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这儿也没有什么事了,你也去歇着吧。”

慕容飞雪望着柳盈盈的眼神充满了温暖,就像是一个大哥哥在看自己可爱的妹妹。

慕容飞雪又说:“你冲的茶很好喝。”

柳盈盈的眸子里就闪过了一抹光彩,心跳也似乎加快了。

其实柳盈盈在客厅里坐了这么久,最大的心事就是等着听慕容飞雪对茶的评价。

对钱不够的死,柳盈盈看得很淡。因为在她看来,这里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慕容飞雪都会死去。只是先后之分罢了。

柳盈盈只希望在死去之前,能够多看一眼慕容飞雪,能够多听一听慕容飞雪的嗓音。

也许柳盈盈现在才感觉到,作为一个女孩子,没有心仪的人,没有情意绵绵的花前月下的甜蜜,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柳盈盈回到自己的闺房里,意外地看见了柳如烟。

柳如烟的神情似乎很阴沉。

在柳盈盈的印象中,柳如烟似乎是唯一的一次进妹妹的房间。

柳盈盈的眸子里似乎就流露出了淡淡的惊讶和疑惑。

柳盈盈说:“哥哥?”

柳如烟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找不到话说。但是他看见柳盈盈的时候,阴沉的目光就柔和了许多。

兄妹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默默地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却又似乎已说了许多话。

半个时辰的时间已悄然地过去了。

柳如烟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准备走了。

柳如烟又看了看柳盈盈,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话说。

柳如烟说:“盈盈,我要走了。”

柳如烟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中的神情似乎不是普通的兄妹道别,而是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一般。

柳如烟的这种神情,柳盈盈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眸子中就掠进了一片淡淡的忧虑。

柳盈盈说:“哥哥,你要去哪里?”

柳如烟说:“我要去死。”

柳盈盈的眸光又变得平静了,她轻轻地说:“你准备去找天山雪狼?”

柳如烟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毒,说:“是。”

柳盈盈说:“你知道他在哪里?”

柳如烟说:“只要我出去,他就会来找我!”

柳盈盈望着柳如烟,依旧那么平静。只是在她平静的眸光中,依稀闪耀着泪痕了。

柳盈盈说:“哥哥,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这个家就没有了。”

柳盈盈心中一直有一个概念,没有亲人,就是没有家。而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如果柳如烟万一遭遇不测,柳盈盈心中的家也就随之毁灭了。

柳如烟突然笑了一下,只是笑得很苦,就好像端着一碗毒汁,明知道喝下去自己会死,却又不能不喝。

柳如烟说:“谁都逃不掉的,包括慕容飞雪。别看他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但当他面对无形掌的时候,任他有多大的本事也毫无用处!”

似乎谁都认为慕容飞雪这一次是死定了,甚至花也恨心中,也在暗暗替慕容飞雪惋惜。

慕容飞雪这一次插手柳家的事,似乎并不是一个聪明人做得出来的。

柳如烟又说:“盈盈,也许你不会死。”

柳盈盈说:“为什么?”

似乎谁都认为柳盈盈是唯一能逃脱这场灭顶之灾的人,或者说,谁都抱着一种希望,希望那一双血腥的黑手不要伸向这个清丽而又单纯的女孩子。

所以,当准备迎接死神的时候,花也恨等人不允许柳盈盈参与其中,就是想让她尽量置身事外。

然而,天山雪狼真的会放过这个女孩子吗?

柳盈盈说:“我也会死,谁也逃不掉。”

柳如烟突然厉声说:“不,你绝不可以死!你还有一件比死更难做的事!”

柳如烟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以至他的声音都走了调,但是,他仍然要说下去。

因为他知道如果现在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柳如烟说:“你要嫁人,要生孩子。并且,你生的第一个儿子,一定要姓柳!”

说完了这句话,柳如烟飞快地看了妹妹最后一眼,身形闪动,一眨眼就消失了。

柳如烟似乎是含着眼泪走的。

柳如烟最后的那几名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块石子,使得柳盈盈的心中似乎也荡起了阵阵涟漪。

柳盈盈的脑际,似乎就闪过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她的耳边,似乎就响起了一个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家。”

柳盈盈也流泪了。

大厅里,慕容飞雪和花也恨还坐着。

桌上有茶,茶已凉。

柳盈盈冲的茶其实并不怎么好喝。

慕容飞雪对柳盈盈说茶好喝只不过为了不让女孩子感到难受。

柳盈盈这样的女孩子谁见了似乎都要疼爱三分,都会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要保护她的责任感。

何况慕容飞雪本身就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

但是慕容飞雪和花也恨谈的,似乎并不是柳盈盈。

慕容飞雪说:“花兄,其实钱兄被害的时候,你并没有在屋里睡觉,而是在门外。”

花也恨就笑了,笑得很坦然。

在花也恨的家里,渡江的前夜,慕容飞雪和花也恨、钱不够有过这样几句简短的对话——

慕容飞雪说:“花兄,钱兄,此次到柳家,凶多吉少。而凶手又隐藏在暗处,如果你们不想白白地死掉,可否听慕容飞雪一句话?”

花也恨说:“慕容公子有什么吩咐,但说不妨。”

慕容飞雪说:“到柳家之后,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必须先死过去。”

钱不够说:“不错!只有死人才不会再被人注意,也才能够自由行动,不受约束。”

钱不够似乎整天都醉醺醺的,但他的头脑其实非常清醒,反应也相当敏捷。

所以,那天天山雪狼出现的时候,钱不够抓住机会演了一出十分精彩的好戏,花也恨的配合也算天衣无缝,居然骗过了所有的人。

但是钱不够装死的本领再好,仍然逃不脱惨死的噩运!

花也恨叹了一口气,说:“没有想到。”

慕容飞雪说:“你们对陈之过有怀疑?”

花也恨说:“事先也没有怀疑陈兄。只是那天回到房里之后,怎么也睡不着。忽然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响动,正要出去看看,钱兄已经进来了。”

钱不够假死之后,一直就躲在柳家一间阴暗潮湿的空屋里。

钱不够压低声音说:“花兄,陈兄好像不对劲。”

花也恨也紧张起来,说:“出了什么事?”

钱不够说:“我看见他神秘兮兮地出去了。我本想跟着,但我的轻功不行,只好来找你了。”

花也恨的轻功也许比钱不够高明得多,但若要跟上陈之过,似乎还差那么一大截。

陈之过号称“云龙腾空”,可见已得昆仑派轻功精髓,而昆仑派的轻功在江湖上是早已名声在外。

既然跟不上,不如去看看陈之过的房间,也许侥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但是钱不够进入陈之过的房间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惨遭不幸。

慕容飞雪的眉头皱了皱,说:“陈之过出去的时候,我好像正在柳家院外,居然会一点也没有发现?”

是陈之过的轻功太好,还是别有原因?

慕容飞雪又说:“花兄,你当时在门外,有没有发现什么?”

花也恨说:“没有。”

慕容飞雪说:“凶手其实从未进过陈之过的房间。并且,他要杀的人,似乎并不是钱不够,而应该是陈之过!”

对慕容飞雪的后一句话,花也恨似乎可以理解,但对前一句话,花也恨就不怎么明白了。

花也恨说:“你说天山雪狼是在别的地方对钱兄出掌的?”

慕容飞雪说:“好像是的。”

这似乎有点荒唐了。

慕容飞雪看看花也恨一脸茫然的模样,笑了一下,说:“这正是无形掌的厉害之处。只要是在他意念所及的范围之内,哪怕中间隔着一堵厚厚的石墙,他也能知道你的确切位置,并且出掌将你杀死。而中间的石墙却受不到丝毫的损伤。”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又说:“所谓‘隔山打牛’,就是这个道理。”

花也恨听得冷汗直冒,脸色也有点白了。

花也恨说:“这么说来,他要杀你的时候,你根本就丝毫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慕容飞雪点点头,说:“除非你也达到了相同的境界,否则你只有死!”

花也恨当然远远没有达到那种境界,所以他无话可说。

慕容飞雪想了想,突然说:“花兄,钱兄被杀的时候,你似乎撞上了柳如烟?”

花也恨点点头。

慕容飞雪说:“柳如烟当时真的在大厅里吗?”

花也恨刚刚准备说话,脸上的神情就变了。

因为花也恨看见了一件怪事。

桌上那壶已凉了许久的茶,突然间腾起了阵阵热气,似乎是刚刚才冲好端来的。

慕容飞雪就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你随时都可以对我出手。但是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却要用这种手段来示威。”

慕容飞雪的声音很低沉,似乎很无奈,但他的目光仍闪亮发光,仍然充满了坚毅与自信。

慕容飞雪又说:“你应该知道,慕容飞雪既然来了,就已准备要死!慕容飞雪是吓不倒的!”

花也恨望着慕容飞雪坚毅的神情,心中就涌起一阵激动,似乎也勇气倍增,豪情激荡了。

花也恨说:“还有一个,‘银针绣花’花也恨!”

柳如烟在流泪。

柳如烟离开了妹妹的房间之后,就来到了父亲的坟前。

柳如烟跪在那儿,面对着墓碑,没有说话,只有泪。

柳如烟流泪的时候,他的身上就布满了浓重的杀气,甚至连十丈之外都能够感受得到。

所以,柳如烟流泪的时候,就是他要杀人的时候!

在这片墓地里,有许多没有墓碑的坟墓。这些坟墓里躺着的,全是被柳如烟杀死的人。

柳如烟每一次杀了人之后,不管多么困难,都要千方百计地找到被杀者的尸体,运到这墓地里好好地掩埋。并且,在每一座坟墓上,根据被杀者的特点,都要做上一个特殊的标记。

这些被杀者,无一例外都是来找柳家麻烦的人。

柳如烟其实非常不愿意杀人。

柳如烟自小就觉得自己很可怜——相貌丑陋,身材瘦小,没有母亲,也没有朋友,犹如一只被人丢弃在荒野的无助的病猫,人见人厌。所以他对那些与自己同样可怜的东西充满了同情。

那些被杀者在生前十分令人憎恨,但是,他们被杀时绝望恐怖的神情,被杀后身首异处、鲜血淋淋的惨状,不也一样可怜吗?

柳如烟每次杀人的时候,都会觉得被杀的人比他自己还要可怜。

但是,为了这个家,柳如烟不能不杀人!

也许,在孤独与扭曲的环境中长大的人,对家的依恋才会比常人更强烈吧?

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家的温暖,又总是幻想着能够有个温暖的家。

所以,为了梦中的家杀人的时候,柳如烟总会泪流满面。

天已黄昏,暮色苍茫。

暮色苍茫中,阴森森的墓地上空,突然飘起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叫声——

“天山雪狼!我知道你不是天山雪狼!天山雪狼早已被我杀了!你是谁?你出来!柳如烟在此!你来杀我!杀我!……”

第六章 黄昏的江岸

从柳家进城去,要经过一段荒凉的江岸。

黄昏的江岸上,凄风低鸣,江苇簌簌,荒草摇曳,一派凄凉肃杀的景象。

柳如烟在墓地里发疯地寻找凶手的时候,凄风暮色里,走来了踉踉跄跄的陈之过。

陈之过似乎喝醉了,并且醉得很厉害。

平时并不怎么喝酒的人一旦喝起酒来,一定会醉得很厉害。如果身边再有两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劝酒,那一定就会烂醉如泥了。

陈之过喝酒的时候,身边就至少有两个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但是陈之过似乎还不到烂醉如泥的地步,因为他至少还可以迈得动步子,至少还可以认得回柳家的路。

陈之过并没有打算这么晚才回去。

但是两个女孩子实在是太妙了,令陈之过实在舍不得过早地离开。

修长的、白嫩的大腿,水蛇一般的腰,嫩得几乎可以捏出水来的胸脯,勾人魂魄的眸子,还有那娇声软语,款款温情,都令人神游心荡,把持不住。

就这样,当陈之过同那两个女孩子颠鸾倒凤,折腾了半天,依依不舍地走出“香腮园”的时候,天色已黄昏。

陈之过这才有点后悔。然而余酒尚在,胆气自不会弱,把心一横,依旧出了城,踉踉跄跄而来。

陈之过每次到柳家做客,都少不了去城中“香腮园”消磨一两个晚上。

陈之过的出手并不大方,但是他很会哄那些女孩子,所以每一次去,那些女孩子都对他曲意奉迎,殷勤备至。

这一次来柳家,却是性命攸关、生死存亡的非常时刻,但陈之过似乎仍然不能抵抗那温柔乡的诱惑,趁人不备,溜出了柳家。

不过,陈之过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因此幸运地躲过了一劫,没有那么过早地死去。

如果今天下午死在屋子里的是陈之过,他一定会死不瞑目!

而现在,即使让他死十次,他至少不会感到遗憾。

但是,陈之过如果知道从他离开柳家的时候起,就已经被人牢牢地盯上了,他会不会在“香腮园”玩得那么开心?又会不会在天已黄昏的时候还要仗着酒兴回去。

陈之过号称“云龙腾空”,轻功造诣似乎已算一流。但是那个跟着他的人居然一直未被发现,甚至连令陈之过产生疑心的机会也没有。

这个人的轻功是不是更高?

这会儿,陈之过已走完了那段荒凉的江岸,已到了柳家院外五十丈距离之内了。

跟着他的那个人就停了下来,如释重负般出了一口长气,并且似乎呐呐地说了一句话。

这个人居然是“江心一朵花”李小天!

李小天说的是:“看来当保姆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李小天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听到了陈之过恐怖到了极点的叫声——

“天山雪狼!”

陈之过的叫声响起的时候,慕容飞雪和花也恨正准备去找柳如烟。

因为柳如烟的凄厉的叫声在暮色里传出了很远,直传到了柳家院内。

慕容飞雪说:“柳如烟这会儿跑到墓地里去干什么?”

花也恨听了听,说:“他似乎承受不住了,想立刻和天山雪狼决斗,但求早死吧?”

但是,柳如烟的声音传过来,却又令花也恨感到十分意外了。

柳如烟正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天山雪狼……”

花也恨似乎怔了怔,说:“柳如烟怎么能确定不是天山雪狼干的?”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

花也恨更加诧异了,说:“你也知道?”

慕容飞雪点点头,说:“天山雪狼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柳如烟那一掌其实已将他内脏打碎。当时他虽然逃掉了,却并没有人再见到他回天山去。如果我猜得不错,他甚至没有活到第二天早晨。”

花也恨说:“他也可能就在镇江附近找了个地方疗伤,并不是非回天山不可吧?”

慕容飞雪说:“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昨天晚上,我查访了每一个我认为可以栖身的地方,但是,并没有找到任何与天山雪狼有联系的蛛丝蚂迹。后来,我去那片墓地。”

想起柳无风死的那个夜晚,花也恨至今仍心有余悸,而慕容飞雪居然有胆量在半夜里,一个人到墓地去。

花也恨似乎这才真正认识到,面前的这个人的确有他过人的地方。

慕容飞雪还在继续往下说。

慕容飞雪说:“在墓地中,我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花也恨的神经又拉直了,急忙说:“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我发现有许多土坟散在墓地中,没有墓碑,却在坟顶上用石头做下了一些奇怪的符号,而其中有一座坟上,是五块白色的石头,似乎组成了一朵花的图案。”

花也恨说:“什么花?”

慕容飞雪说:“开始我也莫名其妙,但是后来我却看出来了。花兄,你想想,白色的花,五瓣,应该有哪些花?”

花也恨想了想,终于摇头,说:“想不起来”。

慕容飞雪说:“梨花,李花、天山雪莲。”

花也恨如梦初醒,说:“那座土坟里葬的就是天山雪狼?”

慕容飞雪说:“好像是的。”

花也恨说:“这样说来,那些做了标记的土坟,十有八九都是死在柳如烟掌下的人了?”

慕容飞雪说:“好像是这样。”

花也恨说:“这收尸筑坟的人是谁呢?”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才低沉地说:“柳如烟。”

花也恨似乎又怔住了,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据我观察,柳如烟从小就心胸狭窄,对人阴沉,充满怨毒。他去为敌人收尸,并且还煞费苦心地做上标记,这不可能!”

慕容飞雪说:“花兄同柳如烟接触的时间太多,也许就忽视了一些细节。所以,我以为你对柳如烟的评价并不公平。”

不仅仅是花也恨,也许整个江湖都没有真正了解柳如烟。

可是,“公平”二字,原本就是很难实现的,在江湖上,几乎找不到这两个字。

弱肉强食。造谣诽谤,巧取豪夺,何来公平!

慕容飞雪说:“花兄不该忘了,柳如烟在杀人的时候,总会泪流满面。”

慕容飞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

花也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慕容飞雪说:“柳如烟其实也是个非常可怜的人。”

这会儿,柳如烟的叫声已经停止了,黄昏的空气似乎也从烦躁中安静了下来。

慕容飞雪说:“花兄,我们去看看吧。”

柳如烟一个人在墓地里,的确是非常危险的。

花也恨说:“好吧。”

慕容飞雪和花也恨刚刚站起身来,还没有走出大厅,就听到了陈之过惊悸的叫声——

“天山雪狼!”

陈之过突然看见天山雪狼站在自己面前,酒立刻醒了一大半。

但是他恐惧得除了失声大叫之外,连后退的力气也没有了。

当李小天如飞而至的时候,陈之过已在惨叫声中飞出了二十丈远近,重重地跌在江岸上。

江岸上已没有了凶手的踪影。

只有黄昏。

只有黄昏下稀疏的江苇,以及和江水一起呜咽的习习江风。

陈之过就躺在这荒凉的江岸上,死状与柳映风等人一模一样。

李小天刚刚在陈之过身边停下,就看见了几近疯狂的柳如烟。

柳如烟说:“柳如烟在此!来杀我吧!”

柳如烟嘶叫声中,双掌已一闪而至,一眨眼就到了李小天的胸前。

李小天急忙闪身,躲过了柳如烟的一招。尚未站稳,柳如烟的双掌又已打到。

暮色中,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柳兄住手!”

然后柳如烟的双掌就打不出去了。

柳如烟目眦尽裂,嘶声叫道:“慕容飞雪,为什么拦住我?他就是凶手!我亲眼看见他杀了陈之过!放开我,让我死在他的无形掌下!”

慕容飞雪说:“柳兄,他不是凶手。他是慕容飞雪的朋友,“江心一朵花”李小天。”

柳如烟说:“朋友?”

李小天说:“如果柳兄愿意,李某可以做柳兄的朋友。”

柳如烟终于垂下了双掌。

朋友,这个词语,柳如烟既熟悉又陌生,既向往又畏惧。今天,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柳如烟第一次听到有人愿意把他当作朋友,他那冰封的心似乎也感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温暖了。

柳如烟以一种带着感激和疑虑相混合的目光看了一眼李小天,又回头望着慕容飞雪,语气非常急切。

柳如烟说:“你不是慕容飞雪吗?你一定知道谁是凶手!你告诉我,是谁?”

这会儿,柳盈盈也来了。

柳盈盈慢慢地走到陈之过的身边,慢慢地蹲下身,轻轻地伸出手来,合上了陈之过的双眼。

柳盈盈的眸光仍然是那么平静,只是当她那双水灵的眸子望着慕容飞雪的时候,才似乎在平静中含着一丝忧虑,一丝担心。

慕容飞雪看了看柳如烟,看了看柳盈盈,又看了看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花也恨,眼神中似乎充满了自信。

慕容飞雪说:“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慕容飞雪的这句话,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能保持平静了。就连柳盈盈的眸光中也现出了明显的惊讶。

柳家大厅里,燃起了一盏油灯。

夜已临。

万籁俱寂,只有江水在呜咽。

慕容飞雪在喝茶。

茶是刚刚冲好的,还很烫,所以慕容飞雪喝得很慢。

柳如烟、柳盈盈、花也恨、李小天都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柳盈盈望着慕容飞雪喝茶的模样,眸子里就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她似乎又记起了那个梦,那个温馨的、甜蜜的梦。

慕容飞雪终于喝完了茶。

慕容飞雪抬起头来,看看坐着的四个人,他的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慕容飞雪说:“从柳映风开始,到今天晚上,柳家院内已死了四个人。并且,凶杀似乎还没有结束。慕容飞雪指出了凶手之后,也许就是今晚第一个死去的人,而在坐的各位,似乎都难逃厄运。如果有谁愿意走,就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

谁也没有动。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现在已经知道,凶手假冒天山雪狼之名,已练成了无形掌。所以,似乎找到了谁可以练成无形掌,就找到了凶手。但是,正如花兄所说,天人合一,物我交融的境界,任何门派的武功都可能达到。因此,传说中无形掌是八卦掌的最高境界,也就不能作为线索了。”

慕容飞雪望着柳如烟,说:“柳兄,你也没有说谎。八卦门并没有流传过元形掌的练功秘决。因为无形掌是一种境界,而不是一种绝招。”

柳如烟点了点头,然后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但终于忍住了。

慕容飞雪说:“既然单从武功上思考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只能从另一个方面来找答案了。这就是,这些人为什么被杀?然后在可能杀人的人中,来寻找练成了无形掌的人。”

柳映风被杀的原因是什么?

柳映风的敌人并不多,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山雪狼。

这就是凶手之所之要冒天山雪狼之名的原因。

但是,柳映风却有一枚不知是真是假的银凤钗。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足可以给柳映风引来杀身之祸。

慕容飞雪说:“柳兄,柳姑娘,其实你们父亲二十多年前做的事,以及银凤钗的事,你们都是早就知道的?”

柳家兄妹点点头。

柳盈盈说:“天山雪狼常常来找麻烦,我们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只是银凤钗的事,却是近几年听江湖传言,才有点怀疑。因为我们兄妹都没有见过。”

柳如烟说:“我倒是见过。”

慕容飞雪说:“柳兄见过?”

柳如烟是在十岁的时候,在柳盈盈母亲的头上见到过,印象也并不十分清楚。

后来听说银凤钗丢了,父亲突然间变得近乎疯狂,惨无人道地虐待柳盈盈的母亲,逼得她自杀身亡。

这件事,在柳如烟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慕容飞雪说:“柳兄,其实你自小就怀疑自己并不是柳映风的儿子,对吧?”

柳如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仅仅是从自己的身材、长相来推断自己不是,却没有任何确切的依据。对吧?”

柳如烟的目光开始阴沉了,但他仍然点头。

慕容飞雪说:“也正因如此,才使你自卑、孤僻、多疑,憎恨所有的人。但是后来,你的猜测似乎终于得到了证实。”

柳如烟没有表态,但他的阴沉的目光中,似乎就多了一丝怨毒。

花也恨似乎也有点坐不住了,看看慕容飞雪,又看看柳如烟,似乎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能够保持平静的,似乎只有柳盈盈和李小天。

慕容飞雪接着说:“因为天山雪狼多次来找麻烦。使你终于知道你母亲是被你父亲强掳来的,并且来到柳家不久就生下了你。你认为你应该是天山雪狼的儿子,而不该是柳映风的儿子。”

顿了一下,慕容飞雪又说:“再加上你刚才说的,你父亲疯狂残暴的形象在你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所以,你对你的父亲只有敌意,而丝毫没有父子之情!”

柳如烟似乎要被激怒了。他牙关紧咬,目中射着森冷的光,死死地盯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留意柳如烟的神情,仍然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慕容飞雪说:“而花兄他们三位二十年前参与其事的朋友,是你写信叫他们来你家的。现在已死了两位,只剩下花兄了。”

花也恨禁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继续说下去:“柳兄,你要我告诉你凶手是谁,其实第一个可能杀害你父亲和他的朋友的人,正是柳兄自己!”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柳如烟已经跳了起来。

第七章 柳盈盈的梦

柳如烟冷笑着说:“久闻长江燕子慕容飞雪会讲故事,今天终于领教了!”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似乎很开心,开心中又似乎含着一丝诡谲。

慕容飞雪望着柳如烟,并不说话,他听。

柳如烟说:“江湖传言,慕容飞雪的故事都是真实的故事。今天看来,慕容飞雪也许武功比柳如烟高出许多,并且,编故事的本领的确令人钦佩!”

慕容飞雪仍然笑着,并且笑得意味深长。

慕容飞雪说:“柳兄稍安,慕容飞雪的话还没有说完。”

花也恨说:“柳贤侄,慕容公子只是说可能是你,并没有说一定是你。你先坐下吧!”

柳如烟冷哼一声,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慕容飞雪说:“柳兄,我可以肯定你并没有杀害你的父亲,其他人也不是你杀的。”

听了这句话,柳如烟的情绪似乎就平静了一点了,目光中的阴冷和怨毒似乎淡了许多,并且仿佛还闪过了一丝感激。

慕容飞雪说:“但是为了让大家都相信,慕容飞雪还得说说,也许会涉及到一些柳兄不愿让人知道的内心世界,请柳兄原谅。”

柳如烟多疑,而多疑的人很难对事情作出判断,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判断也有问题。甚至他亲眼看到的事,他也会怀疑那不是真的。

所以,柳如烟对自己的身世,一直就没有作出过明确的判断。特别是在见到了天山雪狼之后,发现自己与天山雪狼之间仍然没有丝毫相同之处,这就使他陷入了深深的苦闷和痛苦之中。

因此,柳如烟开始不厌其烦地打听母亲到柳家之后,生下自己的确切时间。

尽管许多人都说,柳如烟是在父母成亲之后十个月出生的,柳如烟仍然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因为他怕别人骗他。

但是,柳如烟却在五年前杀死了他自己怀疑是自己生父的天山雪狼。

这又作何解释?

慕容飞雪说:“很简单。因为在五年之前,柳如烟已找到了证明自己身份的铁证!”

既然是铁证,就没有丝毫可以怀疑的地方。

柳如烟既然是柳映风亲生的儿子,就绝不会容许天山雪狼来骚扰自己的家。

在孤独与扭曲的环境中长大的人,对家的依恋几乎已到了病态的地步。他们不信任别人,也怕别人,更怕别人发现他们原本是非常可怜的人。所以,家就成了他们逃避外人的最好的避难所。

龟缩在家中,心中才有一种免受伤害的安全感。

这有点像蜗牛的性格。

蜗牛时时都把自己的壳背在背上,虽然很累,却很安全。一有风吹草动,它立刻便缩了进去,任你飞沙走石,暴雨雷电,它都可以免受伤害。

但是一旦它的壳破了,它只能原形毕露,无处遁形,死期也就到了。

柳如烟正是担心天山雪狼迟早会毁了这个家,才狠着心肠将他杀死。

花也恨说:“慕容公子,你说柳贤侄找到了证实自己身份的铁证,是什么?”

慕容飞雪望着柳如烟,说:“我不知道。要想知道,就看柳兄愿不愿意说。”

慕容飞雪的那些话,把柳如烟阴暗的心理全部暴露了出来,柳如烟似乎反而轻松了。

柳如烟把自己封闭了二五年,时时提防着别人,的确已经很累了。况且,无形掌一出现,人人都得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但是要他将自己最后的一点秘密也公开出来,他仍然不情愿。

柳如烟迟疑了半天,只说了半句话。

柳如烟说:“慕容公子是说对了……”

柳如烟身上有一块血红的胎记,长在左边屁股上,又丑又难看。而柳映风恰恰在相同的地方也有一块相同的胎记,甚至连形状都一样。

如果柳如烟说出来,花也恨一定会笑得人仰马翻。因为那块胎记是“江湖四少”当年取笑柳映风的材料之一。

柳如烟既然不愿说,慕容飞雪就只好说下去了。

慕容飞雪说:“并且,以柳兄的性格,绝没有练成无形掌的可能!无形掌是武学的最高境界,天人合一,物我交融。因此,练无形掌必须心无杂念,静若止水。”

既然不是柳如烟,又会是谁呢?

谁既有杀人的可能性,又能达到静若止水的境界?

慕容飞雪说:“我的确感到很迷惑,不是柳兄,又会是谁?柳映风既然没有更多的敌人,谁会对他出手呢?莫名其妙地跑到别人家中去杀人,似乎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说:“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银凤钗!如果柳映风真的藏有银凤钗,他的死就会合乎情理了。”

慕容飞雪说到这里,看了看其余几个人,唇边微微浮出了一丝笑意。

柳盈盈的眸子仍是那么平静,只是在望着慕容飞雪时,才会隐隐约约地闪现出一丝光彩。

柳如烟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似乎听得很用心,并且有一种跃跃欲试的神情。

花也恨却不那么平静了,眼光似乎有点闪烁不定。

李小天坐在那里,一副“与我无关”的坦然神情。

慕容飞雪的目光终于停在了花也恨的脸上,声音很低沉:“花兄的‘烟雨芙蓉图’绣好了吗?”

花也恨说:“绣好了。花某本来准备送给慕容公子作个纪念,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了。”

慕容飞雪说:“花兄想到了?”

花也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花也恨说:“知道柳兄有银凤钗,又能够达到静若止水境界的人,似乎只有花某一个了。”

能够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绣花的人,绝对是可以心无杂念,静若止水的。

柳如烟的双目中一下子就射出了冷光,他似乎动了动,但终于没有出手。

柳如烟咬牙切齿地说:“花也恨,原来是你!”

花也恨没有看柳如烟,仍是稳稳地坐着,并且居然笑了。

花也恨说:“慕容公子,你就别浪费时间了。你知道花某并没有杀人。”

慕容飞雪也笑了,说“但是柳兄从一开始就怀疑柳映风之死与你们三个人有关系。不然,他不会把你们全部叫到这里来的。”

慕容飞雪转眼望着柳如烟,说:“柳兄,我没有说错吧?”

柳如烟点点头,说:“江湖上并不知道我家曾有过银凤钗,知道的,只有父亲的这几个朋友。先父亡故之后,柳如烟就已发誓,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报仇雪恨!钱不够和陈之过都死了,除了花也恨,还会有谁!”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当那个假冒的天山雪狼出现在陈之过面前的时候,花兄刚好与我坐在这个大厅里。并且,整个下午,我们都在这里,直到陈之过遇害。”

柳如烟似乎有点迷糊了,说:“还有谁呢?”

李小天突然说话了:“慕容公子,你不会怀疑是李某吧?”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其实你也是可能杀害柳映风的人!”

李小天几乎是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慕容飞雪说:“李兄,同我谈起天山雪狼的时候,你似乎十分同情他的遭遇。”

李小天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说:“江湖人管江湖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在江湖上似乎天天都有,是吧?”

李小天说:“好像是的。不过……”

慕容飞雪说:“也许你在杀柳映风的时候,无意间知道了银凤钗的事,并且知道银凤钗已经丢失。你怀疑是在‘江湖四少’中另外三人的手上。为了夺得银凤钗,你继续杀人!”

李小天大摇其头,说:“这怎么可能!”

慕容飞雪说:“至少陈之过死时,你刚好就在他的身边,而那假冒的天山雪狼却并没有杀你!”

李小天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柳如烟疑惑地说:“慕容公子,你刚才不是说这个李小天是你的朋友吗?”

慕容飞雪笑了,笑意上带着一丝歉意。

慕容飞雪说:“对不起,李兄。”

李小天也笑了,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李小天说:“李某若要路见不平,绝不会偷偷摸摸地干。堂堂正正地找上门去,杀他个痛快,这才是李某的性格!”

慕容飞雪说:“李小天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给你一百年的时间你也休想练成无形掌!”

说完这句话,慕容飞雪突然叹了一口气,转过目光,望着一直静静地坐着的柳盈盈。

慕容飞雪望着柳盈盈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变得十分地复杂,有怜惜,有疼爱,有疑惑,有温和,却又似乎含着一丝无奈。

慕容飞雪的声音也无奈,无奈得更低沉,低沉得似乎听不清,却又清清楚楚地响着。

慕容飞雪说:“其实练成了无形掌,杀害了自己父亲的人是你,柳姑娘。”

大厅里的几个人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沉静,温和,与世无争的柳盈盈,就算真的练成了无形掌,也绝不可能残忍到亲手杀害自己的父亲!

但是,慕容飞雪的故事,从来都是真实的故事。

柳盈盈淡淡地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慕容飞雪说:“钱不够死的时候。”

柳盈盈说:“我以为你没有注意。”

慕容飞雪说:“当时我正在你的屋子里,并且正在沉思。而你坐在床边,双手支着床沿。”

柳盈盈的双手在那一眨眼间动了动,然后就传来了钱不够的惨叫声,而她则趁势站了起来。

但是慕容飞雪却注意到了柳盈盈双手的不易觉察到的动静,只是当时他并没有怀疑柳盈盈。后来发现柳如烟、花也恨、陈之过三个都是单独在一起时,就更没有想到是她了。

因为柳盈盈这样的女孩子,的确无法让人相信她就是连杀四人的凶手,并且第一个死去的竟然是她的父亲。

慕容飞雪说:“花兄,你还记得那壶茶吧?”

花也恨当然记得。

一壶凉茶突然冒出了腾腾热气,这样的怪事无论谁见了都会一辈子忘不掉的。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当时在你的意念之中,似乎有鲜花?”

柳盈盈说:“好像是的。”

柳盈盈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似乎又浮现出了她那个梦,那个温馨的、甜蜜的梦。

慕容飞雪似乎能够感受到柳盈盈的意念。

慕容飞雪说:“意念中出现鲜花,只能是女孩子。所以我开始思考你杀人的可能性。”

柳盈盈对人对事超乎寻常的平静,是她练成无形掌的前提条件。

二十年里,柳盈盈绝大多数时间都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小土丘,在不知不觉中使自己的八卦掌功力突飞猛进,达到了几乎空灵的境界。

柳盈盈初时并不知道。只是有一天,当一条花蛇正准备进攻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时,她焦急地挥了一下手,想打那条蛇,而那条蛇居然立刻就软了下去,并且一直就那么躺在那儿,直至腐烂。

柳盈盈在惊疑之中,又试了几次,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中已达到了武学的最高境界。

慕容飞雪当然不能讲得这么细致、具体。

慕容飞雪又说:“可是,柳姑娘既已心如止水,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父亲呢?”

花也恨点点头,说:“花某从小看盈盈长大,不相信她会天良泯灭,大逆不道!”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也不相信,但是,这是事实。”

慕容飞雪转头望着柳盈盈,轻轻地说:“柳姑娘,事情既已揭穿,在坐的也许除了你哥哥,今天都不能生离此地了。你是要我讲完呢,还是现在动手?”

柳盈盈的眸子里似乎依旧那么平静,平静得令人望而生畏,却又感受不到她身上丝毫的杀气。

练成了无形掌的人,杀气再重,别人也会浑不知觉。

柳盈盈淡淡地说:“让你们多活一会儿也不要紧。我早就说过,我们都得死,谁也逃不掉。”

柳如烟望着柳盈盈,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妹妹,嘴唇蠕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也恨眼中的神态,是失望,是难过,是痛心,他似乎也找不到话说。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相信大家都记得柳姑娘的母亲是怎样死的吧?为了一枚银凤钗,被逼得吞金自杀,柳姑娘母亲所受到的虐待之残忍,可以想象。而这一切,都是在当时年仅六岁的柳姑娘眼前进行。因此,柳姑娘,你从小就极端仇视自己的父亲,也许潜意识中早就种下了为母亲复仇的种子!”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由于亲眼目睹了父亲凶残毒辣的暴行,你的心中对父亲又有着极端的恐惧。为了不让父亲觉察到自己心中的仇恨,你只有极其小心地把自己隐藏起来。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躲开任何一个可能察觉到自己仇恨心理的人。所以,尽管你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平静,其实你的心胸比你的哥哥更阴暗,更狭隘,也更危险。你表面上的平静,只是用来掩饰自己阴暗心理的一种手段罢了。而你的强烈的复仇欲望一旦爆发,就会如山洪一般倾泻而出,毁灭一切,包括你自己。”

柳盈盈的眸光渐渐冷凝起来,与平日的她相比,似乎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柳如烟的目光够阴沉,够怨毒了,但若是同柳盈盈相比,却远远不及。

柳盈盈的眸光足可以让一个正常人的心脏冷得变成一块冰!

但是慕容飞雪的心似乎能承受那阴寒的光。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你还记得在花兄房前的江岸上,你曾经说过的话吧?那个时候,我其实就已经知道,你的内心并不像你的神情那样平静了。”

当时,柳盈盈站在江岸上,在看江的那一边她的家。

柳盈盈说:“没有了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和柳如烟一样,柳盈盈在这个家里并未感受到任何的幸福和温馨。但是,她又丝毫也不能没有这个家,甚至比柳如烟对这个家的依赖心理更加强烈。

这个家,其实也是柳盈盈的蜗牛的壳。

柳盈盈正是为了保住这个家,保住她的蜗牛的壳,才决定杀死柳无风和陈之过等人的。

慕容飞雪说:“我怀疑这些人中曾有人向柳姑娘打听银凤钗的下落。”

花也恨想了想,说:“是不是陈兄?”

柳盈盈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看柳如烟,然后,兄妹俩的手就紧紧握在了一起。

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像是冻结起来了。

花也恨和李小天的呼吸似乎就停止了,心中就有了一种末日来临一般的感觉。

如果柳家兄妹联手,为捍卫他们的“家”并肩而战,另外的三个人就只有任人宰割了!

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发现情势危急,他仍然把要说的话全部说完。

慕容飞雪说:“银凤钗的事一旦流传江湖,京口柳家就永远也不会有宁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知情者全部杀掉!柳无风虽说忠心耿耿,但他毕竟不是至亲骨肉,难保有一天不起歹心。所以他第一个该死。”

说到这里,慕容飞雪就笑了,只是笑得很苦,也很无奈。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现在知情者就只有三个了,你也作好了出手的准备。我刚才已经说过,第一个死在你掌下的,就是慕容飞雪!”

柳盈盈突然叹了一口气。

柳盈盈说:“既然知道要死,你何必来管闲事?”

慕容飞雪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一字一字地说:“江湖道义,慕容飞雪不敢或忘!”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慕容飞雪说:“柳姑娘,我先提醒你,你如果不拚尽全力,倒下去的将会是你!”

说完了这句话,慕容飞雪就站了起来,双目闪闪发亮地望着柳盈盈。

慕容飞雪站起身来的那一瞬间,柳盈盈突然流泪了。

柳盈盈并不是因为要杀人而流泪,也不是想用眼泪来忏悔,当然更不是要凭借眼泪来软化敌人,趁机出手。

柳盈盈在那一瞬之间,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极度的孤独与无奈。想到自己就算杀掉了所有的人,自己漫长的一生也将在那空寂的小阁楼上寂寞地度过,她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可怜。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有的仅仅是一个空荡荡的“家”;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温馨甜蜜,只有一个小土丘,和寄托在那小土丘上的虚幻的梦。

柳盈盈也许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女孩子。

但是,柳盈盈的眼泪刚刚一流出来,就感觉到了森森剑气!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处要害,似乎都被一柄无形的剑控制住了。那剑气似乎就要穿透她娇嫩的躯体,将她割成碎片!

柳盈盈冷冷地抬起眸子,望着凛然而立的慕容飞雪,幽幽地说:“慕容公子,也许在九泉之下,你可以还给我那个鲜花织成的梦吧?”

然后,柳盈盈的眸光就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平静得就像是一潭春水。

大厅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静得似乎可以听见灯焰跃动的声响。

江涛在低鸣。也许江涛也正在诉说一个美妙迷人的梦吧?

没有激荡的剑气,也没有凌厉的掌风,连灯焰也似乎凝住了。

但是慕容飞雪就看见了无数掌影,铺天盖地地向自己打来,并且,他的身上就感觉到了一种阴寒的杀气,似乎比云追燕身上的杀气还要浓重得多!

慕容飞雪就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叹气的那一眨眼之间,柳盈盈的双掌突然平推而出。

没有掌风,灯焰如旧。

慕容飞雪就飞了出去,撞碎了大厅厚厚的板墙,重重地摔在院门边。鲜血如雨,洒遍了大厅和外院。

如果不是板墙挡了一下,慕容飞雪也许已经飞到柳家院外去了。柳盈盈这一掌的威力就可想而知了。

花也恨和李小天跟踪而出,想扶起地上的慕容飞雪,却又不敢出手。

但是慕容飞雪刚刚摔下去,花也恨和李小天刚刚站在他的身边,大厅里的柳盈盈突然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而几乎同时,她的身上就炸开了五个血洞。

柳如烟大惊失色,直叫:“盈盈!”

柳盈盈吃力地抬起头来,望着柳如烟,唇边就浮起了解脱的笑,而眸子里也就充满了温馨的期望。

柳盈盈轻轻地说:“哥哥,你要好好守住这个家,娶妻生子,再也不要杀人了!我今天同慕容公子一起去了。在人世上不能得到的东西,也许在九泉之下能够得到吧?”

柳盈盈说到这里,用一种非常温柔的眸光投向门外,然而,她的脸似乎一下子就僵硬了。

然后,柳盈盈几乎是绝望地嘶叫了起来:“你会没有死?”

慕容飞雪被李小天和花也恨搀扶着,已到了大厅门外。

慕容飞雪全身是血,脸色惨白,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但是他居然还可以笑。

慕容飞雪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尽全力,倒下去的是你。”

柳盈盈绝对是拚出了全力!并且,她本来打算在慕容飞雪死之后立刻自尽,好赶去圆她心中的梦。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在她短暂的一生中,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爱,她多么希望死后能够寻找到自己的幸福啊!即使是虚幻的,那也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梦!

但是,柳盈盈没有想到,慕容飞雪非但没有死在自己的无形掌下,自己居然会中了少阳剑!

柳盈盈又流泪了,她的心已碎。

柳盈盈的无限美好的梦,看来非旦在人世间无法实现,就是在九泉之下也难圆了。也许她又将像在世上一样,孤伶伶地四处飘荡,做一个孤魂野鬼。

在那个更加阴暗的世界里,她还能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吗?

盈盈流着泪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慕容飞雪说:“因为我的少阳剑,其实是一种心剑!”

少阳剑,取旭日之精华,天地万物之灵气,早已达到了天人一体,物我交融的境界。

实际上,江湖上许许多多的旷世绝学,都已达到了以无形驭有形的武学极限。

醉魂刀上那一声令人心醉神摇的叹息,昆明马家那一招“天罗地网”所撒出的绵密的刀网,以及卷云刀所扇出的阵阵看似有形,实则无形的怪异的凉风······

慕容飞雪离开京口的时候,天又阴沉了。

老板娘的泡菜鱼汤就放在桌上,但是慕容飞雪似乎并不想喝。

慕容飞雪的手中,是花也恨绣的“烟雨芙蓉图”。

烟雨中的芙蓉,在文人画匠的眼中,也许是最美丽的。但是,正在盛开的芙蓉在风雨中的命运,也许就只有零落飘飞了。

人们常赞美芙蓉出污泥而不染,却忘记了一件最简单的事——它的根永远都深深地扎在污泥中。

第十一部 龙凤钗

龙凤钗,据说是一对金银钗。

金钗如龙,银钗似凤。双钗合璧,将揭示出一件江湖百年以来的重大秘密。

形状相似的金银钗似乎太多,究竟哪一对才是真正的龙凤钗,谁也不知道。

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

百年之中,为了抢夺龙凤钗,江湖人演出了一幕幕血流成河的惨剧!

第一章 漫漫风雪路

天阴晦,风也阴晦,飞雪正茫茫。

凄风阴雪的驿道上,远远地驶来了一辆镖车。镖车上一面杏黄色的旗子,在漫天风雪中颤动,猎猎作响。

旗子上,绣着一柄无鞘的剑,和几个鲜红的大字——广和镖局。

广和镖局是南阳最有名的一家镖局。

广和镖局的局主刘柏杨,人称“笑口常开,长剑无情”,已二十年没有亲自押过镖,但他的镖仍然从未出过事。

但是今天,情形似乎有点不同。

刘柏杨亲自出马了,因为那面二十年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的长剑镖旗出现了。并且,又是在这样的一种天气下赶路。

这趟镖是不是有点不同寻常?

车声辘辘,蹄声嗒嗒。

两个镖师,四个趟子手,护着镖车缓缓地前进,似乎并不特别着急。

广和镖局的镖车,二十年没有出过事,就算在路上走一年,似乎也没人敢动它。但是镖车虽说走得慢,几个镖师和趟子手仍然显得小心翼翼,不敢稍有松懈。

是不是因为局主刘柏杨就跟在车后?

刘柏杨年龄并不大,从脸上看,似乎还不到一个花甲。

刘柏杨长得慈眉善目,脸膛红润。头戴狐皮帽,披了一件杏黄色绵缎披风,腰上悬挂着一柄长剑。

剑本身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只不过是一柄非常普通的剑。

但是这柄剑已跟了刘柏杨四十多年,依旧锋利。刃口上居然连针尖那么大的缺损也找不到。

是刘柏杨太爱惜这柄剑,还是他的剑术实在太高?

刘柏杨的剑,据说三十年前就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与昆明“刀光万里”马天鸣齐名。想当年,“长剑无情,刀光万里”,所到之处,黑道人物莫不退避三舍,当者披靡。

但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刘柏杨并不轻易出手,因为刘柏杨做的是押镖的买卖。

不管是什么人,若是积怨太多,他要想做什么事的时候,一定会有不少的人要找他的麻烦。

刘柏杨并不怕事,但是他怕麻烦。

刘柏杨生就一副和善模样,并且逢人便笑,因此他的朋友很多,黑白两道,莫不买他个面子。就算是绿林盗魁,独脚大盗,什么人都敢抢,什么镖都敢劫,但看见广和镖局的大旗,全都远远地避开去了。

但是:今天,事情似乎不那么顺利了。

镖车刚出南阳一百里,就遇到了几次劫镖,虽然看见刘柏杨本人稳坐马上,却毫无惧意,颇有点要钱不要命的味道。

广和镖局的镖师都是身经百战,一以当十的武功高手,劫镖者全都没有讨了好的回去。

虽然有惊无险,刘柏杨的脸上却再也找不出一丝笑容了。

这趟镖的路途并不算远,货主指定送到襄阳,也不过几百里脚程。

然而如今尚未行到一半,距新野也还有两天,劫镖的人却越来越多,而劫镖者的武功似乎也越来越高了。

刘柏杨并不怕一般的绿林盗匪,他对自己的镖师很有信心。但是他担心会因此引出绝顶高手来。

因为他知道,这趟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但奇怪的是,刘柏杨脸上显得忧心忡忡,却又让镖车保持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

这是为什么?

正午时分,雪似乎渐渐小了。

风仍紧。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刀割一般。

驿道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冰雪,镖车行进的速度自然慢了。

蹄声嗒嗒。

两骑快马从后面疾驰而来,从镖车两旁一闪而过,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过了不久,又有两骑飞驰而过。

不到一个时辰,前后共有五次十骑人马自后而来,一掠而去。

刘柏杨知道要有厉害的人物出现了,沉声说:“诸位小心,也许今晚就要在雪地里过夜了!”

刘柏杨的声音中气充沛,内力雄浑,远远地传了出去。也许他是在暗示那些准备劫镖的人,广和镖局要与他们周旋到底了!

既然这趟镖如此棘手,以刘柏杨这样的老江湖,似乎不应该轻易接手。

不过,就算真的要把一生英名葬送掉,这趟镖刘柏杨也非接不可!

刘柏杨接这趟镖,并不是为了钱——他分文未收,也不准备收钱,而是为了还债。

刘柏杨欠下了襄阳西门世家一笔非常大的人情债,这笔债不还,他就是死也会死得很难受。

刘柏杨年轻时行走江湖,一次在郑州遭人暗算,中了“酥筋软骨散”的毒,功力全失。眼看就要被人剁成肉酱,西门博出手救了他。

西门博为人孤傲,自以为是西门世家的大公子,总是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给了人一点些微的好处,就以为施了多大的恩,更何况救人性命这样的大恩!

所以西门博逢人便说,刘柏杨的命是他救回来的,西门博简直算得上刘柏杨的再生父母!

虽然人人都知道西门博的性格,人人都为刘柏杨感到不平,但刘柏杨此后的几十年里,就从来没有在西门博面前抬起头来。

而这趟镖,是西门博的公子亲手交给刘柏杨,并指名要他押送。你说刘柏杨能不能不接?

雪已住。

天空中现出了一团昏红的太阳,被灰云裹住,洒出了几片惨黄的光晕。

驿道上的冰似乎在开始融化,车马行在上面,已是滑滑的,前进的速度更慢了。

刘柏杨说:“来了。”

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一阵急促杂乱的马啼声,十几匹快马闪电般追了过来。

而前边的十骑人马也齐齐折回了头,渐渐向广和镖局的镖车逼近。

一眨眼之间,两队人马已将镖车围在中间。

刘柏杨说:“来的是哪路朋友?”

一个虬髯汉子在马上拱了拱手,洪钟一般的声音震人耳鼓。

虬髯汉子说:“桐柏山黑风寨殷独手。”

刘柏杨心中一凛,说:“原来是殷寨主!刘某久闻大名,今日幸会了!”

殷独手名曰独手,其实并不是独手。只因幼年时练功贪速,练坏了右手筋脉,落了个终身残疾,只有左手能临阵对敌,故自称“独手”。

殷独手在北五省绿林道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尤其是他的左手铁鞭,江湖上找不出第二个。

殷独手长笑一声,说:“刘局主,殷某并不稀罕钱财,贵镖局的镖车,殷某也从未敢打扰。殷某此来,只是要镖车里一样东西,绝不多拿!”

刘柏杨也笑了,笑得非常自信。

刘柏杨说:“殷寨主,你要的东西在刘某车上,只是要拿去,得先问问刘某手中长剑!”

刘柏杨说完,“呛”的一声,剑已在手。

殷独手又一声长笑,说:“好!殷某就向刘局主讨教两招。”

殷独手说着,铁鞭一挥,黑风寨的人便冲了上来,与广和镖局的镖师们杀做一团。

殷独手的铁鞭并没有太多的招式,手起鞭落,招式凶狠。一旦给他打中,不是残肢伤髓,就是脑浆迸裂。一交手,刘柏杨就险险挨了一鞭。

刘柏杨刚刚躲过一鞭,殷独手的第二鞭已当头砸下!

刘柏杨身形转动,铁鞭擦着他的左臂扫了下去。而他的剑已到了殷独手的左肋。

殷独手突然拧腰,侧身,刘柏杨的剑就在他肋下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飘洒,染红了脚下的白雪。

刘柏杨就笑了,说:“殷寨主,请回吧!”

殷独手叹了一口气,飞身上马。唿哨声中,黑风寨的人马呼啦啦地全部消失了,驿道上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几个镖师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继续赶路,蓦然间不知是从哪里飞来一道爪影,将一名趟子手的咽喉抓得血肉模糊。

那趟子手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摔了出去。

刘柏杨倒抽了一口冷气,说“谁?”

刘柏杨话音未落,又一道爪影飞起,一名镖师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一个像鸡叫一般的声音说:“交出银凤钗,留你活命!”

西门博的眼皮跳了整整一天。

西门博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江湖上已经传开了刘柏杨的死讯。

西门博说:“刘柏杨也会死?”

然而,西门博听说刘柏杨押的镖是被人指名要送到自己家中后,就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因为指名要送到西门博家中的那趟镖,据说包括一件令江湖人垂涎欲滴的珍宝。

并且,委托刘柏杨押这趟镖的人,据说正是西门博的公子西门长风。

如果刘柏杨不出事,那镖真的到了西门博手中,西门博的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西门博并不怕事,当今江湖上众多的英雄豪杰,包括五大门派,似乎全都没有被他放在眼中,能够与西门博称兄道弟的,似乎一个也没有。

西门世家是当今江湖上历史最悠久的武林世家,据说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比虬龙山庄的历史还要早得多。

世家大族往往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派,所以西门世家每一代的主人都有一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味道。

然而西门世家已有近百年没有出过什么杰出的人物,它的光辉似乎早已被青云堡、邹家庄等后起的家族所淹没了。所以江湖人对西门世家也就没有了往日的尊敬。

西门世家的后人为了要在精神上维持自己的江湖地位,难免就要打肿脸充胖子,做出一副不屑与人交往的姿态了。

所以西门博虽然也做了许多好事,却没有朋友。接受西门博恩惠的人几乎都像刘柏杨一样,不但毫无感激之情,反而认为是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做人如此,西门博是不是有点悲哀?

今天一大早,西门博就带了几个下人,出城去看雪中的梅花。

漫漫风雪之中,隐现着星星点点鲜艳的红梅,点缀在一片弥漫的冰天雪地之上,的确会令人感到说不出的愉悦。

但是西门博不知为什么,总是要联想到飘洒在雪地上的殷红的血。

于是他的眼皮就开始跳了起来,心中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刚刚回到家中,这预感似乎就证实了。

向西门博报告消息的是他的驼背师爷。

驼背师爷说:“老爷,尽管镖已被人劫去了,依学生之见,还是尽快把少爷叫回家来,以免出事。”

西门博说:“他在什么地方?”

驼背师爷说:“学生离开南阳的时候,少爷好像还在那儿。”

西门博拍了一下桌子,恨了一声,说:“果然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干的好事!你给老夫立刻派人到南阳去,把他找回来!”

驼背师爷应着,退了出去。

驼背师爷刚走,西门博的目光就望向了窗外园中的一处积雪的假山,脸上就现出了傲然的冷笑。

西门博说:“既然敢闯西门世家,必定是个有胆量的人,出来!”

西门博的话音刚落,窗外就出现了一个女孩子。

虽是夜晚,但有雪光,而这个女孩子与雪色似乎并无多大的区别。

雪白的衣裙,雪白的头巾,连她的眸光也似乎被雪映得冰冷。

女孩子似乎戴着重孝。

西门博没有想到会是个女孩子,更没有想到女孩子会是这副模样,不觉怔了一怔。

西门博一怔之间,女孩子手中突然飞出了一道银光,一眨眼就到了他的面前。

西门博吃了一惊,不敢用手去接,连人带椅横飞出去。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广和镖局幸不辱命,这枚银凤钗已交到西门世家,请查收!”

西门博的双眼就睁大了,说:“银凤钗?”

女孩子已经不见了。

掉在地上的,果然是一枚银钗,银钗上,铸着一只姿态优美的飞凤。

——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

西门博开始流汗,冷汗。

西门博知道,银凤钗既然已到了西门世家,西门世家就会从此不得安宁了!

刘柏杨的武功与西门博不相上下,如果那杀害刘柏杨的劫镖者找上了西门世家,西门世家也许就会从江湖上消失了!

所以,银凤钗已到西门世家的消息,绝不能泄露出去!

刘秋兰是个美丽的女孩子,特别是她穿上那一身水绿色的衣裙的时候,就如水般清纯,如水般明丽动人了。

今天,刘秋兰一身缟素,神情凄楚,已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女孩子。

老父惨遭不测,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复仇无门,这是不是身为人子最大的不幸?

刘秋兰从西门世家出来之后,就再也忍不住压抑在心中的悲痛,扑在一棵树上,嘤嘤地哭了。

白茫茫的雪夜里,只有她悲切的哭声。

已近半夜,天空中又飘飘扬扬地飞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就在大雪刚刚开始飘飞的时候,刘秋兰似乎听见了一种声音。

那声音很像是一个人摔在了雪地上。

刘秋兰止住泪,举头四顾,就看见了一个驼得不能再驼的驼背人。

驼背人正从她身后的一个积满冰雪的山坡上往下走。驼背人在雪地上行走似乎非常吃力,走不到五步就要摔一跤。后来他干脆不走了,躺在雪地上滑下了山坡。

驼背人滑下山坡,其实就是滑到了刘秋兰的面前。

驼背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突然看见刘秋兰,似乎吃了一惊。

驼背人一怔之后,目光就闪了闪,然后发出了鸡叫一般难听的声音。

驼背人说:“小姑娘,伸出手来拖我一把,我这个可怜的人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驼背人一面说,一面就伸出了他瘦得像鸡爪一般的手。

刘秋兰伸出手去,刚刚接触到那只鸡爪,就感觉到不妙,可是已经迟了!

驼背人已像一只鸡一般飞了起来,两只鸡爪抓向刘秋兰的咽喉。

刘秋兰急忙闪身,但已给驼背人抓伤了颈子。慌乱中,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里。

驼背人“咕”地一声怪叫,又扑了过来,双爪划出两道黑影,向刘秋兰抓去。

就在驼背人的双爪要抓上刘秋兰身体的时候,一道剑光从雪地里飞射而出,似乎比驼背人的爪影更快!

刘秋兰的剑法,已得到刘柏杨的真传,出手敏捷,招式灵活,虽然被人占了先机,这一剑危急之中出手,拿捏得仍然恰到好处。

驼背人若闪得不快,那双鸡爪也许就永远不能抓人咽喉了!

然而驼背人不但不惧,左爪一旋,居然抓住了锋利的剑刃,右爪依旧抓下!

刘秋兰心中一声叹息,只有闭目等死了。

蓦地,她听见了一个低沉而又富于磁性的声音:“你的乌鸡爪若是抓下去,我保证你的驼背上会出现五个洞!”

驼背人怪叫一声,冲天而起,一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刘秋兰睁开眸子,看见漫天飞雪中,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慕容飞雪说:“刘姑娘,你受伤了?”

慕容飞雪与刘秋兰素不相识,但他望着刘秋兰的眼神,依旧是那么关切,那么真诚,真诚得就像刘秋兰一母所生的大哥哥。

这是不是慕容飞雪到处都能讨女孩子喜欢的原因?

所以,刘秋兰望着慕容飞雪的时候,眸子里虽然泪痕依稀,但她的眸光却亮了许多。

这里是一座破庙,破庙里已生起了一堆篝火。

红红的火光映在刘秋兰的脸上,把她的脸蛋也映红了。

刘秋兰轻轻地说:“抓了一下,不算什么伤。”

慕容飞雪望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刘姑娘,这会儿还一个人在野地里走路,的确会非常危险的。”

刘秋兰说:“慕容公子,你可知道我的父亲是死在谁的手里?”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

慕容飞雪说:“刘姑娘,令尊的死讯,我也是刚刚才听说。”

慕容飞雪本来打算遍游五岳。

这一次,慕容飞雪是从西岳华山东来,途经襄阳,准备去中岳嵩山。刚到襄阳,就听见了刘柏杨的死讯。

慕容飞雪的好奇心似乎是他永远也改不掉的弱点。

慕容飞雪说:“刘姑娘,可以说说那趟镖吗?”

镖局的规矩,所押的镖是绝对不能向外人泄露的,不然会影响到镖局的江湖信誉。

但是事到如今,刘秋兰已顾不了这许多,何况她面对的是长江燕子慕容飞雪。

那是一枚银凤钗。

西门世家的少爷西门长风不知怎样得到了这枚令江湖人垂涎欲滴的武林至宝,要刘柏杨给他送回家中去。

这个纨绔子弟似乎没有想过,银凤钗到了西门世家,等于是灾难到了西门世家。闹不好,西门世家近两百年的历史会就此结束。

但是刘柏杨不能不接这趟镖,因为他欠着西门世家一笔含着耻辱的人情债。

刘泊杨接了那枚银凤钗之后,知道瞒不过江湖人,自己丢了性命事小,砸了广和镖局几十年招牌事大,因此用了暗渡陈仓之计。

刘柏杨带了几个镖师,打着镖局大旗,不过是虚张声势,以引开江湖人物的注意。

若是真正遇到厉害的劫镖者,让他劫去,麻烦也就到了别人的身上,甚至西门世家得了银凤钗之后,他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另一面,刘秋兰怀揣银凤钗,快马单骑,径奔襄阳。

劫镖者果然上当。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不但有人敢劫广和镖局的镖,而且劫镖者是刘柏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绝顶高手!

所以刘柏杨只有死。

刘秋兰在路上就已听到了父亲惨死的噩耗,悲痛欲绝。但为了保住广和镖局几十年的荣誉,为了保住父亲的一世英名,她强忍悲痛,昼夜兼程,终于把银凤钗安全地送到了西门世家,完成了亡父的遗命。

刘秋兰没有想到,在这襄阳城外,居然会有人出手杀她!

刘秋兰说到这里,又开始流泪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又是银凤钗!”

第二章 西门世家

第二天,关于刘柏杨的死讯,就有了较为详细的传说。

刘柏杨和他的六个手下,就死在距新野还有一百里的驿道上。

死者全是咽喉被抓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刘柏杨那柄跟了他几十年的剑断成了碎片,而他的头已模糊难辨。只是从他的衣着和腰上的剑鞘才能判断他的身份。

广和镖局的杏黄色大旗被人扔在雪地里,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但奇怪的是,劫镖者似乎并没有取走镖车上的东西,而是扔得遍地都是。

他们似乎是在找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昨天傍晚,有人在襄阳城内见到过刘柏杨的女儿,也许,西门世家的镖已经收到了。

这样一来,西门世家会不会继广和镖局之后难逃厄运?

西门博在酒楼里听到这些传说之后,心情就更加不愉快,郁郁不乐地回到了家中。

西门博刚刚坐下,驼背师爷就进来了。

西门博说:“有事吗?”

驼背师爷似乎迟疑了一下,才说:“有一个人,想见老爷,已等了两个时辰。不知道老爷想不想见他?”

西门博说:“谁?”

驼背师爷说:“就是那个到处管闲事的慕容飞雪。”

驼背师爷说出“慕容飞雪”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似乎不太自然。

慕容飞雪见到驼背师爷的时候,眼睛里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能看见驼背师爷心中的秘密。

西门博并没有注意到驼背师爷的神情有异。他一听见“慕容飞雪”这四个字,心中就“腾”地燃起了熊熊妒火,脸一下子就涨得血红,似乎有一口闷气憋在心里,无处发泄。

西门博说:“叫他立刻走!”

那个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家伙,居然抢尽了西门世家近两百年的风头,西门博实在是太有理由生气了!

驼背师爷脸上现出一丝喜色,他似乎有点担心慕容飞雪在西门博面前说自己什么坏话。

驼背师爷说:“是,老爷,我这就叫他滚蛋!”

驼背师爷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西门博突然说:“慢!我去见见他。看看这家伙究竟是只什么样的燕子!”

西门博对慕容飞雪虽说嫉妒得要死,但也知道慕容飞雪的确有点与众不同。特别在现在的情形之下,听听他说些什么也未尝不可。

并且,慕容飞雪的名气很大,他居然来拜访西门世家,可见西门世家在江湖上的分量仍然是很重的。这件事若传扬出去,西门世家也会面上增光。

西门博就是出于这样的心理,才决定见一见慕容飞雪的。

驼背师爷望着西门博走去时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道阴蛰的光。

西门博走进客厅的时候,慕容飞雪正在看墙上的一幅画。

那幅画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已经发黄,并且有多处修补过的痕迹。

画上是一个人,这个人衣衫华丽,两手背在身后,举头向天,一副目空一切的狂傲神情。

他的身后,有几支同他一样不可一世的修竹和几块颇有气势的山石,还有一轮淡淡的明月。

画上有两句诗。

——笑傲江湖第一人,风霜映月泣鬼神。

西门博说:“那是我的先祖‘玉剑神龙’西门都!”

西门都是西门世家最早的也是最杰出的人物,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

西门都的一柄玉剑,据说在当时已天下无敌,黑白道上,找不出一个敌手。

因此,西门都一直是西门世家的骄傲。

西门博把这幅画挂在客厅里,用意十分明显,不过是向人炫耀罢了。

慕容飞雪说:“西门前辈。”

西门博听慕容飞雪称自己“前辈”,觉得自己估计得果然不差,心中得意,立刻叫人上了一壶茶。

西门世家的茶自然是好茶,江西婺绿。

茶具是清一色的银具,十分地富贵华丽。

慕容飞雪一看见那整套银光锐亮的茶具,就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西门世家果然气派不凡,!”

西门博面露得色,却又故意把话岔开去。

西门博说:“慕容公子,怎么有空来看老夫?”

西门博的年纪其实比刘柏杨大不了多少,似乎还不算特别“老”,但他总喜欢在人前自称“老夫”。

慕容飞雪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说:“慕容飞雪准备造访五岳,自西岳东来,准备前往嵩山,途经襄阳。西门世家是江湖有名的家族,慕容飞雪不敢过其门而不入。并且西门前辈的大名,慕容飞雪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飞雪似乎也学会了拍马屁。

西门博笑了,笑得十分愉快,愉快得伸出手来拍了拍慕容飞雪的肩膀,并且十分慷慨地留他在府中“进餐”。

西门博的晚餐其实是他向人炫耀的最佳时候。

餐厅是一间较大的房间,光线柔和,悬挂着质料考究的帷幔,帷幔下分两列排了八张汉白玉的小餐桌,上首正中并排着两张纯银餐桌。

仅此一斑,已可窥见西门世家雄厚的财富。

慕容飞雪因为是贵客,所以有幸与主人共坐上首银桌上。

落坐之后,身边便出现了两个俊俏的侍女,神情一望而知:只要客人愿意,随时可以将她们揽在怀里,陪酒喂菜,但客人没有意思,她们绝不会乱动。旁边还有四个侍女立在帷幔下听候差遣。

却没有立刻上酒菜。

西门博面露得色,说:“不知慕容公子喜欢哪种风味的菜肴?老夫的厨子很多,京味、粤味、蜀味几大菜系,甚至皇宫里的御膳,都能做出来,慕容公子但说不妨!”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皱,说:“慕容飞雪的胃一向不大好,吃不得油腻大了的东西,还是来点火腿,加一小盆豆腐白菜汤吧。其余的菜,西门前辈看着办就行了。”

西门博叹了一口气,对慕容飞雪的胃表示同情,叫立在一旁的一名侍女去叫厨下做几道御菜来。

待那名侍女走了,西门博又说:“久闻慕容公子海量,不知喜欢喝什么酒?老夫家中有陈酿女儿红,蜀中五十年老窖,贵州茅台,山西汾酒。慕容公子喝什么?”

慕容飞雪笑了一下,说:“就喝老窖吧。”

听了这话,又一名侍女不待主人发话,悄悄地退了下去。

西门博又说:“慕容公子喜欢用什么杯子喝酒?”

慕容飞雪说:“随便吧。”

西门博说:“老夫有整套的金银酒具,还有红白玉杯、翡翠杯、玛瑙杯、夜光杯。本来有一对九龙杯,却在多年前给人盗去了。今天,就用玉杯吧!”

于是叫侍女把那套和田玉杯取来。

西门博又说:“慕容公子进餐的时候,是愿意听琴呢,还是看舞?我的女孩子筝、琴、琵琶、笛、箫、芦笙样样精通。舞也不错,女孩子都很漂亮,霓裳羽衣,实在是可爱。特别是有两个从波斯买来的,那肚皮舞妙不可言!”

慕容飞雪觉得自己的头开始大了,不由自主地就做出了一副倒霉相。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远来是客,听凭安排就是了。”

西门博吩咐了一声,帷幔下最后一个侍女也退下去了。

酒菜这才上来,鼓乐奏响,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翩翩起舞,晚餐这才算正式开始了。

每上一道菜,西门博都会夸夸其谈地介绍一番,诸如“二龙戏珠”、“花红柳绿”、“彩凤呈祥”之类,花花绿绿,看得人眼花缭乱,早已品不出真实的味道了。

慕容飞雪最想吃的豆腐白菜汤也全不是那么回事,并且未等慕容飞雪第二次下箸,已被人撤下去了。

慕容飞雪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似乎明白了西门世家为什么近百年来没有一个杰出人物的原因了。

晚餐直到近二更时才结束。

按西门搏的意思,慕容飞雪该同那个一直立在一旁直打哆嗦的女孩子共度春宵了。

女孩子之所以哆嗦,是因为西门世家有一条规矩,凡是不能讨客人欢心的女孩子,绝对活不到第二天早上。

在整个进餐的过程中,慕容飞雪似乎对立在身边发抖的女孩子看都没有看一眼。

进餐完毕之后,慕容飞雪才看见了女孩子眸子中含着恐惧和乞求的神情。

慕容飞雪说:“你叫什么?”

女孩子怯怯地说:“晨露。”

早晨的露,似乎注定了要接受悲惨的命运。因为太阳出来的时候露就会消散了。

西门博说:“这个女孩子还是第一次出来服侍客人,有点怕羞。慕容公子,这可是老夫为你精心挑选的,可不能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啊!”

慕容飞雪说:“真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子。西门前辈,若你真是专为慕容飞雪挑的,以后可不许别的臭男人碰她!”

西门博大笑一声,说:“原来慕容公子怕的是这个!老夫保证,晨露只属于公子,慕容公子即使要带她走,老夫也绝无二话!”

晨露的眸子中立刻就现出了恐惧,她急忙垂下了头,但是她的娇俏的身子又在发抖了。

如果慕容飞雪真的要带走晨露,晨露也死定了。

就算是当今皇上,若要想带走西门世家的女孩子也是绝不容许的!

慕容飞雪似乎看出了晨露的心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晨露的手来,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

慕容飞雪说:“晨露姑娘,你真的很可爱,慕容飞雪很想让你常在身边服侍。只是慕容飞雪长年漂泊,浪迹江湖,恐怕不能如愿了!你先下去,我与西门前辈还有要事。”

晨露应了一声,眸子里含着感激,施了一礼,退下去了。

西门博说:“慕容公子,有什么事比风花雪月更重要?明天再说也不迟吧?”

慕容飞雪正色说:“慕容飞雪怕明天说已经太迟了!”

西门博也紧张起来了,说:“究竟是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听说过啸风堂吗?”

西门博松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

西门博说:“乌合之众,难成气候!”

但是啸风堂的势力,在天龙帮毁灭之后,已迅速扩展,如今已取代天龙帮成为江湖的一大隐患。

啸风堂的堂主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来去无踪,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但是啸风堂对传说中的龙凤钗特别感兴趣。据说只要有龙凤钗的地方,就会有啸风堂的人。

啸风堂为了抢夺龙凤钗,已在两湖豫晋一带干出了几件毁家灭族的大案。

京口柳家那枚神秘失踪的银凤钗也许就是啸风堂的杰作。

但是西门博说:“啸风堂的事,与西门世家毫无关系!”

慕容飞雪又说:“西门前辈,听说过当今江湖上最难缠的两个人物吧?”

这一次,西门博的脸色有点变了。

这两个人物,一个叫驼子,一个叫跛子。

驼子本来并不是驼背,是他练的那种武功使他变成驼背的。

驼子的武功叫乌鸡爪。

据说驼子的那一对鸡爪般的手爪,已练到了百毒不侵,刀削不进的地步。并且有人曾亲眼看见驼子将一根儿臂粗的熟铜棍毫不费力地拧成了麻花。

驼子的双手平时和常人一样,只有在他施展武功的时候才会变得又细又长。

天底下的驼背似乎并不少,所以要辨别出真正叫做“驼子”的这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于跛子,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跛子其实并不跛,只是他练了一套十分古怪的步伐,当他施展这套步伐的时候,就像是个跛子在走路。

跛子练的究竟是什么武功,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没有人知道。

所知道的只是——跛子与驼子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杀刘柏杨的凶手似乎就是驼子。

西门博说:“慕容公子,你说只要有龙凤钗的地方就会有啸风堂的人?”

慕容飞雪说:“西门前辈难道有龙凤钗?”

西门博急忙摇头,说:“若是刘柏杨的镖不被劫去,老夫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西门前辈,你的师爷似乎是个驼背?”

西门博的脸开始白了,但他说:“这驼背师爷跟了老夫十余年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况且,天下驼背很多,驼子却只有一个。老夫想来,应该不是他吧?”

话虽这么说,西门博的心中也有点惴惴不安了。

这天晚上,西门博就一夜没有睡好觉。

夜已三更。

襄阳西边白雪覆盖的山谷里,出现了一团黑影,疾如流星般飞驰而来。

初看时,黑影四肢着地,腰背高耸,活像一只猿猴。稍近一点,才发现那是一个驼背人。

驼背人奔行的速度之快,连江湖一流的轻功高手也会自叹不如。

驼背人一路疾驰,不时停下来左顾右盼,似乎在看有没有人跟踪,他的阴鸷的目光在雪光中显得更加森寒。

既然慕容飞雪已到了襄阳,驼背人就知道自己行事绝不能不小心谨慎。尽管他知道慕容飞雪这会儿已被西门博泡进了温柔乡里,但是依然不敢大意。

江湖上谁都知道,慕容飞雪虽然到处招女孩子垂青,但拈花惹草的事从来没有他的份。

所以,驼背人的小心也就可以理解了。

驼背人沿着山谷底部奔行了一段之后,突然不见了。

过了不一会儿,山谷左边一道深深的石缝里,传出了两个人隐隐约约的对话。

“慕容飞雪已经到了襄阳,并且住进了西门世家。”

“慕容飞雪来了?很好!”

“属下担心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慕容飞雪到现在为止,还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是。”

“西门世家有什么动静?”

“那枚银凤钗,好像已经到了西门博手中。只是属下无能,至今也没有找到他藏银凤钗的地方。”

“你已经找了十年,仍然一事无成,真是饭桶!”

“是,属下是饭桶。”

“听着,你必须尽快找到西门世家的暗壁,也许除了银凤钗和十多年前就已到了西门博手上的金龙钗外,还会有其他发现。”

“是。”

“不过,慕容飞雪在一日,你就必须小心行事,切不可泄露身份!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是,属下知道!属下明白!”

“西门博的宝贝儿子回来了吗?”

“西门博已派人去接了。”

“想办法让那小子在南阳多住几天……”

……

第三章 雪夜的承诺

更鼓已敲响了三次,三更了。

雪飘扬,静悄悄。幽幽汉水在这宁静的雪夜里沉默着,似乎也要睡去了。

对面樊城外,闪着几点稀疏的灯火,隐隐约约,缥缥缈缈,似乎也很凄然。

隆冬的深夜,只有风在诉说。

刘秋兰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慕容飞雪站在刘秋兰身后不远的地方,默默地,没有说话。

刘秋兰说:“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就走了过来,走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了寒夜里汉水的春梦。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所以不想打扰你。”

刘秋兰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刘姑娘,慕容飞雪知道你是个十分坚强的女孩子,不管是什么事,都不会使你消沉的。”

这会儿的刘秋兰是个很纤弱,很无助的女孩子,纤弱无助的女孩子往往会令人怜惜,使人心中不由自主要涌起一种责任感。

也许,这正是江湖人物的英雄本色吧?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刘姑娘,江湖险恶,你孤身在外,令堂一定会很不放心,你还是回南阳去吧!”

刘秋兰咬了咬嘴唇,眸子里现出了倔强、固执的神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刚毅了。

刘秋兰说:“我不回去!我一定要找到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然后,刘秋兰抬起眸子,那么热切、那么坚决地望着慕容飞雪,说话的语气也非常地急迫。

刘秋兰说:“慕容公子,我知道你会帮我的!你一定要帮助我找到凶手!”

慕容飞雪的鼻子似乎皱了皱,轻轻地说:“刘姑娘,找人的事,慕容飞雪可以代劳。只是姑娘留在这里并无多大意义,不如还是回家去静候慕容飞雪的消息吧!”

刘秋兰含着泪笑了。

刘秋兰说:“慕容公子,你答应了?”

雪其实很美丽,夜晚的雪景更美丽。

细瘦的汉水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闷,开始发出了极其轻柔的吟唱。

刘秋兰虽然明知道慕容飞雪在襄阳出现并不是路过,但在没有得到他亲口的证实之前,刘秋兰总是不能放心。

如今,慕容飞雪已向刘秋兰作出了承诺,刘秋兰终于可以安心了。

但是刘秋兰说:“慕容公子,也许让我留在襄阳,多少会有点用处吧?”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说:“刘姑娘,其实我要你回南阳去,也是为了帮慕容飞雪查一件事。”

刘秋兰说:“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西门博的宝贝儿子西门长风似乎还在南阳。”

刘秋兰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说:“那枚令你父亲遭遇不测的银凤钗,不知道西门长风是怎样得到的?”

刘秋兰说:“我明白了。”

刘秋兰说完这句话,身影闪动,已飞掠而去。

慕容飞雪望着刘秋兰渐渐远去的身影,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边就现出了一丝苦笑。

慕容飞雪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要想让一个女孩子听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以为自己很重要。

雪正浓,风正紧。

张家集,位于鄂豫交界处的桐柏山下,是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

雪从下午开始下起来,风也刮得地动山摇,刮得那几间破屋子摇摇欲坠了。

初更时分,雪更大了,如鹅毛般铺天盖地而来。

风更猛,一阵紧似一阵。

天地之间,银絮漫天,冰雪满眼,四下里白茫茫一片。

张家集就像一个蜷缩在街檐墙角的乞丐一般,被这狂风大雪冻死过去了。放眼望去,黑糊糊一片,没有灯光,也没有声息,甚至听不到一声犬吠。

只有风在怒吼,雪在轻唱。

这个时候,张家集前面的山坡上,被风刮来了一个人。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天气,是什么人吃错了药,居然跑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来?

这个人长衫飘飘,浑身上下都裹满了白雪。尽管在这样的风雪之中,依然步履轻盈,飘飘欲仙,似乎真是被风刮来的。

来人到了张家集街口上,猛然停住了脚步。

这个人就是慕容飞雪。

街道很窄,风卷着雪片,扑面打在慕容飞雪的脸上,但他浑然不觉,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连身上的衣衫也凝固不动了。

慕容飞雪的闪亮的双眼里,掠过了一丝诧异的神情。

街道上没有人,只有人的手,还有脚。

手是从雪里伸出来的,脚也是从雪里伸出来的。似乎积雪的街道上,突然长出了手和脚。

街道上的雪并不太深,不足一尺。

所以慕容飞雪立刻就看见了人,然后看见了血。

人被雪覆盖着,显然是死了。血却在街道两旁的墙上,檐廊上。

慕容飞雪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了上去,走到那具死尸的旁边,凝神听了听,然后慢慢地蹲下。

慕容飞雪看了看这具死尸,唇边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神情。然后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拂去了死尸脸上的积雪。

慕容飞雪的手刚刚拂去死尸脸上的雪,他的人就飘了起了,而地上的雪和死尸也几乎同时紧随着他飞了起来。

有谁会相信死尸会飞?并且是冻得僵硬的死尸?

但是死尸的的确确飞了起来,速度之快,并不亚于慕容飞雪。并且死尸的双掌突然张开,挟着凌厉的掌风,向慕容飞雪当胸打到!

慕容飞雪只有飞退,而那双掌紧追而至,距慕容飞雪的前胸仅一线之远。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灼热炙人的掌风。

几乎同时,慕容飞雪的后心又突然多了一柄剑,激射而来!

剑光骤闪,剑气嘶嘶,似乎把飘飞的雪花也切开了一道缝。

慕容飞雪人在空中,受到前后夹击,欲退不能,欲进不得,避无可避,眼见就要伤在剑掌之下。

蓦然间,慕容飞雪身形凌空,侧身、拧腰,伸手在剑身上点了一点,他的身体就飘了上去,硬生生地从两招凌厉杀着的空隙里闪了出来。

攻击的两人吃了一惊,招势用老,急切间已收不回去,双掌一剑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剑突然一顿,倏地往上挑出去。

本来全力打出的双掌,突然间改变了方向,抓向慕容飞雪的双脚。

这两人的武功很高,论动作之敏捷,变化之迅速,配合之默契,都不是普通的一流江湖高手所能办得到的。

慕容飞雪不敢大意,飘出了三丈开外。

那两人也不说话,双掌一剑,又攻了上来。

扮死尸的双掌刚刚递出去,忽然手腕一紧,仿佛被箍了两道铁圈一般,又热又疼,心知不妙,待要挣扎,早已身不由己,直向那柄剑上撞去。

剑手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接连遇上两次变故,纵然反应再快,也有点手忙脚乱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恐怖的惊叫。

惊叫声中,剑手的剑陡地一顿,突然横削而出,一下子就贴上了慕容飞雪的手腕。

慕容飞雪突然不见了。

剑手一怔之间,胸口似乎被人轻飘飘地拂了一下,喷出漫天血雨,惨叫着跌了出去。

几乎同时,扮死尸的突然听见自己的腕骨一阵脆响,痛得几乎就晕了过去。

慕容飞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回去告诉主使你的人,慕容飞雪一定会将他的真实身份查出来,公之于众!”

慕容飞雪说完,手腕一抖,已将那人摔了出去。

慕容飞雪刚刚转过身来,对面街口上就出现了几个人。

为首的一个虬髯大汉抱拳而立,洪钟一般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

虬髯大汉说:“来的可是长江燕子慕容飞雪大侠?黑风寨殷独手有礼了!”

慕容飞雪一听见“大侠”两个字,脸上就现出了一副倒霉相。

慕容飞雪说:“本人慕容飞雪。”

殷独手的大寨座落在一处白雪皑皑、飞鸟难渡的绝壁上。

从这里东望,不远处就是桐柏山最高峰太白顶,在漫天风雪中,银妆素裹,巍然耸立。

通往黑风寨的路,只有一条,并且异常险峻,易守难攻。

既是山寨,自然便有了一些村野的风味。

聚义厅外,燃起了三堆熊熊大火,黑风寨的几十个兄弟环坐四周,猜拳喝酒,笑骂不绝。

火堆上烤得丝丝儿地冒气,飘着油香的是全羊,土坛里散着酒香的是辣酒。

辣酒倒在大碗里,必须一口吞掉,否则便不配喝酒,没有资格做男人,只配做女人。

慕容飞雪当然不愿做女人,所以慕容飞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吃了西门博那顿花样百出、华而不实的晚餐之后,再来体验大山里的晚餐,慕容飞雪的心情非常愉快。

西门博的那顿饭,慕容飞雪其实一点也没有吃饱,而黑风寨里这种相当随意,自由自在的吃法,刚好对得上慕容飞雪的胃口。

慕容飞雪似乎从来就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人物。

慕容飞雪吞下了一大碗酒,又抓过来一整条羊腿,撕下一大块羊肉。

慕容飞雪的满手满脸,全都闪着亮亮的油光。

慕容飞雪尽管喝茶的时候雅态可鞠,然而他这会儿的吃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但是居然真的有人恭维他。

殷独手说:“慕容兄,咱这山寨里的生活,还算过得惯吧?”

殷独手的这番话,似乎是在恭维,又似乎是在炫耀。

慕容飞雪正塞了一嘴的羊肉,没办法说话,只是点头。

殷独手又说:“劫富济贫,除强扶弱,乃殷某本色!平时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比皇帝还过得舒坦!只是这‘强盗’二字,真的不好听。喝酒!”

慕容飞雪已啃完了一条羊腿,擦了擦手,端起酒碗来喝了下去。

慕容飞雪说:“听殷兄口气,似乎不想再当强盗,想要换一种活法了?”

殷独手一怔,大笑起来,说:“殷某去干什么?去做官?去趴在那些酒囊饭袋的脚底下连大气也不敢出?岂不是成了一只四不像的叭儿狗?”

殷独手若是变成了叭儿狗,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滑稽模样。

慕容飞雪就笑了。

慕容飞雪说:“殷兄,人怎样活,全在自己一念之中。只要甘心低眉顺眼,摇尾乞怜,就是做叭儿狗也会做得很快活。”

殷独手摇头,说:“殷独手若是学会了做叭儿狗的本领,全江湖都会笑掉大牙!”

大笑声中,殷独手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意和落寞的神情。

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殷独手的神情,依然在吃肉,喝酒。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听说殷兄前不久趟过一次浑水,差点打湿了脚?”

殷独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殷独手说:“刘柏杨的剑实在厉害,殷某与他走了不到五招,就伤在他剑下。若不是殷某闪得快,这条命也就丢了。”

慕容飞雪笑了,笑得有点诡谲,笑得殷独手的脸也微微红了。

虬髯大汉也会脸红?

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因为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江湖人物亲口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应该说是一件非常没面子的事。

慕容飞雪说:“江湖传言,黑风寨殷独手在北五省绿林道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江湖上的名气也很不错,居然会五招不到就栽在刘柏杨的手中。说出去谁会相信?”

殷独手沉默了一会儿,说:“喝酒!”

慕容飞雪似乎不准备让殷独手喝酒,又说:“殷兄,你五招认输,一定会另有隐情吧?也许那枚银凤钗已经到了你的手中,也未可知!”

殷独手急忙说:“谁说的?”

慕容飞雪说:“如果江湖人物全都跑到桐柏山中来,找你要银凤钗,殷兄,你的麻烦是不是会非常之大?”

如果真是那样,殷独手的麻烦不但很大,而且会大得让他痛心。

因为那样一来,殷独手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黑风寨也许就保不住了。

殷独手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叹得很沉重,也很无奈。

殷独手说:“遇上了慕容飞雪,再聪明的人也只有自认倒霉!”

慕容飞雪说:“殷兄,其实那天你故意输给刘柏杨,是另有隐情?”

殷独手点点头,说:“是。”

慕容飞雪说:“你发现了什么?”

殷独手说:“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慕容飞雪说:“谁?”

殷独手说:“一个驼背人。”

殷独手的马队把刘柏杨的镖车围住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别的人,而周围也并没有异常的情况。

但是,当殷独手与刘柏杨交手之后,突然看见了那个驼背人。

驼背人就站在镖车旁边,刚好有车上装的东西那么高。但殷独手知道,一眨眼的时间之前,驼背人并没有站在那里。

驼背人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殷独手不知道,刘柏杨似乎也不知道。

刘柏杨全力保镖,注意力集中在殷独手身上,也许驼背人的出现他根本就不知道。

殷独手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江湖传说中那个神秘莫测的驼子。

殷独手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招呼兄弟们走了,并且走得非常之快。

慕容飞雪说:“驼子果然出现了!”

慕容飞雪又想到了西门世家那个十分可疑的驼背师爷。

但是,天下驼背人太多,驼子的身份很难确定,这也是慕容飞雪要上黑风寨找殷独手的原因。

袭击刘秋兰的那个驼背人肯定就是驼子,但慕容飞雪并没有看见他的脸。而刘秋兰惊慌之中,除了那对吓死人的鸡爪子,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慕容飞雪说:“殷兄,还记得那驼背人的模样吗?”

殷独手想了想,说:“身体很瘦小,双手似乎比一般体形相同的人长一些,站在那里,活像是一只猿猴。”

慕容飞雪说:“脸呢?”

殷独手说:“当时只看了他一眼,没看清,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那对眼睛非常吓人,阴鸷,凶狠,像饿鹰一般。”

慕容飞雪说:“以殷兄的眼力,再看见这个驼背人的时候,应该还能认得出来吧?”

殷独手说:“也许会认得。”

殷独手说得并不那么肯定。

慕容飞雪说:“殷兄,为了江湖道义,愿意冒一次性命之险吗?”

殷独手吞下一大碗酒,大笑一声,笑得豪气冲天,气壮山河。

殷独手说:“慕容飞雪的事,就是江湖人的事!殷某愿听从差遣,就是死上十次,也毫无怨言!”

慕容飞雪端起酒碗,双眼似乎有点朦胧了。

慕容飞雪说:“殷兄,慕容飞雪敬你一碗!”

雪在飘飞,风在嘶鸣。

白雪皑皑的桐柏山在风雪中巍然地耸立着,巨人一般。

刘秋兰回到南阳的时候,已是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下了近十天的雪,终于停了。

老天也似乎很累了,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口气,以便向大地上的万物生灵再来一次风狂雪猛的报复。

大街上泥泞一片,惨不忍睹。

刘秋兰刚刚来到家门外,脸一下子就白了。

夜很静,静得死寂。死寂的静夜里飘散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广和镖局的大门洞开着,院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似乎屠杀前半夜才结束,血还没有完全凝结。

死者多数是广和镖局的人,只有少数几个身穿灰衣,来历不明。

刘秋兰说:“大哥!”

然后她就发疯一般向后院扑去。

后院里,满眼都是死去的人。

刘秋兰的两个侄儿倒在一棵红梅树下,洒落的梅花覆盖着他们稚嫩的小脸,也覆盖着满地殷红的鲜血。

两个侄儿很乖,小嘴也很甜,很逗人喜爱。

小侄儿说:“姑,你给我们买糖葫芦,我们就给你头上插梅花。”

梅花已零落,零落在那两张可爱的小脸上,也零落在刘秋兰悲愤欲绝的心上。

孩子的母亲倒在院子的另一边。

她的身上中了不下十刀,鲜血浸透了她全身的衣衫。她紧闭着双唇,眸子微张,但眸光却是一片空蒙,一片无奈。

刘秋兰一回头,这才看见了她的大哥。

大哥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一脸的愤怒,双目圆睁,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柄剑,剑上沾满了鲜血。

血从他的手臂上流下来,顺着剑刃流下,从剑尖上滴落。

一柄长枪,穿透了他的结实宽大的胸膛,深深地钉在一根柱子上。

刘秋兰说:“大哥!”

刘秋兰的声音嘶哑而悲愤,似乎带着呜咽。但是她并没有流泪。

刘秋兰的眼泪已被愤怒和悲痛烧灼得干干净净,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意识——报仇雪恨!

刘秋兰合上双眸,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倏地睁开,看了她的大哥、大嫂最后一眼,看了她可爱的侄儿们最后一眼,一咬牙,走了出去。

夜正浓。

如此浓重黑暗的深夜,已是孤身飘零的刘秋兰,将会往何处去?

第二天,南阳城内,就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俊俏少年。

少年出没于酒楼茶肆,自称“笑风尘”。

广和镖局血案第二天就传遍了江湖。

慕容飞雪赶到南阳的时候,广和镖局已是一座空院。

慕容飞雪在城内转了两天,没有找到刘秋兰的踪影,心中未免有点不安。

这天晚上,慕容飞雪又到了广和镖局,但是仍然一无所获。慕容飞雪回到客栈的时候,似乎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以至于推开房门之后,屋子里坐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屋里坐的是扮了男装的刘秋兰。

刘秋兰说:“慕容公子。”

这几天里,刘秋兰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是今天,她一见到慕容飞雪,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鼻子一酸,眼泪就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了。

慕容飞雪望着刘秋兰,心中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看着刘秋兰流泪。

刘秋兰哭了许久,终于止住了泪。

然后,慕容飞雪才开始说话。慕容飞雪的声音低沉而富于磁性,并且充满了感情。

慕容飞雪说:“刘姑娘,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家破人亡的切肤之痛,江湖上已是太多了。但是悲痛是没有用的。”

慕容飞雪望着刘秋兰含泪的眸子,轻轻地说:“况且,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刘秋兰的心中感到了温暖,在慕容飞雪的目光里,她看到了真诚、信任和鼓舞。

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亲人了。也许,面前的这个人,将会帮助她了却替亲人报仇的心愿,或许,还能给她破碎的芳心一丝温暖,一点慰藉?

于是,刘秋兰说:“慕容公子,我听你的。”

慕容飞雪点点头,说“刘姑娘,你知道杀害你家人的是些什么人吗?”

刘秋兰摇摇头,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难道你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刘秋兰说:“我回家的时候,已经迟了。除了见到几个死去的灰衣人,什么也没有看见。”

慕容飞雪说:“灰衣人?认识吗?”

刘秋兰说:“不认识。”

慕容飞雪说:“啸风堂?”

但是慕容飞雪有点迷惑了。

广和镖局既然被人劫了镖,并且银凤钗已经送到了西门世家,没有理由再成为啸风堂洗劫的对象。

但是,这里边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慕容飞雪说:“刘姑娘,你家里是不是藏着与银凤钗有关的东西?”

刘秋兰说:“没有。替西门世家保镖时,我才第一次见到银凤钗。”

开镖局的人,讲的是信誉,刘柏杨也不可能偷梁换柱,并且龙凤钗的真假,本来就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情。

刘秋兰说:“我已经知道那枚银凤钗是怎样到西门长风手中的了。”

西门长风人称“偷花妙手”,指的是他专门喜欢勾引有夫之妇。

也许是西门世家女孩子太多,西门少爷从小就泡在脂粉堆里的缘故,他因而更喜欢风韵成熟一点的女人。

西门长风到南阳,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勾引城外李员外的小妾。

那枚银凤钗就是西门长风从那小妾头上摘下来的。

龙凤钗的故事,在江湖上流传得十分厉害,而对于一般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只要与江湖毫不相干的人家,却毫不知情。

也许西门长风得到银凤钗后,怕江湖人得到风声对自己不利,就把银凤钗托给了刘柏杨。

可是,这样就给广和镖局带来了灭顶之灾。

刘秋兰最后说:“听说西门世家的师爷也一道来了,但是我父亲出事之后,他也从西门长风身边消失了。这件事,会不会是西门长风的诡计?”

西门长风把银凤钗托给镖局,然后又派人劫镖,杀人灭口。银凤钗既可安全到手,又引开了江湖人的注意。

刘秋兰的想法似乎很有道理,因为西门世家的驼背师爷的确十分可疑。

但是这中间偏偏又夹了个啸风堂!

慕容飞雪忽然想见见西门世家的少爷。

刘秋兰说:“他已经走了。”

慕容飞雪说:“回家去了?”

刘秋兰说:“去了郑州。那个李员外的小妾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也上吊自杀了。”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

兰剑茹也喜欢女孩子,但是兰剑茹的女孩子似乎没有一个会为他自杀。

这个西门长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四章 殷独手的错误

在黑风寨的时候,慕容飞雪和殷独手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慕容飞雪说:“我想请你去襄阳走一趟,暗中留意西门世家的动静。”

殷独手有点意外,说:“你怀疑这件事与西门世家有关?”

慕容飞雪说:“因为西门世家的师爷是个驼背人,并且很像我曾见过一次背影的驼子。”

殷独手的眼睛就睁大了,说:“你说驼子在西门世家?”

慕容飞雪说:“天下驼背人太多,也许只是背影相似,我也不敢肯定。所以,我想殷兄为我证实一下。”

殷独手说:“行。”

慕容飞雪说:“殷兄一定要小心在意,因为你是在广和镖局镖车旁见过驼子而唯一还活着的人。西门世家的驼背师爷若真是驼子,一定不会放过你!殷兄切记,一定不能公开露面。”

殷独手说:“慕容兄放心,殷某一定会加倍小心!”

慕容飞雪又说:“西门博的动静也得留意。为了保住银凤钗,西门世家并不是没有杀死刘柏杨的可能性。另外,西门世家从无专人护院,似乎任何人都可以来去自如,这也让人觉得奇怪。”

殷独手说:“也许西门博以为西门世家的名头太响,可以令江湖人望而却步吧?”

慕容飞雪说:“无论如何,殷兄切不可大意!要记住你只是去认人,而不是去杀人!”

殷独手在西门世家斜对面的街口上租下了一座小院,带了十几个兄弟住了进去。

这个小院的位置,说是在西门世家的斜对面,实际上,距那最近的一尊石狮子,也有近四十丈距离了。

西门世家那气势不凡的大门外,共有八尊形状各异的石狮子,每尊石狮子之间的距离,都在十丈左右。

单看这石狮子,就可以想见西门世家庞大住宅的规模了。

殷独手的兄弟全都扮成贩夫走卒,浪人乞丐,在西门世家高墙周围昼夜监视,接连几天,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驼背师爷也没有露过面。

殷独手在小院里憋了几天,心情开始不怎么好了。

绿林出身的殷独手,自在惯了,如今要他规规矩矩地躲在屋子里,实在比给他两巴掌还要难受得多。

所以,这天晚上,殷独手换了一身衣服,扮成商人模样,施施然上了大街,闲逛了一阵之后,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地处襄阳闹市,是城中最热闹的酒楼。殷独手走上楼来的时候,早已是坐无虚席。

殷独手颇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准备另找喝酒的地方了。

殷独手刚刚准备走,耳边就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位兄台,若是真想喝酒,我这里倒还可以挤一挤。”

殷独手回过头来,看见临街窗边一张桌上,一个也是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含笑望着他。

当陌生人对你笑的时候,你一定要多存一份戒心。行走江湖的第一条原则,一般是用来告诫初出江湖的少年,而不是用来警告殷独手这样的老江湖。

殷独手也许是酒虫已经爬到了鼻孔,迟疑一下之后,还是走了过去。殷独手说:“打扰兄台酒兴,抱歉得很!兄台高姓?”

中年人说:“在下姓华。华无忧。兄台是?”

殷独手说:“姓殷。”

殷独手点了酒菜,对华无忧说了一声“请”,便开始喝酒。

华无忧目中含着笑意,望着殷独手喝酒。笑意中,似乎又含着一丝叹息,仿佛他在看一个即将推向刑场的死囚在痛饮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碗酒。

殷独手却没有发现华无忧目光里奇怪的神情,依旧喝酒吃肉。他在山寨里习惯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因此吃得也就不那么斯文了。

殷独手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立刻引来了楼上许多酒客惊奇的目光。

华无忧叹了口气,说:“殷兄的食量真是不错,令华某叹为观止!”

殷独手这才发现自己的吃相不怎么雅观,微微红了脸,一转念,又哂然一笑。

殷独手说:“实不瞒华兄,殷某已有好几天没有吃上一顿像样的饭了。”

华无忧似乎颇能体谅殷独手,因为他也有类似的经历。

做生意的人,有些时候的确没有机会吃饭,或许,他们并不是没有吃饭的时间,而是没有吃饭的心情。

如果他们感觉到肚子饿了,就说明他的生意做成了,或者说本来出了问题的一笔生意已有了起死回生的转机。

华无忧似乎很健谈。

别的客人全都走光的时候,已近三更,但华无忧的谈兴正浓。

华无忧是江浙人氏,做的是苏绣的买卖。这一次到襄阳,就是要向西门世家交一批货。

华无忧甚至还把随身带的一幅苏绣“寒鸦瘦水图”拿出来,给殷独手鉴赏。

殷独手虽然看不懂苏绣的妙处,但喝了许多酒之后,似乎也有很多话要说。

殷独手的父亲是做毛皮生意的,虽然最终落得个破产自杀,但殷独手从小耳濡目染,生意经多少也知道一点。

所以两人谈得就十分投契,直喝到四更以后。

华无忧的脸上突然现出了诡谲的神情,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很冷,冷得像桐柏山上常年覆盖的冰。

华无忧说:“其实你并不是做皮毛生意的人,你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

殷独手半醉半醒之中,猛听得这句话,酒立刻醒了一半。

殷独手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华无忧冷笑着,说:“殷寨主,也许这会儿,你的黑风寨的兄弟全都流了血,而你居然还在这里喝酒!”

殷独手的脚底陡地升起了一股寒气,一直冷到了脑门。他说:“你是谁?”

华无忧说:“殷寨主,你用不着知道我是谁,因为死人是没有必要知道我的。”

殷独手站了起来,瞪着华无忧,说:“你要杀我?”

华无忧说:“既然死了,谁杀死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黑风寨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了!”

华无忧说完这句话,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不见了。

殷独手惊悸得张大了双眼,失声说:“跛子?”

跛子和驼子,是当今江湖上最难缠的两个人物,殷独手却全都撞上了。

殷独手的运气是不是太糟?

殷独手至少犯了三个错误。

首先,殷独手不该不听慕容飞雪的话,公开露面,给人以可乘之机。

然后,殷独手不该喝太多的酒,特别是不该同一个陌生人一起喝太多的酒。

殷独手最大的错误还是不该去拚命。

殷独手回到自己租用的那个小院时,屠杀已经结束。殷独手带来的十几个兄弟全都倒在血泊中。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是死于驼子的乌鸡爪,都被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这些人全都是黑风寨最好的兄弟,全都跟了殷独手十年以上,全都同殷独手生死与共,情义相投。

但是今天,他们全都为了殷独手惨死在乌鸡爪下!

殷独手,这个叱咤绿林十多年的虬髯大汉,这个豪爽耿直,硬铮铮的汉子,竟然也流下了热泪。

殷独手一言不发,找到他的铁鞭,就冲了出去,径奔西门世家而来。

这会儿,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虽然尚有残雪的依稀的反光,但西门世家的高墙内,依然漆黑一片,五丈之外,难以视物。

殷独手提着铁鞭,十分小心地在假山池沼中穿行。

慕容飞雪没有说错,西门世家院内并无守护之人。所以殷独手并不担心被人发现,反而担心找不到驼背师爷的屋子。

西门世家占地太广,屋宇太多,殷独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找。

其实殷独手用不着找,别人就已知道他来了,并且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殷独手跳进西门世家的大院,尚未走出五十步,他就听到了一个鸡叫一般难听的声音:“殷独手果然豪气冲天,居然有胆量夜闯西门世家!”

殷独手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前面三丈之处有一个腰背高耸,四肢着地的猿猴一般的驼背人。

殷独手咬了咬牙,说:“驼子?”

驼子说:“既然知道我在这里,还来送死,不觉得可惜吗?”

殷独手大喝一声:“拿命来!”

手起鞭落,一道黑灰色的鞭影,挟着凌厉的劲风,砸了过去。“轰”的一声,地上一块红色的花岗石被砸得粉碎。

驼子却不见了。

殷独手飞了起来,飞上了一座假山,四周一看,仍然没有人。

但是驼子鸡叫一般的声音似乎就在他的耳边。

驼子说:“本来你还不配驼子亲自动手。我派去的两个人,本来是要杀你的,谁知道他们运气不好,撞上了慕容飞雪。今天杀了你,也算是为我的手下出一口气吧。”

那天张家集雪中的两个人,杀光了集上的所有居民,目的就是要引殷独手下山。

如果那天慕容飞雪迟一点到,也许他就永远也见不到殷独手了。

那两个人的武功,若是单打独斗,殷独手也许还略胜一筹,但若是前后夹攻,殷独手就只有招架之功了。

手下既已如此,驼子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殷独手撞在驼子手上,似乎是死定了。

驼子说完了话,就从暗处像鸡一般飞了起来,两只又细又长的鸡爪子显得格外难看。

鸡似乎飞不了多高,也飞不了多远。

但是驼子一飞起来,却是又高又远,并且速度相当快,如闪电般,一眨眼就已到了殷独手的面前。

几乎同时,殷独手的手中飞起了一道鞭影。

黑风寨上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大半个天幕,百里之外都能见到。

而那惨烈异常的喊杀声,也响彻云霄,震荡着这绵延数百里的大山。

火光中,人影翻飞,鲜血喷洒,惨叫声声,整个黑风寨变成了一个大屠场。

看见火光的时候,慕容飞雪正在赶赴襄阳的路上。

慕容飞雪赶到黑风寨,已是接近天亮的时候了。

黑风寨上,遍地焦土,残亘断壁,还在冒着滚滚的浓烟,除了一些烧得通红的木炭,火已经熄灭了。

黑风寨的几十个弟兄,无一幸免,全都倒在血泊中。

和他们同样命赴黄泉的,还有近二十个身着灰衣的人。这些人同以往出现过的灰衣人一样,全都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谁也不认识。

啸风堂每次大的行动之后,似乎都没有收尸的规矩,因为他们似乎从不担心会有人从死者身上找到他们的线索。

今天也是如此,除了一身灰衣,除了手中规格一模一样的长剑,什么也没有。

啸风堂因此也就显得更加神秘,更加危险了。

慕容飞雪到处看了看,希望找到一个还没有死的人。

慕容飞雪果然就听到了一点很轻微的声息,像是一个口渴得非常难受的人,喉咙干燥如火,发不出声音,又竭力想喊叫一样。

那个人就躺在一块岩石下,血在他的身下凝成了一团,似乎已经流干了。

这是个黑风寨的兄弟,他虽然已不能动弹,频临死亡,却仍然将双眼睁得很大,吓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你知道些什么?领头的人是谁?告诉我。”

那伤者吃力地动着嘴唇,脸上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努力地想要说话,可是,除了发出“哈哈”的声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慕容飞雪急忙找来了水,喂他喝下去,又说:“告诉我,是什么人领的头?”

伤者吃力地,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然后一歪头,死去了。

他说的是:“快,快救殷大哥……”

一个血已流尽的汉子,本来早就该死去了,但他却以超人的力量、顽强的意志坚持到了最后,目的只是为了告诉他能够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去救他的殷大哥。

如此忠肝义胆的汉子,怎能不令人敬佩,怎能不令人感动,怎能不令人热血沸腾!

慕容飞雪的双眼迷蒙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伸出手去,将那汉子的双眼合上,然后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放心吧,兄弟。慕容飞雪一定会找到你的殷大哥。如果他已经惨遭不幸,慕容飞雪向你发誓,一定要替他报仇,替黑风寨,替江湖上许许多多枉死在啸风堂手中的人们报仇雪恨!”

说完这句话,慕容飞雪的身体就飘了起来,疾如陨星飞泻般飘下山来,消失在视野之中。

当驼子像鸡一般飞起来的时候,殷独手洒出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鞭影。

驼子的又细又长的鸡爪子抓在鞭影之中,竟然毫无损伤,甚至发出了“当”的响声,尤如两根铁棒敲在了一起。

驼子的攻势似乎顿了一顿。

殷独手蓦然间飞了起来,掠出了西门世家的高墙,向城外如飞而去。

因为在交手的那一瞬间,殷独手的头脑突然间清醒了过来。

慕容飞雪说:“要记住你只是去认人,而不是去杀人。”

如果殷独手就这样死了,不是死得一点用处也没有吗?

所以殷独手心中只有一个字——逃!

殷独手并不怕死,但他不能死!他必须在死之前见到慕容飞雪,告诉他,西门世家的驼背师爷,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驼子!

殷独手的轻功并不太好,但这会儿他是全力施为,也疾如流星,快如闪电了。

一眨眼的功夫,殷独手就已经飞出了襄阳城墙,掠出了五里开外。

但是,驼子一直就跟在他的身后,并且距他不到五尺!

这样的距离,殷独手又毫无防范,驼子完全可以一击得手,但他似乎并不想出手。

驼子怕惊动了西门世家的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回去不好交差。

所以,殷独手也只能逃出城外五里远了。

殷独手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蓦然间,殷独手单脚点地,身体的溜溜一转,已面向驼子,手中铁鞭呼啸着打了出去。

殷独手想拚个同归于尽,所以这一击他是全力而出,把功力提到了极限。

驼子没有料到殷独手会有这种打法,仓猝之间有点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殷独手突然间一记偷袭,在这样近的距离之内,又是在大出对方意料的情况下,用尽了毕生的功力,驼子反应再快,也无论如何躲不掉了!

殷独手长笑一声,朗声说:“驼子,殷某就是死了,你也休想讨了好去!”

殷独手的铁鞭打出去的那一瞬之间,驼子一愕之后,突然就不见了。

殷独手心中大惊,但全力的一击已收不回来,连人带鞭一起砸在了地上,砸出了澡盆那么大一个土坑。

殷独手这一击的威力可想而知!若是砸在驼子身上,纵然他武功绝顶,至少也会受到重创!

殷独手身子刚一沾地,就又一次腾了起来。

但是,殷独手一腾起来,就感到头上袭来了一道阴寒的爪风。

殷独手的铁鞭就飞了出去,在空中断成了碎片,四散殒落。

殷独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也摔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跌下地来。

殷独手趴在地上,地上是积雪融化后疏松的、湿润的土地。他的血流了下去,浸到了这泥土的深处。

他的面部,他的咽喉,都被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样。

慕容飞雪赶到的时候,东边的天空上已现出了一抹浅蓝色的光晕。

慕容飞雪默默地将殷独手安葬在汉水岸边的一处山坡上,并在旁边的一块山石上,刻下了几个大字。

——黑风寨寨主、义侠殷独手墓

汉水轻唱,风也在嘶鸣。

第五章 幽幽汉水情

慕容飞雪在喝茶。

这是在襄阳城北面的一家客栈里。

慕容飞雪上午走进这家还算清静的客栈之后,就一直坐在桌边喝茶。

茶并不特别好,茶具也很粗糙,若是同西门世家的茶相比,客栈里的茶只能算是马尿。

但是慕容飞雪就喝了半天马尿一般的茶。

刘柏杨死了,南阳广和镖局满门被屠;殷独手也死了,黑风寨数十名兄弟的血似乎依然在慕容飞雪的眼前流淌。

刘秋兰的含着眼泪和信任的眸子,黑风寨最后一位兄弟垂死的目光,以及殷独手血肉模糊的脸,似乎都在慕容飞雪的眼前闪烁,挥之不去。

慕容飞雪居然仍可以坐得安安稳稳,居然仍可以不紧不慢地喝他的茶!

驼子的身份似乎已经明朗,也许接下来遭受厄运的将会是外表盛气凌人,实际上早已衰败没落的西门世家!

西门世家就近在咫尺,就在襄阳城内,而驼子就正是西门世家的师爷!

如果说南阳广和镖局与桐柏山黑风寨出事的时候,慕容飞雪都不在附近。那西门世家若是遭遇惨祸,慕容飞雪将以何面目出现在江湖上?

见死不救,是江湖人的大忌,也是江湖道义所不能容忍的!

但是,慕容飞雪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至少说是不能过早地动。

若是慕容飞雪过早地去找西门世家的驼背师爷,谁会相信那家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驼子?西门博会不会将他赶出来?

更重要的是,驼子若是死了,很多问题也就无人能够解答。

西门世家在这些血案中有没有扮演什么角色?因为银凤钗在那儿,为了杀人灭口,保住银凤钗的去向不至泄露出去,似乎有杀人的可能。

啸风堂呢?两处大案都是啸风堂的人干的,他们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要解决这些问题,关键只有一个——驼子究竟是西门世家的亲信,还是啸风堂的杀手!

没有查清楚这件事之前,慕容飞雪就动不了。不过,查清楚这件事的时候,也许正是西门世家血流成河的时候。

慕容飞雪追查啸风堂的踪迹已经很久,但时至今日,除了见过几具灰衣人的尸体之外,几乎一无所获!

慕容飞雪不想失去这一次的机会。

所以,他只有等。

慕容飞雪其实也很无奈。

午时过后,慕容飞雪终于走出了客栈。

他在襄阳城内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闲逛,真像是出门游历山水,悠然自得的公子一般。在城内转了一圈,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出了城门,来到汉水岸上。

隆冬的汉水也禁受不起严寒的侵袭,显得那么地细瘦,那么地没有生机,绿得发暗的河水有气无力地流淌着,悄无生息。

慕容飞雪来到上一次与刘秋兰见面的岸边停下,想起了那个不幸却又非常坚强的女孩子。

刘秋兰一个人留在南阳,会不会又遇到什么不幸呢?

蓦然间,慕容飞雪看见一个似乎很熟悉的背影。

那个背影只是远远地在慕容飞雪眼前晃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慕容飞雪绝对认得这个人,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谁——是朋友还是敌人。

慕容飞雪刚刚准备追过去,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很轻柔的声音:“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皱了皱眉,只好转过身来。然后他就看见了刘秋兰。

刘秋兰依旧是男装打扮,模样儿十分俊俏。她望着慕容飞雪的时候,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温暖和激动。

刘秋兰在没有见到慕容飞雪之前,心中似乎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但现在就站在慕容飞雪的面前了,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就那么站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慕容飞雪见刘秋兰一副局促、慌张的模样,禁不住笑了。

慕容飞雪一笑,刘秋兰也笑了,只是笑得有点腼腆,有点手足无措的味道。

慕容飞雪说:“刘姑娘,你这身打扮,真让人以为襄阳城里来了个俊俏少年。到街上一走,不知要迷煞多少女孩子!”

刘秋兰的脸蛋上现出了一抹红晕,心里也如喝了糖水一般甜滋滋的。

刘秋兰不好意思地说:“让慕容公子笑话了。”

慕容飞雪似乎还是第一次夸奖女孩子长得俊俏。不过,如果这会儿刘秋兰不是着的男装,慕容飞雪绝对不会那么说。

因为慕容飞雪最怕的就是被女孩子纠缠。话一出口,看见刘秋兰的神情,他的鼻子就皱了起来。所以赶快换了个话题。

慕容飞雪说:“刘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来襄阳了?”

刘秋兰说:“我已经知道李员外的小妾为什么上吊了。”

慕容飞雪说:“是银凤钗?”

刘秋兰说:“好像不是。那些乡绅富户似乎并不在乎那点东西。”

慕容飞雪说:“是因为西门长风走了,她悲痛欲绝?”

刘秋兰说:“不是。她虽然悲痛,但还可以等那个人回来,用不着马上就死。并且嫁给老头子做小妾的女人,首先看重的应该是钱。据说西门长风给她的钱并不少。”

评价女人的时候,最有发言权的,似乎还是女人。

慕容飞雪不说话了。

同女孩子玩猜谜的游戏,输的永远是你。

因为女孩子的心眼都很多,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唱的究竟是哪出戏。

慕容飞雪也许算不上特别笨,但是对付女孩子的小聪明,他从来就没有取过胜。

所以最明智的办法就是闭上嘴巴,十分谦虚地听洋洋得意的女孩子把谜底讲给你听。

刘秋兰说:“不猜了?”

慕容飞雪一脸倒霉相,说:“猜不着。”

刘秋兰就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慕容飞雪自从认识刘秋兰之后,还从没有见她有这么开心过。

让刘秋兰开心,似乎也成了慕容飞雪的一种责任。

慕容飞雪的责任是不是太多了?

刘秋兰说:“那女人并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死的。因为她死之前,已经被人点了死穴。”

慕容飞雪颇感意外,说:“被谁杀的?”

刘秋兰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会不会是西门长风?”

刘秋兰说:“好像不是。因为那女人死的时候,西门长风已经去了郑州。并且,那女人死之前好像……”

那女人是被人先奸后杀,刘秋兰毕竟是女孩子,这种事一时说不出口来。

慕容飞雪明白了,也没有再问,转过头去望着脚下像可怜的女人般卷曲的汉水,没有再说话。

慕容飞雪似乎完全糊涂了。

刘秋兰同慕容飞雪分手之后,独自来到了襄阳大街上。

刘秋兰的心里有一个不能让人知道的小秘密——她想悄悄地映证一下慕容飞雪的话,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吸引住女孩子的目光。

一想到慕容飞雪的那句话,刘秋兰芳心里便有鹿撞一般的甜蜜,眸子里也就忍不住会流露出娇羞的笑意。

慕容飞雪的话并没有说错,沿街上下,不少女孩子都向刘秋兰投来了她们水灵灵的眸光。

刘秋兰望着那些女孩子如痴如醉般盯着她看的神情,不由暗自好笑。

然而突然之间,她心里就一凛,感觉到自己如此招摇,未免有失检点。若是给人认出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刘秋兰刚好走到醉仙楼下。于是,她不假思索,径直走了上去,坐在临街的一扇窗前。

醉仙楼下午的生意没有晚上好,酒客虽说很多,但也还没有坐满。

刘秋兰本来不喝酒,但在这种情形下,怕人看出破绽,只得要了一壶女儿红,点了两样小菜,装模作样地喝了起来。

越是怕遇上鬼,鬼就越是要来找你。

刘秋兰刚刚趁人不备,悄悄地倒掉了一杯酒,她的桌上就多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文士打扮,寒冬里居然还摇着折扇,未说话,先已经笑了。

中年文士说:“这位公子,可以借个坐吗?”

刘秋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有那么多空桌,这个人为什么要来同别人挤。

中年文士似乎没有看出刘秋兰满脸的不高兴,收起折扇,就在对面坐下了。

中年文士说:“贱姓华,华无忧。公子高姓?”

刘秋兰若是知道殷独手死前也见过这个自称华无忧的人,她一定会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华无忧两天前还是个商人,今天却又变成了文士,这就是没有人知道谁是跛子的原因了。

刘秋兰见对方脸皮很厚,知道不搭话是走不掉的,又怕泄露了女儿身份,一时不知该怎样应付。

华无忧又说:“公子不愿赐教吗?”

刘秋兰心中忽然一动,学着慕容飞雪的模样,做出满脸的倒霉相,声音也压得很低。

刘秋兰说:“本人笑风尘。”

刘秋兰本以为这名字不会让人有什么反应,哪知她却错了,并且错得相当厉害。

刘秋兰的话音未落,华无忧就大呼小叫了起来:“原来是笑兄!华某早就听南阳的朋友说过,笑兄风流俊逸,翩翩少年,酒量也不错,早就有结交之心。今日幸会,华某作东,咱们痛饮一番,如何?”

刘秋兰听到这番话,心中一凛,知道绝不能再呆在这酒楼上了。

刘秋兰在南阳的时候,虽说自称“笑风尘”,却从未交过任何朋友,也没有同谁喝过一滴酒。这姓华的既然知道自己在南阳出现过,今天显然不是“幸会”,而是有备而来了。

刘秋兰突然一推酒怀,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刘秋兰说:“难得有好心情,却耳根不清静,奈何!”

丢一块银子在桌上,走了。

华无忧怔了一下,望着刘秋兰的背影,半天没有表情。

慕容飞雪说:“华无忧?”

慕容飞雪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襄阳城里,似乎到处都藏着杀机。稍一不慎,就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慕容飞雪说:“这个华无忧,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秋兰说:“既无聊又讨厌,并且脸皮特别厚,没话找话说。”

慕容飞雪要听的并不是这些。

慕容飞雪说:“他外貌上有什么特征没有?”

刘秋兰想了想说:“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留着一绺山羊胡子,但看起来并不太老。戴青色文士巾,淡青色长衫,手拿一柄折扇。”

慕容飞雪说:“折扇?有字画吗?”

刘秋兰说:“没注意。待我想注意时,他已把折扇收起来了。不过,看那扇骨很新,似乎是刚买来不久。”

慕容飞雪说:“明白了。”

这个华无忧似乎并不是个真正的文士,他只不过想利用文士的身份接近刘秋兰罢了。

从刘秋兰的话中可以推断,华无忧对刘秋兰的底细似乎了解一些,但了解到什么程度,就无法知道了。

慕容飞雪不由得联想到了广和镖局与黑风寨的两起血案。

华无忧在襄阳出现,会不会与啸风堂的行动有关?

慕容飞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刘秋兰,脸上的神情异常严肃,声音也更低沉了。

慕容飞雪说:“刘姑娘,这几天里,若是没有特别的事,你最好别单独出去,明白吗?”

刘秋兰的眸子闪了闪,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

刘秋兰从慕容飞雪的神情中感觉到事情比较严重,而她感觉得更明显的是,慕容飞雪非常注意她的安全。

一个失去亲人的女孩子,有这样一个人关心她、爱护她,会是多么幸福的事!

所以刘秋兰的芳心就非常地温暖了。

刘秋兰十分清楚,这样的时候,最好乖乖地听慕容飞雪的话,而绝不能给他找麻烦。

第六章 假山的秘密

慕容飞雪走进西门世家的客厅后,才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驼背师爷说:“老爷一早出去,至今未归。”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看来慕容飞雪选错了日子。本来我想再向西门前辈讨一顿晚餐吃,看来只有失望而返了。”

驼背师爷说:“公子若有兴趣,下次来吧。老爷一定会欢迎你的。”

慕容飞雪说:“吃不成晚餐也无所谓,能让我见见那位女孩子吗?”

驼背师爷说:“什么女孩子?”

慕容飞雪说:“叫什么呢?······对了,叫晨露!那位叫晨露的女孩子。”

慕容飞雪念念不忘的似乎并不是晚餐。

驼背师爷说:“没有老爷许可,女孩子是不能见客人的。”

慕容飞雪说:“晨露可是西门前辈专门给慕容飞雪挑的。若是慕容飞雪愿意,随时可以带她走。如今见她一面也不行吗?”

驼背师爷说:“公子若要带女孩子走,等老爷回来,公子自己对老爷说吧!”

驼背师爷说完这句话,就准备走了。

慕容飞雪望着驼背师爷走得似乎十分艰难的背影,眼中就闪过了一丝笑意。

慕容飞雪说:“我好像在别的地方见过你。”

驼背师爷一下子就站住了。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也不像刚才那么呆滞了。

驼背师爷说:“公子还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慕容飞雪说:“不久前下大雪的一个晚上,在城外一处积雪的山坡上。”

驼背师爷说:“我到那儿去干什么?”

慕容飞雪淡淡地一笑,说:“也许是我认错人了。因为那个人同你一样,也是个驼背,并且好像也和你一样驼得很厉害。”

驼背师爷的双目中闪过了一丝阴鸷森冷的光,但只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驼背师爷说:“我本来以为自己就是这人世间长得最丑的人了,没有想到还有人和我丑得一模一样!”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听见驼背师爷的话,转过身来,似乎很认真地去看那幅西门都的肖像去了。

驼背师爷在慕容飞雪身后露出一脸的冷笑,然后慢慢地走了。

西门博直到傍晚才回来。

西门博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进家门就冲驼背师爷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脾气。

西门博来见慕容飞雪的时候,已没有了往日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态,反而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

西门博一来,茶也来了。江西婺绿。

慕容飞雪一看见那银光锃亮的茶壶,似乎就已经看见了那绿得犹如翡翠的茶水,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唾液。

西门博一回来,在客厅里干坐了一个下午冷板凳的慕容飞雪似乎也就苦尽甘来,撞上了好运气。

慕容飞雪一边喝茶,一边看了看西门博的神情,然后开始说话。

慕容飞雪说:“西门前辈,你好像有点不愉快?”

西门博“哼”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说了。

西门博说:“老夫今天去见了一个人。”

慕容飞雪说:“这个人一定非常令人讨厌。”

西门博说:“岂止是讨厌,简直要气死人!他要老夫把银凤钗交给他!”

慕容飞雪说:“这个人是谁?”

西门博说:“不知道。但是他自称是啸风堂的人。”

慕容飞雪明白西门博心情不好的原因了,他沉默了一下,决定让西门博的心情再差一点。

慕容飞雪说:“西门前辈,听说过广和镖局与黑风寨的灭门惨案吧?”

西门博的脸色更阴沉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据慕容飞雪所知,这两件惨案都是啸风堂干的。而他们要的,似乎就是你手上的那枚银凤钗!”

西门博说:“既然你知道是啸风堂干的,为什么不去找他们?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光?”

西门博似乎没有注意到,慕容飞雪怎么会知道自己有银凤钗。

一向不把江湖人物放在眼里的西门博,这一次真的感到害怕了。

慕容飞雪淡淡地说:“啸风堂要的是银凤钗,杀的是与银凤钗有关的人。慕容飞雪与银凤钗毫无关系,只不过游历五岳,途经襄阳。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找啸风堂的麻烦,其实就是找自己的麻烦。

因为啸风堂在暗处,江湖上谁也不知道它的详情。除了死去的灰衣人,连啸风堂的人也没有见过。

并且,啸风堂杀人,从来就没有手软过。

慕容飞雪看了西门博一眼,又加上一句:“何况,我已打算明天离开襄阳,去游览嵩山,顺便拜访拜访少林觉非大师。”

西门博似乎有点意外。在这样的时候,慕容飞雪居然要走,这不是存心要看西门世家的笑话吗?

西门博说:“这么说,慕容公子准备走了?”

慕容飞雪说:“其实,我今天是来向西门前辈辞行的,然后……”

慕容飞雪似乎不知道怎样开口。

驼背师爷早已向西门博讲了慕容飞雪的来意,西门博心中有数,对慕容飞雪也就不那么放在眼里了。

天下的男人,似乎没有一个能逃出女人的掌心,慕容飞雪也不例外。

慕容飞雪平时一副假正经模样,其实见了女孩子就心慌。只是这家伙很会做戏,别人都以为他是正人君子罢了。

于是西门博说:“慕容公子,如果老夫请你留下多住几天,你愿意赏老夫一个脸吗?”

西门博居然可以说出这样低声下气的话,慕容飞雪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许是啸风堂的名声太吓人,连高高在上的西门世家也怕得十分厉害?

慕容飞雪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西门博有意无意地又加上了一句。

西门博说:“那个叫晨露的女孩子,长得更可爱了。”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很愉快,愉快得连双眼都迷成了一条缝。

西门博看着慕容飞雪,双目中闪过了一丝冷傲不屑的神情。

但是慕容飞雪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他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

慕容飞雪说:“见见晨露姑娘也可以。不过,慕容飞雪明天一定要走!”

西门博恨得牙痒痒的,却又发作不得。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三国时候那个倒霉的皇帝孙权,陪了夫人又折兵。

进晚餐的时候,女孩子晨露终于坐到了慕容公子的身边,并且用她那双冻乳一般的小手为慕容公子斟酒把盏了。

慕容飞雪似乎醉了。

软绵绵的乐曲,软绵绵的轻歌曼舞,软绵绵的莺声燕语,再加上软绵绵的酒。

慕容飞雪就是不想醉,也只得醉了。

然后慕容飞雪就被两个似乎也是软绵绵的女孩子送到了一张软绵绵的床上。

那是晨露的床。

晨露在床上,并且就躺在慕容飞雪的身边。

当慕容飞雪被抬进来的时候,晨露就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眸子张着,望着顶上薄薄的、粉红色的纱帐。

慕容飞雪倒下来的时候,晨露的眸子就闭上了,她的长长的睫毛上,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但是晨露等了许久,也没有发生她以为会发生的事,不由得睁开眸子,支起身来,用一种奇怪的眸光望着身边的慕容公子。

温柔的灯光下,晨露是那么柔媚,那么迷人,那么春意融融。

刚刚沐浴过的娇嫩的躯体,在一件半透明的粉红色的纱衣里隐约可见。娇嫩的脸蛋,娇小的红唇,盈盈欲滴的双眸,无一处不让人心旌摇荡,魂飞天外。

然而慕容飞雪却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他真的醉了。

晨露望着沉睡中的慕容飞雪,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

如果这位慕容公子真的能把晨露带出西门世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晨露几岁就被卖到了西门世家,从此就没能出去过一次。

晨露是怎样睡着的,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所以她一点也不知道,深夜的西门世家中,传出了一声隐隐约约的叫声。

那叫喊声十分沉闷,像是从深深的地底下发出来的。

刘秋兰睡得正甜,忽然被一阵轻微的响声惊醒了。

窗外似乎有人。

门外似乎也有人。

刘秋兰心中一凛,又凝神听了听,没有再发现别的响动,唇边就现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门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刘秋兰就看见了一柄剑,然后看见了身穿灰衣的人。

灰衣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刘秋兰,手中剑一闪而下,切向刘秋兰的咽喉。

但是他的剑刚刚沾上刘秋兰的肌肤,就切不下去了,然后他的双眼就瞪得老大。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腹部莫名其妙地长出了一柄剑,剑却握在一只白玉一般的女孩子的手中。

灰衣人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然后他就踣倒在地上。

窗外的灰衣人发觉不妙,急忙跳了进来,却发现自己正向一柄闪电般袭来的剑上撞去。

灰衣人骇叫一声,飞身而退,跳出窗去,如飞而逃。

刘秋兰身形一闪,也追了出去。

但是她刚刚追出两丈距离,就收住了脚步。

慕容飞雪说:“你最好别单独出去。”

刘秋兰回转身来,重新进到房间,看了看死在地上的灰衣人,不由感到一阵恶心,干脆就进了慕容飞雪的房间。

慕容飞雪下午去西门世家,至今没有回来。

刘秋兰虽然知道慕容飞雪不会出事,但她的心里仍然忍不住担心。

既然睡不着,就不如坐在那里想心事。

女孩子的心事特别多,芳心已动的女孩子心事就更多,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整天整夜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想她那些充满惊喜和叹息,充满失望和希望的悲悲喜喜的故事。

刘秋兰脑子里出现的,当然是慕容飞雪。

喜欢慕容飞雪的女孩子太多,但她们大多只能落得个独伴孤灯,暗自垂泪的结局。

能够笑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慕容飞雪的夫人向小月,而她也是慕容飞雪真心爱上的唯一的女孩子。

向小月据说非常美丽、活泼并且机敏,是江湖上有数的大美人之一,武功也非常高。

刘秋兰呢?

也许在慕容飞雪的眼中,刘秋兰也算个俊俏的女孩子,但是她显得太老成,太懂事。

有的时候,太懂事的女孩子往往就是最不幸的女孩子。由于懂事,也许她牺牲自己的时候就会多得多。

刘秋兰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慕容飞雪的那一份特殊的感情,但也许可以得到一个温和慈爱的大哥哥。

尽管如此,刘秋兰每次看见慕容飞雪的目光时,仍然禁不住脸红心跳,似乎就要融化了。

刘秋兰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刘秋兰正在想心事,窗外忽然飞进了一张纸,刚好掉在她的面前。同时,她的耳边就响起了那个低沉的声音。

慕容飞雪说:“小心假山!”

刘秋兰急忙来到窗前,窗外却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夜,虽然寒冷,却依然宁静可爱的夜。

四更过后,歇了几天的雪又悄悄地飘向了大地。

没有风,只有雪,还有宁静得让人提心吊胆的夜。

西门世家的高墙上,闪过了一道纤巧的人影。一眨眼工夫,这道人影已到了西门世家的内院,泻落在西门博的书房外。

内院和外院一样,到处堆着假山,但这些假山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刘秋兰就躲在一座假山之后,闪亮的眸子看了看四周,然后望着书房紧闭着的门。

书房内一片漆黑,似乎没有人。而周围的假山池沼中,也似乎没有埋伏。刘秋兰藏身的那座假山,距书房不足三丈,刘秋兰只要一抬腿,就可以过去。

书房里,是西门世家的密室。密室里,放着那枚使刘秋兰家破人亡的银凤钗。

但是刘秋兰并没有立即过去。

西门世家也许太托大了。如此广阔的宅院,居然没有人守卫,是真的没有人敢来,还是另有玄机?

刘秋兰已是第二次进入西门世家,并且仍然是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内院。但是慕容飞雪警告过她注意假山,一定不会没有根据。

刘秋兰现在就藏在假山后面,但是她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座假山有什么玄机。

刘秋兰确信没有危险之后,才从假山后闪身飞起,向书房门一掠而去。

刘秋兰刚刚掠过去,双脚刚刚沾地,眼前就闪过了一片刀光,无声无息地砍了过来。

刘秋兰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匆忙中举剑架住,借一挡之力,倒掠而回。

那片刀光跟踪而至。

刘秋兰身后,那座刚才看不出问题的假山突然间动了起来,向着倒掠而回的刘秋兰疾撞过去。

刘秋兰身在空中,听得身后有异,慌乱中,已被前面的刀光削去了一大幅衣襟。而此时,假山已到了她的背上。

刘秋兰手中长剑急忙往后一点,纤巧的身躯凌空飞起,落到另一座假山上。

刘秋兰刚刚站稳,刚刚喘了一口气,猛然发现脚下的假山也动了,急忙飞了出去。

在刘秋兰飞起的几乎同时,她站过的那座假山“哗”地裂开现出了一个洞。若是她反应稍慢一点,也许就已经掉下去了。

那洞里有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刘秋兰已经飞到了内院墙上。

再看看那些假山,犹如突然间发了疯的牛群一般,横冲直撞,你挤我轧,乱成一团。若是有人在里面,不压成肉酱,也会被那密密的箭雨射成小刺猬。

但是外院里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

刘秋兰想也没想,飞身而下,准备穿过假山,越墙而出,回客栈睡觉去了。

刘秋兰刚刚落地,外院的假山也突然间动起来,犹如天崩地裂一般,搞得刘秋兰险象环生,狼狈不堪。

刘秋兰几乎绝望了。

正在这时,一只很温暖的大手搂住了刘秋兰的腰,然后她就飘了起来,飘到了院墙外面。

慕容飞雪却不见了。

夜色中,传来他那低沉的声音:“刘姑娘,赶快回客栈,收拾行李离开襄阳。”

刘秋兰的身上早已是鲜血淋漓了。

在刚才那场飞沙走石般的混乱中,她被假山撞破了几处,并且手臂上还中了一枚暗镖,疼痛难耐。

刘秋兰回到客栈,拔出镖来,裹好伤口,就带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襄阳。

这时候,雪已经大了起来,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城外的山坡上盖上了雪白的纱衣。

刘秋兰从高高的城墙上往下跳的时候,她的眸子里就流下了眼泪。

高高的城墙,似乎已把刘秋兰和慕容飞雪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了。

这一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到慕容飞雪那温柔的目光,再听到他那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了。

也许,今后的日子,刘秋兰也会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独伴孤灯,暗自垂泪。

西门世家虽说已大不如从前,但它能屹立在江湖近两百年而不倒,并不是由于侥幸,而是的的确确有它过人的地方。

西门都在世的时候,就预感到他的后代不会有太大的作为,因此,颇费了一番心思,作了巧妙的布置。

西门世家院中的机关埋伏,就是当时布置的。刘秋兰所遇到的假山阵,只不过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

据说为西门都设计这些机关的,是西门都的好朋友衡阳真人。

衡阳真人的传说,江湖上并不多。多数人只知道他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个成仙得道的世外高人。

至于衡阳真人有什么本事,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衡阳真人设计的机关埋伏,西门世家一百年中只用过几次。

第一次使用是在西门都死后不久,西门都的仇人纠结了近百位江湖一流高手,偷袭西门世家,结果无一生还。

此后,西门世家院内就不再设守卫的人,而居然也没有多少江湖人再敢轻举妄动。

其实,西门世家并不敢如此托大,只不过守卫的人全都撤到了屋宇周围。刘秋兰遇到的就是其中一个。

西门世家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节省人力,更重要的则是一旦机关发动,不至于伤了自己的人。

衡阳真人的机关实在是太过霸道,一旦发动,玉石俱焚。

所以,凡是擅自闯入西门世家的人,只要不是心存非分之想,不进屋宇,没有不轨的举动,西门世家一般不予理睬。或者稍稍示警,让来人知难而退。

因为西门世家的人毕竟还要行走江湖,而走出家门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依仗了。

西门世家不想结太多的仇怨。

这似乎也是西门世家流传至今的另一个原因。

第七章 被出卖的滋味

当西门世家大院内假山的机关发动之后,西门博书房的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个像猿猴一般的黑影闪了一下,消失在门内。然后,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似乎从来就没有打开过。

半个时辰之后,西门世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那些假山依然好好地耸立着,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雪飘扬,无声无息。假山上,屋宇上,院墙上,已开始堆积起处处银絮。

西门博在两个手下的护卫下,匆匆来到了书房外面。

西门博脸上的神情不太平静,目光里流露出了明显的忧虑和紧张。

啸风堂看来已经准备要采取行动了,今晚来的这个人似乎是探看虚实。而这个人居然可以从如此厉害的假山阵中毫发不损地安然脱身,武功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若是啸风堂有十个这样的高手,西门世家的厄运就在所难逃!

如果西门博知道干这件好事的并不是啸风堂,而是慕容飞雪,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慕容飞雪苦于抓不住驼子身后的人,又的确对西门世家心存疑问,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慕容飞雪第二次进入西门世家,目的是要敲山震虎,打草惊蛇,看看驼背师爷和西门博的反应,然后让刘秋兰夜闯西门世家,造成混乱,静观其变。

慕容飞雪事先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做的结果,不仅让刘秋兰身陷困境,差一点香消玉殒,并且送掉了西门博的命。

西门博担心银凤钗已被人盗走,放心不下,所以前来察看。

西门博心情不好,并没有事先留意书房里有没有人。到了书房外面,叫两个手下留在外面,自己推门进去了。

西门博一跨进书房,立刻就发现情况有异,正准备出声,黑影一闪,他就看见了一双乌黑的鸡爪。

西门博飞退。

但是身后的门已经关上。西门博飞退的身体重重地撞在门上,“轰”地一声,紫檀木的厚门板被撞得裂成了五六块,却并没有粉碎。

若是寻常的门板,西门博就不会死了。

外边的两个人毫无戒备,蓦然间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西门博的惨叫。

几乎在惨叫声响起的同时,书房的门终于粉碎,西门博的身体飞跌而出,撞在假山上,不动了。

一团黑影疾闪而出,射向外院。

蓦然间,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驼子。”

黑影似乎就顿了顿,突然换了一个方向,如飞而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另一条人影闪了一闪,也不见了。

雪更大了。

襄阳城外,早已银妆素裹,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

城西的山坡上、山谷中,冰雪覆盖,鸟兽绝迹,连草也没有了。

在一条山谷里,漫漫飞雪中,飘来了一个浑身是雪的人。

若是刘秋兰这会儿看见慕容飞雪,一定会十分开心地笑起来。

因为此刻的慕容飞雪活像一个小孩子闹着玩堆成的雪娃娃,只差一根红萝卜插的鼻子了。

驼子出了襄阳城墙之后,就消失在这漫天大雪中了。

但是慕容飞雪似乎知道他要往哪个方向去,出城之后,连想也没有想,径向这崇山峻岭中追踪而来。

一路之上,根本就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连脚印也没有。

雪太大,就算有脚印也顷刻间就被湮没了。

慕容飞雪来到这片山谷后,他前进的速度就慢了许多。

山谷左边的一丛草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丛长着马蹄形叶子的草,宽大的叶片上已堆积了厚厚的雪,已被压得快要趴下了。

然而有一片伸得较远的叶片上,却只有薄薄的一层雪,似乎漫天大雪刚刚才开始飘落在上面。

慕容飞雪深藏在眉梢积雪下的眼里,闪过了一抹亮光。

一顿之后,慕容飞雪闪电般飘了出去。

来到谷口,慕容飞雪忽然站住了。

慕容飞雪站在那儿,任凭飞雪飘落在他的身上,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功夫,慕容飞雪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堆雪。

慕容飞雪右前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一块积雪的白色岩石无声无息地动了起来,就像飞雪一般,轻飘飘地向慕容飞雪的头上落下。

这块岩石落到慕容飞雪头上一丈距离的时候,突然变成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手中忽然就多了一柄刀,疾如流星般飞劈而下。

当刀光闪起的时候,雪堆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那刀手就在空中不动了。

慕容飞雪刚好捏住了刀尖。

猛听得一声脆响,刀尖折断,刀再次向慕容飞雪头上插下。

慕容飞雪又捏住了断了的刀尖。

刀再折。

慕容飞雪手中的断刀突然射了上去,那刀手惨叫一声,飞起数丈高,摔落在雪地上。那一截断刀赫然插在他的头顶正中。

点点鲜红的血洒落在雪地上,犹如雪中怒放的红梅,那么鲜艳,又那么凄凉。

折断的刀深深地插在雪里,直没至柄。

雪堆仍在,慕容飞雪已不见了。

慕容飞雪已到了一处山坡上。

漫天飞雪中,响起了他那低沉的声音:“听说驼子手下有六个武功一流的高手,在桐柏山下被慕容飞雪杀了一个,废了一个,刚才在山谷里又死了一个。还剩三个了。”

慕容飞雪抖掉身上的雪,颀长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格外地醒目,也格外地坚挺。

慕容飞雪说:“既然三个人都在这里,出招吧!”

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雪地上突然腾起了三团雪雾,犹如雪崩一般,铺天盖地地向慕容飞雪罩了下来。

雪雾中,三种兵器从三个方向攻了上来。

一柄剑,一杆枪,一对判官笔,分取慕容飞雪的上中下三路。并且隐藏在雪雾之中,令人防不胜防。

慕容飞雪仍然没有动。

密密的雪雾扑面打来,看似轻柔无力,却暗含着强劲的内力。若是被打中,将会五内俱碎,心脉断裂。

三般兵器眨眼间已到了慕容飞雪身前。

剑削右手,慕容飞雪的少阳剑就无法施展,枪挑咽喉,判官笔点背上两处大穴。再加上急罩而下的雪雾,封住了慕容飞雪的全部去路。

慕容飞雪身形转动,轻飘飘地走了两步,枪就从他的肩上滑了过去,剑也擦着他的手肘滑过,而判官笔,刚好就点在枪剑之上。

雪雾罩下的时候,慕容飞雪已从枪手和剑手之间穿了出去。

罩下的雪雾打在雪地上,打得雪飞溅,泥块碎石也飞溅。

慕容飞雪刚才站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半人深的大坑。

轻飘飘的雪,居然可以把冻得僵硬的泥土打出一个大坑,这三个人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慕容飞雪刚刚穿出来,尚未站稳,三般兵器闪着四点银星,已疾射而来。与此同时,凭空里突然飞出一个巨大的雪球,向慕容飞雪当胸打到!

慕容飞雪飘了起来,脚尖在雪球上一踮,雪球立刻粉碎,四散飞泻。

然而,雪球并不只有一个。

慕容飞雪人在空中,又有三个雪球疾飞而至。只要被其中一个打中,就会飞落深谷,粉身碎骨!

而下面,三般兵器已跟踪而上,来势比雪球更快。

慕容飞雪凌空侧身,闪过了最先刺到的长枪,手一抄,已抓住枪柄,脚尖趁势在枪手头上一点,又一次飘了出去。

枪手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踣倒在雪地上。

剑手和判官笔怔了一怔,嘶叫一声,又攻了上来。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至,直撞向慕容飞雪,随之响起“咕”的一声怒叫。

慕容飞雪刚刚落地,尚未站稳,猝不及防之下,往后便倒,却也给驼子的乌鸡爪抓去了一层皮。

慕容飞雪一倒下去,收势不住,顺着山坡一路翻滚,眼看就要滚下绝壁。

绝壁下是深深的山谷。

三道人影也如飞而至,剑光爪影,轮番攻来,绝不让慕容飞雪有翻身站起的机会。

眼看慕容飞雪就快滚到绝壁边沿了,剑光爪影攻得更猛、更急。

突然,慕容飞雪被一截半人高的树桩挡住,而敌人的攻击已到身前——爪已抓到面门,笔已点到腹部,剑也削到了双腿。

白茫茫的飞雪之中,蓦然闪过了一道淡红色的剑气,在这冰雪苍茫的背景上,是那么地耀人眼目!

少阳剑!

慕容飞雪终于出剑了!

剑手的剑就飞了起来,带着尖厉的啸声,如流星般射向深谷,他的人也在惨叫声中飞跌而下。

判官笔一声沉哼,身体一扑,滑到了绝壁边沿。幸好他慌乱中将笔插入了石缝,才不至摔下深渊,但身体悬空,早已吓得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并且,他胸口中剑,虽不至死,却也伤得不轻,如此悬在空中也难支持多久了。

驼子的鸡爪子抓下的时候,满以为慕容飞雪已在劫难逃,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狂喜。

能够杀死慕容飞雪的人,会不会令全江湖感到恐惧,感到敬畏?

也许啸风堂副堂主之位,已非驼子莫属了!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爪抓下去,却是抓在那半截树桩之上!

驼子惊魂未定,身边已传来惨叫声,他最后两个死心塌地的手下已飞下了绝壁!

他的身后,响起了慕容飞雪的声音:“你可以先把你的手下拖上来,再同我决斗。”

驼子这才发现,判官笔还悬挂在绝壁上。

驼子阴沉的目光闪了闪,掠到绝壁边上,将一块方桌大的岩石推了下去,然后又掠了回来。

这一来一去,快如闪电,似乎驼子就一直站在那儿,并没有动过。

绝壁下,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其间夹杂着判官笔绝望、愤怒的骂声。

慕容飞雪说:“原来驼子就这样救人。”

驼子闪了闪阴鸷的目光,说:“动手吧!驼子就是死在慕容飞雪的剑下,也可以傲视江湖了!”

慕容飞雪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说:“你似乎不配死在少阳剑下!”

驼子一怔,说:“为什么?”

慕容飞雪说:“因为你只是啸风堂的一只狗,并且已被你的主子出卖了!”

驼子一听这话,脚下滑了一下,但他立刻又现出冷傲的神情来。

驼子说:“谁说我被出卖了?”

慕容飞雪说:“你到这里来,是要找你的主子救命。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经常到这里来见你的主子。但今天,你的主子却悄悄地丢下你走了。我没有说错吧?”

驼子目光阴鸷地盯着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又说:“不愿意丢下你的,只有你那四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但是,你对他们的手段,却太令人心寒了!像你这种心狠手毒、不仁不义的江湖败类,杀人如麻的魔头,死有余辜!”

慕容飞雪一顿,说:“啸风堂的总舵在哪里?”

驼子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但是驼子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悲哀,那是狗被主子遗弃之后的悲哀。

驼子每次接受指令,都是在附近山谷里一条黑暗的石逢内,他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啸风堂的总舵。

慕容飞雪又说:“你的主子是谁?”

驼子依然不说话,但是他心中的悲哀在双眼里闪现了出来。

石缝内一片漆黑,驼子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个对自己发号施令的人,连影子都没有见过。

慕容飞雪说:“跛子是谁?是不是啸风堂的人?”

驼子不知道。

驼子的目光中,就现出了惨烈、绝望的神情,他的尖叫声蓦然间响遍了飞雪弥漫的山谷。

驼子说:“慕容飞雪,你杀了我吧!”

然后,驼子就像鸡一般飞了起来,两只鸡爪子向慕容飞雪当头抓下。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的叹气声中,驼子的身体中就喷出了五道血箭,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跌下了深深的绝壁。

驼子的凄厉的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经久不息。

慕容飞雪刚刚走到襄阳城外,就现出了一副倒霉相。

刘秋兰就站在城门洞里,脸蛋冻得通红,嘴唇冻得发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慕容飞雪说:“你怎么还没有走?”

刘秋兰自知理亏,垂下眸子,不敢看慕容飞雪,连说话也似乎很心虚。

刘秋兰说:“本来我是要走的,可是出城之后,我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的确,刘秋兰已无处可去了。

也许,刘秋兰可以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到嘉州投奔邹玉菊,加入青纱会。

慕容飞雪看了看刘秋兰用布裹着的左臂,轻轻地说:“刘姑娘,伤口还疼吗?”

刘秋兰的眸子就亮了起来,唇边浮起了愉快的笑靥。

刘秋兰说:“不疼。”

只要能留在慕容飞雪的身边,再重的伤,刘秋兰也不会觉得痛。

刘秋兰就是死,也会死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西门长风回到家,参拜亡父的灵位。

家人向西门少爷讲述了西门博遇害的前后经过,讲得非常具体。

西门长风听完之后,半天没有说话。

然后,他的眼中射出了吓人的光,牙齿咬得喀喀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慕容飞雪!”

第十二部 风云腿

风云腿,据说是四十年前江湖上最厉害的一种腿功。

这种腿功招式奇特,怪招迭出,并且出腿如风,多变如云,有秋风扫落叶之威势。

据说风云腿第一次出现江湖,就打败了素以腿功闻名的北腿世家。

但是四十年后,风云腿再次出现江湖,却带来了一连串的腥风血雨!

第一章 洒在青云堡的血

驼子已经死了。

跛子呢?这个在江湖传说中比驼子更神秘、更加高深莫测的人物,究竟是谁?

跛子是不是也和驼子一样,是啸风堂的秘密杀手?

慕容飞雪下一个要追踪的,是不是跛子?

对于这些问题,江湖人虽传说得津津乐道,却并不特别费心去刨根问底。

因为有慕容飞雪。

人们特别关心的只有一件事——跛子的武功高深莫测,心机深沉,当他与慕容飞雪战至最后的时候,倒下去的将会是谁?

谁都不希望是慕容飞雪,但是谁都为慕容飞雪捏着一把汗。

慕容飞雪的敌人中,最难对付的也许还是啸风堂。

至今为止,人们对啸风堂的了解仍然接近于零。

啸风堂的主脑是谁,啸风堂的总舵在哪里,啸风堂究竟有多大的势力,啸风堂到底要干什么?

不知道。

所知道的,只有那些衣着、兵器完全相同的灰衣人,然后还有驼子。

这些人都不能开口说话了,因为他们都变成了死人。

也许,就算他们能够开口说话,就算他们真的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龙凤钗。

为了那些真假难辨的龙凤钗,已流了太多的血,难道还会继续下去吗?

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

龙风钗中,究竟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江湖秘密?

正当江湖人惴惴不安,议论纷纷的时候,又传来了一个震惊江湖的消息——

青云堡突然遭到了袭击!

慕容飞雪的妻子向小月受了重伤,奄奄待毙!

慕容飞雪得到消息后,正在兼程赶回家。

同他一道的,据说还有刘柏杨的女儿,那个美丽的女孩子刘秋兰。

自从慕容飞雪住进青云堡,这还是青云堡第一次遭到袭击。

是谁?

慕容飞雪得到青云堡被人偷袭的消息时,正在南阳。

李员外的小妾被人先奸后杀的案子,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破了,但结果却颇令人失望。

慕容飞雪本以为这件案子与啸风堂有关。

凶手是南阳地方上一个市井无赖,早就垂涎李员外小妾的美色。于是在一个风雪之夜,潜入李家,先奸后杀。

抓到那无赖之后,刘秋兰气愤不过,一剑就把他杀了。

慕容飞雪一时找不到啸风堂的新线索,再加上襄阳一役之后,他感到有点累了,就在南阳多住了几天。

刘秋兰早已换回了女儿装,有慕容飞雪在身边,俊俏的脸蛋。上就时时浮着甜蜜的笑靥,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慕容飞雪在刘秋兰的陪伴下,几乎把南阳全部的名胜周游了一遍。

慕容飞雪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趁他不在的时候,偷袭青云堡。

慕容飞雪和刘秋兰赶回青云堡的时候,青云堡已恢复了原样,看不出曾遇到过毁灭性的打击。

那个从来闲不住的向小月,似乎也学会了管家,并且把偌大一个青云堡治理得井井有条。

向小月不是受了重伤吗?

慕容飞雪刚刚迈进大门,一个女孩子就如飞一般奔了过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是杏儿。

两年的时间,杏儿长高了一点点,出落得越发秀丽动人了。

每一次慕容飞雪回家,最激动的不是向小月,而是杏儿。

尽管慕容飞雪并没有把杏儿当成那么一回事,只是把她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但杏儿总是橡皮膏似地贴着他,公子前,公子后,一副幸福得不得了的模样。

杏儿听说慕容飞雪要回家,已在青云堡第一道大门内巴巴地等了三天。

从这里上去,经过两道堡门,足有十里,才是青云堡的内堡。

可见杏儿是多么盼望见到慕容飞雪。

杏儿说:“公子,你可回来了!”

杏儿一边说,一边就用那亮晶晶的眸子看了一眼旁边的刘秋兰,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笑靥。

刘秋兰忽然间心虚得像个小偷,脸一下子就红了。

杏儿说:“这位就是刘姐姐了?”

刘秋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刘秋兰明白了,自己跟着慕容飞雪到青云堡来,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但是杏儿却很友好,大大方方地抓住刘秋兰的手,眸子忽闪着,亮晶晶地十分可爱。

杏儿说:“我叫杏儿,是公子从路上拣回来的。他想赖帐,成天跑到江湖上去,不敢回来,反正杏儿是跟定他了,赖也赖不掉!”

刘秋兰笑了。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说:“杏儿……”

杏儿也皱起鼻子,瞪了慕容飞雪一眼,幸灾乐祸地说:“又带个女孩子回来,看你怎么交待!”

慕容飞雪立刻就现出一了副倒霉透顶的模样。

这话听在刘秋兰耳中,更使她进退为难,心中像是揣了个兔子,“扑扑”乱跳。

一路上,杏儿的话就没个完。

慕容飞雪听杏儿讲了那天的情形之后,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了。

向小月并没有受重伤,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受重伤的是小玉。

杏儿这两年武功进步很大,在如此激烈的混战中居然毫发未损!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厉害的对手自有向小月和一些武功较高的青云堡兄弟挡着,杏儿乐得拣轻松,专挑好对付的下手。

青云堡的兄弟在向小月的调教下,已远非一般江湖一流高手所能敌。

但尽管如此,也有七八个受了伤。

据杏儿说,进攻青云堡的人,全都穿着灰衣,拿着一模一样的剑。

啸风堂?

也许,慕容飞雪的穷追不舍,已使啸风堂沉不住气了。

但是,慕容飞雪至今为止,并没有掌握啸风堂的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是不是慕容飞雪还没有意识到?

刘秋兰看见向小月的时候,不敢相信她已经不再是女孩子了。

做了慕容夫人的向小月,依然风姿绰绝,身材窈窕,依然像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向小月看见慕容飞雪走进来,就迎了上来。但一看见后边的刘秋兰,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向小月似乎也学会了矜持。

向小月望着慕容飞雪,眸子里荡漾着甜甜的笑意,也含着一丝关切和体贴。

向小月说;“好像老了一点。”

慕容飞雪满脸晦气地说;“不多,只老了半岁”。

向小月瞪了慕容飞雪一眼,然后又笑了,笑得很灿烂,也很温柔。

只有内心充满甜蜜和幸福的女人,才会有如此美丽动人的笑。

慕容飞雪也笑了。

刘秋兰站在旁边,觉得自己实在应该立刻消失。

但是向小月已走过来,美丽的眸子徽笑着,把刘秋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向小月说:“刘姑娘?”

刘秋兰诚惶诚恐,说:“是,慕容夫人。”

向小月又笑了,说:“别那么客气,把人叫老了。跟杏儿一样,就叫我姐姐吧。”

刘秋兰说:“向姐姐。”

向小月说:“累了吧?先去洗个澡,睡个好觉。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别不好意思。有什么事,跟杏儿说。知道吗?”

刘秋兰说:“知道了。”

刘秋兰本以为向小月不会欢迎自己,如今见向小月对自己真像大姐姐一般,不由心中一阵感动,眸子里就漾起了泪光。

向小月说:“别这样。住几天就习惯了,去吧。”

刘秋兰点点头,看了慕容飞雪一眼,跟在杏儿身后进去了。

向小月望着刘秋兰的背影消失,回过头来瞪了一眼慕容飞雪,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向小月说:“这位刘姑娘可真是个美人胚子,水灵灵的,我看着都可爱。”

向小月的话里,有点酸溜溜的味儿。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做出一副晦气的倒霉相。

向小月说:“怎么你每次出去,末了都给我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来,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慕容飞雪皱着鼻子说:“谁叫你的丈夫天生了一副倒霉相!”

向小月要想笑,却努力没有笑出来,“哼”了一声,说:“既然有那么多女孩子陪着你,你在江湖上逍遥快活就是了,回来干什么!”

慕容飞雪不做怪相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也变得很温柔。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小月,你说我能不回来吗?因为这里是慕容飞雪的家。”

向小月的眸光也很温柔了,她望着慕容飞雪,幽幽地说:“我知道。”

慕容飞雪说:“我在江湖上,不管遇到什么事,哪怕是生死之博,我都不会皱一皱眉,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有个家,还有个爱我的妻子在家中等着我,等着我的人,或者我的骨灰。有一天如果我累了,我可以回去,睡在一张温暖的床上,而不会担心风霜雨雪。”

江湖人似乎都想有个家。

江湖上,为了家而演出的悲悲喜喜的故事,实在太多太多。

慕容飞雪轻轻地握住向小月的柔软的小手,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地说:“小月,我之所以不让你跟我去浪迹江湖,就是希望你能为我们守住这个家。”

没有了家,江湖人就会失去心中的依托,就会像无根的飘萍一般凄凉。

慕容飞雪又说:“小月,这两年真的委屈你了。”

向小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谁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过了许久,向小月才开始说话了。

向小月说:“那个姑娘,你打算怎样安排?”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说:“还是老办法,让她去嘉州投奔邹姑娘吧。刘柏杨的女儿,剑法很不错,也许真能助得上邹姑娘一臂之力。”

慕容飞雪已送了不少女孩子去青纱会,邹玉菊已经有点承担不起慕容飞雪的这笔稀里糊涂的感情债,青纱会有点人满为患的味道了。

不过,慕容飞雪送去的女孩子,多数武功都不错。像刘秋兰这样的,也不下十个。

所以青纱会这两年也算兴旺发达,在江湖上的地位越来越高。

向小月说:“这个刘姑娘,我看你没那么容易打发掉!”

刘秋兰看慕容飞雪的那种神情,向小月现在想起来还不是滋味。

慕容飞雪说:“这就得看夫人的本事了!”

向小月说:“每次都是我做坏人!”

慕容飞雪说:“谁叫你是慕容夫人呢!”

慕容飞雪的胸脯就成了鼓,被擂得山响。

忽听得有人说:“我没有看见。”

是杏儿。

向小月微微红了脸,说:“死丫头,进门也不吭一声,看我打你!”

向小月就扑过去,杏儿直告饶。

慕容飞雪笑着说:“别闹了。回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去看小玉呢!”

慕容飞雪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小玉了。

小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但是一看见慕容飞雪,她的眸子就亮了起来。

小玉幽幽地说:“公子,小玉不能给你炖狗肉汤了。”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皱。

小玉既然不能起床,自然就炖不了狗肉汤,慕容飞雪也就免了硬着头皮喝那又浓又酽的狗肉汤的苦刑了。

所以慕容飞雪的鼻子只是皱了皱,并没有皱成一颗圆溜溜的大蒜。

小玉似乎看出了慕容飞雪的心事,眸子里就泪水盈盈了。

小玉说:“公子,小玉的狗肉汤真的那么难喝吗?”

小玉不像杏儿那么无拘无束,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小玉是把自己心中那一份浓浓的情意,寄托在那又浓又酽的狗肉汤里了。

所以,慕容飞雪喝不惯狗肉汤,也就辜负了小玉的一片真情。难怪小玉要委屈,要伤心,要流泪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拿起小玉的手,望着她,眸子里含着温暖,也含着真诚。

慕容飞雪说:“小玉,你的狗肉汤其实很好喝,不然,我也不会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了。”

小玉的狗肉汤是很好喝,只是天天喝,慕容飞雪就受不了。

也许,慕容飞雪并不是受不了又浓又酽的狗肉汤,而是受不了小玉的那份浓浓的情意吧?

小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一看到慕容飞雪的温暖的眼神,她的心也就温暖了。

慕容飞雪说:“小玉,伤口还痛吗?”

小玉摇摇头,幽幽地说:“公子回来了,小玉的伤就不痛了。”

慕容飞雪似乎又要皱鼻子,但这一次他总算忍住了。

小玉的小手握在慕容飞雪的大手中,小玉就渐渐地睡着了。可是慕容飞雪的手一动,她的小手立刻紧紧地把他抓住,怕他走掉似的。

睡梦中的小玉唇边现着非常甜蜜的笑意。

慕容飞雪一直等到小玉完全睡着之后,才轻轻地放下她的手,轻轻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慕容飞雪走出小玉的房间之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明白了兰剑茹活在世上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无精打采,睡意朦胧的原因了。

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让你成天对着一大群要人命的女孩子,就算这些女孩子爱你爱得要死,你会不会活得很开心?

慕容飞雪再次见到向小月之后,这才问起了那天遭袭的事。

向小月说:“人来得很多,高手也不少。不过,幸好我的武功还没有荒废。”

向青云融会日月剑法之后,青蒙剑法已是江湖上无人能及的剑法了。加上向小月的勤研苦练,要想胜她,只有绝顶高手才办得到。

慕容飞雪说:“领头的是谁?”

向小月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不知道?”

向小月说:“他全身灰衣,还蒙了面,实在看不出他是谁。”

慕容飞雪说:“武功呢?”

向小月说:“他用剑。他们的剑法一模一样,招式也很奇特,没见过。”

慕容飞雪不说话了。

慕容飞雪的神情有点遗憾,似乎他心中希望会出现的人并没有出现。

向小月说:“怎么了?”

慕容飞雪淡淡一笑,说:“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

慕容飞雪还在青云堡的时候,京口的柳如烟已准备离开那个他从未离开过的家了。

柳如烟经过一段时间的苦练,八卦掌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据花也恨说,柳如烟的八卦掌已比他父亲高出了许多,在江湖上已不容易遇到敌手了。

柳如烟把自己关在家里想了半个多月,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出这个家,去江湖上闯荡一番。

柳如烟看了看自己的家最后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如烟走的那天,死气沉沉的柳家院内,在外院的墙角处,盛开了一朵鲜艳的报春花。

柳如烟本想告诉花也恨一声,但当他来到瓜洲渡口附近花也恨的小屋时,已是人去屋空。

也许花也恨也耐不住寂寞,独自漂零江湖去了。

第二章 沾满血腥的金钗

郑伯仁在匆匆地赶路。

这里是湘黔交界处的武陵大山里。

极目四望,山苍水秀,林木森森,丛丛草莽之中,星星点点地散布着颜色各异的野花,在山风中时隐时现。

风轻轻,山也青青,明灭可见的溪水也清清。

潺潺溪水在淙淙地流淌,透明如镜的溪水中,五彩缤纷的卵石上,群群小鱼的影子悠然可见。

但是郑伯仁却无心领略这怡人的风景,大好的春光,只是低着头赶路。

郑伯仁脸上的神情有点焦虑,带着明显的戒备,他虽说并没有左顾右盼,但内心却极度紧张,严密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郑伯仁并没有带行李,应该说不会担心遇到拦路抢劫的强盗。况且以郑伯仁的身份和武功,小小毛贼并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郑伯仁的仇人好像也不多,即使有几个,也早已死在他的腿下。

那么,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事?

郑伯仁是开封北腿世家的传人,腿功已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据说,郑伯仁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曾经与江湖四少交过一次手。江湖四少的武功在当时已不同凡响,却也只与郑伯仁战了个平手。

这一次南下,郑伯仁其实是为了一件极其秘密的事。那个向他传递这个秘密的人,是他多年的至交,十分可靠。

武陵山中的鲁家兄弟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一枚金龙钗,愿意以高价出卖,便委托了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代为寻找买主。

这件事做得相当隐秘,因为一传扬出去,几个当事人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鲁家兄弟的朋友恰好又是郑伯仁的朋友,而那位朋友恰好又知道郑伯仁对龙凤钗的传说颇感兴趣,因此专程赶赴开封,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一万两纹银对于郑伯仁来说简直就是小数目,所以郑伯仁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江湖上,银凤钗已出现得似乎很多,而金龙钗尚未听说有谁发现过。

郑伯仁犯愁的是,万里迢迢,对方要求现货交易,这银子怎么送过去!

江湖人的鼻子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嗅觉特别灵。若是带了许多银子在江湖上大摇大摆地赶路,被人劫了事小,金龙钗也许就永远也得不到了。

甚至连鲁家兄弟的命也会保不住。

但是,郑伯仁知道的秘密,难保别人会不知道,若是不抢在前面,仍然只是一场空。

所以,郑伯仁第二天就只身南下,同时吩咐家中弟子把银两准备好,一有消息,即刻兼程赶赴武陵山。

郑伯仁赶到鲁家时,已是十天之后。

鲁家早已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鲁氏兄弟也被人杀了,并且死状相当惨烈!

鲁氏兄弟似乎死于某种重器,但郑伯仁知道,那是某种奇怪的腿功。

论腿功,郑伯仁已可以说是江湖第一人,但是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鲁氏兄弟死于哪一种腿。

鲁氏兄弟都是一招毙命——老大被人当胸一腿,肋骨全部粉碎,心脉寸断;老二则被踢中太阳穴,一个大好头颅破碎不堪。

但是,鲁氏兄弟的皮肉却没有丝毫的损伤。

郑伯仁检查尸体的时候,他的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望着他。他猛然转过身来,却又什么异常现象也没有。

郑伯仁心知不妙,急忙回头就走,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一路之上,郑伯仁总感到有一个人就在自己的附近,所以他走得十分迅速,也十分小心。

郑伯仁刚刚走进一条狭长的山谷,就看见了一个人。

山谷两边都是峭壁,谷底很狭窄,不足三丈宽。

但若是真的动起手来,郑伯仁的腿绝对可以尽情发挥,而不会担心踢在峭壁上。

来人是个樵夫。

蓬乱污脏的须发,同样污脏的被汗水泡得极难看的脸,褴褛的衣衫。

很大的两捆柴,中间穿着一根很大的木棒,加起来至少也有五十0斤。但是樵夫挑在肩上并不吃力,走得十分轻松,似乎他挑的不是柴,而是棉花。

樵夫一直走到郑伯仁的面前,似乎才发现前面有人,猛然停下,抬起双眼来望着郑伯仁,他的眼中,含着诡谲而又惋惜的神情,似乎他看见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死人。

樵夫看了郑伯仁一眼之后,并没有放下肩上的柴,就那么站着,说:“你就是郑伯仁?”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就像天山上千年不会融化的寒冰,听得人心里不由自主地就升起了寒意。

郑伯仁说:“你是谁?”

樵夫的眼里又闪过了一丝诡谲的神情,说:“你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

因为死人不管知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下,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人死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哪怕他曾经是天下第一个最聪明的人。

郑伯仁冷笑一声,说:“郑某也正想找你。是你杀了鲁氏兄弟?”

樵夫说:“就算是吧。”

郑伯仁说:“他们身上的东西,在你身上?”

樵夫说:“在不在我的身上,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无法离开这条山谷了。也许,你到了阴间,可以见到鲁氏兄弟。那时候,再问他们也不迟。”

郑伯仁傲然一笑,说:“连姓名都不敢报的人,居然口出狂言,传扬出去,郑某真是无地自容!”

郑伯仁话虽这么说,但心中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并且他已经预感到,自己今天真的走不掉了!

没有名号的敌人,往往是最危险的敌人,因为这种敌人是在暗处,你对他一无所知,而他对你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樵夫说:“听说郑伯仁自诩腿功江湖第一,今天倒是要见识见识了!”

樵夫的话音未落,左边的一捆柴突然飞了起来,向着郑伯仁直撞了过来。

郑伯仁飞起一腿,踢在柴上。

“哗啦”一声,柴散了,数十根儿臂粗的木棒,突然间就幻出了漫天的棒影,向郑伯仁全身上下砸了下来,还间夹着凌厉的风声。

若是有一根木棒砸在头上,会不会像鲁氏兄弟那样被打得头骨粉碎?

郑伯仁只有退。

郑伯仁刚刚开始退,又一捆柴带着雷鸣一般的啸声撞了过来,一闪已到了郑伯仁的胸前。

郑伯仁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不敢硬踢,脚尖一点,横飞一丈。

“轰”地一声,那捆柴撞在了峭壁上,震塌了方桌那么大的一片岩石,碎石烟尘,一下子就弥漫了这一段山谷。

郑伯仁险险地闪过那不同凡响的一击,耳边风声如雷,一根粗大的木棒已当头砸下。

郑伯仁再退。

郑伯仁已退到了峭壁下,而他退过去的地方,刚好有两块巨大的岩石夹成了一道狭窄的石缝。郑伯仁刚好就在这石缝里。

在如此狭窄的地方,郑伯仁的腿等于是毫无用处的废物!

木棒已挟着如雷的劲风当头砸下!

尘雾弥漫中,看不清樵夫的人,只能听见他那阴冷的声音。

樵夫说:“北腿世家,也不过如此!”

郑伯仁退不能退——他的后面已是峭壁;进也不能进——那等于是自己送脑袋给人砸;腿也踢不出去——就算踢得出去,尚未沾上对方的衣襟,自己的脑袋已经被砸碎了。

郑伯仁长叹一声,只有闭目等死。

蓦然间,耳边听得一声惊叫,本来砸向郑伯仁的木棒突然间往上飞去,重重地撞在峭壁上,又撒下了满谷的碎石烟尘。

樵夫却没有了声息。

烟尘中,突然响起了花也恨的声音:“郑兄,出来吧!”

走出山谷,两人在溪边洗净了身上的尘土。坐下来之后,郑伯仁似乎惊魂才定。

郑伯仁说:“那个人是谁?”

花也恨还是老样子,手中永远都拿着一幅未绣完的白绸,而他的银针当然就别在白绸上。

花也恨的脸色显得有些沉重,他听了郑伯仁的问话之后,沉吟了一下,才开口说话。

花也恨说:“樵夫。”

郑伯仁没有听说过江湖中有这样的一位高手。

花也恨说:“樵夫一般只在湘黔一带的大山里活动,从来没有走出去过。所以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但是樵夫的武功十分怪异,也十分厉害。

当初,“江湖四少”游历江湖的时候,也曾在武陵山中与樵夫交过手,所以知道他。

花也恨就是在那时候认识鲁氏兄弟和郑伯仁的,并且分别成了他们的朋友。

金龙钗的事,也是花也恨告诉郑伯仁的。

花也恨第二天去郑伯仁家中,才知道郑伯仁已经走了,急急忙忙地追上来,却没有想到会救了郑伯仁的命。

花也恨说:“郑兄,那东西拿到了吗?”

郑伯仁就叹了一口气。

花也恨听说鲁氏兄弟已经惨遭不幸,半天没有出声。过了许久,他双眼突然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望着郑伯仁,满脸激动的神情。

花也恨说:“我在路上听说,慕容飞雪已到了衡阳,我们何不也到衡阳去,看看能不能见到他?”

郑伯仁笑了起来,说:“那家伙还欠我一顿酒钱,找他要去!”

慕容飞雪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衡阳这鬼地方会遇到一个讨债的人。

所以,慕容飞雪一看见郑伯仁,就呛了一口茶水,咳了起来。

郑伯仁说:“慕容公子,一别数年,你的胃还闹毛病吗?”

慕容飞雪倒霉透顶地说:“郑兄,怎么你有兴趣跑到这鬼地方来?”

到衡阳之后,花也恨要去办点事,与郑伯仁分了手,所以,来见慕容飞雪的只有一个郑伯仁。

郑伯仁说:“听说你现在叫做‘长江燕子’,水上功夫一定进步了不少。郑某想请你到白沙洲去喝两杯。”

慕容飞雪一听这话,又咳了起来。

郑伯仁其实是慕容飞雪最早的朋友之一。

慕容飞雪初出江湖的时候,曾在开封府逗留过一段时间,并且与郑伯仁斗过三次酒。

与慕容飞雪斗酒,必输无疑。因为无论你的酒量有多好,慕容飞雪总会比你多喝一点,虽说只多那么一两杯,但毕竟是要多一点点。

所以郑伯仁三次都输得很惨,也输得很不服气。

赌注其实不大,谁输了谁付酒钱。

但是郑伯仁那时候虽说已过了四十,好胜心仍然不减当年,输了之后,连续三天睡不着觉。

第四次,郑伯仁绞尽脑汁,终于给他想出了一条妙法——带四十斤酒到黄河岸上去喝,喝完之后看谁先到达对岸。

这方法似乎对慕容飞雪极其有利。

几百丈的河面,慕容飞雪只要施展轻功,踏着河面,一眨眼的时间就可以过去。而郑伯仁的轻功并不算特别好。

不过,郑伯仁有渡河的条件——不准施展任何功力,不准凭借任何工具,只凭两条手臂游过去。

结果,慕容飞雪输了,并且输得惨不忍睹!

慕容飞雪是在山上长大的,而不是在水边长大的,所以他游泳的本领实在太差劲,只会几手小孩子的狗爬水。

慕容飞雪赤条条地在黄河浪中扒狗爬水的那副尊容,一定非常有趣。

郑伯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

渡黄河输了之后,慕容飞雪十分晦气,胡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是下水之后就胃疼,什么本事也施展不出来了。

不过,狗爬水渡黄河,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郑伯仁对慕容飞雪其实心中暗暗钦佩,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白沙洲在衡阳城外的湘江边上,郑伯仁一提到这个地名,慕容飞雪就只又咳嗽了。

慕容飞雪咳了一阵,见郑伯仁不再拿他打趣了,这才又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

慕容飞雪说:“郑兄,听说你在开封府过得十分愉快,怎么有兴趣跑到江湖上来混了?”

郑伯仁说:“学慕容飞雪附庸风雅,也来游一趟南岳。不然有些家伙总认为郑某是莽夫。”

郑伯仁话虽说得轻松,脸上的神情却并不那么愉快,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发现郑伯仁神情有异,说:“郑兄好雅兴!南岳衡山,五岳独秀,倒也有些看头。慕容飞雪也是刚刚从南岳下来,郑兄什么时候去?”

郑伯仁就开始叹气。

慕容飞雪说:“郑兄不喝茶?”

郑伯仁摇摇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这茶是从衡山上封寺一个老和尚那里要来的,色如翡翠,清香宜人,你真不想喝?”

郑伯仁现出十分气愤的神情来,说:“花也恨这家伙,可把郑某害惨了!”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听见,又“嗤”地啜了一口茶,并且十分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好茶!真是好茶!”

过了一会儿,慕容飞雪又说:“郑兄,你若要去衡山,一定要向那老和尚再给我要几斤茶来。朋友一场,你一定要给我办到!”

郑伯仁终于跳起来了。

郑伯仁终于说:“慕容飞雪,你明明知道郑某心中有事,为什么不问?”

慕容飞雪说:“我为什么要问?”

郑伯仁说:“你不问,我怎么说?”

慕容飞雪说:“你愿意说,你就说。你不愿意说,也没有人愿意听。”

郑伯仁说:“你不够朋友!”

郑伯仁忿忿不平地说完这句话,就重重地坐了下去,然后他就看见慕容飞雪笑了起来。

慕容飞雪说:“花也恨也到了衡阳?”

郑伯仁不吭声,喝茶。

慕容飞雪说:“郑伯仁遇上花也恨,绝对倒霉透顶!郑伯仁最怕没人同他说话,而花也恨若绣起花来,最怕有人在他耳边废话连篇。”

郑伯仁气得脸都绿了,瞪着眼说:“你说郑某说的是废话?”

慕容飞雪说:“既然不是废话,为什么到现在慕容飞雪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郑伯仁“哼”了一声,这才添油加醋地讲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慕容飞雪似乎听得很认真,又似乎一句也没有听。因为他一直都在慢慢地喝茶,直到郑伯仁讲完,他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慕容飞雪说:“你说鲁氏兄弟死于某种奇怪的腿功?”

郑伯仁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说:“那个樵夫的武功如此厉害,江湖上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

郑伯仁说:“我也觉得奇怪。”

慕容飞雪说:“你知道鲁氏兄弟的金龙钗是怎样来的?”

郑伯仁说:“不知道。”

花也恨说:“我知道。”

花也恨是什么时候来的,慕容飞雪和郑伯仁似乎都没有注意。

花也恨手中抱了一大抱五颜六色的线。

郑伯仁一看见那些线心里就不舒服,说:“花兄,你说有要事,原来就是为了这些花花绿绿的女人玩艺?”

花也恨说:“说你是粗人你还有气,你懂什么?女人绣的,多是小花小草,鸳鸯蝴蝶之类,难登大雅之堂。花也恨绣的东西,江浙一带的达官贵人抢得打架!去年的一幅‘寒鸦瘦水图’,扬州知府出五百纹银,花某还不想卖呢!”

慕容飞雪说:“花兄又在绣什么?”

花也恨说:“‘落日断鸿图’。取意于稼轩的《水龙吟》词,‘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勾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慕容飞雪说:“花兄可是也与稼轩居士一样,有才高八斗,英雄无用之牢骚?”

郑伯仁最怕听这些文诌诌、酸溜溜的东西,怕两人一说起来就没个完,急忙打断了他们的话。

郑伯仁说:“花也恨,你不是说你知道鲁氏兄弟那枚金龙钗的来历吗?”

花也恨说:“好像是的。”

最先得到金龙钗的是“穿山甲”赵十四,至于他的金龙钗是从哪儿来的,花也恨也不清楚。

赵十四得到这枚金龙钗之后,就发现自己已被人盯上了,不得已,一头钻进了滇黔交界处的乌蒙山。

但是赵十四并没有躲过追杀,最终死在了乌蒙山中一条寒冷刺骨的山涧里。

杀赵十四的是乌江三雄。

乌江三雄在黔中是恶名昭著的杀人魔王,武功很高,寻常江湖人物都不敢招惹他们。但是为了金龙钗,十几人将他们围在草海边上,激战了三天三夜。

据说那一役人们流出来的血,把草海近岸的水也染得鲜红了。

乌江三雄死了,而围杀他们的人只剩下七个。

为了抢夺金龙钗,这七个人之间又展开了殊死的搏斗,从乌蒙山一直杀到滇中路南石林之中。

最后金龙钗落到了鲁氏兄弟的手中。

鲁氏兄弟知道自己保不住金龙钗,便想将它卖掉,把麻烦交给别人,自己乐得逍遥快活。

但是,天算不如人算,鲁氏兄弟仍然没有躲过麻烦,给人用木棒砸死了。

金龙钗既然到了樵夫手中,恐怕就没有多少人找得到他了。

即使找到了,要胜过樵夫那根碗口粗的木棒,江湖上也没有多少人能办得到。

樵夫究意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湖上更没有一个人知道。

花也恨最后说:“郑兄这次南下,原本是想做一笔生意,没想到却遇上了一场屠杀。若不是花某赶得及时,他的那颗脑袋也许早给大木棒砸碎了!”

郑伯仁说:“不是你,郑某也不会万里迢迢地跑来赶这趟浑水!”

慕容飞雪没有说话。

花也恨看了看慕容飞雪,然后对郑伯仁说:“谁叫你武功不济,被人打得连滚带爬!”

郑伯仁说:“谁说我怕他?若是在平坝上,那樵夫必定讨不了好去!”

慕容飞雪说:“郑兄,你真能胜过那樵夫?”

郑伯仁说:“那天我在峡谷里,那家伙不过是占了地势之利,迫得郑某的双腿无法施展。若是在宽阔一点的地方,郑某绝对踢得他屁滚尿流!”

顿了一下,郑伯仁说:“至少不会输得这么惨!”

慕容飞雪说:“你有没有注意他的脚?”

郑伯仁出生于北腿世家,所以对敌的时候,习惯性地首先要看对方的脚,这一点慕容飞雪似乎知道。

郑伯仁点点头,说:“那家伙下盘扎实,十分稳健,其他就看不出什么来了。再加上那家伙武功怪异,招架都来不及,也许还有一些该注意的细节也被忽视了。”

慕容飞雪似乎很失望,沉默了一会儿,说:“花兄,郑兄要去衡山玩几天,你去哪儿?”

花也恨说:“刚见面就要走了?”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尚未到贵阳去过,这一次既然来了,不妨去玩玩。”

第三章 野花丛中的女孩子

古木森森。

森森的古木覆盖着武陵山南段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也荫蔽着一道道秀丽迷人的山谷。

山谷都很阴暗,也很潮湿,潮湿得就像始终笼罩着淡淡的湿雾,似乎连阳光也照不进去。

但是山谷依旧美丽,美丽得如人间仙境。

青翠欲滴的参天古木,五彩缤纷的鲜花开遍了山谷的每一个地方,飘散着浓郁的花香。

嶙峋岌峨的怪峰奇石,散布在山谷里,给这宁静美丽的山谷增添了一分缥缥渺渺的神秘气氛。

当慕容飞雪听到呼救声的时候,他还在山谷的另一边。

呼救声几乎刚刚响起,慕容飞雪就已经到了现场。

呼救的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是个村姑,衣衫已被剥去,裙裾已被掀起。

女孩子倒在花丛中,零落的花瓣飘在她的身体周围,衬着她那圆润结实的躯体,光洁的微黑的肌肤,散乱的黑发乌云般堆在她细嫩的肩上、细长的脖子上。

这会儿的女孩子无论谁见了都会禁不住怦然心动。

所以,按住她手脚的两个大汉的目中,就闪现着淫邪的欲火,竭力地要让她就范。

女孩子流着泪,哭叫声已经嘶哑,似乎已无力挣扎,但她仍然在拚命地反抗。

两个大汉手上用力,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难听的话。

一个说:“这妞儿好蛮力!别让她使完了,待会儿使不上劲!”

一个说:“妈的,这趟苦差事,有了点乐子,也算对得起咱兄弟了!”

正说着,没留神被女孩子一口咬在手上,痛得“哇哇”大叫,不由得松了手。

女孩子急忙坐起来,却又被另一个大汉按在了花丛中。

女孩子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动弹了。

被咬了的大汉骂骂咧咧地说:“妈的,敢咬你大爷?待会儿大爷叫你死都死不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身子忽然莫名其妙地悬了空,看看同伴,同伴的脸上已现出了恐怖的神情。

他的身后响起了慕容飞雪低沉而愤怒的声音:“待会儿死不了的,也许是你。”

另一名大汉早已飞了起来,一掠就是两丈。

但是他刚刚掠出两丈,就看见自己的胸脯上炸开了五个血洞,射出了五道血柱。

然后他发出一声惨叫,一头栽进了草丛中。

被抓住的大汉吓得浑身发软,骇叫了一声:“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话,你可以不死。”

大汉有气无力地说:“你想问什么?”

慕容飞雪说:“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有什么事?”

大汉目中现出恐惧的神情,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你想死?”

慕容飞雪手上一用劲,大汉就叫了起来,然后他的头猛地一歪,身子也蜷曲起来,他的唇边就流出了污黑的血。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大汉的尸体丢在草丛里,准备走了。

慕容飞雪转过身来,发现那女孩子还没有走。

女孩子胡乱地拉了件衣服盖在身上,那散发着诱惑力的肌肤半遮半掩中更加迷离惑人。

女孩子似乎受了太大的惊吓,蜷曲在花丛里,瞪着一对惊恐的眸子望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你怎么还不走?”

女孩子怯怯地说:“我怕……”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起来。沉默了一下之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不能把一个女孩子孤伶伶地丢在这荒山野地里,不然,他会一辈子不能安心。

对女孩子总有一份同情和责任,这是不是慕容飞雪最致命的弱点?

女孩子的家在十里外的一处山坡上。

山坡上共有五户人家,全是土生土长,老实巴交的山里人。

与世无争,但求平安地活下去,是这些淳朴的人最大的心愿。

然而,冥冥中早已注定,越是想过平静清淡的生活,就越是得不到安宁。

当女孩子在那道山谷里差一点惨遭蹂躏时,她的家人也正在惨遭杀戮。

全村十几口人,无一幸免。

女孩子一回到家,脸就白了,眼泪就流了下来,然后她就无力地坐了下去。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只得挖了个大坑,将全村的死人掩埋了。

整个下午,慕容飞雪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干活。埋掉最后一个死人,天已黄昏。

女孩子的晚饭也做好了。

女孩子的眸子红红的,可见她有多么伤心,也不怎么吃,只是坐在那里,无助地、哀怨地望着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也不怎么想吃饭。

饭菜虽说粗糙,若是作得好,仍然很可口。但女孩子也许是伤心过度,也许是在家里从未做过饭,这顿饭简直就让人无法下咽。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

慕容飞雪在外面不大的土坝中生了一堆篝火,就坐在火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说已到春天,夜晚的山风依然侵人肌肤。篝火在山风中明灭跳跃,将周围的黑夜映得闪闪烁烁,阴森幽邃。

随着黑夜一起降临的潮湿的雾气,也渐渐弥漫起来,弥漫得篝火也朦胧了。

慕容飞雪的肩上忽然多了一件衣衫,女孩子柔软的小手搭在他的肩上,似乎忘了挪开。

女孩子说:“这位大哥,外面寒冷,湿气重,进屋里去喝杯酒吧。”

屋子里亮着一盏桐油灯。桌上摆满了肉食,除了一碗腌肉,几乎全是野味。

然后还有酒。

酒是土灶酿制的白烧。

女孩子说:“我知道这位大哥刚才没有吃饱,就又做了这些。下午心里很乱,也忘了把酒拿出来。”

女孩子说着,提起一个土罐,给慕容飞雪倒了一碗,也给自己倒了小半碗。

女孩子端起酒碗,望着慕容飞雪,幽幽地说:“小女子花儿,感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敬这位大哥一杯。”

女孩子的脸一直很苍白,但小半碗酒喝下去,脸颊上渐渐地就涌起了两朵红云,眸子也就亮汪汪的了。

慕容飞雪说:“你叫花儿?”

花儿点点头。

慕容飞雪不再说话,只喝酒。花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倒酒,偶尔也给自己倒一点,默默地喝下去。

花儿的脸颊酡红鲜嫩,眸子里含着一种野性的娇羞。

夜很静。

宁静温馨的气氛,热辣辣的酒,似乎使花儿的血也沸腾起来了。她望着慕容飞雪的眸子里,渐渐地涌起了一种渴望。

慕容飞雪的血也似乎被烧得灼热,并且他似乎已经要醉了。

花儿走过来,坐在慕容飞雪的旁边。她睁着盈盈欲滴的双眸,望着慕容飞雪的双眼,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

花儿的身上飘散着淡淡的紫丁香的气息,花儿轻轻的鼻息吹到了慕容飞雪的脖子上,就像是一支非常柔软的小手在轻轻抚摸。

花儿慢慢地合上眸子,伸长细细的脖子,抬起了她那鲜红的湿润的双唇。

慕容飞雪望着春情萌动的花儿,身体里突然就涌起了一阵冲动。

也是在这天夜里,衡阳的一家酒楼上,昏暗的灯焰下有两个人也在喝酒。

一个是商人打扮的华无忧,另一个则坐在灯影暗外,除了那一身十分华贵的衣衫和放在桌上的那双手,就只能看见他闪闪的目光了。

那双手保养得十分好,白净而且修长,连指甲也修得整整齐齐。

从那闪闪烁烁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这个人极富心机,是个深谋远虑的人物。

华无忧在这个人的面前,似乎有点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的味道。

暗影中的人说:“慕容飞雪现在到了哪儿?”

华无忧说:“具体位置不清楚。不过,让他在武陵山中像没头苍蝇似地转上一个月,我们的事情就好办了。”

暗影中的人似乎有点不满,说:“我要的是慕容飞雪的尸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他死!”

华无忧说:“我已经作好了安排”

暗影中的人说:“就凭你手下那些人?”

华无忧脸上露出了诡谲的笑,说:“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个叫‘紫丁香’的女孩子吗?”

暗影中的人似乎动了容,说:“紫丁香?你居然动用了这个淫荡女人?”

紫丁香,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专门勾引男人,吸其精血。凡是同她睡过一次的男人,第二天就武功尽失,形同废人。

据说,这女人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紫丁香的香味,闻之如饮醇酒,但其厉害之处,超过了江湖上所能找得出来的最霸道的淫药。

如果慕容飞雪被这淫荡女人近了身,会不会也把持不住,最终变成一个废人?

华无忧的这一招,阴险歹毒之极!

但是暗影中的人说:“你应该听说过,慕容飞雪从未有过风流韵事。你这一招,恐怕难以凑效。”

华无忧笑了,笑得十分自信,十分得意。

华无忧说:“你也该听说过,慕容飞雪最怕见到女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

暗影中的人也笑了。

过了一会儿,暗影中的人又说:“若是这一招行不通,你又怎么办?”

华无忧说:“听说刘柏杨的女儿独自离开了青云堡,不知去向。若是把她抓来,也许可以迫使慕容飞雪就范。”

暗影中的人沉吟了一下,说:“这一招恐怕也行不通。”

华无忧说:“怎么说?”

暗影中的人说:“当年慕容飞雪与长天紫燕的那一战,你应该还记得。”

长天紫燕曾想用向小月的生命来迫使慕容飞雪就范,结果没有成功。

向小月是慕容飞雪最心爱的女孩子,刘秋兰只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的痴情女孩子,慕容飞雪更不可能为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孩子引颈受死。

但是华无忧说:“我很有信心!你就放心地回去吧!”

暗影中的人说:“你真有把握?”

华无忧说:“绝对!”

慕容飞雪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

别看慕容飞雪杀人的时候绝不手软,但他杀人之后心里会十分难过。

慕容飞雪并不是因为杀了人而难过,而是为被杀者感到难过。

如果有一个女孩子为了他而身陷苦海,慕容飞雪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她。

华无忧似乎对慕容飞雪了解太多。

华无忧究竟是什么人?

当花儿的娇艳润湿的红唇就要沾上慕容飞雪的双唇的时候,他们坐的那条长凳突然“啪”地一声响,折断了两条凳腿。

慕容飞雪和花儿一齐摔在了地上。

花儿跌倒在慕容飞雪的身上,水蛇一般的躯体趁机将慕容飞雪缠绕得紧紧的,星眸半合,发出阵阵荡人心神的娇喘声。

然而慕容飞雪似乎醉得不轻,已经沉沉睡去。并且还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花儿如火的春情突然遇到了霜雪,一下子就冷却下来了。

花儿慢慢地从慕容飞雪的身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坐到她先坐的凳子上,开始喝酒。

花儿一边喝酒,一边恨恨地骂着:“都说慕容飞雪酒量好,才陪姑奶奶喝两斤就醉成了一滩烂泥,真是扫兴!”

这会儿的花儿,似乎已经不再是最初见到的那个女孩子了。

但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的紫丁香自从出道江湖之后,从未失过手,居然对慕容飞雪没有一点作用。

花儿喝了两碗酒,似乎心有不甘,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倒了一点粉红色的药粉在碗中,又倒了一点酒,把药调匀了,端起来向慕容飞雪走去。

花儿要趁慕容飞雪沉睡的时候,把这加大了分量的“紫丁香”从他嘴里灌下去。

慕容飞雪功力再好,喝下了这么多“紫丁香”,恐怕也无法把持得住自己了。

如果慕容飞雪也成了个废人,成天跟在花儿的身后,那情形一定非常好玩。

花儿一想到大名鼎鼎的长江燕子居然会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心儿就开始狂跳,微黑的脸蛋上就现出了淫邪的笑容。

花儿转过方桌,蹲下身来,正准备喂慕容飞雪吃药,却一下子僵住了。

地上的慕容飞雪突然间不见了。

花儿手中的碗“当”地一声摔了下去,摔得粉碎。几乎同时,她的身后就响起了慕容飞雪那低沉的声音。

慕容飞雪说:“地上躺着不舒服,我还是睡在床上的好。”

慕容飞雪是什么时候进里屋去的,花儿一点也不知道,但她一听见慕容飞雪的话,心中就一喜,脸上又现出了笑容。

看来,慕容飞雪也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角色!

如果把慕容飞雪全身的功力吸到自己身上,“紫丁香”在江湖上也许就无人敢惹,可以为所欲为了。

若是再把昔日大名鼎鼎的长江燕子带在身后端水倒尿,那是不是会更加威风?

花儿心中做着美梦,脸上就娇笑盈盈,端了桐油灯进屋之后,急急忙忙地就要宽衣解带,成其好事。

慕容飞雪说:“别慌,先把房门锁上。”

花儿娇笑一声,说:“怕什么呀,这会儿还会有人来吗?”

花儿一边说,一边就脱去了外衣,现出了粉红色的肚兜和半截迷人的躯体。

慕容飞雪说:“不锁上门,心里不踏实。”

花儿无奈,只得转身锁上了门,但是她刚刚重新燃起的欲火,似乎又冷了一点。

慕容飞雪说:“锁上了吗?”

花儿走过去,坐在慕容飞雪的身边,伸出她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慕容飞雪的胸脯。娇声说:“锁上了,奴家的小心肝。”

慕容飞雪望着花儿,突然就笑了,笑得十分愉快,也十分诡秘。

慕容飞雪说:“知道我为什么要你锁门吗?”

花儿一怔,心中微微感到不妙,说:“为什么?”

慕容飞雪说:“江湖传言,紫丁香轻功不错,慕容飞雪怕你跑了,找起来麻烦。”

慕容飞雪话音未落,花儿已是脸色惨白,冷汗岑岑了。她急忙从床边跳起来,退后几步,似乎要想找出路。

慕容飞雪说:“你最好别动。你一动我就削掉你的耳朵,再动我就削掉你的鼻子,让你今后再也不敢在江湖上露面。”

花儿立刻现出了一副可怜模样,说:“慕容公子,你大人大量,放过奴家这一次,奴家一定永铭大恩,再也不做坏事了。”

慕容飞雪说:“你回答我几句话,我就放你走。”

花儿说:“公子要问什么?”

慕容飞雪说:“谁叫你来的?”

花儿说:“没有谁叫奴家来,奴家自己来的。在山谷里被公子破坏了奴家的好事,奴家就把公子作为下一个了。”

慕容飞雪冷笑一声,说:“你敢骗慕容飞雪?”

花儿说:“奴家不敢骗公子。”

慕容飞雪说:“你知道有一个武功很好的樵夫住在这一带的什么地方?”

花儿说:“什么樵夫,奴家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乌蒙山抢夺金龙钗,有你一份吗?”

花儿说:“没有,奴家也是听人说的。”

慕容飞雪的问题似乎还有很多,却又一时不知道问什么。略作沉思之后,正要问话,灯突然灭了。

慕容飞雪说:“站好。”

但是那花儿已经没有人影了。

刚才锁门的时候,花儿多长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将门锁死。趁慕容飞雪沉思分散注意力之际,出手打灭油灯,逃之夭夭了。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该放过这个臭名昭著,双手血腥的淫荡女人。

金龙钗的事,早已传遍江湖,但是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啸风堂的动静。

这是为什么?

慕容飞雪不知道,其实整件事都是啸风堂一手策划的。只是他们这一次的行动,更加小心,更加隐秘罢了。

化名花儿的紫丁香逃到衡阳,找到了还停留在那儿的华无忧。

华无忧一看见紫丁香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华无忧说:“没有得手?”

紫丁香说:“得手了。只是不知为什么,给他认出了我,差一点就没有走掉。”

华无忧淡淡地说:“看来是华某疏忽了,忘记了慕容飞雪是不怕毒的。”

紫丁香似乎不服气,说:“我的紫丁香不是毒,而是药!可是居然在慕容飞雪身上一点用处也没有,简直就成了小孩子的玩艺!”

华无忧看了看紫丁香,眼里闪过了一抹阴冷而诡谲的笑意。

华无忧说:“既然保住了命,也就是不幸中之大幸。谁也保不住不失一次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紫丁香说:“不行!姑奶奶就不信,慕容飞雪就不是肉体凡胎!”

华无忧说:“你可别再去惹他,丢了小命事小,坏了我的事可就麻烦了。”

紫丁香冷笑一声,说:“姑奶奶去找慕容飞雪,与你何干?”

华无忧说:“你真的不愿罢手?”

紫丁香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

华无忧慢吞吞地说:“如果你真想让慕容飞雪乖乖地钻到你的石榴裙下,华某倒有一计,只不知你肯不肯干。”

紫丁香说:“你那点小聪明,姑奶奶已经领教过了,不听也罢。”

华无忧说:“这一次,可是万无一失。”

紫丁香嘴上说得硬,其实心里并没有底。见华无忧说得这么肯定,自然就想听听究竟是什么计策。

紫丁香说:“说来听听。”

华无忧说:“有一个女孩子,你若是将她抓到手,慕容飞雪绝对会乖乖地任你摆布。”

紫丁香说:“谁?”

华无忧说:“刘柏杨的女儿,如今已落了单,扮做个少年公子,自称“笑风尘”。听说已到了洞庭湖畔的常德一带。”

紫丁香想了想,说:“好吧,姑奶奶就试一试。若是不行,姑奶奶不会饶你!”

华无忧说:“只要你抓住了那个女孩子,华某一定帮你对付慕容飞雪!”

紫丁香说:“一言为定!”

然后,紫丁香望着华无忧,脸上就现出了淫荡的笑意,身子也向华无忧靠了过来。

紫丁香娇声说:“小心肝,春宵一刻值千金,有我这么个鲜活的人儿坐在面前,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华无忧像见了蛇一般跳了起来,跳到了一旁,连连说:“我的姑奶奶,你要找乐子,衡阳城里多的是,何必找华某!你的床上功夫,华某可消受不起!”

紫丁香娇哼一声,娇躯一闪,不见了。

第四章 樵夫的故事

樵夫的家在一道幽深而荒凉的山谷里。

说是家,其实只是一个半间屋大的石洞。

石洞里铺着干松的茅草,铺得很厚,上面有一张破烂不堪的竹席——这就是床。

洞外用三块石头支着半只瓦罐,瓦罐的底部已烧得发白,周围却又熏得发黑,那紧靠着灶边的岩壁上,也已被烟熏得泼墨一般,漆黑一片。

没有水缸,水缸在洞口下一丈之处。

那是一条山涧。

山涧很窄,不足五尺宽;也很浅,不足两尺深。但是山涧里的水却清清冽冽,甘甜可口,并且长流不息。

山涧里,全是长满绿色苔藓的石头,一个挨一个。

沿着山涧,有一条被半人多深的荒草掩映着的小路。每天早晨,樵夫就沿着这条小路上山打柴,然后挑到五十里外的一个小集镇上去,换一点油盐粮食。傍晚时分,这条荒芜的小路上,又会隐现着归来的樵夫那颗污脏的、须发散乱的头颅。

如果你在这样的一个“家”里,过上十天这样的生活,你会不会发疯?

但是,樵夫住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并且他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天傍晚,当潮湿的雾气弥漫了山谷的时候,樵夫又从那条荒草掩映着的小路上走回来了。

石洞依旧,荒草也依旧,山涧里的水仍是那么清冽,长满青苔的涧石仍是那么碧绿。

但是樵夫却站住了。

樵夫那对藏在乱发后面的鹰一般的眼睛看了看山涧边的一块石头,现出了一丝冷笑。

那块石头正中的一块青苔,似乎没有别的石头上的青苔那么光滑鲜亮,上面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一片似乎也没有那么湿润。

若是有一个轻功很好的江湖人物在上边站了一下,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樵夫冷笑之后,眼中又现出了诡谲和惋惜的神情来,似乎他望着的不是一块山涧里的石头,而是一个死人。

樵夫只停了一下,又依然不紧不慢地往他的“家”走去。

石洞内早已是一团漆黑,静得没有一丝儿声响,石洞外的光线也非常暗淡,荒草树木,全都一动不动地挺立着。

樵夫并没有立刻进洞去,而是把肩上担着的两个布口袋放下,然后走到了山涧里。

樵夫在进他的家门之前,有洗洗脸脚的习惯。

樵夫刚刚弯下腰去浇水洗脸,他身后的草丛中就飞起了一条黑影,一柄雪亮的刀无声无息地劈了下来。

这柄刀刚刚劈下来,突然“哗啦”一声,山涧中飞起了一团黑忽忽的东西,活像是樵夫的头发散乱的头,一下子就击中了黑影。

黑影一声惨叫,飞撞在岩石上,跌落洞口。

樵夫直起身来,他的头还在自己身上,并没有飞出去过。

从山涧中飞起来的是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

刺客全身黑衣,黑巾蒙面,是一名“刀手”。

“刀手”这名字,樵夫已有几十年没有听见过了。

就在第一名刀手倒下的时候,樵夫的脚下又飞起了五六个同样大小的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分别打向五六个不同的方向。

樵夫冷冷地说:“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

说话声中,响起了两声惨叫,同时飞起了三道黑影。

三道雪亮的刀光,映亮了这片暗淡的山谷,闪电般飞泻而下。

闪电之后,就应该是雷声。

雷声果然就响了起来。

伴随着雷鸣一般的啸声,雪亮的刀光映出了一道乌黑的棒影。

雷声刚刚响起,三柄刀就如陨星一般冲天而起,深深地插进了岩石之中。

三名刀手发出同一声惨叫,分三个方向飞跌出去,鲜血狂喷,将这昏暗的山谷也映得通红。

樵夫看也没看那些刀手一眼,弯腰提起布袋,准备进洞了。

忽然,他的耳边飘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好一招‘幻影降魔’!原来老前辈是失踪了近三十年的‘降魔公子’廖一凡!”

樵夫居然没有发现还有人躲在暗处,心中微微一惊,说:“什么人?”

话音未落,樵夫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玉树临风一般的颀长身影。

樵夫冷冷地说:“这些刀手是你派来的?”

慕容飞雪说:“我的确是进山来找廖老前辈的。只是这些人与我无关。”

樵夫说:“你是谁?”

慕容飞雪说:“本人慕容飞雪。”

樵夫说:“没听说过。”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当然不会知道慕容飞雪。廖老前辈隐居的时候,慕容飞雪好像差几年才出世。”

樵夫说:“你怎么知道老夫?”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的英名,江湖上至今流传,慕容飞雪怎会不知!”

樵夫怔了一怔,喃喃地说:“英名?”

然后他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降魔公子”廖一凡,在三十年前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他的一根降魔杵,连当时号称“四大皆空”的几位武林泰斗也叹为观止。

据说,当年黄浦毒枭初出江湖,就与廖一凡血战了五天五夜,黄浦毒枭被打得受了多处内伤,最终还是用他的“断肠砂”才逼退了廖一凡。

但是不久,廖一凡就离奇地失了踪,三十年中再也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

谁也没有想到,武陵山中这位神秘的樵夫,就是三十年前威震四方的“降魔公子”。

慕容飞雪随口说出的几句话,触动了廖一凡沉寂已久的内心世界,使他涌上了一阵无法言喻的悲凉来。

廖一凡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慕容飞雪老老实实地说:“我是为鲁氏兄弟的死而来的。听说武陵山里有一个武功十分了得的樵夫,便想来看看,不想却找到了廖老前辈。”

廖一凡冷冷地说:“你怀疑老夫杀了那两个小子?”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不敢!只是听说廖老前辈的木棒十分厉害,而鲁氏兄弟又死于重物,所以想来验证一下。”

廖一凡说:“好小子,你很会说话!你要验证,就去验证吧。”

廖一凡说完,就推开慕容飞雪,径自走进洞去,放下布袋,然后打水生火,开始做晚饭了。

大山里的晚饭自然十分简单。

瓦罐里煮了一只山鸡,胡乱放了点盐,便算是炖鸡汤了。

饭是用竹筒煮的。

用一截新鲜的大竹筒,在一边的节上打一个酒怀大小的洞,放入米,加满水,把洞塞紧,放到火上去烧,闻到香味了,饭便好了。

廖一凡劈开竹筒开始吃饭的时候,慕容飞雪就回到山洞来了。

竹筒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廖一凡手上,另一半在洞口的一块石头上。

雪白的米饭飘散着奇妙的香味,慕容飞雪忍不住就咽了一口唾液。

慕容飞雪说:“新鲜竹筒蒸的白米饭一定很好吃。”

慕容飞雪已经几天没有吃上真正的饭了。

这几天,慕容飞雪都只是吃点干粮,喝点山涧里的水,偶尔也抓一只山鸡野兔烧了吃。却没有盐。吃上两次,也就难以下咽了。

慕容飞雪见廖一凡只顾自己低下头猛吃,似乎没有请自己共进晚餐的意思,忍不住又咽了一大口唾液。

慕容飞雪说:“山鸡也很香。这种吃法,慕容飞雪还是头一次见到。”

廖一凡依然不理他。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晚辈可以尝尝这山鸡是什么味道吗?”

待了半晌,廖一凡终于点了点头。

慕容飞雪不待廖一凡点第二次头,伸手从滚烫的瓦罐里捞起剩下的半只山鸡,狠狠地撕下一大块塞在嘴里,然后将那半筒米饭也抓了过来。

廖一凡一伸手,半筒米饭已到了他的手里。

廖一凡说:“你小子只说了尝山鸡,没说要尝米饭。这米饭不能给你!”

廖一凡一边说,一边就把那半筒米饭倒掉了。

慕容飞雪的脸皱得就像苦瓜,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细细地将那半只山鸡啃完,连鸡骨头也全都嚼了一遍。

慕容飞雪吃完之后,看了看地上的碎骨,又看了看那两片空空如也的竹简,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慕容飞雪已经看过了,鲁氏兄弟绝不是你杀的。”

廖一凡说:“知道就好。”

慕容飞雪说:“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郑伯仁出手呢?”

廖一凡说:“老夫怀疑他杀死了鲁氏兄弟!”

慕容飞雪的双眼似乎就亮了一下。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你怎么会怀疑鲁氏兄弟是被郑伯仁所杀?”

廖一凡说:“因为鲁氏兄弟是死于一种奇特的腿功!”

郑伯仁说:“那是一种奇怪的腿功,但是我看不出那是一种什么腿法。”

廖一凡看出来了吗?

慕容飞雪不说话,他等。

廖一凡果然说了。

廖一凡虽遁迹深山,但并没有与江湖完全绝缘。他只不过找了个没人认得自己的地方住了下来。

几十年中,偶尔也有一些江湖人物在武陵山中见到过一个樵夫,但只要他们没有胡作非为,樵夫一般不会过问他们的事。

鲁氏兄弟的家距廖一凡住这道山谷有三十里左右,就在廖一凡通往那个小集镇的路边。

鲁氏兄弟虽说剽悍威猛,却很讲义气,为人也十分豪爽。

廖一凡早晚路过鲁家,免不了讨碗水喝。一来二去,和鲁氏兄弟交上了朋友,并且生活上接受了鲁氏兄弟不少的接济。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江湖人的普遍心理。

所以,当廖一凡发现鲁氏兄弟遇害之后,心中就萌起了为他们报仇的念头。

那天在现场见到的,刚好就只有一个郑伯仁。所以,廖一凡就对他出手了。

慕容飞雪说:“结果你发现凶手并不是郑伯仁?”

廖一凡说:“我没有发现。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出腿的机会!”

廖一凡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中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了得意。

慕容飞雪笑了笑,觉得这个老头儿其实也很好玩,只是不知为什么竟埋没在这深山里达数十年之久。

慕容飞雪说:“凭廖老前辈的眼力,有没有看出那是一种什么腿法?”

廖一凡说:“风云腿!”

慕容飞雪怔了怔,喃喃地说:“风云腿?”

风云腿,据说是四十年前江湖上最厉害的一种腿功。据说这种腿法十分奇特,怪招迭出,令人防不胜防,并且出腿如风,多变如云,有秋风扫落叶之威势。

练成风云腿的据说是个叫华乙甫的人。

华乙甫据说是当时北腿世家主人郑季康的远房外甥,曾拜在郑季康门下学艺。

郑季康也很喜欢聪明好学的华乙甫,但由于他毕竟是外姓,因此北腿的精华并没有传授给他。

华乙甫知道了这一点,决心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天下第一人。所以他遍游江湖,遍访名师,终于练成了一套风云腿。

华乙甫练成风云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败了郑季康。

但是后来,华乙甫在挑战岭南毒魔的时候,却死在了毒魔的灰鹰爪下,而华乙甫的后人也从此消失了。

但是如今看来,华乙甫的后人不但未死,而且已经练成了风云腿,出道江湖了!

慕容飞雪在襄阳的时候,刘秋兰告诉他见到了一个叫华无忧的人。

华无忧会不会就是华乙甫的后人?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近段日子里,你听说过武陵山中出现过姓华的人吗?”

廖一凡说:“没有。但是老夫却见到了风云腿!”

慕容飞雪双眼一亮,说:“廖老前辈,你见过他?”

廖一凡说:“说是见过,不如说是听见。”

慕容飞雪说:“怎么说?”

廖一凡说:“因为当时根本看不清人,只听得到他出腿。幸好老夫虽说上了年纪,走得还不算很慢。不然,这条老命也就丢在这深山里了。”

廖一凡就详细地讲述了当时的情形。慕容飞雪一边听,一边就现出迷茫的神情来。

过了一会儿,慕容飞雪才又开始说话。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你知道鲁氏兄弟为什么被杀吗?”

廖一凡说:“老夫也觉得奇怪,鲁氏兄弟虽说性子火爆,却也不至于与人结下深仇大恨,并且杀他们的人,似乎是风云腿的后人!”

慕容飞雪心中一动,说:“黔西乌蒙山一带,曾发生过多起血案,乌江三雄也死在草海边上,老前辈听说过吧?”

廖一凡说:“没有。”

慕容飞雪说:“没有?”

廖一凡语气肯定地说:“没有!江湖上的事老夫也许知道得不多,但湘黔一带的大事,老夫没有理由不知道!”

鲁氏兄弟的家就在路边,消息自然非常灵通。鲁氏兄弟知道些什么,廖一凡似乎也应该知道。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近半年中,鲁氏兄弟没有离家外出过?”

廖一凡说:“没有,老夫每天早晚经过他们家,两兄弟好像从未离过家。”

慕容飞雪又说:“出事之前的几天之中,你有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廖一凡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说:“没有!老夫的眼力绝对不会看错人!”

慕容飞雪沉思了一会儿,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了!”

廖一凡却不明白。

廖一凡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容飞雪说:“有人说,鲁氏兄弟得到了一枚江湖上人人拚死相争的金龙钗。”

廖一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目中的神情暗淡了许多,心中似乎就涌起了无限的感慨。

廖一凡说:“又是龙凤钗!”

廖一凡之所以遁迹深山,也是因为龙凤钗。

三十多年前,“降魔公子”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加之风度翩翩,向他示爱的女孩子不计其数。

也许因为半生江湖血腥,廖一凡已经有点厌倦了,想建立一个与江湖毫无牵连的温暖的小家庭,众多的江湖美女都没有被廖一凡看中。

廖一凡看中的,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女孩子出身于洛阳一个书香人家,家境不算特别富有,但也过得去。

女孩子自幼受家庭气氛熏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刀枪剑戟,却从来不知为何物。

女孩子也许算不上特别漂亮,但温柔妩媚,却也使半生打打杀杀,飘泊无依的廖一凡觉得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每一次见到女孩子,廖一凡都会感受到一种宁静平和的温馨。

女孩子将自己发髻上的一枚金龙钗摘下来交给廖一凡,作为私定终身的信物。

女孩子似乎还有一枚银凤钗。

然而,女孩子的父母不愿意女儿嫁给一个整日提刀弄棍的江湖莽夫,坚决不答应廖一凡的亲事。

恰在此时,西门世家的少爷西门博托人去女孩子家中提亲了。

西门世家财粗势大,名望颇高,女孩子的父母自然喜出望外,当即答应了。

然而女孩子心中念着廖一凡,誓死不从。

这个时候,廖一凡身上有金龙钗的消息不知为什么就传遍了江湖。廖一凡武功虽高,也总有不少人心存侥幸,来找他的麻烦。

廖一凡不愿杀太多的人,只好暂躲了起来,而江湖上也就传出了廖一凡的死讯。

西门世家软硬兼施,最终将女孩子娶进了西门世家。

待廖一凡重出江湖时,伊人已去。

廖一凡也曾夜探西门世家,却遇上了假山阵,差一点就死在阵中。

此后,廖一凡终日相思,心灰意冷,怕有人发现自己的踪迹,又引出满地血腥,干脆就远离江湖,一头扎到这大山里来了。

廖一凡讲到这里,双目中涌起了依稀的泪光。

廖一凡说:“只有老夫才知道,西门博之所以那么迫切地要娶她,只是为了得到她的那一对龙凤钗!只是他没有想到,金龙钗早已到了老夫的手中。”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那枚金龙钗还在吗?”

廖一凡冷冷地说:“老夫为什么要告诉你?”

慕容飞雪淡淡一笑,说:“其实廖老前辈告不告诉我,慕容飞雪都知道那枚金龙钗一定还在廖老前辈身上,并且是贴身放着。”

心爱的女孩子送给你的东西,你一定会倍加珍惜,断不会使它丢失。

廖一凡说:“小子,你转着弯儿想骗老夫的金龙钗,别做梦了!”

慕容飞雪立刻现出满脸惋惜的神情来,他望着廖一凡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做梦的不是慕容飞雪,而是廖一凡。

廖一凡心生戒备,说:“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慕容飞雪实在为你感到惋惜!”

廖一凡淡淡地说:“对老夫没什么好惋惜的。小子,你还是惋惜你自己吧!大老远巴巴地跑来,饿着肚子陪了老夫整整一个晚上,结果是白费唇舌,什么也没有得到!”

廖一凡顿了一下,又说:“看在你小子还不算讨厌的份上,老夫让你走。记住下次别再来搅扰老夫的清静。走吧!”

天已微明,山涧里的古木荒草已依稀可见。

雾气仍弥漫,弥漫得那么浓重,又那么地凄凉。

慕容飞雪并不想走,他还在自言自语地打胡乱说,似乎一定要给廖一凡留下一个讨厌的印象。

慕容飞雪说:“没想到,当年英雄一世的‘降魔公子’,居然为了没有得到一个女人,做了三十年的缩头乌龟!真是可惜,可惜之至!慕容飞雪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只有一身蛮力的糟老头子居然会是廖一凡!不相信,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慕容飞雪正说得摇头晃脑,廖一凡的木棒已经夹着雷鸣般的啸风扫了过来。

第五章 淡淡的紫丁香

溪水清清,清清的溪水流淌在苍翠欲滴的山谷里,犹如一条淡蓝色的飘带。

溪岸上,山谷中,星星点点地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在山风中轻轻地摇晃着它们娇弱的身躯,似乎也在轻轻地叹息。

刘秋兰就坐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上,无精打采地望着石下轻轻流淌的溪水。

这里是衡山北麓,距曾家集不远的一处秀丽迷人的山谷。

刘秋兰仍是“笑风尘”的打扮,只是比起过去的她来,显得憔悴了许多。

家父惨遭不测,又经历了家毁人亡的惨剧,而一颗芳心,又所爱非人,使她苦到了极点。

在青云堡的几天里,刘秋兰想了很多,也悄悄地流了不少的泪。

向小月说:“刘姑娘,我知道你的心事,但是我无法帮你。”

向小月也许并不反对慕容飞雪娶个三妻四妾,因为慕容飞雪若真像兰剑茹那么风流,向小月就是反对也没有用。

慕容飞雪尽管对女孩子都很好,却并不是因为想占她们的便宜,也不是对她们动了心,而仅仅是把她们当作需要有人保护的小妹妹,更多的时候则是对她们不幸身世的深深的同情。

留在青云堡的两个女孩子,小玉是兰三公子在临终之前托付给慕容飞雪的,杏儿则是因为乖巧灵利,向小月很喜欢她,带她回青云堡的。

所以,若是不了解慕容飞雪,一厢情愿地痴爱他,结果是苦了自己,也会给慕容飞雪造成许多麻烦。

向小月最后说:“刘姑娘,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女孩子,模样儿也俊俏,不愁找不到心爱的人。如果你真心爱他,就该多体谅他。也许,爱的方式很多,就看你怎样选择了。”

然后,向小月告诉刘秋兰,慕容飞雪希望她去投奔青纱会,协助邹玉菊。

刘秋兰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对慕容飞雪的感情不会有结果,但是,如果没有慕容飞雪在身边,她活着也会了无生趣。

向小月的话中,却有一句话使刘秋兰已近乎绝望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使她不至于完全消沉下去。

向小月说:“到了青纱会,你也可以常常回来住住,我们也每年都会去嘉州的。可以说,青云堡和青纱会其实是一家人。”

慕容飞雪和向小月、邹玉菊的故事,江湖人早已流传得有声有色,刘秋兰当然听说过。

邹玉菊能够冷静地处理自己的感情,刘秋兰似乎也可以做得到。

所以,刘秋兰答应了向小月去青纱会,但她离开青云堡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嘉州,而是到了湖南。

刘秋兰想在去嘉州之前,再见一见慕容飞雪。

刘秋兰只希望能再看看慕容飞雪那双温和的眼睛,再听听他那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或者,就像个小妹妹一样,扑到慕容飞雪的怀里去,痛痛快快地哭个够。

然后,她就会把慕容飞雪十分珍惜地藏起来,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里。

刘秋兰在常德的时候,听说慕容飞雪在衡山上。而当她赶到衡山附近时,又听人说慕容飞雪已不在山上,在衡阳住了几天之后,不知道去向了。

刘秋兰正不知往何处寻找,却意外地遇到了从衡山下来的郑伯仁,这才知道慕容飞雪已进了茫茫的武陵山中。

刘秋兰知道自己不可能跟进山去,又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地方等,一时之间没有了主意。

正在这样的时候,刘秋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幽的紫丁香的气息。

紫丁香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衡山脚下遇到女扮男装的刘秋兰。

紫丁香并不认识刘秋兰,她只知道要找的人自称“笑风尘”。所以当她发现这个俊俏少年独坐溪边的时候,淫念上升,悄悄地走过去,施出了她的“紫丁香”。

刘秋兰闻到香味之后,才发觉身后有人,急忙转过身来,看见自己的面前立着一个妖冶艳丽的女孩子。

刘秋兰说:“姑娘,有事吗?”

紫丁香的淫药只对男人有用,对女孩子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所以刘秋兰并没有感觉到香味有什么不妥。

紫丁香见刘秋兰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觉怔了一怔,又暗暗地撒过去一些药粉,观察着刘秋兰的表情。

紫丁香说:“小兄弟,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也不嫌孤单吗?让奴家来陪陪你,好吗?”

刘秋兰望着紫丁香,好看的眸子闪了闪,淡淡地说:“姑娘,你还是走吧。我不需要人陪,我是在这儿等人。”

紫丁香娇笑一声,又扭着腰走上两步,说:“小兄弟等谁呀?不是在等奴家吧?”

刘秋兰做出一副老实兮兮的模样,说:“等我表姐。”

紫丁香已经爬上了岩石,在刘秋兰的身边扭捏作态,洋相百出。

紫丁香娇滴滴地说:“小兄弟,你有了表姐,就忘了奴家了?你表姐一定是个大美人儿,比奴家还漂亮吗?”

刘秋兰说:“我表姐叫邹玉菊,当然比你漂亮多了”。

紫丁香吓了一跳,她并没有听说青纱会的邹玉菊已出了川,再看看刘秋兰,依旧好好的,似乎连看都不想看她这个“大美人”一眼。

紫丁香这一惊非同小可,支吾了几句之后,急急忙忙地溜掉了。

紫丁香几天之中,接连两次失手,越想越是气恼,一路走来,粉脸发青,樱唇发白,满腔怒火不知往何处发泄。

紫丁香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猛然间停住了脚步,并且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因为她直到此刻才意识到那俊俏少年其实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紫丁香发疯一般地回到那块岩石旁边,却早已不见了刘秋兰的影子。

紫丁香咬咬牙,娇躯闪动,飞一般地追了下去,一会儿就不见了。

刘秋兰走进“故人归”的时候,并不知道紫丁香在身后远远地跟着。

“故人归”是曾家集上一家不算很大的饭店,就在曾家集入口处不远的大街上。

店虽不大,却很热闹,生意也颇为兴隆。

刘秋兰要了一碗面,坐在桌边慢慢地吃着,但她却感觉到一双冷漠的眼睛在注意她。

那是一个又瘦又小的年轻人,显得很孤单,也很阴沉,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并不放在眼里。

年轻人并没有特别注意刘秋兰,只是因为自己长得丑,对英俊的年轻人多少有点羡慕,也多少有点嫉妒,所以就多看了一眼。

年轻人发现刘秋兰在看自己,似乎有点自惭形秽,狼狈不堪地匆匆吃完了饭,匆匆地逃走了。

刘秋兰见年轻人那副无措的模样,淡淡地笑了笑,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想起刚才在溪边紫丁香的那副模样,刘秋兰忍不住就恶心。

刘秋兰若不是怕被紫丁香识破自己的女儿身份,也许会同那个淫荡女人开个玩笑,教训教训她。

如果刘秋兰知道紫丁香在武陵山中曾对慕容飞雪来过一手的话,也许早已出剑了。

刘秋兰幸好不知道,不然,死的将是她自己。

紫丁香专门勾引男人,吸其精血,同时也将那个男人的功力全部吸尽,因此,紫丁香的武功并不差。

华无忧之所以要紫丁香去捉刘秋兰,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刘秋兰走出“故人归”,刚刚转过一个街角,就看见了袅袅婷婷地立在面前的紫丁香。

紫丁香笑盈盈地说:“小兄弟,怎么还是一个人呀?你的表姐呢?”

刘秋兰说:“我的表姐就在前面那家客栈里,姑娘也想去见见她吗?”

紫丁香说:“小兄弟也姓邹吗?怎么没听说邹姑娘有一个这么俊俏的表弟呢?”

刘秋兰怕她再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来,坏了邹玉菊的名声,急忙说:“好淫妇,小爷给你脸不要,真要小爷动手吗?”

紫丁香似乎没有想到刘秋兰会识破自己的身份,不觉怔了一怔。

刘秋兰说:“滚吧,小爷还有事。”

紫丁香却并没有“滚”,反而走上两步,眸子里闪着极其淫邪的冷笑。

紫丁香说:“小兄弟,你有什么事呀!是不是急着要找那位叫什么‘燕子’的大哥哥呀?”

刘秋兰心中一凛,这才感觉到紫丁香纠缠自己的意图并不那么简单。

刘秋兰说:“小爷并不认识什么‘燕子’。”

紫丁香说:“那个慕容飞雪在武陵山中早已落到了姑奶奶的手中,如今已经再也舍不得离开姑奶奶一步!小兄弟,你还要找他吗?”

刘秋兰脑子里“轰”地一声,差点儿就晕了过去。虽然她明知道紫丁香的话不可信,但仍然不能控制住自己,“呛”地一声拔出剑来,向紫丁香疾刺而去。

刘秋兰说:“淫妇,本姑娘割掉你的舌头!”

紫丁香娇笑着,一边闪躲,一边说:“刚才还自称小爷,怎么这会儿变成姑娘了?慕容飞雪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小姑娘,告诉姑奶奶,慕容飞雪有没有爬到你的床上去过?”

紫丁香的话越说越难听,似乎永远也说不完。

刘秋兰气得直流泪,发了狠似地猛攻,一剑紧似一剑,却连紫丁香的一片衣襟也没有沾上。

刘秋兰一阵猛攻之后,渐渐感到手脚开始发软,手中剑也比平时重了许多,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刘秋兰想走。

然而紫丁香看出了刘秋兰的心思,突然间手中就多了枚峨眉刺,向刘秋兰攻了过来。

刘秋兰原本就不是紫丁香的对手,加上刚刚气头上一阵猛攻,已耗尽了体力,这会儿连招架都困难了。

突然间,头顶上“喀啦”一声巨响,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向着紫丁香的头上砸了下来。

紫丁香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掌,一条凳子被劈得粉碎。

刘秋兰身形一闪,飞上了房檐。

紫丁香冷笑一声,也飞了起来。

紫丁香刚刚飞起来,头上又落下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她气急败坏地又一掌劈了上去。

刹时间,但见鹅毛漫天,将紫丁香裹了个严严实实,重重地摔下地来。

第二次掉下的却不是凳子,而是一只鹅毛的枕头。

当紫丁香重新飞上房檐的时候,刘秋兰早已不见了。

刘秋兰并没有离开曾家集。

曾家集并不大,但也不算太小。

刘秋兰越过了十来间屋面,在一条僻静的窄巷里跳了下来。

因为刘秋兰知道,紫丁香见不到人,一般会追往集外,不可能想到刘秋兰会躲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夜幕已降临,夜幕下的窄巷更加阴暗了。

有些时候,不可能的事,往往就是最可能的事。

刘秋兰刚刚跳到窄巷里,刚刚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娇笑盈盈的紫丁香。

紫丁香笑得很愉快,愉快得花枝乱颤,愉快得就像找到了多年未见的小妹妹。

紫丁香说:“刘姑娘,看来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姑奶奶的手心了!”

刘秋兰不说话,一咬牙,出剑。

刘秋兰的剑刚刚递出去,她的人突然凌空一个翻身,倒飞而回,脚尖一点,飞一般掠了出去。

既然打不过,最好的办法还是走。

如果连走都走不掉,那就无可奈何,只有认命了。

紫丁香娇笑一声,轻轻地飞起来,只一眨眼间,就已经到了刘秋兰的身后。

紫丁香说:“刘姑娘,你还是乖乖地留下吧”。

紫丁香说话声中,轻舒粉臂,抓向刘秋兰的后背。

紫丁香的手刚刚抓出去,就发现自己正抓向一柄寒光闪闪的剑。

刘秋兰见紫丁香已到身后,情知自己走不掉,危急中,只得返身拚命了。

紫丁香伸出的手一拨,就把刘秋兰的剑拨到了一边,另一只手点向刘秋兰的胸前大穴。

这一下若是给她点中,刘秋兰立刻就会香消玉殒。

蓦然间,猛听得一声低喝,一条矮小的人影飞了过来,一道掌影无声无息地击到了紫丁香的背上。

几乎与此同时,刘秋兰身体一轻,人已飘飘地飞上了房檐。没容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被人搂着腰飞了下来。

这会儿,紫丁香刚刚才跌倒在地上,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四肢弹了几下,不动了。

这个淫荡的女人,终于结束了她丑陋的一生。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死在一个男人的掌下。

刘秋兰的前面,立着那个在饭店里见过的又瘦又小的年轻人。刘秋兰看着他的时候,他居然望着地上的紫丁香流泪。

刘秋兰很奇怪,一个大男人居然会流泪?

刘秋兰身后的人是谁?

刘秋兰刚刚要转身,就听见了一声很惋惜,也很低沉的叹息。

身后的人说:“柳兄,你出手也太重了一点。”

刘秋兰一听见这声音,眼泪就流了下来。

刘秋兰说:“慕容公子。”

然后她也不管柳如烟就在面前,不顾一切地扑进了慕容飞雪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柳如烟已不再流泪了,看了一眼慕容飞雪和刘秋兰,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抚摸着刘秋兰的秀发,轻轻地说:“刘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女孩子独自行走江湖,总会令人担心的。”

刘秋兰哭得更欢了。

近一个月的寻找,一个月的孤苦无依,其中种种酸甜苦辣,也许只有被无望而又痴心的爱所折磨的女孩子才能体会得到。

如今,种种的磨难、种种的委屈,全都在那一声并不像安慰的话语中,融化得干干净净了。

就算今后的日子里,再也见不到慕容飞雪,刘秋兰也会很满足,很充实了。

慕容飞雪说:“柳兄,刘姑娘就交给你了。”

柳如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秋兰自从走进客栈之后,那双还残留着泪痕的眸子就没有离开过慕容飞雪的脸。

刘秋兰一听见慕容飞雪的话,眸子就暗了暗。

刘秋兰轻轻地说:“你要走了?”

慕容飞雪点点头,说:“一定不要让人知道你们曾经见到过我。”

然后,慕容飞雪转头望着柳如烟,眼里充满了信任和真诚。

慕容飞雪说:“柳兄,我走之后,你们就照我说的那样做。详细情况,你告诉刘姑娘吧。”

柳如烟点了点头。

慕容飞雪看了刘秋兰一眼,身形微闪,就从窗口飘了出去。

刘秋兰望着窗外黑糊糊的夜色,心中的滋味真是无法说得清。但她的眸子里,浮出了许久未见的笑意。

柳如烟也望着窗外。

柳如烟眼中的神情也非常复杂,有感动,有坚毅,也有疑虑和担忧。

昨天以前,柳如烟绝不会想到慕容飞雪会把自己当作朋友,并且委以重任。

柳如烟本来是要去衡阳找花也恨的。

柳如烟没有朋友,也不会交朋友,所以出道江湖近两月,仍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那些日子里,柳如烟感到天地之大,江湖之广,都不是他的。他只不过是个多余的不被接纳的外人,永远地走不进这个广大的江湖中去。

所以他想找到花也恨,请花也恨将他带进这茫茫无路的江湖中去。

柳如烟刚刚到曾家集,就见到了慕容飞雪。

柳如烟与慕容飞雪的一夜长谈,获益颇多。而当慕容飞雪谈起当今的江湖形势时,柳如烟惊呆了。

柳如烟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他知道慕容飞雪不是那种危言耸听的人。

慕容飞雪那坦诚的目光,那推心置腹的言谈,还有那充满信任和尊重的神情,都使柳如烟产生了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意识——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江湖人!

什么是江湖人?有几个朋友,有几个仇敌,这就是江湖人。

现在,柳如烟至少有了一个朋友——长江燕子慕容飞雪!

为了朋友,就是死,柳如烟也会心甘情愿!

所以,柳如烟在饭店里发现刘秋兰之后,就及时通知了慕容飞雪。而掉在紫丁香头上的那个鹅毛枕头,当然也是他的杰作了。

刘秋兰见柳如烟一直默不作声,忍不住问他说:“柳大哥,慕容公子要你告诉我什么?”

柳如烟这才如从梦中惊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许,这才是柳如烟二五年中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柳如烟一讲出来,刘秋兰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第六章 不会骗人的人

慕容飞雪在武陵山中逗留的日子里,江湖上又接连出现了好几件血案。

西北独行大盗沙满天,黑砂掌独步江湖,西北黑道人物莫不畏惧三分,却被人乱剑刺杀在祁连山下。

“兴安岭黑豹”鲍氏五兄弟,也被人杀死在牡丹江畔。

素有“黄河万里风”之誉的大侠客黎笑山,一对铜锤所向披靡,黑白两道,均无人敢犯其缨。却在第八天上,死在九江府附近的鄱阳湖口。

据说,黎笑山的死状与传说中武陵山鲁氏兄弟的死状一模一样——皮肉完好无损,骨骼内脏俱已粉碎。

所以,江湖上终于知道了一个事实——四十年前华乙甫的后人尚在世上,“风云腿”已重现江湖!

但是令江湖人震惊的,还是第十天上传出来的一个谣言——

有人在武陵山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头颅已被重物砸得不成样子,裂成了四块。

从身材、衣着上判断,这个死人极有可能就是慕容飞雪!

而致慕容飞雪死命的,极像三十年前横行江湖的“降魔公子”廖一凡。

三十年前行走江湖并且至今尚未死过去的那些人,当然记得廖一凡的降魔杵砸在人头上的惨状。

江湖人似乎这才突然发现,慕容飞雪在衡阳消失后,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露面了!

啸风堂似乎已开始准备大规模的抢夺龙凤钗的行动,江湖上一片阴霾,血腥已经飘起。

慕容飞雪却失了踪。

江湖人并不相信慕容飞雪会死,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能够杀死慕容飞雪的人,廖一凡也许可以算一个。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开封北腿世家和临川南拳世家,先后遭到了啸风堂的袭击。

但是怪事却发生了。

当啸风堂的几十名高手进攻北腿世家的时候,突然发现郑家周围出现了大量少林弟子。领头的人不敢妄动,守了几天,悄悄地撤了下来。几天后,啸风堂进攻临川南拳世家的时候,也遇到了类似情形。只不过,这一次出现的是武当弟子,并且武当弟子赶到的时候,啸风堂的高手已杀进了外院。

啸风堂连续两次遇挫之后,江湖又恢复了暂时的宁静。

这个时候,江湖上又悄悄地,却又广泛地传出了令人疑信参半的种种谣言。

谣言只有三句话。

少林、武当弟子得到的啸风堂行动的消息,据说是啸风堂内部的人传出去的。

郑伯仁刚刚从汉阳渡江北上,又悄悄地回头南下了。据说他已经发现了风云腿的线索,并且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据说,华乙甫的后人,就是近年来出没于江湖的神秘人物华无忧。

最后,传播谣言的人还故作神秘地在听话人的耳边加上一句话——

风云腿极有可能就是江湖传说中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跛子!

花也恨在绣花。

花也恨静悄悄地坐在那儿,低着头,全神贯注在手中的针线上。

花也恨绣的这一幅“落日断鸿图”已快完成了,所以每一针、每一线都必须十分精确,十分细致。

正因为如此,花也恨手中的银针走得非常地慢,似乎那银针太沉,不怎么举得起来一样。

这是在长沙对岸的岳麓山上。

爱晚亭的四周,秀木葱茏,十分幽静,幽静得犹如脚下的湘江水,碧绿而毫无声息。

时已傍晚,却没有落日,也没有断鸿。

只有风,轻轻柔柔的风,吹拂着这个轻轻柔柔的傍晚。

突然间,连风也没有了。

花也恨的目光似乎闪了一闪,手中的银针似乎顿了一顿。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声音:“花也恨,你什么地方不会选,却偏偏选这么个女人兮兮的地方?”

花也恨松了一口气,然后停下手中的针线,看了来人一眼,笑了。

来的是郑伯仁。

郑伯仁似乎有点紧张,走进亭子之前,还转头看了看身后,确信没有人跟踪了,才进亭来,选了一个不易被人发觉的地方坐了下来。

花也恨说:“郑兄,你不是这么胆小的人吧?”

郑伯仁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说:“如果一路上都有人找你的麻烦,你会不会大摇大摆地跑去逛大街?”

花也恨说:“有什么人敢找你的麻烦?”

郑伯仁气狠狠地说:“啸风堂!”

这几天,郑伯仁只要一露面,就有啸风堂的人要杀他,好几次差点就走不掉了。

郑伯仁今天的形象也十分狼狈。

发髻散乱,衣衫已破烂不堪,有几处还残留着污血,肩上的一道剑伤已经化脓,肋下的一处伤口似乎是今天才留下的,衣衫上的血也还殷红。

但是郑伯仁依然可以笑,并且笑得十分豪迈,十分有信心。

郑伯仁说:“啸风堂的那些家伙,能把郑某怎么样?郑某照样来去自如,逍遥自在!”

花也恨淡淡地说:“不惹麻烦,郑兄也许会更逍遥,更自在。”

郑伯仁不得不承认花也恨的话有道理。

花也恨说:“事非只为多开口。像花某,没事的时候,安安静静地绣我的花,谁也不会来找麻烦。”

郑伯仁瞪大了双眼,说:“你说我自找麻烦?”

花也恨说:“若不是你自己逢人便乱说,啸风堂的人怎么会追杀你?”

郑伯仁不承认,说:“我没有乱说。”

花也恨说:“郑兄的脾气,别人不了解,花也恨还不了解?”

郑伯仁没话说了。

花也恨说:“你自己找的麻烦,还是自己去处理吧,为什么偏偏要把花某拖下水?花某可不想找麻烦。”

花也恨说完这句话,又拿起了他的绣花针。

郑伯仁跳了起来,说:“花也恨,郑某拿你当朋友,才千辛万苦地找到你,要你帮着想想办法。你真是令人失望!郑某找慕容飞雪去!”

花也恨目光闪了一下,说:“你见过慕容飞雪?”

郑伯仁说:“见过他我还来找你?我就不信慕容飞雪会死!也许那家伙这会儿又跑到衡阳去练他的狗爬水去了!”

花也恨说:“我也不相信慕容飞雪会死。”

花也恨之所以留在湖南,就是为了等慕容飞雪。因为慕容飞雪若是从武陵山出来,也许需要朋友的帮助。

郑伯仁说:“那你跟我一道去衡阳?”

花也恨说:“你肯定在衡阳找得到慕容飞雪?”

郑伯仁又说不出话来了。

花也恨说:“要找慕容飞雪,最好的办法就是等。”

找人不如等人,这是太简单不过的道理。

因为人海茫茫,你往何处去寻找?如果被找的人知道你在找他,而他又愿意见你,自然会千方百计地来到你的面前。

过了一会儿,花也恨又说:“郑兄,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郑伯仁说:“郑某发过誓,对谁也不能说!”

但是郑伯仁还是说了。

有一个人声称他见过华无忧,并且说华无忧其实是江湖上人人都十分熟悉的一个人。

说这话的人就是京口八卦掌柳家的大公子柳如烟。

柳如烟起初并不知道这个很熟悉的人就是华无忧,但恰好有一个见过华无忧的人跟他在一起。

跟柳如烟一起的少年据说叫“笑风尘”,是柳如烟从淫妇紫丁香手中救出来的,如今两人已义结金兰,兄弟相称。

柳如烟声称,只有见到慕容飞雪,他才会指出华无忧的身份。

这件事,柳如烟只告诉了郑伯仁。

所以郑伯仁要千方百计地联络花也恨,共同寻找慕容飞雪了。

郑伯仁最后说:“花兄,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千万别让别的人知道!”

若是让啸风堂的人知道了,柳如烟和“笑风尘”的命也许就保不住了。

郑伯仁的话刚刚说完,花也恨的神情突然就变了。

花也恨说:“什么人?”

说话声中,花也恨已从亭中飞了出去。但一会儿功夫,他又飞回到先坐的位置上,神情似乎非常严重。

花也恨说:“郑兄,你刚才来时,真没有人跟踪你?”

郑伯仁的脸色就变了,他说:“没有发现。”

没有发现跟踪,并不等于就没有人跟踪。

如果跟踪郑伯仁的是华无忧,郑伯仁有没有可能发现他?

花也恨的脸也白了。

郑伯仁说:“我们赶快去柳如烟那儿!要他多加小心!”

花也恨想了想,说:“你去。”

郑伯仁说:“你不去?”

花也恨说:“花某留在此地,总会等到慕容飞雪!”

没有慕容飞雪,谁也不可能战胜风云腿!

夜幽幽,夜也很清冷。

从客栈的窗口望出去,曾家集犹如一位劳累了一天的村妇,疲乏地躺在山的怀抱里,睡得那么沉,那么地鼾声阵阵。

就在这漆黑的夜的屋背上,闪过了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客栈的屋顶上。

客栈的外面是大街,后面是一条冷僻的小窄巷,客栈里没有院落,只有一个不大的天井。

刘秋兰住的那间屋子,就在后面楼上,窗外就是那条小窄巷。

刘秋兰屋子的旁边,住着柳如烟。

柳如烟似乎已经睡了,他的屋子里一丝儿声息也没有。

刘秋兰却没有睡。她坐在窗前,望着远远的夜色中依稀可辨的南岳的轮廓,在想心事。

夜色中,只能隐约地看得到她那对亮闪闪的眸子,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刘秋兰说:“该来了吧?”

刘秋兰似乎有点紧张,因为她已成了江湖上见过华无忧的人中唯一还活着的人。慕容飞雪告诉她,华无忧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

刘秋兰并不怕死,并且她也知道自己死不了。

慕容飞雪虽说几天之中从未露过面,但刘秋兰相信只要华无忧一出现,慕容飞雪也会出现的。

况且,还有柳如烟。

这几天,柳如烟对刘秋兰,比对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好,也许因为刘秋兰是慕容飞雪托付给他的,他不能让慕容飞雪失望;也许,仅仅因为他已经没有亲妹妹了。

如果柳如烟早点明白这一点,早点给柳盈盈多一些温暖,多一些爱,柳盈盈会不会走上那条路?

然而,那时的柳如烟并不明白这一点,因为那时的他也需要温暖,也需要爱。

柳如烟一见到刘秋兰,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妹妹柳盈盈,不由自主地就把自己当作了刘秋兰的大哥哥。

偶尔,柳如烟也会向刘秋兰讲起自己的家,讲起那个孤独而又不幸的小女孩。

刘秋兰每次听柳盈盈的故事,都会流泪。

刘秋兰正在想心事,突然发现对面的屋顶上有一道人影闪了一闪。

刘秋兰心中一凛,尚未作出反应,就听到了两声极其轻微的敲门声。

刘秋兰说:“谁?”

门外响起了一个十分低沉的声音:“刘姑娘,开门。”

刘秋兰心中一跳,脸儿也热了起来,急忙过去开了门,让慕容飞雪进来。

刘秋兰说:“慕容公子,你总算来了。”

刘秋兰一边说,一边就紧紧地抓住了慕容飞雪的手,紧张得有点颤抖了。

刘秋兰说:“好像来了。”

慕容飞雪说:“我知道。”

慕容飞雪往窗外望了望,又说:“果然来了不少人!”

刘秋兰说:“那个华无忧会来吗?”

慕容飞雪说:“他当然会来!因为他不知道我会在这儿,他要亲眼看见柳兄和你死了才会放心。”

刘秋兰禁不住又往慕容飞雪的怀里贴了贴,说:“有十个人吧?”

慕容飞雪说:“现在为止,只看见了八个,比我想像的少了一点。只是这八个人中,好像没有华无忧,难道他没有来?”

可是仅凭这八个人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柳如烟和刘秋兰两人。

慕容飞雪突然说:“柳兄!”

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柳如烟的屋子里就传出了打斗声,而一团黑影已闪电般地向刘秋兰的窗户扑了过来。

“呛”的一声,刘秋兰的剑莫名其妙地出了鞘,闪了一闪之后,黑影“咕”的一声坠了下去。

慕容飞雪把剑交到刘秋兰手中,说:“在华无忧出现之前,我还不能现身。”

话音未落,慕容飞雪已经不见了。

不容刘秋兰多想,又有一团黑影从窗外扑了进来,几乎同时,房门也被撞开了。

刘秋兰手中剑闪了一闪,照刚才慕容飞雪那样出了一招,窗外扑来的人居然惨叫一声,跌了下去。

刘秋兰的剑刚刚攻出去,脖子上就感觉到了一股森冷的剑气。

刘秋兰惊得出了一声冷汗,尚未来得及闪避,身后的人已经一声不吭地摔在了楼板上。

黑暗中,响起了慕容飞雪的声音:“不到万不得已,别出屋子。”

当两条人影扑进柳如烟的屋子时,柳如烟并不在里面。

床上的被子叠得好好的,横放在床头上,根本就没有打开过。

蚊帐紧挨着墙,不可能藏得下人。蚊帐上也不可能藏人,因为支着蚊帐的细竹竿和细麻绳根本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靠窗有一张小桌。屋顶上是用竹篾席铺成的天花板。

能够藏人的地方,看来就只有床下了。

两个黑影相互看了一眼,似乎冷笑了一声,手中剑突然化作万道银光,卷向了那张床。

一眨眼间,那张床就断成了三截,并且中间的部分变成了碎片。

床塌了下去,却没有血。

两条黑影心知不妙,急忙分别向门和窗扑去,想要夺路而逃。

床头上的被子突然间飞了起来,罩向扑向门口的黑影,一条又瘦又小的人影一闪,窗口的那人便喷出一口鲜血,栽了出去。

门口的黑影蓦然见一团巨大的黑影飞来,急忙挥剑一阵乱搅,把一床棉被劈成了一大堆棉絮。

而他莫名其妙地就被人在胸膛上打了一掌,和着门板一起飞了出去。

两个攻击者至死都没有想通,一床叠得整齐的棉被下怎么可以藏下一个大活人!

柳如烟刚刚将门口那人打飞出去,窗外又飞进了一条黑影。

柳如烟刚要准备出掌,耳边就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柳兄退开!”

慕容飞雪就立在被打破的屋门外。

柳如烟一闪身,闪过慕容飞雪,冲进了刘秋兰的屋子。

黑影似乎怔了一下,说:“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说:“没想到吧?”

黑影似乎也在笑,只是笑得很冷,冷得阴森,冷得令人汗毛倒竖。

黑影说:“刚才刘柏杨的女儿在窗口出的两次剑,功力悬殊太大,我就已经知道这个局是你布的了。”

慕容飞雪说“那你为什么还来?”

黑影说:“我并不怕你。所以我来了。”

慕容飞雪说:“你只是想在同我照面之前先杀死柳兄,而当你面对我的时候,你剩下的几个人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刘姑娘了。”

黑影说:“你好像看见我是怎么想的。”

慕容飞雪说:“只是很可惜,你差一点就成功了。”

黑影说:“是很可惜。”

慕容飞雪说:“在这儿,你的风云腿也许施展得不会那么自如。”

黑影说:“风云腿在什么地方施展都会很自如。不过,这里好像不那么安静了。”

不错,客栈里的打斗声早已将沉睡中的曾家集惊醒,吵闹起来了。

慕容飞雪说:“走吧”。

黑影说:“走”。

然后,两个人都不见了。

第七章 落日断鸿图

衡山山麓。

夜幽幽,草木也幽幽。

幽幽的草木在山风中摇曳,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犹如一声声低沉的叹息。

溪水轻唱,似乎也在叹息。

溪边嶙峋的乱石堆上,静静地立着两个人。

慕容飞雪说:“江湖上谁也没有想到,四十年前风云腿华乙甫的后人华无忧,居然就是那位成天醉心于绣花的花也恨。”

花也恨淡淡地说:“但是慕容飞雪好像想到了。”

慕容飞雪说:“幸好我想到了。”

花也恨说:“花某早就知道你很聪明,柳家院内的精彩的一幕,至今犹如在花某的眼前,历历在目。而这一次,柳如烟其实并不知道真正的华无忧是谁,对吧?”

慕容飞雪说:“他不知道。”

花也恨说:“其实你的失踪,柳如烟知道真相的谣言,郑伯仁来找我,都是一个连环套。”

慕容飞雪说:“关键是郑伯仁。”

花也恨说:“他很成功。因为我没有想到郑伯仁也学会了演戏,并且特别没有想到他居然会骗我!”

慕容飞雪说:“因为我先骗了他。”

花也恨沉默了一下,说:“你在武陵山中找到了樵夫?”

慕容飞雪说:“对。你也许没有想到,那个蓬头垢面的樵夫就是廖一凡。”

花也恨点点头,说:“我没有想到。”

慕容飞雪说:“他不但认出了风云腿,并且还证实鲁氏兄弟并没有得到金龙钗,而乌蒙山中的流血事件全属子虚乌有。”

花也恨说:“但是单凭这些,你似乎还不可能怀疑我。”

慕容飞雪说:“你好像对樵夫出过腿。”

花也恨说:“那是为救郑伯仁。因为他是鲁氏兄弟之死的唯一证人,并且,若有人认出鲁氏兄弟死于腿功,还可以推在他的身上。”

慕容飞雪说:“但是你没有想到,樵夫只凭听觉,就认出了你的风云腿。”

花也恨没有说话,他现在才开始认真地检查自己在整个自以为周密的安排中,有多少个“没有想到”了。

慕容飞雪说:“其实在襄阳追查驼子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你一次。”

那是在汉水岸边,慕容飞雪发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正要追上去,却给刘秋兰耽搁了。

慕容飞雪说:“当时我并没有认出你,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我开始怀疑你,才联系了起来。”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又说:“这一次你是为了在江湖上进行大的行动,有意策划的“声东击西”的事件。你之所以选中郑伯仁,是因为郑伯仁家中早已收藏有一枚银凤钗,极想找到一枚金龙钗来辨真伪。同时,郑家也是你要袭击的目标。而郑伯仁的武功,又是你不敢轻视的,所以你也想趁早调开他,鲁氏兄弟的血案一旦被江湖发现,郑伯仁首先脱不了嫌疑。并且最主要的,你要利用这枚根本不存在的金龙钗,引开江湖人的注意,特别是引开我的注意,你才好放手去做。这一招,真可谓一石数鸟,高明得很!”

花也恨傲然一笑,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说:“当樵夫出现的时候,你一定喜出望外,因为鲁氏兄弟的血案不用谁去渲染,自然就已有了替罪羊。金龙钗既然被樵夫夺去,江湖人多会千方百计地寻找樵夫。而樵夫的武功怪异,连郑伯仁都不是对手,寻常的江湖人物更是近不了他的身。这件案子就只能永远不了了之。”

慕容飞雪接着说:“所以你在衡阳见到我的时候,一口认定血案是樵夫所为。我果然就上了当,钻进了武陵山中。”

花也恨说:“我本来希望你一个月之内不要出来,至少也得等我把事办完之后。”

慕容飞雪说:“所以你派紫丁香进山来了。”

花也恨说:“我没想到那淫妇太不中用!不然,我不会出此下策。”

慕容飞雪说:“这的确是很不周虑的一步棋。因为这等于给了我一个信号,有人希望我死在山中,或者,至少一段时间之内出不来。但是我没有急着出来,因为我既然进了山,不找到樵夫的确是一种遗憾。并且你也怕我找到樵夫,所以刚到衡阳就借口买线,其实是派刀手进山去杀人!”

慕容飞雪说到这里,就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说:“我运气不坏,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找到了樵夫。”

花也恨说:“所以你不到二十天就出了武陵山,并且有效地破坏了我两次重要的行动。”

这两次行动,就是啸风堂袭击南拳北腿的两次行动。

花也恨说:“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少林武当距武陵山都有一段距离,你是怎样及时通知他们的?”

慕容飞雪说:“你不该忘了,当初天龙帮有两只灰鸽。”

花也恨说:“在你手中?”

慕容飞雪说:“不在我手中,但我可以使用它们。”

花也恨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花也恨说:“慕容飞雪,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你。”

慕容飞雪就笑了。

慕容飞雪听这一句话已听得太多,因为他的许多对手,都会说出几乎完全相同的一句话。

——我低估了你。

因为凡是自以为聪明的人,都会觉得别人全是笨蛋。

柳如烟扑进刘秋兰屋子的时候,刘秋兰已经中了两剑。

鲜血染红了刘秋兰的衣裙,伤口处那种刺痛的感觉钻到心里去了,但是刘秋兰一声不吭,用出全部的力量,与围攻她的三个剑手周旋。

因为刘秋兰心中知道,她是在与慕容飞雪并肩作战,并且,还有一个柳如烟。

那个虽然又瘦又小,却又像大哥一样关心她、照顾她的柳如烟。

所以刘秋兰就算死了,也会死得十分愉快。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两个男人会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慕容飞雪的那一招剑法,十分管用,但在如此激烈的生死搏斗中,只有一招似乎远远不够用。

幸好刘秋兰家传的剑法本就不弱,使她能够勉力支持,不至于过早地倒下去。

柳如烟进来的时候,刘秋兰已经有点精疲力竭了。

柳如烟一来,情势大变。

柳如烟只出了一掌,打得一个敌手飞了出去,撞碎了板壁。

刘秋兰趁对方一惊之际,一剑刺穿了另一个人的小腹。

剩下一名敌手见势不妙,从窗口飞了出去,却给外面的一个人一腿踢中心窝,飞过了两排屋脊,飞到了大街上。

然后刘秋兰就看见了郑伯仁。

郑伯仁说:“怎么,已经来了?”

郑伯仁一路急赶,没有想到还是被人抢了先,不由得有点懊丧。

刘秋兰说:“这儿已经没事了。”

刘秋兰似乎有点虚弱,说话也没有力气了。

柳如烟说:“刘姑娘,你的伤怎么样?”

刘秋兰咬了咬牙,说:“不碍事,你们快去找慕容公子,也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郑伯仁看了刘秋兰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痴心的女孩子,自己伤得这么重,心中却念念不忘那个只会狗爬水的家伙。这是何苦?

慕容飞雪也许并不欠江湖人什么,但他对这些痴情的女孩子,是不是欠得太多?

郑伯仁看了一眼刘秋兰之后,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递给刘秋兰。

郑伯仁说:“刘姑娘,这是我的独门伤药,立见奇效,你快敷上吧。柳兄,那个华无忧究竟是谁?”

柳如烟说:“不知道。”

郑伯仁说:“还愣着干什么?走!”

山风在唱,溪水也幽咽。

慕容飞雪说:“花兄,你的‘落日断鸿图’绣成了吧?”

花也恨笑了一下,目光里含着冷傲,也含着迷蒙。

花也恨说:“杀了你之后,我可以非常从容地绣完它。”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花兄的心意,难道是想称霸江湖,做胡天龙第二?”

花也恨摇摇头,说:“花某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况且,花某也不是胡天龙那样的一代枭雄。”

慕容飞雪说:“那你在江湖上造成众多的杀戮,遍地血腥,为的就仅仅是那并不真实的龙凤钗的传说?”

花也恨说:“龙凤钗的传说不会有假。只是要找到真正的龙凤钗太难了!”

慕容飞雪说:“难道花兄知道传说中的那件重大江湖秘密是什么?”

花也恨的目光暗了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花也恨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说:“花兄以为它是什么?”

花也恨说:“武功秘笈。”

慕容飞雪怔了怔,声音就低沉下去了,在他的话语中,含着惋惜,也含着痛心。

慕容飞雪说:“花兄,就仅仅因为你期望龙凤钗当中含着一种绝世武功,就造成了一场江湖大浩劫,给那么多无辜的人带来了灾难。若是有一天你得到了真正的龙凤钗,却发现它对你毫无用处,你会怎么样?”

花也恨说:“我想不了那么远。”

慕容飞雪说:“花兄家传的风云腿,在江湖上已无人能敌,为何还要贪图别的?”

花也恨说:“很简单。因为风云腿还不是天下第一的武功。”

当年华乙甫是死在岭南毒魔的灰鹰爪下,而岭南毒魔则是死在天外双侠手中。

所以,风云腿距天下第一的距离,还差得很多。

慕容飞雪说:“所以,你借助啸风堂的力量,想要把江湖全部龙凤钗都拿到手中,确保你可以得到真正的龙凤钗?”

花也恨说:“不错。”

慕容飞雪说:“不过,那个组织啸风堂的人,会这么大方地把龙凤钗让给你?”

花也恨傲然一笑,说:“花某助他争取江湖霸业,他助花某取得龙凤钗,各取所好,有何大方可言!”

慕容飞雪说:“所以,为了怕慕容飞雪挡他的路,你们袭击了我的青云堡?”

花也恨说:“袭击青云堡的事,是他做的,我并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他是谁?”

花也恨冷笑,说:“如果你死不了,慢慢地找吧!”

花也恨说完这句话,左腿微曲,右腿虚点,身体向左倾斜,摆出了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架式。

“跛子”的绰号,也许就是这样来的了。

花也恨的架式一摆出来,慕容飞雪就已经感到了那风起云涌般肃杀的气势。

被风云腿腿风扫中一点,都会骨骼粉碎,心脉寸断。花也恨的这一出腿,将会如风卷残云,势不可当!

慕容飞雪能不能挡得住?

慕容飞雪似乎还不想动手。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显得更低沉,似乎也充满了感情。

慕容飞雪说:“花兄的那一幅‘烟雨芙蓉图’,还在慕容飞雪的身边。”

花也恨目光闪了闪,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慕容飞雪又说:“每当慕容飞雪看它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位柳姑娘。”

柳盈盈走上杀父殒命的悲惨道路,根本的原因还是一枚银凤钗。

慕容飞雪说:“柳映风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害得他家破人亡,父子相残,可见你的心中,根本没有丝毫的朋友情谊!这幅‘烟雨芙蓉图’,慕容飞雪不要也罢!”

慕容飞雪一挥手,一张绣工精细的白绸便飘飘地飞了出去,飘飘地落到了溪水中。

慕容飞雪最后说:“而你,一定要为江湖上无数惨死的冤魂偿命!”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就双目发亮地望着花也恨。

起风了。

风劲吹,犹如霜秋里肆虐大地的西风,刮得草木断折,溪水倒流,沙飞石走!

风声里,挟着强劲的迅雷之声!

风云腿,果然名不虚传!

风云啸涌之中,剑气在激荡!

郑伯仁、柳如烟、刘秋兰三人找到溪边的时候,天已微明。

溪边呈现出一片大战后的狼藉。

数十丈方圆内,草木全部断落,并且全成了碎末。甚至连碗口粗的大树也拦腰折断,找不到树梢。

能够找到的,只有大大小小的碎块。

溪石也粉碎。

沉积的草木泥石阻断了小溪,溪边变成了一个浅浅的湖泊。

慕容飞雪半跪在这湖泊之中,嘴角沁出了一线殷红的血痕。

没有见到花也恨。

漂浮着草木碎屑的水面上,也漂浮着几块撕成碎片的绣布。

落日断鸿图。

花也恨终于还是没有机会绣完它,却让它碎裂了。

刘秋兰说:“慕容公子。”

慕容飞雪似乎在听到这声惶急而又关切的呼唤后,才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博斗中清醒过来,动了动身子。

刘秋兰也跪下身子,扶住慕容飞雪的厚实的双肩,眸子里流露出明显的担忧和惊喜。

刘秋兰说:“慕容公子,你没事吧?”

慕容飞雪望了刘秋兰一眼,努力地做出一个不易觉察到的微笑,声音哑哑的。

慕容飞雪说:“我没事。”

刘秋兰伸手擦去慕容飞雪唇边的血痕,扶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慕容飞雪似乎很疲倦,脸色也很苍白,站都不怎么站得稳,整个身子都靠在刘秋兰娇小的身躯上。

谁也没有问。既没有问华无忧究竟是不是大家猜测的那个人,也没有问这一战的结果。

郑伯仁上来,一言不发,背上慕容飞雪就走,柳如烟和刘秋兰紧紧跟上。

当春天的太阳照亮这片山谷的时候,满目狼藉的溪水中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青烟袅袅。

袅袅的青烟轻轻地盘旋着,飘荡着,慢慢地升上了青青的天空。

天很灿烂,太阳很温暖,五岳独秀的衡山也非常秀丽迷人。

在一块山石上,插着三支香。

山石的前面,跪着柳如烟和刘秋兰。

郑伯仁已经回开封去了。

明天,柳如烟也将上路,也将在茫茫江湖上孤独地四处飘零。

刘秋兰也会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慕容飞雪,到嘉州投奔青纱会去了。

这两个同样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的年轻人,面对着青天,面对着巍巍南岳,发出了誓言。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第十三部 寒玉剑

寒玉剑,据说是用千年寒冰下埋藏的玉铸成。

一百多年前,西门都依仗一柄寒玉剑,啸傲江湖,所向无敌。

寒玉剑的剑气森寒,可将数十丈方圆内的草木冻焦,岩石冻成松散的碎片。

剑在鞘中,但是手中仍有剑!

第一章 手持玉剑的人

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

江湖上两个最难缠的人物——驼子和跛子,都已经死在慕容飞雪的剑下。

啸风堂也似乎销声匿迹了。

由龙凤钗而引起的江湖血腥,已渐渐平息,江湖上暂时又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江湖人似乎又可以喘一口气了。

但是,龙凤钗带给江湖的悲剧,远远没有结束,只是血似乎没有流得那么多了。

中原江南,雪山大漠,几乎所有拥有形状如龙似凤金银钗的官宦富豪之家,半年之内都出了事。

来的人一般不多,不是明抢,就是暗盗,或者出钱购买。要的东西也只有一样,就是“龙凤钗”。

而一系列的暗杀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只是更隐秘,更小心了。

在这个江湖之上,似乎还有比花也恨更想得到龙凤钗的人。

龙凤钗所隐藏着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难道真的是一种见所未见的绝世武功?

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

如今,真正的龙凤钗尚未出现,江湖就已经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了。

如果真正的龙凤钗一旦出现江湖,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没有雨,也没有闪电。

天边的云朵正燃烧着血红的晚霞。

山谷中,却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风雷之声!

廖一凡手中的木棒刚刚化出一片棒影,就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悲凉。

廖一凡已经同十几个灰衣人激战了整整一天。

三十年前,廖一凡因为不愿意杀太多的人,才悄悄地遁入深山,不问江湖是非,过着极其简朴清苦的生活。

廖一凡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的清静和安宁的生活了。

但是,廖一凡的血毕竟还是热的,他的人虽说已不在江湖上了,他的心却永远也没有离开过江湖。

所以,当鲁氏兄弟被害之后,廖一凡再也忍不住,终于向郑伯仁出手了。

廖一凡这一次的出手,似乎错得太多。

郑伯仁并不是杀害鲁氏兄弟的人,廖一凡几十年中第一次出手就找错了对象。

廖一凡不仅找错了对象,而且给自己找来了麻烦。此后,他的清静安宁的生活就不复存在了。

先是刀手,要杀他灭口。

然后是慕容飞雪。

那个年轻人也许嘴巴有点讨厌,令廖一凡已平静的心海里又涌起了巨浪,令廖一凡已经冷却了的血又重新滚烫起来,令那久违的江湖又重新展现在了廖一凡的面前。

廖一凡重新听到了江湖的召唤,感受到了江湖的诱惑。

但是廖一凡并没有跟慕容飞雪出去。

廖一凡并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敢出去。

江湖上为了龙凤钗,早已杀得天昏地暗,若是知道三十年前失踪的“降魔公子”重现江湖,会不会又有人想来抢他手中的金龙钗?

廖一凡不愿意去凑热闹,也不想给自己再找麻烦。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如果有一天你想要重出江湖,尽管来找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留下了几个地址——长江上的船老大,“江心一朵花”李小天;向文山的青云堡;汉阳兰府——兰剑茹虽说已经死了,但慕容飞雪仍然常去那儿。兰剑茹死前已把自己的全家托付给了这位好朋友。

还有嘉州的青纱会。

廖一凡虽说仍然留在深山里,但每当想到自己在江湖上尚有落脚的地方,还有人会真诚地欢迎他,心里就会涌起阵阵的温暖。

但是今天,廖一凡的心中却涌起了阵阵悲凉的感受。

他不想杀人,但又不得不杀人,因为别人想杀他。

来杀他的十几个灰衣人,绝不是普通的一流高手!

这些杀手中,每三个人联手,就足以致廖一凡死命!

如果廖一凡不是仗着熟悉地势,巧妙地周旋,他至少已经死了五次!

廖一凡已经杀掉了四个人,但就是与他交过手的,至少还有十二名杀手。而对方的袭击似乎更加凌厉!

廖一凡已经中了七剑。

廖一凡不知道,自己还会中多少剑,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对方的剑下。

对方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置廖一凡于死地!

因为廖一凡的身上有一枚金龙钗。

廖一凡隐隐地感觉到,除了这些杀手之外,还有一位更加厉害的对手尚未露面。

只有在对手精力衰竭的时候,作出全力的一击,才会具有绝对的把握。

廖一凡如果是那个人,也会这么做。

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似乎就是廖一凡奔赴黄泉的时刻了。

廖一凡又洒出一片棒影。

一名杀手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他的头颅就炸开了,他的身体就飞射出去,撞在一堵峭壁上,摔了下来,白花花的脑浆涂满了山石。廖一凡手中的木棒又短了至少三寸!

碗口粗的硬檀木,给人削豆腐一般一片片地削了下来,从九尺变成了七尺。

廖一凡刚刚击飞一名杀手,手中的木棒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脑后就感觉到了丝丝作响的剑气。

廖一凡突然扑了出去,身后的剑就在他的肩胛上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如涌泉般喷涌而出。

廖一凡扑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身后的剑又已到了他的脊梁上。

对手出手之狠,变招之快,都是廖一凡在三十年前也绝少遇到的。而这十几名杀手,几乎个个如此!

廖一凡的身子刚刚沾上岩石,身后的剑刚刚刺到他背上一寸之际,他突然就滑到了地上。

那柄剑“当”的一声,在岩石上刺出了近半尺的一个坑。

廖一凡手中的木棒又挥了出去。

剑折,折成了八截,散落在山谷的荒草乱石之中。人飞起,飞跌出五丈,压倒了一大片半人深的荒草。

廖一凡也飞起,飞向十丈外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廖一凡飞起的时候,他手中的木棒就发出了震耳的风雷之声!

大树上突然飞出了两道剑光。

廖一凡终于明白自己至今未死的真正原因了——那就是对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对方共有十六名杀手,分成四组,每组四人,而每组中又以两人为一对,前后或左右夹击。

廖一凡每次面对的,其实只有两个人。

这样两个人的联手合击,在江湖上已是罕有敌手。因此,这些杀手对自己很有信心。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今天要杀的人并不是一般的武功高手,而是在三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的“降魔公子”廖一凡!

所以,当廖一凡飞向十丈外那棵大树时,他的心中也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他要迅速地除掉剩下的杀手,迫使那位不愿露面的人物尽快现身,或者说,廖一凡准备尽快地找到那个人。

两道剑光刚刚飞射而出,大树上繁茂的枝叶突然间就像是遇到了旋风,发了疯似地飞旋起来,十丈方圆之内,完全被飞旋的枝叶的雨笼罩住了。

廖一凡使出了他的绝招“旋影降魔”。

飞旋的枝叶中,响起了两声短促的惊叫。紧接着,射出了数十片剑的碎片,深深地嵌入四周的峭壁、山石、大树树干之上。

风住,叶飘落。

十丈方圆内,积盖了厚厚的一层枝叶。原本枝繁叶茂的大树,这会儿只剩下秃枝残叶,并且像被人工定过型似的,扭成了一团。

两名灰衣人全都残肢断腿,面目模糊地摔落在厚厚的枝叶中。

廖一凡手握木棒,昂然地立在这断枝败叶之上,他的蓬乱的须发在山风中披撒开来,显得更加威风凛凛。

天边,晚霞依旧在燃烧。

燃烧的晚霞映红了半壁陡峭的山岩,幽深的谷底似乎更加暗淡了。

这个时候,山谷里响起了一个冷傲的声音。

那人说:“实在没有想到,廖一凡扔掉了降魔杵,做了三十年樵夫,凭一根木棒,仍然不减当年的威风!”

廖一凡要等的人似乎已经出现了。

廖一凡的闪亮的双目中,掠过了一抹意外的神情——他没有想到,这个人会以这种十分“公平”的方式出现。

如果那个人在廖一凡收招之际,暗中突袭,会不会比这样现身的胜算更多?

是他太以自信,还是有别的原因?

廖一凡前面十丈之外,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立着一个人。

这个人衣着华贵,全身上下透射着一种逼人的气势。山风拂过,衣袂飘飘,玉树临风一般。

他的手中,提着一柄似乎透明的闪着淡绿色寒光的剑。甚至十丈外的廖一凡也已经感觉到了那森冷的寒意。

那仅仅是寒意,绝对没有剑气!

没有剑气的对手,除非他从不用剑,不然,绝对是最厉害的对手!

慕容飞雪的身上就没有丝毫的剑气,但廖一凡知道,慕容飞雪一旦出剑,自己绝对毫无还手之力。

廖一凡说:“好剑!”

廖一凡的话刚一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周围已多了八名剑手。

这八名剑手都没有现身,全都在那一瞬之间选到了藏身的最佳位置。凭这一点,足可见其训练有素,经验老道了。

那人听廖一凡说,似乎才发现自己手中居然有一柄剑,禁不住拿起来看了一眼。

那人似乎对这柄剑觉得十分满意,也十分珍惜,用他那质料很好的衣袖擦了擦剑,然后十分小心地插入了剑鞘之中。

那人说:“说得不错,是一柄好剑。”

面对着随时准备作殊死一击的降魔公子,他居然可以把剑归鞘,毫无戒备似地站在那儿,似乎是在告诉对方——要取我的命,拿去就是。

如果廖一凡突然施出他的“旋影降魔”,绝对可以摆脱那八名剑手的合击,杀死对面这个十分狂妄自傲的人。

但是他没有动。

廖一凡引出这个人的目的,就是要同他决一死战。但是现在这个人出现了,就那么十分随意地站着,并且手上没有剑,廖一凡却不敢发动攻击。

因为廖一凡刚刚准备动,突然就感觉到对手虽然把剑归了鞘,但是剑仍在手中!

廖一凡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得想到了一位传说中的著名剑客。

那人见廖一凡不动,似乎觉得挺意外,也很遗憾,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人说:“你不杀我?”

廖一凡说:“你手中的就是寒玉剑?”

那人说:“原来你知道。”

廖一凡说:“你是西门都的后人?”

那人冷傲地说:“是与不是,好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也许就要死了。”

廖一凡说:“老夫等了三十年,却没有想到会死在这柄寒玉剑下!”

那人说:“你也可以不死。”

廖一凡一声冷笑,说:“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从来就没有怕过!死又怎样?不死又怎样?”

那人说:“降魔公子应该说头脑也算聪明,难道杀了整整一天,还不知道为什么被杀?”

廖一凡冷笑,不说话。

其实,当第一名杀手向他突施暗袭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人等了一会儿,又说:“听说三十年前,降魔公子得了一枚金龙钗,被江湖人追杀,这才逃进深山,躲起来不敢见人。没说错吧?”

廖一凡说:“老夫不是怕被人杀,而是怕杀人,才到这武陵山隐居的。”

那人说:“就算是吧。那枚金龙钗应该还在你的身上吧?”

廖一凡淡淡地说:“丢掉了。”

那人说:“丢掉了?开玩笑!”

廖一凡说:“那东西给老夫带来了太多的麻烦,留着也是祸害,三十年前我进山之时,就将它抛进了滚滚长江之中。”

廖一凡说的是实话。

当初,慕容飞雪问起金龙钗的时候,廖一凡不置可否,主要是想看看慕容飞雪会采取什么行动。结果慕容飞雪什么行动也没有,完全没有那么回事,这才赢得了廖一凡的信任。

金龙钗虽说是心爱的女孩子送的定情之物,但女孩子已嫁作他人妇,睹物伤情,本不是男儿本色,并且金龙钗也的确十分麻烦。所以,廖一凡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它丢进了江中。

那人似乎也看出廖一凡没有撒谎,但对金龙钗的丢失并不感到痛心,相反,语气中还带着轻松和庆幸。

那人说:“原来如此!这样最好!”

顿了一顿,又说:“早知道是这样,我也用不着进这片茫茫大山来找你了!”

这一来,廖一凡反而迷糊了。但是他没有说话。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去,似乎准备走了。但突然间,他又回过头来,冷傲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廖一凡。

那人一字一字地说:“你是慕容飞雪的朋友?”

廖一凡心中一凛,立刻产生了一个十分明确的意识——自己绝不能死,至少不能立刻死掉!

廖一凡从那双冷傲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由仇恨和嫉妒交织而成的神情。

廖一凡淡淡地说:“也许是吧。”

廖一凡的话刚刚说完,就发觉一道森寒的剑气透进了自己的肌肤。

廖一凡发出一声怒啸,手中木棒笔直地射了出去。

山谷里,又搅起了狂烈的旋风!

又是一个晚霞映红了半壁峭岩的傍晚。

沿着一条清清冽冽、布满绿色青苔的小山涧,走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拨开沿路半人深的荒草,走到了一个石洞外。

洞口处,三块石头支着的半截瓦罐犹在,只是灶中的灰已经冷却了许久了。

这个人当然是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说:“廖老前辈。”

洞内没有回音,山谷里也没有回音。

只有风在轻诉,山涧水在叮咚。

慕容飞雪走到洞口,就站住了。

廖一凡盘膝坐在他的茅草竹席的床上,身体似已枯竭,他的放在木棒上的手指,也仅剩下一层皮包着骨节了。

廖一凡的双目紧闭着,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很愉快,很满足,似乎他在临死之前做完了他应该做的事。

木棒就放在廖一凡的膝上,只是放得并不那么协调,似乎他还来不及把木棒放好就死去了。

木棒的一端,指着石洞最深处。

那里有几块石头,堆放得很不规则,翻开石头来,什么也没有,既没有东西,也没有可藏东西的石缝。

洞底地下也是完整的石岩。

慕容飞雪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来,眼里就现出了迷惘,忍不住又看了看廖一凡手中的木棒。

木棒的另一端指向洞口。

难道说,洞外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洞外的范围太大了。

慕容飞雪看了一阵,双眼一亮,走出洞来,检查廖一凡的“锅”和灶。

瓦罐是空的。

灶里除了灰,什么也没有。三块石头下,也没有任何发现。

灶的周围,石岩上,也没有可藏东西的地方。

似乎并没有什么线索。但是廖一凡脸上的神情告诉慕容飞雪,他一定留下了什么东西。

东西在什么地方呢?

慕容飞雪的目光落到了草丛里,大树上,乱石中,最后,停留在那清清冽冽的山涧里。

慕容飞雪第一次见到廖一凡的时候,他就站在涧水里洗脸,并且用涧中长满青苔的石头击退了几名刀手的进攻。

慕容飞雪的眼睛亮了一亮,急忙走到山涧边。

涧水叮咚,涧中长满青苔的石头也似乎并未被人动过,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三块石头之间,密密的飘浮的青苔中,现出了半截已被水泡得发黄的竹筒。

慕容飞雪第一次见廖一凡的时候,很想吃他的竹筒蒸的白米饭,结果一口也没有吃上。

慕容飞雪望着竹筒,就笑了,笑得很愉快,就像终于吃到了竹筒蒸的白米饭那么愉快。

慕容飞雪蹲下身,从缠绕着的青苔中拿出那一截竹筒——竹筒上还系着一条污脏的布条。

竹筒里有一张羊皮纸和一个簿簿的小册子,小册子上写着“降魔十式”几个字。羊皮纸上写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留意手持寒玉剑的人。”

廖一凡最后说:“练练老夫的‘旋影降魔’。”

第二章 西门长风

西门长风属于那种自我感觉十分不错的富家子弟。

雄厚的家产,奢华的生活,源远流长的家世,在江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剑眉俊目,风度翩翩,似乎也找不出第二个。

所以,西门长风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很讨女人喜欢,特别是很讨那些嫁了个半大老头的少妇们的喜欢。

女孩子嫁一个半大老头做小妾,必然有她不得已或别有用心的种种理由,自然就谈不上感情了。

独守空闺的凄苦与无奈,使这些少妇们的心变得似乎枯竭了,而良好的生活条件,又使得她们的身体越发丰满,越发迷人,也越发地飘散着欲火难耐的饥渴。

西门长风在这样的少妇中间,从未失过手。所以,西门长风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她们头上的金龙钗或者银凤钗取下来。

并且,勾引这些少妇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必担心她们会无休止地来纠缠你。

因为她们毕竟罗敷有夫,偶尔偷点野食,也不过聊解饥渴,并不会像女孩子那样死心眼。什么时候玩得腻了,一走了之,她们悄悄地流两次泪,又可以笑逐颜开,滚到他们的老头丈夫的怀里撒娇去了。

“幽兰一枝香四海”的兰三公子,到外留情,但他对那些女子的确是动了真情的,至少在女孩子身边的时候,他是一个真正的情人。

凡是被兰三公子爱过的女孩子,都会觉得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非常温馨,非常甜蜜的日子,也是非常值得珍藏、值得回忆的。

西门长风的女人也会回忆与他在一起的日子,但她们留恋的却不是他这个人,而是那种充满刺激,充满冒险的偷偷摸摸的快乐。

西门长风与兰剑茹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对女人从来不动真情,并且也从来没有真情。

西门长风从小在女人堆中泡大,也许他的感情早已麻木了。

西门长风的另一个特点,就是特别爱制衣服,也特别爱换衣服。

谁也不知道西门长风究竟有多少衣服,因为他至少每天要换一套,并且绝不重复!

西门长风的衣服用料都很考究,并且式样新颖,剪裁合体,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了他西门世家大少爷的高贵身份。

今天,西门长风穿的是一件深绿色底子,绣着米黄色玉兰花,滚着降色花边的湘绣锦缎的长衫。

西门长风坐在黄鹤楼上,喝着掌柜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酒,心情十分愉快。

不过,当西门长风看见他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时,他的好情绪就一落千丈,甚至于有点现于颜色了。

西门长风毕竟是富家子弟出身,尽管心里十分不情愿,但面子上却绝对不会失了礼数。所以,他的脸色只暗了一暗,便又漾出了笑容,立起身来,拱一拱手。

西门长风说:“这位公子想来就是‘长江燕子’慕容飞雪大侠了?”

江湖上谁都知道,慕容飞雪不喜欢被人称做“大侠”,为了表示尊敬,称一声“公子”,就已经令他觉得十分别扭了。

西门长风不仅既称“公子”又叫“大侠”,并且有意把“大侠”两个字说得很重。

也许西门长风自己不愉快,也希望让慕容飞雪愉快不起来。

慕容飞雪并没有注意西门长风心怀叵测的称呼,他不仅很愉快,并且愉快得就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慕容飞雪说:“西门兄,幸会。”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久闻大名,只恨无缘相识。今日苍天不负,总算如愿得见真人!”

既然慕容飞雪称“西门兄”,西门长风自然不好再称“大侠”了,况且西门长风内心里极端不愿称谁“大侠”。

因为“大侠”二字,似乎应该是西门世家的专利。

慕容飞雪在西门长风对面坐下,微笑着看了西门长风一眼,眼里就闪过了一片迷惘。

慕容飞雪绝对是第一次见到西门长风,但是一看见西门长风,他心里就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位西门少爷,却又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慕容飞雪本来是途经汉阳,到兰剑茹的家中住了两天,顺便看了看兰剑茹的小儿子练功。

今天早晨,本已打算离开,却突然接到了西门长风的请柬。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想喝什么酒?这黄鹤楼上,天下名酒应有尽有,想喝什么,只管开口。我喝的是茅台,你也喝这个吧?”

西门长风说话的语气,简直像死了他的父亲西门博。

慕容飞雪禁不住就想起了第一次被邀请与西门博“共进晚餐”的情形。

慕容飞雪笑着说:“我不喝酒,我喝茶。”

西门长风叹了一口气,为慕容飞雪不喝酒感到惋惜。

西门长风说:“这里都有些什么茶?”

立在一旁侍候的小二立刻弓身说:“回大爷,有西湖龙井、太湖碧螺春、庐山云雾、滇中普耳,闽中铁观音……”。

这小二的味道,活脱脱就是西门世家出来的。慕容飞雪怕他说起来没完没了,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慕容飞雪说:“就来一壶铁观音吧。”

小二应了一声,颠颠地走了。

西门长风为了请慕容飞雪,已把整座黄鹤楼包了下来,因此,偌大一座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茶来了。

小二冲茶的技术,的确十分高明。慕容飞雪啜了一口,忍不住说:“好茶”。

小二立刻眉开眼笑,弓着腰说:“公子喜欢喝,小的就放心了。不瞒公子说,小的在这黄鹤楼上,冲了二十年茶……”。

西门长风说:“本少爷与这位公子要说话,你下去吧。没有叫你不必上来。”

小二呆了一下,讪讪地走了。

西门长风看了一眼慕容飞雪,说:“慕容兄这一次不是从家里来的吧?”

慕容飞雪说:“从北岳回来,准备顺道看几个朋友。”

西门长风说:“早就听说慕容兄有意遍访五岳,如今看来心愿已了。只不知慕容兄观感如何?”

慕容飞雪说:“中岳奇峻,东岳挺拔,南岳峻秀,西岳雄险,都令人留恋忘返。只是北岳似乎并不特别出色,反不如五台山那么有看头。”

西门长风说:“西门长风也有同感。慕容兄,五岳之中,不知偏爱谁?”

慕容飞雪说:“各有千秋,何来偏爱?”

西门长风说:“我独爱东岳。拔地而起,巍然耸立,大有雄视天下之威仪,的确有一种豪壮气概。西岳奇险,锋芒太露;南岳秀极,似闺中秀女,皆不足取。”

慕容飞雪望着西门长风,眼里含着一抹笑意,没有说话,只喝茶。

西门长风的心中,似乎有万丈豪情,却又无处渲泄,只有借着酒兴,空发议论罢了。

慕容飞雪已经喝了两杯茶。

西门长风喝酒仅仅是做样子,说了那么多,不过只喝了两杯酒,桌上的点心一点也没有动。

这个时候,西门长风似乎才开始涉及到请慕容飞雪的真正意图。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听说先父将那位叫晨露的女孩子送给你了?”

慕容飞雪说:“那是令尊的一片好意,慕容飞雪本无此心,西门兄也不必当真。”

西门长风傲然一笑,说:“西门世家出口是金,绝无反悔之辞,慕容兄若是推辞,就是看不起西门世家,也辜负了先父的一番好意了!”

慕容飞雪皱了皱鼻子,说不出话来。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什么时候到襄阳来领人?定个时间,西门长风也好在家等着。”

西门长风望着慕容飞雪,眼中涌现出了十分明显的渴望,他似乎十分希望慕容飞雪去他的家中住几天。

所以,西门长风这一次“偶然”在武汉遇上慕容飞雪,就并不那么简单了。

慕容飞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西门长风的神情,端起茶杯来,轻轻地啜了一口。稍稍地沉思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西门长风。

慕容飞雪说:“说起来令尊仙逝,慕容飞雪也有一份疏忽之责,尚未在他老人家灵前谢罪,怎么敢再去要他老人家的人?”

西门长风听慕容飞雪语气松动,心中暗喜,却又故作轻松地叹了一口气。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既然有此心意,谢罪和带人本无不同,也就遂了先父的心愿了。”

慕容飞雪也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无奈,只得答应了。

慕容飞雪说:“只是慕容飞雪还要去看几位朋友,也许要迟一段日子才能到襄阳拜望西门兄了。”

西门长风的心情又愉快起来了,脸上又漾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一月之后,西门长风就在家里恭候大驾了!”

江湖上人人都说慕容飞雪难请,因为你请他的时候,他往往托故不来,而你不请他的时候,他却一头撞上门来,搞得你手足无措。

但是西门长风觉得,慕容飞雪实在是太好请了!

只要家中有漂亮的女孩子,什么样的男人请不到家里来?

似乎没有。

所以西门长风笑得很愉快。

慕容飞雪从黄鹤楼出来,沿着山道来到江边,他准备渡江去汉阳,向兰剑茹的夫人们辞行了。

江风阵阵,摇曳着稀稀疏疏的江苇,也摇曳着江岸上稀稀疏疏的紫色的小花。

慕容飞雪望着面前滔滔的江水,双眼亮了一亮。

慕容飞雪说:“你来了?”

慕容飞雪身前身后并没有人,但他的话音刚落,他的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很平静的声音。

那是柳如烟的声音:“南拳世家给人盗了。”

慕容飞雪说:“银凤钗丢了?”

柳如烟说:“好像是的。”

慕容飞雪说:“有人受伤吗?”

柳如烟说:“死了三个,伤了七个。”

慕容飞雪说:“几个人?”

柳如烟说:“好像只有一个人,据说武功奇高,来去无踪,在南拳世家众多高手的面前,竟然如入无人之境,谁也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身形。”

南拳世家已是当今江湖上绝少有人敢惹的武林世家,每一位子弟都是江湖一流的高手。而盗贼似乎比他们高得太多。

慕容飞雪不禁就想到了廖一凡的尸身。

廖一凡似乎是死于寒玉剑。

廖一凡的胸脯上有一个近两寸的伤口,深入内腑。只是时间太久,尸身已发黑,看不出当初伤后的情形。

廖一凡虽说留下了几句话,却并不具体。

慕容飞雪说:“那盗贼用的是什么兵器?”

柳如烟说:“剑。”

慕容飞雪的双眼亮了一亮,说:“什么剑?”

柳如烟说:“一柄很普通的剑,剑法也很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普通的剑法,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几十名南拳子弟,这事实本身就已经非常特别,非常不可思议了。

但是柳如烟却说:“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柳如烟只提供事实,而不提供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因为一个人在思考的时候,若是旁人任意地给他加入一些参考的意见,必然会扰乱他自己的思路,闹不好还会导致他误入岐途。

所以,你若是要人思考什么事,就一定不要自以为是地妄加意见。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说:“下一个是谁?”

柳如烟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说:“北腿世家的银凤钗好像还没有丢失?”

柳如烟说:“好像没有。”

慕容飞雪说:“你去一趟开封府,告诉郑伯仁,若是那人来了,把银凤钗给他。”

柳如烟怔了怔,说:“为什么?”

慕容飞雪说:“江湖上龙凤钗太多,鱼龙混杂,真假难辨。为了一枚假钗而流血,好像并不算什么英雄好汉。”

柳如烟说:“话虽如此,但关系到北腿世家的名誉,郑伯仁不一定会听。”

慕容飞雪说:“你把我的意思告诉他,听不听只好由他自己了。”

柳如烟说:“你不去?”

慕容飞雪说:“我一时还去不了。即使我去了,也不会见到那个人的。”

既然知道慕容飞雪在郑家,盗贼会不会自己找上门去送死?

就算这位盗贼武功很高,能够迟一天与慕容飞雪照面总是好事。

柳如烟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再说。

慕容飞雪顿了一下,突然说:“你右边十丈外好像有一个人。”

柳如烟说:“我知道。”

慕容飞雪说:“你先走,注意别让他认出你来。”

柳如烟没有声息,似乎已经走了,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只有江苇在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

慕容飞雪又在江岸上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走到渡口,上船过江了。

那躲在十丈外的人似乎并不是跟踪者,因为他既没有跟柳如烟,也没有跟慕容飞雪。

他在那里似乎纯粹是偶然,是巧合。

是不是太巧了?

黄鹤楼上。

西门长风说:“南拳世家死了三个人?”

在旁边的是那位爱饶舌的小二。

小二说:“是”。

西门长风又说:“柳如烟准备去北腿世家,叫郑伯仁把那枚银凤钗拱手送给前去盗钗的人?”

小二说:“是。”

西门长风似乎有点迷惑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慕容飞雪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小二说:“不知道。”

西门长风沉吟着,说:“慕容飞雪该不会也来劝我把银凤钗送人吧?”

这时,楼口的光线暗了暗,西门长风的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西门长风看了他一眼,说:“老六回来了?”

老六是个一脸精明模样的汉子,立在那里气定神稳,纹丝不动,可见也是个绝顶的武功高手。

老六说:“慕容飞雪并不是从北岳归来,而是从武陵山中出来的。”

西门长风脸上现出了诧异的神情,似乎不明白慕容飞雪这个时候跑去武陵山干什么。

西门长风说:“他在里边呆了几天?”

老六说:“不到三天。”

西门长风说:“他都到了哪些地方?”

老六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的行动令西门长风感到不解。

龙凤钗引起的江湖血腥虽然已经过去,但流血并没有停止,而慕容飞雪却一个人跑到武陵山中去了。

慕容飞雪会不会是去找廖一凡的金龙钗?

慕容飞雪明明知道下一个被盗的也许是北腿世家,却并不急着赶去救援,相反,还叫郑伯仁把银凤钗拱手送人。

郑伯仁若是不愿意那么做,是不是就死定了?

作为朋友,慕容飞雪并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难道说,慕容飞雪又在玩什么花招?就像他对付驼子和跛子那样?

如果不是慕容飞雪,西门博也许就不会死得那么早,虽然他最终仍然可能死在驼子的手上。

西门长风一想起自己的父亲,眼中就现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来。

西门长风说:“襄阳家中已安排好了吧?”

小二说:“都好了。若是有人敢去,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西门长风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开始喝酒。

这一次,西门长风喝酒喝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喝光了一壶。

小二和老六见了,立刻悄悄地消失了。

第三章 上官不问的葡萄

慕容飞雪一走进上官不问的小院,上官不问立刻就紧张起来了。

上官不问说:“偷葡萄吃的小子,你又来干什么?”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十分愉快。

慕容飞雪说:“很久没有来看望你老人家,心里想得发慌,忍不住就来了。”

上官不问说:“你小子,怕没那么好心吧?是不是见老夫的葡萄又熟了,又跑来白吃?”

葡萄果然熟了。

满架的葡萄密密地挂着,亮晶晶地泛着紫绿色的光泽,珍珠玛瑙一般玲珑剔透,十分地馋人。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不敢!家父知道了,一定会打断慕容飞雪这双腿,慕容飞雪就无法在江湖上混饭吃了。”

上官不问说:“不管你敢不敢,老夫的葡萄还不到下架的时候,绝不会给野小子吃!”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看着满架的葡萄,现出十分不公平的神色来。

慕容飞雪说:“还没有熟透的葡萄是酸的,上一次我也吃过,味道好像还可以,并不是特别难吃。”

上官不问开始沉不住气了,说:“慕容小子,你存心要气死老夫?”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不敢!若是把老前辈气病了,慕容飞雪想吃葡萄的时候找谁去?家母说过,到了江湖上,若是有一天混不上饭吃了,找上官前辈吃葡萄去。所以慕容飞雪不敢不来。”

上官不问说:“还敢抬出你母亲来吓老夫,下次老夫到她那儿去,一定要问问她,生出这么个宝贝儿子来气老夫,该不该打!”

慕容飞雪立刻苦着脸说:“家母一定不会见你的。”

上官不问说:“她敢不见老夫!”

慕容飞雪说:“家母最喜欢听人说她的儿子的好话。若是听说上官前辈是去说慕容飞雪的坏话,说不定马上就会同您老翻脸。上官前辈跑了那么远的路,口干舌燥,连茶都没有一口喝,慕容飞雪想着也怪心痛的。”

上官不问说:“她不见老夫,老夫就打上慕容沉云的门去。怎么样?”

慕容飞雪的脸立刻就皱得像一条苦瓜,说:“慕容飞雪就只好找个耗子洞钻进去了。”

上官不问就笑了,可是慕容飞雪后边的话一说出来,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慕容飞雪说的是:“只是慕容飞雪在藏起来之前,一定会来看看上官前辈的葡萄架。”

上官不问发怒了,说:“好小子,老夫先拆了你,再拆葡萄架!”

上官不问说着,挥掌就要打。慕容飞雪早已飘到了葡萄架上。

上官不问自认晦气地叹了一口气,说:“慕容小子,要吃葡萄就自己摘!只是别糟蹋了老夫的葡萄。”

慕容飞雪笑嘻嘻地飘下地来,嘴里胡言乱语地说:“看来还是大方一点的人才不会有麻烦。”

上官不问气得眼珠子发绿,说:“你敢骂老夫小气?”

慕容飞雪长揖到地,说:“上官前辈,慕容飞雪口没遮拦,实在该打!下次回去一定禀告家母,让她老人家代打两个嘴巴。”

上官不问忍不住又笑了。

然后慕容飞雪就听到了一个声音:“慕容公子。”

这声音略带沙哑,却又婉转温柔,颇能够令人动心。

慕容飞雪一听见这声音,鼻子就皱了起来,脸也皱得像一条苦瓜。

茶自然还是乌龙茶。

慕容飞雪每次到上官不问的家中来,喝的都是最好的乌龙茶。

慕容飞雪每次在上官不问的家里喝茶,都会喝得十分的不愉快。

乌龙茶其实很好喝,冲茶的女孩子自然也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子。

上官纤云也许有点瘦,因此她似乎就比一般女孩子高些。上官纤云绝不是太瘦,因此她同一般女孩子相比,似乎也就够丰满,够匀称了。

上官纤云的眸子并不太大,却很细长,凤眼一般,十分好看。

上官纤云望着你的时候,眸子里似乎有几分慵懒,几分倦意。但只要你留神,就会发现那长长的漆黑的睫毛下,那深深地注视着你的眸光中,隐藏着更多的聪慧与机敏。

太聪明的女孩子是不是会令男人敬而远之?

因为这样的女孩子只要看你一眼,似乎就可以把你看透。而男人常常是自诩深沉的。

所以慕容飞雪只好低下头来,看上官纤云倒茶。

上官纤云的手指白净细长,十分柔和,就像她的人一样柔和。

慕容飞雪说:“我不喜欢倒茶的这两道顺序。”

慕容飞雪指的是“关公巡城”和“韩信点兵”两道顺序。

乌龙茶倒茶也是很有讲究。

四个茶杯,茶汁必须浓淡相同。所谓“关公巡城”,即是转着圈儿倒,让四个杯子里的茶没有浓淡之分。而最后的几滴,往往是最浓的茶汁,也均匀地滴在四个杯子中,称为“韩信点兵”。

讲究的茶客,一般只喝一杯,绝不会多喝。

慕容飞雪算得上个茶客,但他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难怪上官纤云要惊讶了。

上官纤云说:“为什么?”

慕容飞雪说:“这样倒茶,每一杯茶都是一样地浓,喝了一杯就不会想喝第二杯了。喝乌龙茶的人往往只喝一杯,就是这个原因。”

上官纤云就笑了,笑得很浅,却很能令人心乱。

上官纤云说:“慕容公子好像喜欢把最后的几滴茶留到最后一杯来喝?”

慕容飞雪说:“好像是的。”

上官纤云笑得更开心了,她说:“这么说来,慕容公子喜欢自己喝光一壶茶?”

慕容飞雪说不出话来了。

上天似乎特别钟爱女孩子,所以天地间女孩子的小聪明简直花样翻新,防不胜防,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进了圈套。

上官纤云既是上官不问的孙女,小聪明自然就比一般的女孩子高明得多。

能够让慕容飞雪说不出话来的女孩子似乎太多,只是多数没有上官纤云这么含蓄罢了。

上官不问也就笑得十分愉快了。

上官不问说:“老夫要睡觉去了,这壶茶还是你自己喝吧。”

当剑光再一次闪亮的时候,柳如烟滚进了深深的涧水之中。

柳如烟一离开武昌,就发觉有人跟上了自己。因此,他一路上十分小心。尽管如此,他刚刚来到豫鄂交界处的鸡公山下,就遭到了袭击。

袭击他的,是四个身穿灰衣的剑手。

这四个人的武功,论单打独斗,每一个都不是柳如烟的对手,但双剑联手,柳如烟就连招架的余地也没有。

也幸好这四名剑手分工很明确,从不四人合击,才使柳如烟可以有一些喘气的机会。

柳如烟本来是沿着这条山涧往上走的。

翻过鸡公山,中原大地一马平川,距开封也不会太远了。

柳如烟刚刚转过一块巨大的岩石,突然就看见了一线雪亮的剑光。

柳如烟急忙后退,脑后又感觉到了丝丝作响的剑气。

前面的剑封住了柳如烟的去路,眼看已到了柳如烟的鼻梁上;后面的剑阻住了退路,也已经挨近了柳如烟的脊梁。

右边是巨大的岩石,左边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柳如烟只要往山涧里一跳,似乎就可以化险为夷,摆脱追杀了。

但是柳如烟从小就怕水,一看见水他就要浑身哆嗦,脸色惨白。

柳如烟飞起,飞上岩石顶部。

这个时候,若是下边的两柄剑跟踪而起,十个柳如烟也活不成了。

下边的两个人却并没有攻击,似乎他们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应该是别人的,与他们无关。

这些剑手似乎非常自信——两个人杀一个人已经绰绰有余了!

柳如烟刚刚飞上岩石,一前一后,又有两柄剑攻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前胸和后背上都被拉开了两道长长的口子。

柳如烟摇晃了一下,刚刚站稳,两柄剑又攻了上来。

柳如烟咬牙,不闪不避,出掌。

前面的剑手惊疑地瞪大了双眼,一张口,喷出了一股鲜血,倒撞在石边的大树上。

柳如烟出掌的同时,右肩突然一麻,被后面的一剑刺透了肩胛。

柳如烟一动,肩胛上就一阵刺痛,踉跄地跌了几步。身后的剑又刺了上来。

柳如烟跨步,侧身,全力击出一掌。

“轰”地一声,那名剑手被打得飞出了十丈,带着一声嘶哑的惨叫跌落涧中。

柳如烟击这一掌,肩胛上的伤处又涌出了一股浓浓的鲜血,不由得一阵眩晕,摔倒在岩石上。

那一剑若是再往中间移一点,刚好就是心脏,柳如烟也就再也不能出掌了。

柳如烟刚刚倒下去,下面的两个剑手已飞了起来,两柄剑撒出两片剑光,横削直刺,杀向倒在石上的柳如烟。

柳如烟在那一瞬间似乎突然清醒了,一咬牙,滚下了深深的山涧。

两道剑光依旧跟踪而至,似乎不把柳如烟刺成蜂窝就誓不罢休。

“轰隆隆”一阵响,三个人先后掉进了涧水中,飞溅的水花射起数丈之高。剑光也就消失了。

柳如烟不会游泳,加上身体已经乏力,一入水中,吓得紧闭双眼,屏住呼吸,秤砣一般直落水底。

那两个剑手居然也不识水性!

不识水性却依旧紧追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两名杀手之狠毒果决,就可窥一斑了。

如果有几十个这样的杀手追杀你,就算你的武功盖世无双,会不会也被追得头大如斗,狼狈不堪?

两名杀手一入水中,不见了柳如烟,加上不识水性,也未免慌张。吃了几口水,手忙脚乱地扒了一阵,居然也爬到了山涧边。

涧水很绿,绿得凄楚。

柳如烟也许永远也不会浮上来了。

怕水的柳如烟,似乎最终仍然逃不脱葬身水底的命运!

两名杀手直守到天黑,这才悻悻地离开了。

上官不问一睡就是一下午。

上官不问起来的时候,慕容飞雪已经喝完了两壶茶,并且至少吃掉了十斤葡萄。

因为有上官纤云在旁边,慕容飞雪不便表现得太过分,只斯斯文文地吃掉了十斤。

即便如此,慕容飞雪的那副吃相,仍然令上官纤云忍俊不住。

上官纤云一笑起来,慕容飞雪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所以,整个下午,慕容飞雪满脸都是晦气透顶的倒霉相。

上官不问一看见慕容飞雪那副尊容,一张老脸也绷不住,笑了。

上官不问说:“纤云,你欺负这小子了?”

上官纤云说:“爷爷,孙女哪有那么大的胆,居然敢欺负鼎鼎大名的‘长江燕子’大侠!”

上官不问与慕容沉云素有往来,慕容飞雪与上官纤云幼时也见过几次面。只是每一次,输的总是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见爷孙俩又要拿他开心,鼻子就皱得像一颗圆溜溜的大蒜。

慕容飞雪苦着脸说:“上官前辈,慕容飞雪告饶了!这一次,的确是有事来请教您老人家的。”

上官不问脸一沉说:“老夫就知道,你若在江湖上骗吃骗喝骗得过去,怎么会想起来看老夫?老夫什么也不知道!”

慕容飞雪叹了一口气,说:“上官前辈既然不知道,慕容飞雪只好告辞了。”

上管不问说:“吃了老夫的葡萄,你小子也该走了!”

慕容飞雪站起来,走到葡萄架下站住,抬起头来,神秘兮兮地看葡萄。

上官不问立刻紧张起来,跳起来说:“小子,你想干什么?”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刚才吃了几颗葡萄,全是酸的。”

上官不问说:“吃了老夫的葡萄,还敢说是酸的!”

慕容飞雪说:“葡萄看着好看,却一点也不好吃。这样的葡萄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拆了倒还干净些。”

慕容飞雪一边说,一边就要动手。

上官不问急得大叫,说:“小子,老夫怕你!说吧,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慕容飞雪没有事,只是这葡萄架好像就要有事了。”

上官纤云一直在旁边望着这老少二人发笑,这会儿轻轻地说:“慕容公子,你不是想知道龙凤钗的事吗?”

上官纤云一说话,慕容飞雪就不敢作声了,乖乖地走回来坐下,活像个十分听话的小学生。

慕容飞雪望了一眼上官纤云,说:“你知道?”

上官纤云狡黠地一笑,说:“我不知道。”

慕容飞雪又望着上官不问,可怜巴巴地说:“上官前辈……”

上官不问摇摇头,总算还是讲了。

江湖上关于龙凤钗的传说,基本上是真实的。

制成龙凤钗的,是衡阳真人。

衡阳真人是一个奇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星占、八卦,冶炼、巫医,几乎全都精通。

衡阳真人虽说十分聪明,却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卖弄炫耀。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还在世时,就不惜挑起江湖争端,闹得人人痛恨。后来还是西门都出面,才平息了那场闹剧。

衡阳真人一半为了要感激西门都,一半也是出于向后世之人炫耀,在西门世家设计了一整套机关消息。

这套机关消息融尽了衡阳真人毕生的才学,厉害无比,至今已逾百年,仍然无人能破。

龙凤钗是衡阳真人死前铸造的。

衡阳真人喜欢故弄玄虚,故意传出龙凤钗的消息,却又不点明其中的关键。目的不外是故作神秘,令江湖人猜测、争夺,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但是龙凤钗绝对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因为衡阳真人虽说喜欢捉弄江湖人,但他从来不会骗人。

骗人只会自贬身价,衡阳真人绝不会那么干。

至于是什么秘密,也许除了衡阳真人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衡阳真人总共铸了一百对龙凤钗,其中只有一对才是藏有秘密的。

他将这二百枚龙凤钗分别送给那些与江湖毫不相干的官宦富豪之家,并且留下两句颇有煽动性的谒语。

——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

果然,江湖人对龙凤钗所隐藏的秘密,依照不同的欲望,作了种种猜测。

有人以为那是一部武功秘笈;有人认为那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也有人认为那是预示江湖百年之后的一场大劫难;还有人认为那是揭示衡阳真人毕生所学的藏匿之所;甚至更有人活灵活现地说,那是一部《衡阳谱》,得到它就可以一统江湖,甚至还可以南面称孤。

江湖人为了种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都想得到那对真正的龙凤钗,不惜偷盗杀戮,巧取豪夺。

如今,为了龙凤钗,江湖已流了一百年的血。并且,这血似乎还要流下去。

上官不问讲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

上官纤云说:“你明白了什么?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指的并不是龙凤钗隐藏的秘密会带来江湖血腥,而是指龙凤钗流散江湖的那一天起,江湖人你争我夺,定会血流成河。”

事实证明,衡阳真人的预言不幸而言中。

上官纤云说:“衡阳真人为了自己名垂江湖,这一招也太损了。”

上官不问说:“人心本贪,奈何?”

慕容飞雪没有再说话,他的眼中似乎有点迷惘,又似乎有点失望。

慕容飞雪本来以为龙凤钗的故事可以帮助他理解啸风堂一系列血案的动机,如今不但没有答案,反而更加模糊了。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上官前辈,寒玉剑是怎么回事?”

上官不问怔了一怔:“寒玉剑也重现江湖了?”

上官不问的神情就凝重起来,似乎他已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上官不问说:“慕容小子,你这一次的对手,比起‘卷云刀’来厉害了何止十倍!老夫这一次特地把纤云叫来,也许能对你多少有点帮助。但真正的较量,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慕容飞雪心中涌起了一阵感动,神情庄重地点了点头。

上官不问知道的,似乎远不止这些。但是上官不问从来都只讲故事,不会帮人动脑筋,问也是白问。

慕容飞雪看了一眼上官纤云,鼻子似乎就又要皱起来了。

上官不问立刻现出不高兴的神情来,说:“小子,别做出那副怪模样!慕容沉云那几手三脚猫功夫,你才学会了几成?老夫的孙女,绝对不比你差!”

慕容飞雪叹了口气,说:“上官前辈,听家父说,他曾经输过你半招?”

慕容沉云年轻时游历江湖的时候,与上官不问交过一次手,结果是慕容沉云输了半招。

那是上官不问一生中最后一次展露武功。

上官不问赢的那半招,一半是取巧,一半是慕容沉云有意相让。

所以,慕容飞雪一提到这事,上官不问的老脸就有点挂不住了,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说了。

上官纤云说:“别以为人人都愿意同你一道去走江湖,你自己尽管去逍遥自在,该来的时候,我自然会来。”

慕容飞雪这才松了口气。

上官纤云的功夫慕容飞雪最清楚,至少轻功上,慕容飞雪从小到大就没有赢过她。

慕容飞雪只是怕和上官纤云一道,因为在上官纤云面前,他只是个受尽欺负的小弟弟。

其实上官纤云比慕容飞雪小足足五岁。

慕容飞雪刚刚松了一口气,一看见上官纤云眸子里狡黠的神情,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

什么时候才是女孩子认为她该来的时候?

这天清晨,豫鄂交界处的鸡公山麓,有人在一条深深的山涧边发现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倒卧在乱石中,下半身泡在水里,已泡得发白。

他的衣衫已破碎得不成样子,身上有多处伤口,已是奄奄待毙。

人们把他抬到一个小山村里,请了当地的一个土郎中来看。

土郎中说:“没救了。”

第四章 最可怕的杀手

夜幽幽,星光正灿烂。

浩瀚的天海里,繁星耀目,照得夜也明亮起来了。

狮子座已盘踞了中天,明亮的北斗始终如一,指向北方。

星光下,丛林屋宇间,飞快地掠过了几道黑影,犹如夜间觅食的黑色蝙蝠。

忽听得一声沉喝:“什么人?”

灿烂的星光就暗了暗,星光下就飞起了一片剑光,就像是洒在屋宇上的清冷的月光。

月光一闪,就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惨叫声中,数十条人影飞起,将那几个灰衣剑手围在核心。

火把通明。

郑伯仁听见声音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是一场混战。

对方只来了八名剑手。

这八名剑手每两人一组,在数十人的人丛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惨叫声接连不断,倒下去的全是北腿世家的弟子。

这八名剑手似乎才是啸风堂真正的高手。

郑伯仁怒啸一声,飞起,幻起了一片腿影。

腿影中,一柄剑飞起,在星光灿烂的夜空里划出了一道美丽的银弧,映得繁星也黯然失色了。

一名剑手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郑伯仁也一阵踉跄,退出了五丈。他的腰胯间,被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热辣辣地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北腿世家的弟子又倒下了几名。

郑伯仁刚刚退出五丈,眼前银光一闪,一柄剑已到了胸前。

郑伯仁的武功也许比柳如烟略高一点,对付这样一名单独的剑手,他有绝对的胜算。但双剑合璧,他依然无力招架。

刚才那一招得手,全是因为猝然出击,攻其不备。并且含愤而出,全不顾自身退路,这才奏效。

郑伯仁见剑又将及身,心中怒火腾腾,加之刚才余勇犹在,侧身,出腿。

惨叫声中,那剑手喷出漫天血雨,犹如一只黑色的蝙蝠一般倒飞出去,摔出了院墙。

然后郑伯仁就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的长笑。

剩下的六名剑手突然不动了。

郑伯仁刚才一出手,就杀掉了他们两名同伴,这一惊的确非同小可!

在他们的印象之中,只有武陵山中那位老樵夫才办得到。

那一役,廖一凡一举杀掉了八名剑手,如果不是那位手持玉剑的人及时现身,围杀廖一凡的十六名剑手似乎全都逃不出今天。

所以,这些剑手对郑伯仁有点刮目相看了。

四个人站踞了四个方位,将剩下的北腿弟子阻在外围,两名剑手一前一后,向郑伯仁走来。

郑伯仁说:“江湖传言,啸风堂三六天罡剑,是最可怕的杀手。今日郑某总算领教了!”

灰衣剑手不说话,仍旧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三六天罡剑,已是啸风堂的最后本钱,也是最后一张王牌。

三六天罡剑之所以可怕,就在于他们不仅武功已超出普通一流江湖高手太多,并且一旦确定目标,就是玉石俱焚,也要将你毙于剑下!

所以,袭击柳如烟的两名剑手,明明不识水性,依然紧紧地追下了深涧!

一个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的杀手,是不是最可怕的杀手?

这样的杀手若有两个,任你武功了得,你是不是已算死了一半?

若是这样的杀手有几十个,会不会让人一听到他们的名字,脊髓里就要升起一股冰一般的寒意?

当两名天罡剑走过来的时候,郑伯仁一声怒啸,荡出了一片腿影!

剑光大炽。

剑光腿影之中,人影纷飞,郑伯仁就跌了出去。

郑伯仁的身上又添了三处伤。其中一剑伤得最重,刺穿了他的右腿,并且割断了他腿上的经脉。

郑伯仁靠一双腿纵横江湖半生,如今这只右腿已算是给人废了。

天罡剑手又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说:“交出银凤钗,饶你不死!”

郑伯仁咬着牙,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仅用一只左腿支撑着身体。他双目圆睁,神情惨厉。

郑伯仁说:“想要银凤钗,做梦吧!要杀就杀,郑某皱一下眉就不是好汉!”

郑伯仁话音刚落,内院里蓦然又飞起了两道人影,一泻而下,立在院中。

那也是两个天罡剑手,其中一人手中拿了一枚光灿灿的银钗。

郑伯仁叹了一口气,大骂一声:“混蛋!”

八名灰衣剑手似乎也不愿过多停留,灰影晃动间,八道人影纷纷掠起。

蓦然间,星光灿烂的天幕下,闪过了一线淡红色的剑气。

剑气转瞬即逝,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但两名灰衣剑手就跌落下来,跌倒在血泊之中。

其余六名剑手也硬生生地收住了去势,退回院中,脸上呈现出惊疑诧异的神情。

星光微明的天幕下,一道人影倏然飘荡而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也远远地送了过来。

慕容飞雪说:“留下银风钗,你们可以不死!”

在距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片不太高的小土丘,小土丘上,长满了密密的灌木,偶尔也有一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小土丘顶部并排着的一棵大树下,一动也不动地立着一个人。

这个人衣衫华贵,器宇轩昂,闪闪的双目在星斗的辉映下,也像是黑色天幕下的两颗星星。

这个人的腰间,挂着一柄剑。

那是一柄透明的,泛着淡绿色寒光的剑。

不过,剑仍在鞘中,佩剑的人一动不动地立着,很用心地注视着不远处郑家院内的情形,似乎也没有要拔剑的想法。

北腿世家的人正在流血。

那浓重的血腥味随着晚风飘荡了过来,笼罩着这片小土丘。阵阵喊杀声,惨叫声,充斥了这片静谧的夜。

但是这个人似乎并没有看到,也没有嗅到或听到这一切,在他的闪亮的双目中,看不出丝毫的表情。

是他的神经已经麻木,还是他的心已麻木?或者,他把那些复杂的表情全都藏进了心底,只留下一副冷漠沉静的面具?

当慕容飞雪的声音在夜空里低沉地飘荡过来的时候,这个人的双目中才隐隐地闪过了一抹笑意。

那是傲然的笑,傲然中含着一丝得意,一丝狂妄和自大。

他说:“慕容飞雪果然还是来了!”

然后他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派出去的十名剑手,将会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来。

他训练这些剑手的目的,只有一个字——死!为他的目的而死,为完成他的任务而死,也为完不成他的任务而死。

甚至他组织啸风堂的目的,也是死!

他要让啸风堂的名字响彻江湖,然后让江湖人把啸风堂一点一点地消灭掉,直至不留一点痕迹。

为了这个目的,他把自己最得力的两个手下——驼子和跛子,全都拱手送给了慕容飞雪。

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只是夜色幽幽,虽有满天繁星,却依然只能见到那星星一般闪烁的双眼,却看不清楚他的面貌。

就算是在白天,也许也无人能认出他是谁,因为他的脸上,蒙着一张灰巾。

慕容飞雪刚刚飘到郑家院内,尚未落地,就有两道剑光化着两点银星向他射来。

另外四名剑手也突然飞起,向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射而出!

天罡剑手今天的任务不是死,而是要带回北腿世家收藏的银凤钗。

六个人,并没有商量,也没有暗示,慕容飞雪刚刚一现身,六个人几乎同时就动了。

两个人死,四个人逃。

逃的人也准备死。

分四个方向逃,慕容飞雪追谁?

身藏银凤钗的剑手,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机会可以逃出去,完成任务。

从这一眨眼间的变故,就足可以看出这些剑手平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心意早已息息相通。

慕容飞雪凌空侧身,两柄剑挟着丝丝剑气,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

几乎同时,慕容飞雪伸手在一名剑手的肩上按了按,身体又向上飘起,脚尖乘势在另一名剑手的头上一踮,飘飘悠悠地飞上了院墙。

袭击他的两名天罡剑手哼都没有哼出一声,相继跌落尘埃。

逃向左边的天罡剑手刚刚飞起来,脚尚未沾上院墙,就发现慕容飞雪立在自己面前。

他惊悸地叫了一声,胸口一热,就摔了下去。他的双眼惊恐地大张着,似乎直到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左边的天罡剑刚刚摔下去,右边的天罡剑手已上了院墙。但是他仅仅只迟了那么一点点。

他脚尖一点院墙,就飞了出去。刚刚一落地,突然看见自己的胸腹间射出了五道鲜红的血箭。

他的脸立刻痛苦得扭曲了,然后软软地扑了下去,扑在一片不大的水畦里。

这时候,飞向后面的天罡剑手已掠过了两道屋脊,立刻就可以消失在黑夜里了。

但是他刚刚掠上最后的那道屋脊,他的耳边就响起了慕容飞雪低沉的声音。

慕容飞雪说:“银凤钗其实是在你的身上。”

这声音突如其来,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慌乱中,看也没有看,挥手就洒出了一片剑光。

他的剑光刚刚才洒出去,他的剑就片片寸断,他的手腕就犹如上了铁箍一般被抓住了。

慕容飞雪说:“交出来。”

天罡剑手冷哼一声,一咬牙,胸腔里就射出了一股急厉的血箭,射向近在咫尺的慕容飞雪。

他自断心脉,逼出这最后的一击,要与慕容飞雪同归于尽!

慕容飞雪飘起,衣衫上被射穿了几个鲜红的血洞。

天罡剑手倒了下去,滚下屋顶去了。

那枚随着血箭射出的银凤钗,刚好就掉在外院郑伯仁的面前,只是已面目全非,不成形状了。

郑伯仁长叹一声,终于倒了下去。

第四名天罡剑手本来可以不死,因为慕容飞雪并没有打算再去追他。

但是他的运气太差,所以也只好死了。

这名天罡剑手是从院子的正面飞出去的。

郑家院门外,是一个十丈方圆的水池。这名天罡剑手从院墙上飞出来,刚好就掉在水池中。

水池并不算太深,只刚好可以淹过他的下巴。即使是粗识水性的人,也一点不会在意。

偏偏天罡剑手全都不识水性。

不识水性的人,水一过腹部就要心慌,心一慌,自然方寸大乱。

所以他掉入水中,一发觉这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他就慌了,连呛了好几口水。没等他清醒过来,已被几个追出来的北腿世家的弟子按入水中,活活给呛死了。

慕容飞雪刚刚闪过那名天罡剑手企图同归于尽的血箭,就发觉自己不敢动了。

屋脊上,再没有人影,但是慕容飞雪却感到了一股剑气。

那剑气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似乎很缥缈,又似乎很凌厉,让人捉摸不定。

那剑气很冷,冷得就像背上贴了一块千年寒冰,冻得人几乎要僵硬了。

当初,廖一凡面对此人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剑气,就像他同样感觉不到慕容飞雪身上的剑气一样,

一个剑手的身上不可能没有剑气。

一个没有剑气的剑手,是因为他的剑术已达到最高境界,即达到了天人合一,物我交融的境界,他的剑气已被收聚心中。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这样的剑气,只有功力相当的对手才能感觉得到。

所以,慕容飞雪一感觉到那似有似无的剑气,就不敢妄动了。

如果对方在这个时候从他的背后进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应付。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你终于现身了。”

慕容飞雪的话音刚落,那剑气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慕容飞雪心中一凛,轻轻地飘了起来,犹如秋风中轻盈的树叶,飘向那个灌木丛生的小土丘。

小土丘上已没有人,并且,似乎这里从来就没有人来过。

慕容飞雪就站在一眨眼之前应该有人站过的地方,那两棵大树之下,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夜幽幽,星光灿烂。

灿烂的群星环拱着中天的狮子座,狮子座似乎就更加明亮了。

而天边的北斗七星,仿佛就暗淡了许多。

慕容飞雪抬起双眼,似乎看见了老樵夫廖一凡那双精光闪射的眼睛,耳边也似乎听见了廖一凡诚恳而郑重的声音。

廖一凡说:“练练老夫的‘旋影降魔’。”

“旋影降魔”若能克制寒玉剑,廖一凡就绝对不会死,但是,廖一凡在临死前特意留下这一句话,一定有他的深意。

慕容飞雪的双眼里,就现出迷蒙来。

当朝霞映红那片深深的水池的时候,郑伯仁苏醒过来了。

郑伯仁一张开眼睛,就看见了慕容飞雪。

慕容飞雪望着郑伯仁,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对郑伯仁来说,慕容飞雪已说得太多。

郑伯仁刚刚一动,腿上便发出一阵撕裂似的疼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废了。

慕容飞雪说:“郑兄,别动。”

郑伯仁躺了一会,让自己平静了一下,做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来。

郑伯仁说:“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

慕容飞雪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郑兄好好养伤吧。”

郑伯仁说:“你要走了?”

慕容飞雪点点头,没有说话。

郑伯仁说:“本来想同你再赌一次酒的,谁知道······”

郑伯仁的双眼里,终于浮出了落寞惆怅的神情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北腿世家的主人,如今却等于没有了腿,郑伯仁今后的日子里,内心的凄凉与痛苦,有谁能够想象呢?

慕容飞雪轻轻地说:“郑兄,如果赌酒,这一次一定是你赢!”

郑伯仁摇摇头,说:“你这家伙别想安慰我。郑伯仁也是条汉子,这点小事,还压垮不了我!”

他喘了一口气,又说:“你走吧,记着来看我,别让郑伯仁觉得已被人忘记了!”

郑伯仁说到这里,禁不住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慕容飞雪的双眼也湿润了。他看着郑伯仁,神情激动地点了点头。

慕容飞雪说:“郑兄放心,慕容飞雪还要来同你赌酒,还要渡一次黄河,一定要让你输得口服心服。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就掉头走了出去。

正在这个时候,外院里响起了一阵喧哗。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泥的人,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北腿世家的大门,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个人脸色惨白,白得就像被水浸泡过的白面馒头。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已开始化脓,腐烂,有的伤口已经开始生蛆了。

这个人就是早就已经死了的柳如烟。

在那个山村里,那个土郎中为柳如烟把了脉之后,摇了摇头,默默地走开了。

几个善良的山民把柳如烟抬到山坡上,准备挖个坑,将他埋掉。

但柳如烟的一线意识还相当清晰,慕容飞雪的话一直就在他的耳边回荡着。

慕容飞雪说:“到开封府去。”

就是这一线意识,支持着柳如烟,使他用自己的双手,连爬带跪地走完了这近千里的迢迢路程。

柳如烟看见慕容飞雪的时候,才感到了一丝安慰,似乎就松了一口气。

柳如烟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但慕容飞雪却听见了,并且听得相当清楚。

柳如烟说的是:“我还是迟了。”

慕容飞雪说:“柳兄,你来得不算迟,北腿世家依然会屹立于江湖之上。”

柳如烟叹了一口气,晕倒在慕容飞雪的怀里,他的一线游魂,若即若离地,似乎随时都会飘去了。

慕容飞雪说:“柳兄,你绝不能死!”

第五章 深夜的叫声

慕容飞雪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见过西门长风了。

西门长风像极了他的先祖西门都。

慕容飞雪这会儿就是站在冷傲而不可一世的西门都的画像前,似乎在研究这个早已过去了的英雄。

——啸傲江湖第一人,风霜映雪泣鬼神。

也许正是因为西门都太完美了,才使得他的后世子孙永远也走不出他的阴影。

西门博是这样,西门长风也是这样。

西门长风出来了。

茶也就出来了。

江西“婺绿”。只是茶具已不是银器,而是翡翠玉壶玛瑙杯。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请用茶。”

慕容飞雪望着那套美得不能再美的茶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西门兄,看见如此富贵的茶具,慕容飞雪反而没有心情喝茶了。”

慕容飞雪不喝茶,西门长风自然也就不便喝。那一壶好茶也就只有放在一边了。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我还是先叫晨露出来,你先看看她吧。女孩子如今已出落得水灵灵的,若不是先父有言在先,西门长风还真舍不得让她走呢!”

西门长风说着,就要叫人去唤晨露。

慕容飞雪说:“西门兄,还是别见的好。”

西门长风怔了一下,说:“慕容兄这次来,不是专为带那女孩子走的吗?”

慕容飞雪说:“既然西门兄是忍痛割爱,慕容飞雪也不愿夺人所爱。若是叫出来见了,叫慕容飞雪却之可惜,受之有愧,反为不美了。”

西门长风就笑了,伸手抚摸着桌上的翡翠玉壶,笑得似乎很开心。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说句笑话,何必认真?西门世家传到今日,言出必果。既然送人之物,断无留用之理!”

西门长风的手保养得很好,白皙而柔软,就像是女人的手。那手放在茶壶上,真让人疑惑那手也是玉刻的了。

慕容飞雪也笑了,笑得似乎也很愉快。但是他眼中的神情说明他一点也不愉快。

慕容飞雪说:“那也别忙着见女孩子。早见与迟见,不都一样吗?”

西门长风说:“我怕慕容兄等不及了。”

慕容飞雪不笑了,双眼望着西门长风,声音也就低下来。

慕容飞雪说:“西门兄叫我来也许并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吧?”

西门长风又一怔,正色说:“慕容兄,西门长风只是为了完成先父遗愿,绝无他意。”

慕容飞雪说:“一个女孩子,西门兄若仅仅是要把她送给慕容飞雪,大可以派人将她送到青云堡或者慕容飞雪常去的别的地方,似乎没有必要叫慕容飞雪亲自来跑一趟。汉阳的巧遇,其实是西门兄特意安排的。西门兄费了这么多的心思,一定另有深意。”

西门长风说:“慕容兄多虑了。”

慕容飞雪说:“真的没有别的事?”

西门长风说:“没有。”

慕容飞雪说:“西门兄,现在可以叫那个女孩子收拾好衣物出来了。”

西门长风似乎有点迷惑,说:“出来看一眼,收拾衣物干什么?”

慕容飞雪说:“既然西门兄执意相送,慕容飞雪却之不恭,只好带走了。”

西门长风的双眼就张大了一点,说:“这就带她走?”

慕容飞雪说:“既然没有别的事,慕容飞雪只好告辞了。”

西门长风望着慕容飞雪,望了好一阵,眼里的神情急剧地变化着。最后,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西门长风说:“江湖传言,想骗慕容飞雪的人,一定是天底下最笨的人,果然不假!”

慕容飞雪就笑了。

西门长风请慕容飞雪到家中来,其实是为了西门世家收藏着的一对龙凤钗。

啸风堂为了龙凤钗而造成的大量血腥虽已停止,但他们仍然在四处寻找龙凤钗。如今的江湖上,许多世家大族都先后遭了殃。就连南拳北腿也难逃厄运。西门长风担心,有一天啸风堂会找上西门世家。

所以,西门长风想请慕容飞雪帮个忙。

以西门世家的性格,开口求人帮忙显然有失身份,而若是没有恰当的理由,又怕请不来慕容飞雪。

因此,西门长风颇费了一番心思。

晨露已是慕容飞雪的人,这似乎已成定局。不管慕容飞雪接受不接受,这个女孩子早晚都得交到慕容飞雪手中。

如果慕容飞雪来领人,并且能够在西门世家多住一些日子,西门长风的目的就达到了。

有慕容飞雪在,啸风堂至少不敢轻举妄动。

西门长风最后说:“话我已说明白,是去是留,只有悉听尊便了。”

这会儿的西门长风,就像是被人拆穿了谎话的小孩子,神情十分狼狈。

慕容飞雪沉默了一会儿,说:“西门兄,西门世家拥有江湖最周密的机关布置,你还怕什么呢?”

西门长风说:“我怕来的是绝顶高手,机关消息根本拦他不住。况且江湖能人异士太多,难保没有人破得了这些机关。”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喝茶。

慕容飞雪说:“看来我又得多吃西门兄几顿晚餐了。”

西门长风就笑了。

晨露一看见慕容飞雪,眸子就亮了一亮。

许久不见,晨露的确又漂亮了许多。

晨露说:“公子。”

慕容飞雪说:“晨露姑娘,我许久未来看你,没别的臭男人碰过你吧?”

晨露说:“回公子,没有。”

慕容飞雪看了一眼西门长风,悄悄地给晨露指了指,轻声地说:“这个家伙呢?”

晨露吓了一跳,急忙说:“没有。”

慕容飞雪似乎才放了心。

慕容飞雪与晨露的神秘兮兮的模样,旁边的几个侍女都看见了。她们想笑,又不敢露出笑容来,把几张粉脸绷得紧紧的,憋得像是要闭过气去。

西门长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忙吩咐酒菜歌舞,一副颐指气使的主人派头。

要想留住慕容飞雪,就必须让他每一件事都感到十分满意。

整个晚餐过程中,晨露都紧紧地靠在慕容飞雪的身边,脸上漾着浅浅的羞涩的笑意,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西门长风心情一直很好,所以酒也就喝了许多,并且一点也没有醉意。

慕容飞雪的心情也很愉快,所以慕容飞雪只比西门长风多喝了一点点。并且同样没有醉意。

如果再喝,慕容飞雪有把握永远只比西门长风多喝一点点。

但是西门长风不喝了。

西门长风说:“同慕容飞雪比酒量的人,其实也是天下最笨的笨蛋。”

慕容飞雪说:“西门兄,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西门长风说:“什么事?”

慕容飞雪说:“西门世家什么都不缺,你们拿龙凤钗来有什么用?”

西门长风没有想到慕容飞雪有此一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沉吟了一下之后,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话。

西门长风说:“既是人人稀罕的江湖宝物,西门世家似乎也应该拥有。”

西门世家自认为是江湖第一世家,颇为看中自己在江湖的影响。若是西门世家没有龙凤钗,那对他们来说似乎就是最大的耻辱。

西门长风的这句话,回答得实在是恰如其分,意味深长。

慕容飞雪又说:“西门兄刚才说,是一对龙凤钗?”

西门长风点点头,没有说话,神情就不那么愉快了。

慕容飞雪似乎没有发现,仍然追问下去,说:“可辨出了真伪?”

西门长风说:“如果是真的,西门世家不是早就知道那是一件什么秘密了吗?自然是假的!”

然后西门长风就醉了,醉得趴了下去。

慕容飞雪望着西门长风,眼中现出了奇异的神情来,就像他望着的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小孩子一般,含着责备,也含着不信任。并且,还有要他说真话的鼓励。

但是西门长风什么也看不见了。

慕容飞雪带着几分醉意,被送到了晨露的房间里。

慕容飞雪一进屋,就在椅上坐下,许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似乎在沉思。

晨露理好了床之后,就在床沿坐下来,静静地,娇羞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来临。

但是,等了许久,慕容飞雪仍然没有动。

晨露的眸子里就现出了惊慌。

西门世家的女孩子,若是不能讨客人的欢心,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死。

因为不能讨客人欢心的女孩子留着也毫无用处。

晨露又等了许久,似乎沉不住气了,轻轻地站起来,悄悄地、怯怯地走到了慕容飞雪的身边,慢慢地跪了下去。

晨露说:“公子,时候不早了,让晨露给公子宽衣吧。”

慕容飞雪似乎才发现晨露在旁边,急忙将她扶了起来,十分温和地望着她。

慕容飞雪说:“晨露姑娘,你怎么还没有睡?”

晨露幽幽地说:“公子不睡,晨露也不敢睡。”

慕容飞雪就笑了。

慕容飞雪一笑,晨露那颗提着的心就放了回去,唇边也就现出了娇羞的笑意。

慕容飞雪说:“傻姑娘,硬撑着等我干什么?去睡吧!”

晨露说:“公子不睡,晨露也不睡。”

晨露说着,就在慕容飞雪的旁边坐了下来,一副又固执,又令人怜爱的模样。

慕容飞雪望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飞雪说:“晨露,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

晨露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咚”地一声又跪了下去,眸子里闪着恐惧,声音也颤抖起来了。

晨露说:“公子行行好,千万别带晨露走!晨露既已蒙老爷厚恩,送给了公子,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只要来了,晨露一定小心侍候,绝不敢怠慢。……”

晨露的举动,令慕容飞雪有点意外,一时之间,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慕容飞雪突然想起上次西门博要把晨露送给自己的时候,晨露也表现出了这种恐惧至极的神情。

慕容飞雪说:“晨露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晨露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西门世家的女孩子,是绝不能允许外人带着离开大门的。因为那样会损害西门世家的声望和地位。

晨露刚刚卖到西门世家不久,就有一位女孩子因被人带走而惨死在门口。

那位客人据说是朝中一位重臣。在西门世家用了晚餐之后,提出要带走那位陪他的女孩子。结果刚刚走到门口,女孩子就毒发身亡了。

西门世家的女孩子,死都不能死在门外。

这一件惨事,在晨露的心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晨露最后说:“公子若是真喜欢晨露,晨露就是死,也要跟着公子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

话虽如此说,晨露的眸子中却现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神情来。

慕容飞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拿起晨露的手来,轻轻地说:“晨露姑娘,你放心,慕容飞雪如果真要带你出去,就一定不会让你死!夜深了,睡去吧。”

夜已深,夜已近三更。

蓦然间,宁静的夜空里传出了一声沉闷的怒叫声,似乎是从地底深处发出来的。

上一次,为了追查驼子的真相,慕容飞雪也听到过这种叫声,只是当时并没有在意。

慕容飞雪说:“那是谁在叫?”

晨露的神情又紧张起来了,但看了一眼慕容飞雪之后,心神就安定了许多。

自从吐出了心中的恐惧之后,晨露已怕得不那么厉害了,或者说,她已经完全信任了慕容飞雪,而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晨露说:“听说地底下关了一个人,关了许多年了。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人送饭下去,所以听得到叫声。”

慕容飞雪说:“关的是什么人?”

晨露说:“不知道。”

平日里,每到半夜,听到这叫声的时候,晨露都会吓得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今天有慕容飞雪在,晨露似乎不那么害怕了,但一双小手仍然紧紧地攥着慕容飞雪的手,头也不敢抬起来。

西门世家有太多令人想不通的事。

慕容飞雪这一次进入西门世家,其实是怀有别的意图的。

寒玉剑重现江湖,西门世家脱不了嫌疑。

当年西门都威震江湖,用的据说就是一柄寒玉剑。

寒玉剑,据说是用埋藏在千年寒冰下不知多少年的一方寒玉铸成,剑身呈半透明状,泛着淡绿色的寒光,侵人骨髓。

但是要练成寒玉剑,必须要具备最上乘的练武资质,而这样的人,百年难出一个。

西门都练成寒玉剑之后,纵横天下近百年,似乎已找不到一个对手。所以西门都就变得十分狂傲,目空一切,全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

西门都寿终正寝之后,西门世家的后人再没有一个能练成寒玉剑,却又继承了西门都狂傲的高高在上的血统。

既然没有真本事,当然就绝少在江湖上惹是生非,而为了维持“江湖第一世家”的心理平衡,除了不遗余力地向人炫耀家世、财富之外,就找不出别的方式了。

虽然说有衡阳真人的周密精巧的机关布置,但江湖上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很难预料什么时候会有人能破去那些机关消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西门世家的末日也就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所以,一百年里,西门世家都生活在提心吊胆、夸夸其谈的复杂的心态之中,也总算度过了漫长的一段风雨飘摇的日子。

一百年后,西门世家终于出了一位资质绝对优秀的子弟,并且已经练成了沉睡了一百年的寒玉剑。

并且,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西门长风!

然而,如果说西门长风练成了寒玉剑,有许多事情就解释不通。

练成寒玉剑的人就是啸风堂的主脑,这一点,慕容飞雪在北腿世家感觉到的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森寒剑气似乎可以证实。

若说啸风堂的宗旨是称霸江湖,与西门世家的性格倒也相似,因为西门世家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巴不得别人见了它都得矮半截。

但从啸风堂种种行事的迹象,的确看不出有争霸江湖的野心,相反,它感兴趣的只有龙凤钗。

为了取得龙凤钗,啸风堂几乎已全军覆没,但是它仍然在不遗余力地寻找、收集。

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啸风堂的主脑也像花也恨,怀疑那龙凤钗里藏着什么武功秘笈,也幻想着成为天下第一人。

寒玉剑已是天下第一剑,只要练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就是天下第一人了。

除了称霸江湖的野心,西门世家想要得到的,似乎一百年里就从没有缺过。

他们如此丧尽天良地搜寻龙凤钗,似乎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如果说刘柏杨押送银凤钗被杀是驼子的失误,那西门博被杀就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了。

西门长风不是柳盈盈,他从小养尊处优,备受呵护,没有必要恨自己的父亲。

江湖传言,西门长风虽说算不上十足的孝子,却也是个很听话的乖儿子。

就算也是意外,驼子隐匿西门世家十几年,目的就是盗取龙凤钗。让手下去盗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西门长风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

西门长风若是练成了寒玉剑,照西门世家喜欢炫耀的脾气,恐怕早就迫不急待地行侠江湖,名扬四海了。

正因为有这些疑问,慕容飞雪才借西门长风邀请之机,三进西门世家。

只是这一次,慕容飞雪自己也不知道,做得是否正确。因为西门长风对慕容飞雪的到来,显得过分热情,这有点不像西门长风的性格。

四更了。

“噗”地一声,烛焰燃尽,熄灭了。

窗外星光明亮,映得室内也不那么暗淡了。

晨露已经靠在慕容飞雪的膝上睡着了。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睡梦中似乎也在担惊受怕,娇弱的身子时时发出一声惊悸的梦呓。

慕容飞雪叹了口气,轻轻地抱起晨露,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星光灿烂,照得蓝幽幽的夜也格外地美丽了。

星光下,似乎就闪过了一道纤巧的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慕容飞雪身形一闪,也不见了。

上官纤云就站在汉水岸上,似乎在看脚下滔滔不息的流水。

慕容飞雪就站在她的身边不远处。

慕容飞雪就想起了刘秋兰,那个惨遭家破人亡的厄运,虽然独自伤心流泪,却依然十分坚强的女孩子。

上官纤云略带沙哑地说:“既然来了,站那么远做什么?”

慕容飞雪就走了过来,说:“慕容飞雪有点眼花,没看清是女侠还是女飞贼之前,不敢乱动。”

上官纤云说:“你的晨露姑娘睡着了吗?怎么不好好地陪陪人家?”

慕容飞雪的鼻子就皱了皱,说:“既然上官姑娘来了,十个晨露也留不住慕容飞雪!”

上官纤云说:“人家一口一个公子,叫得我心里都怪舒服的,你怎么舍得离开。”

慕容飞雪说:“原来你一直在窗外偷听!”

上官纤云就笑了。

上官纤云的笑,会使人联想到清幽淡雅又不失庄重的玉兰花。

上官纤云说:“我想看慕容飞雪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把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都当作是小妹妹。”

慕容飞雪做出一副倒霉相,没有说话。

上官纤云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慕容飞雪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上官纤云说:“啸风堂的天罡剑似乎要对西门世家下手了。”

慕容飞雪说:“你怎么知道的?”

上官纤云说:“我刚好在襄阳城外撞见了他们,而他们似乎并没有看见我。”

慕容飞雪说:“多少人?”

上官纤云说:“十六个。剩下的全都来了。”

慕容飞雪说:“只有天罡剑,没别的人了?”

上官纤云说:“不知道。”

慕容飞雪没有再说话,眼里现出迷惘的神情来,似乎这个意外的消息把他的思路全都搅乱了。

这十六名天罡剑已是啸风堂最后的全部本钱,若是袭击西门世家失败,啸风堂似乎也就将会在江湖上永远消失了。

而失败似乎是必然的。

西门世家的机关消息之厉害,慕容飞雪有亲身的体会,以天罡剑手的身手,连最起码的假山阵也通不过。

不过,若是有那位放出剑气令慕容飞雪不敢动的神秘人物,衡阳真人的机关布置会不会变成小孩子的玩具?

但是那个人似乎并没有来。

第六章 死士与囚者

上官纤云的话没有说错,第二天晚上,啸风堂的十六名天罡剑手悄悄地潜进了西门世家。

十六个人分成八组,从八个方向潜了进去。

他们的任务是,找到西门世家的密室,取回龙凤钗。他们同时还被告知,西门世家机关密布,步步杀机,稍不留意,就只有死。

所以,他们都十分小心。

然而,在外院中,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启动的迹象。

这天晚上,星星也稀疏了许多,星光也没有那么明亮了,整个西门世家的屋宇庭院都朦朦胧胧地,看得不甚清晰。

只有盘踞中天的狮子座,却依旧那么明亮,那么夺目。

就在这片朦胧的星光下,宁静得阴森的西门世家的庭院内,传出了第一声惨叫。

机关已经启动了!

进得最快的是西北角上的一组天罡剑手。

西北角是西门世家堆放杂物的地方,只有几间简陋的小屋。

但越是不起眼的地方,就越有可能隐藏着秘密。因此,这两名剑手不敢稍有疏忽,对那几间屋子逐一进行了搜索。

第一间是柴房,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垒满了一屋子的柴,积了厚厚一层灰,似乎已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那么多柴压在上面,地上不可能有暗道的出入口。

第二间屋子是一间空屋,也是灰尘满布,蛛网密密,并且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

第三间屋子的门刚刚一开,两名天罡剑手就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明白,这屋子里大有玄机了。

这也是一间空屋,与上一间不同的只是在屋角里胡乱放了一张破柜,并且没有什么积尘,似乎不时有人会来打扫。

如果有暗门,只会在那破柜下面。

如果有暗门,一定就会有机关消息,谁一动那破柜,就只有死。

但是明知道要死,天罡剑也义无反顾!

第一名剑手一推开门,看了那屋子一眼,想也没有想,身体就飞了过去。

一阵剑光之后,那张破柜已成了一堆碎木块,却并没有暗门。

这名剑手人尚在空中,但他已无法直接退回去,必须先借力,于是他用剑尖在壁上点了一点。

他的剑刚刚占上墙壁,还没有借上力,身边的墙壁上突然就闪出了一双带细刺的铁手,“喀咔”两声,抓住了他悬空的双踝。

惨叫声蓦然间就响了起来。

破柜一碎,另一边的角落里就现出了一道缝,第二名剑手一闪已飞了过去。

他的身体刚刚飞过去,耳边就传来了同伴的惨叫,心中一凛,这边墙上已闪出了一排铁枪,其中一柄刺穿了他的腹腔。

他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不同的方向都传出了惨叫声。

当惨叫声响起的时候,远远的大街上传来了更鼓的声音。

三更了。

第一声惨叫响起时,从东南方向进入西门世家的两名天罡剑手正在沿着一个极大的荷花池疾走。

荷叶田田,在轻柔的晚风中摇荡着绿色的衣裙,似在轻盈地舞蹈。

密密的叶间,粉红色的花朵正竞相开放。暗淡的星光下也能感受得到她们的艳丽娇媚,微微的晚风中也飘散着阵阵淡淡的芬芳。

池中有一个小巧的亭台,池上架着两条同样小的廊桥,廊桥的那一边,就是进入内院的圆门。

池很宽,以天罡剑手一掠之势,要借两次力才能过去。

廊桥虽然看不出破绽,但不敢冒险。

还是从花叶上过去吧。

第一名剑手飞起,在一片荷叶上点了一点,又飞了出去。

第二名剑手也飞起,也在一片荷叶上点了点。

但是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他遇到的刚好就是机关启动后从水中升起来的一片荷叶。

他的脚刚刚点上去,尚未着力,那片叶子突然间就沉了下去。

他心中大惊,想要努力地飞起来,但没有借到力,他只有绝望地掉了下去。

从那片荷叶的正中,射出了一丝极细的线,从肛门进去,又无声无息地从头顶射出,飞射在池中凉亭的檐上,像是串鱼干似地,把他悬挂在空中。

第一名剑手猛然听到身后的惨叫声,心知不妙,急忙收回点向另一片荷叶的脚,将另一只脚伸了出去。

他似乎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一名同伴是栽在一片荷叶之上。

这一次,他不踩荷叶,改踩花,并且不踩中间的莲蓬,而踩那轻柔的花瓣,并且踩得异常地小心,异常地轻巧,几乎只是稍稍地在那花瓣上沾了一沾。

然而他也错了。

他的脚尖刚刚沾上去,那本来轻柔的花瓣突然变得异常锋利,并且伸长了三倍,像切豆腐一般,轻轻巧巧地就切开了他的脚掌和脚背。

他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往那朵花上扑去,然后就被六片薄而锐利的刀片刺穿了胸膛。

第一阵惨叫声之后,侵入西门世家的天罡剑手,就只剩下三对六人了。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西门世家内院屋宇的暗影里,闪过了一道极淡的人影。

慕容飞雪刚刚飘上屋顶,就感觉到了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剑气。

然而这一次,慕容飞雪还没有来得及判断出那剑气来自何处,它就悄悄地消失了。

慕容飞雪藏身的地方,刚好可以看见从后院进入西门世家的四组天罡剑手。

天罡剑手并不知道西门世家的秘室在什么地方,因此他们进来之后,行动似乎很犹豫。只要发现有可能安排进出口的地方,都会停下来看一看。

柴房那边的两名剑手一进屋,慕容飞雪就知道他们完了。

而另一边,两名剑手被几株稀疏的修竹困住,转了半天也没有转出来,结果被两根状似竹剑的兵器刺穿了。

另有两人则陷入了假山阵中,被撞成了肉酱,惨不忍睹。

从后边进来的天罡剑手,就只剩下正西方向的两个了。

慕容飞雪似乎明白了。

这些天罡剑手与其说是来盗取龙凤钗,不如说是来送死!

天罡剑并不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们不怕死,他们就是死,也要完成任务。

他们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完成任务的可能性!

这十六名天罡剑手已是啸风堂最后的本钱,而他们的主子却故意让他们来送死,这是为什么?

慕容飞雪突然就想到了啸风堂出现江湖的种种行为,而他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去死!

最初是一些普通的灰衣人,成群地涌进某一个帮派或家族,展开一场血腥的屠杀,丢下十到数十具尸体,然后喘口气,又去另一个地方,死掉另一批人。

而这中间偏偏又多了个龙凤钗,就让人看不清啸风堂主脑的真实意图了。

这样,南阳广和镖局,桐柏山黑风寨等处满门灭绝的血案,似乎就找到了原因。

啸风堂的两大高手——驼子和跛子,其实也是这样送给慕容飞雪的。

啸风堂的主脑若真是那位放出剑气恐吓慕容飞雪的人,无论他要救谁,都没有救不了的。

但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为了让啸风堂彻底毁灭,从江湖上永远消失。然而要达到这个目的,似乎还有更简捷更有效的手段,好像没有必要造成如此众多的江湖血腥。

啸风堂的主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飞雪的双眼又朦胧了。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西门长风,他这样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突然间,暂时沉寂了的后院内,传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声响。

慕容飞雪下面不远处,就在那片刚刚死了人的假山外面,一张石桌旁边,一道人影闪了闪,消失了。

慕容飞雪轻轻地飘了过去。

暗淡的星光下,石桌的底部赫然现出了一条拇指那么宽的地缝。

“哇”地一声惨嚎,标志着最后的屠杀开始了!

从东面进入西门世家的两名天罡剑手似乎是这十六个人中境况最好的一组,因为他们比较顺利地飞上了内院的院墙。

院墙是普通的院墙,除了上边盖着一尺左右宽窄的疏璃瓦顶,并无特别之处。

院内是一条甬道,只有三尺宽窄,十丈长短。甬道全部用一尺见方的白色大理石铺成,在暗淡的星光下也格外地耀眼。

甬道两旁是两排低矮的万年青,修剪得十分整齐。再旁边就是稀疏的树和花草中灰色的假山了。

甬道的那一边,是一排高而宽敞的檐廊。每隔五丈,立着一根双手合抱的红色廊柱。

星光下,廊檐左右延伸,似乎没有尽头。

两名剑手对望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手势,同时掠下,却分别掠向甬道两旁的万年青。

甬道上,每块大理石都暗藏杀机,而两旁的假山更是危机四伏,比较起来,只有万年青上的危险少一点。

十丈距离,他们只需要借一次力就可以飞过去,而作为园景,不会每一丛万年青都是假的吧?

左边的剑手身法似乎要快一点,所以他比同伴早那么一点点走上黄泉之路了。

万年青并没有问题,问题在空中。

这似乎谁也想不到。

这名剑手的脚刚刚沾上万年青的叶子,眼前就闪过了一线极微弱的银芒,然后他的头就从肩上掉了下去。

那是横在空中的一根银线。

当两名剑手还在院墙上的时候,本来躺在大理石缝中的这根线就到了空中。

银线本身并不能杀人,杀人的是被杀者自己。

当你用自己的细嫩的脖子极快地向一根绷直的银线撞去的时候,会有怎样的一种结果?

右边的剑手比同伴迟了那么一点点,因此他没有被割掉脑袋。

但他借一点万年青之力倒飞而回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正在拿背去挡一阵密而劲疾的箭雨。

所以他只有变成刺猬了。

此时,正西的两名剑手已经掉进了一个满是利剑的陷井里,惨叫声不绝于耳。

只剩下从正南大门处进去的两名天罡剑手了。

这一组的两人也许是最机敏也最幸运的一对。一路上,虽然也触发了几处机关,却有惊无险,居然到了内院西门博遇害的那间书房外。

这两名剑手不但机敏幸运,似乎眼力也十分不错,判断也十分准确。

秘室就在书房内。

那一次刘秋兰就是在这里差点陷入了假山的阵式中。

两人隐身在相邻的两个假山后,而全院的阵式均已发动,这里的假山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两人飞起,分别扑向门和窗。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连守卫的人也没有,因此他们十分顺利地进入了书房。

但是他们刚刚进去,尚未来得及关好门和窗,就发出两声痛苦至极的惨叫!

十六名天罡剑手一个不剩,全都死了。

而那个手持寒玉剑的人一直就没有出现过。

每晚三更时分,黄鹤楼上的那个小二就会提了食盒,给关在地下的人送饭去。

今晚也是如此。

外边虽然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全都不关小二的事,因为那些人一进入西门世家,自然是死定了。

小二该做的事还是照样做,绝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小二走进暗道,就点燃了一盏灯。

前面是一段倾斜的石级,石级下面是一个幽深漆黑的石洞。颤悠悠的灯焰照不了多远,衬得石洞里更加阴森恐怖了。

小二刚刚点亮油灯,他的身后就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许出声!老老实实地带路!”

小二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手中的油灯就摔了出去。

人影一闪,慕容飞雪已抓住了灯。再一回头,小二不见了。头顶上“喀喀”一阵响,洞口也被封住了。

慕容飞雪举手推了推,压住洞口的石头一丝儿也没有动,生了根似的。

慕容飞雪被困在这石洞之中了。

西门长风之所以要把慕容飞雪请到家中来,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龙凤钗,而是要置慕容飞雪于死地。

幸好灯还没有灭,洞中的空气似乎也能流通。

慕容飞雪在洞口四周找了一阵,想找到开启洞上石块的机关,结果什么也没有。

慕容飞雪苦笑一下,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开始往里走了。

走下石阶,一股森冷的气息迎面扑来,前面的洞内一片漆黑,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忽然泛出了一片光晕。

慕容飞雪刚刚走到有光亮的地方,他身后的石洞至少就关闭了两处。

那是一间布置得也算华丽的石屋,只不过出现在这样幽暗阴森的地底下,却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石屋的四周,垂悬着华丽的流苏和帷幕,在昏暗的灯光下,把石屋衬得更加阴森。

石屋正中的石桌上,金玉的食具放得很零乱,还残留着一些只有在西门世家的晚餐上才可能出现的菜肴。

西门长风似乎对这囚禁在石洞中的人待遇颇为优厚。

靠里边有一张床,床上铺满锦缎,锦缎里躺着一个似乎已死了多时的老人。

老人很瘦,须发皆白,脸也白得像纸,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他那暗淡昏花的老眼不时会动一动,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死人。

老人感觉到了灯光,用他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是小二吗?”

慕容飞雪把灯放在桌上,这才发现石屋顶上有几颗明珠掩映在重重帷幔之中,泛着淡蓝色的幽幽的光,就把灯灭掉了。

慕容飞雪说:“本人慕容飞雪,老人家,你是谁?”

老人说:“慕容?新来的管家吗?”

慕容飞雪不置可否,说:“老人家,你怎么住在这里?”

老人昏花的眼里就滚出了两滴浑浊的眼泪,发出了一声深深的长叹。

老人说:“家门不幸,出此逆子,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慕容飞雪的双眼就亮了一下,说:“老人家,你究竟是谁?”

老人说:“老夫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姓甚名谁,你又何必在乎呢?”

慕容飞雪说:“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老人家一定就是西门世家的主人,西门博!”

西门博明明已被驼背师爷的乌鸡爪杀死,慕容飞雪亲眼所见,怎么会认为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会是西门博呢?

慕容飞雪是不是被困在这地底下之后,神经出了问题?

老人说:“从十多年前开始,西门世家的主人就已经不再是老夫,而是老夫那不孝逆子了!”

这位老人似乎真的是西门博!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很苦,也很无奈。

慕容飞雪喃喃地说:“练成寒玉剑的果然就是西门长风!”

邀慕容飞雪“共进晚餐”的西门博,其实是把自己变老了的西门长风,而死于驼子爪下的,更是别人了。慕容飞雪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西门博临时换了人,并且当时光线很暗,加上慕容飞雪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驼子身上,更不会仔细地观察西门博的面貌了。

西门长风这么做,用意其实很简单——既然西门博死在驼子爪下,就足以证明西门世家与啸风堂毫无关系。

西门长风似乎也不愿西门世家近二百年的荣耀毁于一旦。

可惜慕容飞雪明白这一点已经太迟了,他已经被困在了石洞之中,似乎已经出不去了。

慕容飞雪也许将要陪伴着这位老人的尸骨,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度过他漫长的生命。

江湖上,也许从此不会再听到慕容飞雪的名字。

那些深爱着他的女孩子,不知会多么伤心,多么悲痛。也许,她们也会重新踏上江湖路,在茫茫的人海中,绝望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晨露倒下去的时候,天边已现出了一抹血红的朝霞。

当阳光洒向大地的时候,地上的露珠就会消散了。

三重相看那一片红艳艳的朝霞,眸子里就涌出了泪珠。

晨露说:“慕容公子······”

晨露要对慕容飞雪说的话似乎有许多许多,但此刻,她只想对慕容飞雪说一句话。

晨露想说的是:“慕容公子,晨露救不了你,只好先走一步了。”

晨露就倒在开启暗洞的石桌上,她的胸前有一个血洞,红艳艳的血流遍了她的全身,比那天边的朝霞更加灿烂。

刀在目光阴沉的小二的手中。

小二斜靠在假山上,身下也流出了一滩污黑的血。

第七章 八月十五月儿圆

你见过八月十五的月亮吗?

八月十五,正是月圆的时候。

月圆的时候,也是该回家的时候。

一家人团坐在清朗明亮的圆月之下,吃一块月饼,喝一杯合家欢的酒,会是多么温馨,多么甜蜜的事。

江湖人的心中,家总是那么美好,总是那么温暖,总是那么地叫人牵肠挂肚,荡气回肠。

即使远在万里之遥,只要心中有一个家,就会有了勇气,有了希望。

为了一个家,江湖人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月圆的时候,又是杀人的时候。

江湖上就传出了一条惊人的消息——襄阳西门世家大少爷公开挑战长江燕子慕容飞雪!

——八月十五,月圆的时候,西门长风将在庐山之巅恭候慕容飞雪的大驾!

——西门长风将用家传的寒玉剑与慕容飞雪的少阳剑一较高低!

距八月十五还有十天。

然而,江湖之上,已有近两个月没有见到过慕容飞雪的踪影了。

慕容飞雪到时候会不会出现在汉阳峰上?

尽管心存疑窦,各路江湖人物仍然纷纷涌向庐山,都想亲眼目睹这一场旷世之战。

西门都的寒玉剑,据说一百年前就已天下无敌,但江湖人从未亲眼见过。

慕容飞雪的少阳剑出道江湖才几年,虽说谈“天下无敌”还为时尚早,但江湖人的确没见过能战胜他的人。

西门长风能战胜慕容飞雪的少阳剑吗?

也就在西门长风挑战慕容飞雪的消息传出后不久,江湖上开始流传着一个故事。

关于“龙凤钗”的故事。

衡阳真人在帮助西门都设计布置完了庭院中的机关消息之后,铸造了龙凤钗。

西门世家的机关布置耗费了衡阳真人半生的精力,也是他一生之中最引以自豪的作品。

衡阳真人不甘心让自己的辉煌成就永远默默地湮没地下,因此,他将自己的全部设计材料都藏了起来,同时铸造了隐藏着埋藏地点秘密的龙凤钗。

谁得到了衡阳真人留下的资料,谁就可以了解西门世家机关布置的奥秘,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破去它。

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以具有同衡阳真人同等的聪明为前提条件。

衡阳真人铸造了一百对龙凤钗,使之流散江湖,并留下了那两句居心险恶的谒语。

——龙凤钗一出,江湖飘血雾。

衡阳真人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使江湖人不至于忘记他。

但是有人为了得到龙凤钗,果然就在江湖上掀起了漫天的腥风血雨。

那就是啸风堂。

啸风堂的不遗余力地收集龙凤钗,只不过是为了将龙凤钗全数毁掉!

如今,一百对龙凤钗已毁掉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也极有可能湮没于水土之中。所以,啸风堂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它消失了。

啸风堂若不消失,将会毁掉一个人,甚至毁掉一个家!

人可以死,但家是不能毁灭的。

讲这个故事的,最初只有一个女孩子,一个嗓音沙哑的女孩子。

后来就出现了许多女孩子,她们全都青纱蒙面,紫衣劲装,散布在江湖的每一个角落,讲着同样的一个故事。

再后来,五大门派的弟子,包括一些著名的武林世家子弟,也讲起了这个故事。

人们都在盼望着,八月十五的庐山之巅,慕容飞雪会出现在那一轮清丽的皓月下。

向小月说:“青云堡的人,都不能到庐山去!”

向小月的话一说出口,小玉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小玉抬起泪盈盈的眸子,淡淡地看了向小月一眼,仿佛她看的不是那个自己一向十分尊敬、十分温柔的向姐姐,而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的冷血女人。

然后小玉就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走回自己的屋子。

小玉的泪不再流了,含着愤怒和哀怨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坚毅、果决的神情。

如果慕容飞雪在庐山不幸身亡,小玉也绝不会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杏儿则跳了起来,瞪大了眸子望着向小月,气得一张娇俏的脸蛋煞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杏儿说:“你……”

杏儿似乎要想大骂向小月一顿,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恰当的话,只有气得发抖。

慕容飞雪已失踪了近两个月,杏儿和小玉早已急得坐卧不安,而向小月却一点儿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担心,并且一再阻止杏儿出江湖去找慕容飞雪。

如今,慕容飞雪就要面临一场生死之战,胜负难料,生死难卜,正是需要有心爱的人陪伴身边的时候,向小月仍然无动于衷。

如果有亲人,有朋友的鼓励,慕容飞雪未必战胜不了西门世家的寒玉剑!

就算慕容飞雪必败,如果在他临死之前,连自己最心爱的人也不能见到,那对他来说,也许是比死还要伤心十倍的事!

就是死,杏儿也要死在慕容飞雪的身边!

杏儿咬咬牙,说:“杏儿自己去!谁敢拦杏儿路,杏儿就同她拼命!”

向小月说:“你敢!”

杏儿不理她,转身向外走去。

杏儿刚刚走到门口,突然身子一麻,软绵绵地倒在向小月的怀里。

杏儿口不能言,气得五内俱焚,眸子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向小月的眼泪已流了下来。

向小月轻轻地说:“杏儿,你应该最了解我的。”

向小月的心中,其实比谁都想早一点找到慕容飞雪,早一点到他的身边去,为他冲一壶茶。

向小月本身就不是一个能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的女孩子。

向小月是多么希望能像过去一样,同慕容飞雪并辔江湖,一同欢笑,一同流血,或者一同去死。

但是,她不能那样做。

恍惚中,向小月似乎就看见了慕容飞雪的温柔的目光,似乎就听见了他那低沉而动情的声音。

慕容飞雪说:“小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为我们守住这个家。等着我,等着我的人,或者我的骨灰。”

这一次向小月等到的,将会是什么呢?

江水浪浪。

滔滔的大江上,飞一般地驶来了一条江船。江船高耸的桅杆上,有一朵用红绸扎成的花。

江心一朵花。

李小天的江船。

船头上,立着两个美丽脱俗的女孩子,一直没有说话,一个紫衣劲装,另一位白衣飘飘,似乎随时都会飞起。

两位女孩子一直立在船头,一直没有说话,她们的神情一样焦虑,一样急迫。只是在那白衣女子的明如秋水的眸子里,似乎多一点沉稳和冷凝。

紫衣的女孩子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说:“这一战,他能胜吗?”

白衣女孩子似乎并没有听见,依旧凝望着飞快地闪过的江水和江岸,没有说话。

她们的身后传来了李小天的大嗓门:“刘姑娘,你们尽管放心,慕容飞雪与敌人决斗,凭的不是武功,而是头脑。”

李小天曾亲眼目睹了慕容飞雪与卷云刀的那一场血战,如今回忆起来,依然是那么惊心动魄。

论武功,慕容飞雪远远及不上卷云刀,但是慕容飞雪最终胜利了。

所以,李小天对慕容飞雪有十分的信心!

紫衣女孩子仍然很忧虑,说:“可是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出现在庐山上。”

李小天说:“他一定会出现的!”

这时候,白衣女子突然说话了,令李小天和紫衣女孩子吓了一跳。

白衣女孩子说:“他也来了。”

白衣女孩子说话的时候,远远的江岸上闪过了一道奇怪的身影。

那是一个一条腿绑着铁棒的人,披着宽松的披风,走一步也似乎十分艰难。

紫衣姑娘没有看见,说:“谁?”

白衣女孩子说:“一位朋友。慕容飞雪的朋友。”

那位已被江湖人渐渐淡忘的朋友,在消失了许多年之后,在慕容飞雪即将进行最后决战的时刻,也终于忍耐不住,再次踏上了江湖路。

郑伯仁说:“寒玉剑?”

郑伯仁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要去决斗的是他,而不是那个只会几手狗爬水的家伙。

柳如烟就坐在郑伯仁的旁边。

柳如烟的命是慕容飞雪救回来的。

柳如烟从鸡公山上连爬带走地来到北腿世家的时候,其实离死只一线之遥了。慕容飞雪花了三天的时间,把自己的真气输给他,替他打通了全身的筋脉,这才使他起死回生。

柳如烟如今已完全恢复了正常,并且功力比从前高了许多。

柳如烟说:“寒玉剑是柄什么样的剑?”

郑伯仁说:“据说是西门都当年用过的剑,用千年寒冰下埋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寒玉铸成。剑气可将数十丈方圆内的草木冻焦,岩石冻碎,人更不用说了。”

柳如烟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这么厉害?”

郑伯仁说:“还有厉害的呢!据说你明明看见他的剑在剑鞘之中,但他的手中仍然有剑!并且可以在十丈之内穿透你的心脏!”

柳如烟说:“慕容飞雪的少阳剑似乎也可以办得到。”

郑伯仁说:“但是少阳剑的剑气似乎达不到那么广的范围。”

柳如烟沉默了一会儿,双目中闪出了炯炯神光,似乎在心中作了某种果断的决定。

柳如烟喃喃地说:“我一定要帮他!”

如果没有慕容飞雪,柳如烟在江湖上也许永远只是一只孤雁,没有朋友,不被人理睬,像无根的浮萍一般,四处漂泊。

现在,他不仅有了朋友,与刘秋兰结为了兄妹,并且,也为了江湖道义而奔走,受到了江湖人物的尊重。

而如烟的心,感受到了在他的那个冷冷清清的家中从未有过的温暖,从未有过的充实,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责任——为了江湖,为了别人,而不是为了自己。

是慕容飞雪将柳如烟带进了江湖这个广阔而又幸福的“家”,使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因此,为了慕容飞雪,柳如烟就是死,也会含笑九泉。

郑伯仁望着柳如烟,似乎知道他的心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郑伯仁说:“柳兄,决斗的时候,你帮不了他的。这一战,只能全靠那家伙的几手狗爬水功夫了。”

这样的公开决战若是有人助拳,只会使慕容飞雪名誉扫地。

柳如烟说:“我可以找到他。”

郑伯仁说:“找到他之后又怎样呢?你有破寒玉剑的绝招?”

柳如烟没有,所以他找不到话说了。

郑伯仁说:“柳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决斗的那一天赶到庐山去,站在他的身后。让他知道,我们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力量!”

什么是朋友的力量?

似乎谁也说不清楚,但每一个江湖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力量。

柳如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江湖人对朋友总是倾心相待。

柳如烟的血渐渐地沸腾起来了。

柳如烟知道自己是慕容飞雪的朋友,并且也知道慕容飞雪会十分看重他这个朋友!

当柳如烟和残腿的郑伯仁赶到庐山的时候,几乎全江湖的人都已聚齐,全都沉默着,没有喧哗,也没有打闹。

慕容飞雪仍然杳无消息,谁也没有见到过他。

没有人打听。人们等。

人们并不是等待慕容飞雪出现,因为慕容飞雪只要活着,他一定会在决斗之时出现在庐山之巅。

人们等待的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呢?

是月朗星稀,还是暗淡无光?

一轮清冷的皓月,悬挂在万里无云的天际。

往日明亮耀眼的狮子座,似乎也禁受不起那片灿烂的清辉,悄无声息地隐到天幕深处去了。

月圆的时候,是回家的时候。

汉阳峰,高耸于云雾之上,在清冷的皓月辉映下,是那么地巍峨,又是那么地庄严肃穆。

成百上千的江湖人物聚在峰顶,黑压压的一片,却没有丝毫的声息。

只有风。只有清冷而又轻柔的风,在山石上,在林莽中低吟。

峰顶正中数十丈方圆的空地上,草在摇曳。

那些荒草灌木似乎也禁受不起月的清冷,禁受不起那包围着山峰的过分的宁静,似乎就要飞舞起来,让自己舒一口气了。

月渐渐上升,虽然很慢,却也快接近中天了。

忽然有人说:“来了!”

果然,云雾缭绕的汉阳峰下,飞起了一道人影,穿破云雾,渐渐升腾起来。

一个狂傲的声音在回荡。

——啸傲江湖第一人,风霜映月泣鬼神。

这两句话,本是西门世家为了赞誉西门都而题在画上的,却被西门长风用来自我吹嘘了。

西门长风的身影卖弄似地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轻飘飘地泻落在峰顶。

西门长风环视了一下四周,踌躇满志地背负双手,举头望月,一副西门都再世的神气。

西门长风高声说:“慕容飞雪还没有来吗?”

西门长风要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月已近中天,西门长风来了,慕容飞雪却没有来。

西门长风知道慕容飞雪不会来,并且永远也不会在江湖上出现了,但他要让全江湖都知道,慕容飞雪害怕西门世家的寒玉剑,怕得要死,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西门都当年叱咤江湖的雄风,也许就要重现在西门长风的身上了!

西门长风特意穿了一件仿照画上的西门都的样式剪裁的衣服,腰佩西门都的寒玉剑,威风凛凛地、昂然地立在峰顶,立在天下英雄的面前,觉得自己实际上就是西门都。

西门长风得意之极,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

原本安静的人群中,突然就起了骚动,议论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跃跃欲试地要向西门长风挑战了。

在公开决战的前后,是不能向参加决斗的人挑战的。这是江湖规矩。

月已近中天。

慕容飞雪仍然没有出现。

人们开始焦虑,开始猜测,开始不安了。

西门长风说:“慕容飞雪好像不敢来了!西门世家的寒玉剑,二百年前就已天下无敌,慕容飞雪还是不来的好!”

人群中立刻就响起了一片怒吼声。然而人声噪杂,一句也听不清楚。

蓦然间,人影闪动,西门长风的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披一件宽大的披风,月光下只能看见他右边的一只眼睛在闪闪发光,他的左腿下,支着一截铁棒,身体也似乎有点向左边倾斜。

有人就喊了起来:“醉魂刀!”

云追燕冷冷地望着西门长风,他的声音也很冷,冷得就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的。

云追燕说:“别得意!慕容飞雪一定会来!就算他来不了,云追燕代他赴约!”

也许,当今江湖上,有能力代替慕容飞雪决战的,只有云追燕。

西门长风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云追燕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又出现了十几个人。

柳如烟说:“京口八卦门弟子柳如烟,用性命担保,月正中天的时候,慕容飞雪一定会出现!”

人群激动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含着敬佩,射向了那个其貌不扬的瘦小汉子。

如果慕容飞雪能听到这句话,他就是死在寒玉剑下,也会因为有这样的朋友而毫无遗憾了!

柳如烟的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十几个人的身后又出现了许多人,黑压压的一大片。

西门长风望着这片黑压压的人群,终于明白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要想威震江湖,仅仅有武功是远远不够的!

月正中天。

八月十五的圆月,似乎总是那么灿烂,那么美丽。

西门长风发出一声狂笑,说:“慕容飞雪呢?他在哪里?”

云追燕望着西门长风,平静地说:“他来了。”

然后他就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旁边走去。

西门长风微微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人群中已爆发出了雷鸣一般的欢呼。

汉阳峰下,远远地,飘来了一个低沉的、极富于磁性的声音。

——长天帷紫燕,江湖一浪子。

西门长风惊得目瞠口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耳边立刻就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回头一看,却又没有人。

那个女孩子说的是:“因为有上官纤云。”

月圆的时候,就是该回家的时候。

一条淡淡的,颀长的身影,就从弥漫的云雾中飘飘荡荡地升了起来。

月正中天。

清冷的月色,映照着渐渐汹涌的庐山云雾,映照着森森的林木,也映照着汉阳峰上,灌木荒草中对面而立的两个人影。

慕容飞雪在笑,笑得很开心,开心得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老朋友。

慕容飞雪说:“西门兄,没有想到吧?”

西门长风也在笑,狂笑。只是在他的笑声中多了一点失意和悲愤。

西门长风已经感觉到,自己费尽心机,苦心孤诣地要想保住的东西,终于丢失了。

但是西门长风仍然有自信能够杀得了慕容飞雪,所以他说的话依然狂傲。

西门长风说:“想得到与想不到,结果都是一样·——长江燕子慕容飞雪将永远从江湖上消失!”

慕容飞雪说:“你好像很有信心?”

西门长风说:“西门都的寒玉剑,一百年前就没有遇到过对手!你的少阳剑仍然不行!”

慕容飞雪说:“可惜你是西门长风,并不是西门都。”

西门长风狂笑一声,说:“西门世家的寒玉剑,在西门都手中,在西门长风手中,又有什么区别!”

西门长风说着“呛”地一声,拔出了寒玉剑。

寒玉剑一出鞘,似乎月色也更清冷了,连数十丈外围观的人也感觉到了那阵阵森森的寒意。

半透明的剑身在月色的辉映下,似乎是冰雪铸成,泛着淡绿色的光晕。

西门都的寒玉剑,自然是不同凡响!

慕容飞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听说当年西门都纵横江湖,所向披靡,西门世家的寒玉剑,的确称得上江湖第一剑了!”

西门长风冷冷地说:“既然知道,何必来送死?”

慕容飞雪又笑了,却笑得很苦,也很酸涩。

慕容飞雪说:“因为慕容飞雪还有一件事没有想明白,若是不问清楚,活着比死还要难受。”

西门长风狂笑一声,说:“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慕容飞雪居然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慕容飞雪说:“西门兄,既然练成了寒玉剑,以你的性格,似乎早该在江湖争一席之地,让西门世家的名字再一次响彻江湖。却为何迟了十多年?”

西门长风眼中闪过了一抹失意的阴影,居然也叹了一口气。

西门长风说:“我不能。”

慕容飞雪说:“你想先毁掉龙凤钗,解除西门世家的后顾之忧,然后才让寒玉剑重出江湖?”

西门长风说:“其实你想到了。”

慕容飞雪说:“有了寒玉剑,西门世家似乎没有必要继续依赖衡阳真人的机关布置。”

西门长风说:“慕容飞雪,你的目光太短浅了!”

不管是谁,要行侠江湖,都会结下一些仇敌。若要想做天下第一的大侠,他的仇敌自然就会更多。

西门都死后,就有一百多位武功绝高的仇敌闯进了西门世家。若不是衡阳真人的机关布置,西门世家早在百年前就已消失了。

西门长风既然是西门都之后第一个练成寒玉剑的西门世家子弟,他也应该像西门都一样,做一件能确保西门世家在江湖上再延续百年的大事。

因为一百年后,也许又会出一位西门都第三。

西门都请衡阳真人设计了机关消息,却没有想到衡阳真人为了一己之私,铸造了龙凤钗。

西门长风若能毁掉全部龙凤钗,就可以永远保住西门世家机关消息的秘密,也就永远根除了西门世家毁家灭族的后患。

然而要得到全部龙凤钗,靠做大侠,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显然是行不通的。

要达到这个目的,西门长风只有先做坏蛋,再做大侠。

西门博不愿意西门世家的名声受到丝毫损害,坚决反对西门长风的做法,结果被关进了地牢。

如果没有慕容飞雪,西门长风显然成功了。

西门长风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不惜以家族和自己的荣耀作赌注,在江湖上造成漫天的血腥,毁掉了全部的龙凤钗,换来的仍然是机关消息被人破去的结果!

有些时候,你越是不择手段地想要保住的东西,就越是保不住。

天意如此,西门长风也无奈。

所以,西门长风面对着天下英雄,手持寒玉剑,举头望月的时候,他的眼中也悄悄地流出了泪花。

慕容飞雪望着西门长风,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叹息,他的声音很低沉,似乎也在叹息。

慕容飞雪说:“其实你若是听了你父亲的话,选择做大侠的路,也许西门世家不至于有今天的结局!”

西门长风重新望着慕容飞雪,目光依旧那么冷傲,那么自信。

西门长风说:“我并不后悔!因为西门世家的寒玉剑永远是天下第一剑!”

西门长风说完这句话,就慢慢地举起手中的寒玉剑,十分小心地用自己的衣襟将剑身擦了擦,然后十分小心地插入了剑鞘之中。

西门长风的剑已归鞘,但慕容飞雪却已感到了浓重而阴寒的剑气。

西门长风的剑仍然在手中!

西门长风说:“慕容飞雪,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必须保证,永远退出江湖!”

慕容飞雪就笑了,笑得充满信心。

慕容飞雪说:“但是慕容飞雪必须杀了你!”

西门长风狂笑一声,说:“你自信杀得了我?”

慕容飞雪说:“江湖道义,慕容飞雪不敢或忘!就是死在寒玉剑下,慕容飞雪也绝不会退缩半步,开始吧!”

慕容飞雪说完这句话,就双目发亮地望着西门长风,凛然而立。

西门长风就感到了一股纯阳的剑气,似乎就要穿透自己的阴寒剑气了。

西门长风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狂笑,他的狂傲的声音使得天空中的明月也似乎颤抖了。

西门长风说:“慕容飞雪,你死定了!”

那一天清晨的朝霞,是许多江湖人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最灿烂的朝霞。

许多年以后,当他们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仍然觉得不可理解。

庐山之巅的那一场激战,进行了五天五夜,慕容飞雪似乎一直处于下风。

当朝霞满天的时候,汉阳峰上突然就卷起了一股淡红色的旋风。

那股淡红色的旋风突然而来,一眨眼间就笼罩了方圆数十丈的山巅,与天空中灿烂的朝霞相辉映,把一座巍峨的山峰衬得格外地美丽。

有几位须发飘白的江湖老前辈,被这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降魔公子廖一凡的成名绝招“旋影降魔”!

他们实在是想不通,慕容飞雪的少阳剑怎么可能施出重兵器的招式!

更多的人并不知道这一招的来历,他们只是被那壮观的景象迷住了。

那一股旋风整整飞旋了近一个时辰,整个汉阳峰上,犹如下了一场草木泥石的雨,地上的碎石泥木足足堆积了半人多深。

许多年以后,每到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向小月就会同小慕容谈起他父亲的那许许多多次激战,而谈得最多的,还是庐山之巅那一役。

——寒玉剑既然那么厉害,怎么又碎了呢?

——因为它是极阴寒的玉,禁受不起纯阳之气形成的旋风。你把一块冰放在阳光下,它会怎么样?

——它会融化的。

——少阳剑本来是不足以克制寒玉剑的,但若是化为旋风,就好像是一个聚光的热炉,纯阳之气就达到了极限。寒玉剑再厉害,也只能碎了。

——孩儿明白了。

——武学之道,博大精深,并不着意于一招一式。能够把自己有限的功力,融会于天地万物之中,才能发挥出具大的威力。

——娘,西门世家后来怎样了?

——毁了。西门长风一心一意要想保住他的家,但他走错了路,反而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家。

——江湖人的家真的那么重要吗?

——如果没有了青云堡,没有了爹和娘,孩子,你会怎么样?

——我还有小玉阿姨,还有杏儿姐姐。

——等你长大以后,也成了江湖人,就会明白家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了。

……

小慕容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那些已经不再是女孩子的女孩子。

那些女孩子总对他说:“叫我‘娘’,就给你葡萄吃。”

小慕容的小鼻子就会皱起来,皱成一颗圆溜溜嫩生生的蒜头。

小慕容说:“你不是我娘!没羞!”

女孩子就会笑起来,漫不经心地瞟一眼坐在一旁的小慕容的父亲。

那位做父亲的就会满脸晦气地做出一副倒霉相来。

后记

慕容飞雪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当我让慕容飞雪的鼻子最后一次皱起来的时候,心中并没有感到轻松。

也许是因为几十个日日夜夜的伏案写作,我已精疲力竭,就像那位总感到累的兰三公子一样,想早一点睡过去?

也许是慕容飞雪的故事太沉重,沉重得就像是天空中黑压压沉甸甸的阴云,已让我透不过气来了?

什么是江湖?

不知道。

你觉得江湖应该是什么模样,它就是什么模样。因为那江湖是你的。

我的江湖,似乎就是这样——

它总是背负着沉重的过去,背负着祖辈的恩怨情仇,背负着家族的荣耀耻辱,佝偻了原本强壮的腰,踏着遍地的泥泞与血腥,茫然地、无奈地、疲惫不堪地注视着脚下的路。

也许我们每个人背负着的东西都太多太多!

慕容飞雪并不是个最出色、最完美的江湖人。

论聪明悟性,他似乎比不上向青云;论英俊潇洒,他连祁东来也比不上;论风流倜傥,他似乎比不上兰三公子;论心机,至少比不上西门长风;论武功,他比不上的人似乎就太多了。

但是他成功了。

不过,慕容飞雪是不是一个成功的江湖人,我也不知道。

因为那需要你来评价!

天亮了。这也许又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但是我要睡了。

如果有缘,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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